秦岭上高涧流泉,草木繁茂,最奇特是高山上的湖,使人驰想着不知在若干年前,当冰川消退後在冰斗槽谷内集水而成的奇妙过程。愈往上走,气候愈冷,风疾云涌,青松宛如飘浮在云海之内。由於偏离了原本路线不知多少里,这时其实早迷了路。不过在重创敌人之後,心情兴奋,更怕敌人後援追来,才仓卒入山,抱着只要越过秦岭,便可抵达楚境的心情,到时再作打算。
黄昏前左攀右转,才在一个雾气浓重的低谷紮营。人人都换上御寒皮裘,努力工作,众铁卫有些劈树生火,一些取出草料喂饲马儿。纪嫣然两女则负责为乌达换药。乌达醒转过来,知已脱离险境,高兴和感动得掉下泪来,心情大有好转。
此时荆善和乌舒两人打了一头山鹿回来,兴奋报告在谷外发现一个温泉,更添欢腾热烈的气氛。纪嫣然和赵致连等一刻的耐性都欠奉,命令荆善、乌光两人抬起乌达,扯着项少龙往最大的温泉进发。
出了谷口,眼前豁然开朗。无数山峰耸峙对立,植物依地势垂直分带,一道泉水由谷口流过,热气腾升,他们逆流而上,不到二百步便在老松环抱间发现一个阔约半丈的大温池,深十余尺,有如山中仙界,瑰丽迷人。温泉由紫黑色的花岗岩孔中涓涓流出,看得众人心怀大畅。
「嗳哟!」赵致猛地缩回探入泉水里的手,娇嗔道:「这麽热!怎能洗澡啊!」乌舒恭敬地道:「让小人回去拿桶子来,只要取水上来,待一会水冷了,便可应用。」
纪嫣然一脸惋惜道:「若不能整个人浸在池内,会大失情趣哩!」
项少龙笑道:「才女和致致请放心,我们只是走错了方向,若往下走,泉水必另有结聚之处,由於暴露在空气中久了,所以温度该会适合多了。」两女心情登时好了起来,带头往下流寻去,往低处走了五百多步,攀过几堆分布有致的大石,一个翠绿色的大潭仿似一面天然宝镜地嵌在一个石台上,四周林木深深,潭水清澈,热气大减。
两女一声欢呼,探手湖水,发觉项少龙所料不差,果然是人类能忍受的温度时,差点便要跳进潭内去。乌光两人立时放下乌达,两女为他脱掉上衣,取温潭之水为他洗濯伤口。项少龙见他伤口痊癒了七、八成,心怀大放道:「只要小达退了烧,该很快复原了。」乌达被热水冲洗伤口,舒服得呻吟道:「两位夫人,小人想整个浸到潭内去行吗?」
纪嫣然俏脸微红地站了起来,向荆善两人道:「听到你们兄弟的要求吗?还不来侍候他。」两个小子应命而至,为他脱衣服时,项少龙和两女移到潭子另一边的高崖处,悠然坐下,欣赏遥阔壮丽的山景。
泉水下流处,是个深达百丈的峡谷,悬崖峭壁对峙两旁,松柏则矗立於峭壁之巅。在昏暗的夕照余晖中,阵阵雾气在峰峦间飘摇,景色之美,令人心迷神醉。两女在左右紧挽着项少龙臂膀,一时说不出话来。看了一会後,项少龙道:「嫣然曾到过楚国,对她的历史熟悉吗?」
纪嫣然横了他既嗔且媚的一眼,没有说话,项少龙正摸不着头脑,不知自己说错了甚麽时,赵致解围道:「夫君大人竟敢怀疑嫣然姐胸中之学,该被痛打一顿。」背後传来乌达舒服得直沁心脾的呻吟声,项少龙扭头看去,赫然发觉包括荆善和乌光两人在内,都赤条条浸浴潭内,还向他挥手表示个中快慰的情况,哑然失笑道:「好娘子纪才女请原谅为夫口不择言,请问楚国有何辉煌的历史呢?现今的国势又是如何了?」
纪嫣然这才回嗔作喜,以她清甜的声音道:「楚国确曾强极一时,几乎霸占了南方所有富饶的土地。」接着眼中射出惘然之色,不知是否想起自己亡故了的国家,因为越国最後正是给强楚吞并了。项少龙俯头过去吻了她脸蛋,爱怜地道:「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往者已矣!嫣然不要想那麽多了。」
纪嫣然和赵致同时动容。项少龙又知自己盗用了「後人」的创作,苦笑长叹。纪嫣然赞叹道:「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寓意深远,使人低徊感慨,谁能比夫君大人说得更深切呢?」赵致意乱情迷道:「夫君坐对夕阳,出口成文,致致爱煞你了。」
项少龙心叫惭愧,岔开话题道:「嫣然还未说出目下楚国的形势哩!」
纪嫣然美目凄迷,遥观夕照,像梦游般呓语道:「当楚怀王末年,秦用商鞅变法致强,其连横兼并政策节节胜利,楚的合纵抗秦却是着着失败。丹阳、蓝田二役,均为秦大败,最沉重的打击是失掉了汉中和商於六百里之地,而魏则乘机攻打楚邻的郑国,至此楚国把整个国策改变过来,此後有得有失,夫君大人要知道其中细节吗?」她的描述精简扼要,项少龙虽不知丹阳、蓝田,又或汉中和商於在甚麽地方,但亦可猜出个大概。
点头道:「横竖那三个小子怎也不肯这麽快爬上来,我们便当闲聊一下好了。」赵致不知道乌光和荆善都进了潭水,忍不住扭头望去,一看下俏脸飞红别回头来。项少龙暗忖若窥看的是赵雅或善柔,定不会像她般害羞,说不定还会调笑两句,不由念起她们,心中火热。
纪嫣然道:「楚怀王受骗来秦,困苦而死,楚国更是一蹶不振。顷襄王登位後,再无力往东北扩张。像以前般不断蚕食土地,转而开拓西南,派大将庄蹻循沅江入滇,出且兰,克夜郎,建立了一群受楚统治的诸侯国。就是靠滇地的支援,楚人续向西南扩展,占领了巴、蜀两国大片土地,势力直达大江两岸。」
项少龙这时才有点明白为何楚人屡次在诸国抗秦一事上临阵退缩,皆因无暇北顾。
赵致奇道:「这对楚人该是好事,为何嫣然姐姐却说他们有得亦有失呢?」
纪嫣然道:「国土大增,固是好事,却须有强大的军力作支持,楚人为秦人所迫,先後三次迁都。像秦人占领了巫、黔两郡後,庄蹻等楚贵族便各自称王,滇、夜郎、岷山,且兰、笮等候国都互不统属,顷襄王虽曾向秦反攻,夺回江旁十五邑以为郡,但仍处於挨打的局面。所以现今孝烈王被迫纳州于秦以求和,这已失了一半国土,还须向东南迁都於?阳。此後虽再灭鲁国,但对着秦兵时仍是频频失利,地方势力又大盛,只得再往东南移都於寿春;青阳以西之地尽入大秦之手。现在只能苟延残喘,所以每当李园向我说及他振兴楚国的计划,我半句都听不入耳。」
赵致道:「李园真糊涂,茫不知嫣然姐最不喜楚人。」
纪嫣然道:「也不可以这麽说,虽说有亡国之恨,但这数百年来一直就是强国吞并小国的历史,若以灭国多少论,楚人大可称冠,统一了东南半壁江山,在中原文化上影响最为广阔深远,亡我越国後,影响力更沿大江扩展到下游以至淮、泗、南海等地。」
顿了顿续道:「中原没有任何一国的文化比楚人更多姿多采,其中一个主要原因,是楚人吞并了几十个国家和部族,透过通婚把各种文化融合在一起。但在政治上却成为了负担,现今各国之中,以楚国的地方势力最是强大,很多时孝烈王也不能说做就做,楚国在抗秦一事上反覆摇摆,背後实有说不出来的苦衷。」
这叫与娇一夕话,胜读十年书。项少龙的思域立时扩大至整个这时仍不存在的「中国」去。想到将来小盘的秦始皇就是要把这麽多不同的国家、文化、民族和人才统一在他旗帜之下,顿感天遥地阔,颇有因自己一手造就秦始皇出来那睥睨天下的壮阔感。
猎猎声中,乌达等三人浴罢为他们点起火把,以红光代替了昏黑的天色。两女欢叫着跳了起来。乌达像脱胎换骨般容光焕发,已能在搀扶下离去,看得项少龙啧啧称奇。现在这温泉潭是他们的天下了。看着两女宽衣解带,项少龙立时燃起爱火,随她们投进火热的潭水内去。
攀高折低,上坡下坡。在秦岭走了五天後,众人才真的知道迷了路。秦岭虽仍是峰峰成景,景景称奇,但他们已失去欣赏的心情,尤其晚上野狼嗥叫声忽近忽远,就像无时无刻不在旁窥伺,更使他们睡不安宁。唯一的好事是乌达逐渐康复过来,已能自己走路,大大减轻了实质和心理上的负担。
项少龙本身有丰富的行军经验,晓得认准了日月星辰,朝着东南方而去,才心头稍定。知道横越秦岭之日,就是抵达楚境某处之时了。再经过了两日行程,跌死了两匹战马後,地势始往下伸去,气候温暖起来,再见不到使人心寒体冷的原始冰川了。松树亦再不积雪,使他们心情转佳。
这晚他们找了个靠山的台地紮营,吃过晚膳後,除了值夜的人外,其他人都躲进营里去。山中无事,项少龙放开怀抱,和两女更是如鱼得水,毫不寂寞。纪嫣然与项少龙独处时虽是浪漫多情,但在项少龙与其他妻婢前却非常矜持,更不要说同室欢好。但在眼前这种特殊的情况下,更由於与赵致再无隔阂,亦把自己开放了来接受帐幕里的现实,教项少龙享尽艳福。
当他们相拥而眠时,赵致道:「今晚的狼群为何叫得特别厉害呢?」
项少龙侧耳细听,发觉狼嗥的声音集中在东南方的低坡处,虽感奇怪,但若要他离开温暖的被窝、动人的娇妻和帐幕,却是绝不会干的事。遂笑道:「可能知道有长着最嫩滑娇肉的两位可口佳人,快要离开牠们,所以特别举行一个欢送会吧!」两女乘机撒娇,在被窝里扭作一团,个中情景,实不可与外人道。
就在不可开交时,狼嗥声中,忽传来有人喝叫的声音,混乱之极。项少龙跳了起来,嘱两女留在营中,匆匆赶了出去。两女非是不想跟去,只恨仍是疲软无力,惟有乖乖留下。
项少龙扑出帐外时,全体人均到了帐外去,项少龙吩咐其他人留下看守营地,点着火把,与荆善、荆奇、乌光、乌言和乌舒这五名最得力的手下,朝人声来处赶去。攀过了一处山头後,众人手持弩箭,走下一道长坡,狼嗥狈号的声音清楚起来,使他们知道狼群正在对某一目标物展开围攻。
尚未抵达长达三十丈的坡底,十多条狼嗅到他们的气味,掉头往他们扑来 …们全速飞扑,像十多道电火般朝他们冲至,白森森的牙齿,反映着火光的莹绿色眼睛,看得他们毛骨悚然。六枝弩箭射出。六头野狼於惨嘶声中倒跌回坡底的幽谷去。仍有近十头狼蛮不畏死往他们冲来。
时间再不容许他们装上弩箭,人人抽出配剑,向狼群照头照面劈去。鲜血激溅,野狼惨号。那些野狼灵动之极,幸好这六人个个身手高强,重要部位更有护甲保护,但仍是难於应付。项少龙刚劈飞了一头野狼,另一头狼已由侧离地窜起,往他咽喉噬去。项少龙大喝一声,右脚撑出,正中恶狼胸口,岂知恶狼竟低头咬在他靴子上,幸好回剑毒中恶狼双目,恶狼才惨嘶跌退,但靴上已多了两个齿印,可知狼牙如何锋利。
荆善和荆奇两人狩猎惯了,最是了得,不但丝毫不惧,还大喝冲前。剑挥脚踢,借着斜坡居高压下之势,加上霍霍挥舞的火把,把其他新加入抢上来的恶狼硬赶回去。乌光一声闷哼,给一头由侧扑来的恶狼冲倒地上,这小子一向自恃力大,使出狠性,硬把整只恶狼抛飞往斜坡旁,撞在一堆乱石处,但手臂衣衫尽裂,鲜血流下。
项少龙一脚踢翻了另一头想扑噬乌光的恶狼时,十多头狼已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了。环目一看,除了荆善外,无一人不或多或少被咬伤抓伤,禁不住心中骇然,想不到这些野狼如此悍狠厉害。
狼嗥声明显减少了,坡底隐隐传来呼叫声。众人都想不到会在这种深山穷谷遇到别的人,好奇心和同情心大起下,忘了恶狼的凶悍,结成阵势,搭上弩箭,赶下坡去。坡下地势平坦,四面环山,近百条饿狼聚在东端,不断要往石坡上冲去。坡顶隐见火光,但却接近熄灭的地步。由於藏在暗影里,只听到人声,却不见人影。
饿狼见有人赶至,戒备地散了开去,几头冲来的都给弩箭射倒。今次众人学乖了,一边以火把驱赶狼群,一边装上新弩箭,连珠发射。恶狼一只接一只倒下,当荆善和荆奇两人带头来到矮石坡底时,狼群散往远处,不敢靠近。荆善等却杀起了瘾头,不住追逐射杀,大大出了先前那口恶气。
项少龙知狼群怯了,放下心来,往上大叫道:「上面是何方朋友,有人受了伤吗?」一个人影现身坡顶,抱拳道:「多谢各位壮士援手之恩,我们有三人被狼咬伤,但均没有生命之险,只要再取枯枝,生起火头,当可捱至天明。」
项少龙听他措词得体,但却似是有难言之隐,又或对他们生出提防之心,所以没有邀他们上去见面,亦不见怪,大声道:「既是如此,我们负责把狼群赶走,兄台下来取树生火好了。」向众人打个招呼,继续杀狼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