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好玩的地方很多,有鹦鹉洲、晴川阁、归元寺、鲁肃墓等等不胜枚举。但是,现在这个地方的热闹人潮,绝不下于这些名胜所在。
这个地方是个大院子,挺大的一个院子。院子里栽着一根根木桩,每根木桩上挂着两盏气死风灯,把院子里照得如同白昼,就是掉根针在地上也能找得到。
灯下乱烘烘的十几张四方桌儿,坐满了人,坐了个四方桌满,后面站的还有人,坐着的也好,站着的也好,什么样的人都有。几张方桌儿上的玩艺儿还真齐全,有牌九、有骰子、押宝,还有几桌麻将。呼卢喝雉的,虎头闭十,一声声的叫嚷,一阵阵的吆喝直往天空里冒。
不错,这里是赌场,赌场多半以武场为主,也就是说以牌九、骰子,因为它们输赢大,又快,赌场抽的税也就越多。如果是打麻将就不同了,时间既长,利润又不厚,所以打麻将这项赌,赌场很少设局的。
但是这家赌场居然有麻将局,真个是不简单。其实打麻将这玩意儿还真有点儿学问,搓麻将讲求牌意,但随机应变,机智仍然重于一切。举个例子来说,你做对对糊,手上已经有三对,偏巧第七张牌摸进了同样的一张,变成了四对,你被逼着要拆一对。要是牌风困滞,你拆去那一对说再摸那一张,么九碰不出,中张反而有得碰。遇到逆势,就是你牌张会飞,也无济无事。
俗语说:打牌吾无底,神仙也无解。虽是市井之谈,而牌风之必须重视,由此可见一斑。再说老妈子个风字着想,来无踪去无踪,真个是形容得惟妙惟肖。
有许多人打惯老张,还未入局,即以牌张自夸。但是一交手就节节败退,此无地不懂抢风之道而已。
抢风之道,瞬息可变,开始打牌的头四圈最为重要,即使不能够独占鳌头,也要不屈居末座。
这个院子很怪,没上房,没堂屋,靠北是一堵墙,墙上有扇门儿,关得紧紧的,墙的那一边灯光上腾,似乎住的有人,可能那是后院。正中间那张圆桌面儿上最热闹,坐的一圈人后头站的人也最多,倒不是因为这张圆桌面儿上有什么新鲜玩意儿,而是这张圆桌面儿边儿上坐着两个漂亮妞,这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说多标致就有多标致的女孩子。
这两位,没参与赌局,而是坐在后头瞧的,一个坐在一位大腹便便,白白净净,穿着气派异常的胖老头儿身后,一个坐在穿裤褂,满脸络腮胡大汉身后。坐在胖老头儿身后的那位,香唇边,嘴角儿上有颗美人痣,比坐在大汉后头的那位多了几分俏,多了几分媚。
围在后头的一圈,眼往桌面上瞧的时候少,往两张粉面上瞧的时候多,有的甚至死盯着不放,喉头上下直动,直咽唾沫,要没眼皮挡着,他那对眼珠子非蹦出来不可。
白净胖老头儿那张细皮嫩肉的胖脸上没一点儿表情,两眼直盯着手里的两张牌,两张牌叠在一块儿,一双胖手捏得紧紧的,恨不得把两张牌捏出油来,右手大拇指按着上头一张牌往下拉,往下拉。
他后头那长着美人痣的小娘们儿睁着一双凤目,也盯着两张牌不放,小嘴儿半张着,那模样儿要多迷人就有多迷人。就冲着她,白净胖老头也该来个“皇上”。
不错,下头那张牌是个三点儿,有一半儿“皇上”相,奈何,上头那张牌是个七点儿。白净胖老头儿刹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叭”地一声把牌扣在了桌上。
“哎哟”一声,他身后长美人痣的小娘们儿娥眉一皱叫了起来:“老爷子,您怎么老抓闭十呀,您要是再抓闭十,可就得把我留在这儿了。”
当庄的天生一张曹操脸,他一眯眼一咧嘴道:“金二奶奶,就冲您这句话,金老今儿晚是闭十到底了。”
“哄”的一声,站在后头的人全笑了。有一个两眼盯这金二奶奶,嘴里却骂当庄的:“别他妈的胡说八道,金二奶奶的身子何等娇贵,金老就是把房产都押了,也舍不得把金二奶奶留在这儿让你们这儿的臭虫占便宜去。”
哄然一声,围在后头的又笑了。金老跟没听见这些话似的,两眼瞧着桌上的两张牌直发愣。
金二奶奶却瞟了说话那人一眼,这一瞟,不带怒、不带气、只有三分嗔。
那人混身热血儿刚往脑门子上一冲,砰然一声,络腮胡大汉拍了桌子,大笑说道:“奶奶的,咱比金老少了一点儿,当庄的,赔吧。”
“哎哟,死人。”他身后那小娘们儿皱眉发了矫嗔,一粉拳捶在他肩膀上,娇声嚷道:“别那么乐好不。你一乐就出汗、一出汗就一股子的马屎马尿味儿,熏死人了。”
络腮胡大汉扭头、咧嘴道:“我的小宝贝儿,乐哪能不出汗,乐本来就是个出汗的事儿,你还怕我身上这股子味儿啊,你不早沾上了,不干这一行我还养不了你呢。”
又笑了,这回声音更大。小娘们儿粉脸上掠起两片红云,扬起粉拳又是一下:“死人,你狗嘴里就是长不出象牙来,当着这么多人,你怎么……”
一咬下嘴唇儿,住口不言,络腮胡大汉仰天大笑。
金二奶奶皱了皱眉,突然,她那双凤目猛然一睁,黑白分明的眸子闪起了两道光亮的异采。她发现络腮胡大汉身后那小娘们儿身后多了个人。
不知道这个人什么时候来的,反正刚才她没看见这个人,现在她看见了,只一眼,她的心猛然跳了一下。自从记事儿,她没见过这么俊逸,这么有魅力,这么吸引人的男人,尽管她打刚解人事时就梦想着这么一个人。她没碰见梦想中的人,却碰见了金百万,张家口的大富豪。
她爹娘死得早,那狠心的舅舅把她卖到了妓女胡同,只卖了百把两银子,结果又在赌桌上化为乌有。她的命苦,但并不算太苦,老天爷并不是不知道怜恤人,进妓女户不到三年就碰上这位金百万。
金百万把她赎了出来,她跟了金百万,做了金百万的小妾金二奶奶。金二奶奶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连胭脂粉都是金百万托人从苏杭一带带来的。可是金二奶奶的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儿不满足,那就是:她一直没碰见刚解人事时就梦想过的那种男人。而现在,她终于碰见了。那个人就站在那小娘们儿的身后,一刹那间那小娘们儿显得跟那络腮胡大汉那么不相衬。不,他不该站在她身后,她不配,哪一点儿配,狐狸精、贱女人,尽管小娘们儿没招她,没惹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当儿她就瞧那小娘们儿那么不顺眼。
突然,那个人的一双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下,跟两道电似的,扫得她心里猛一跳,混身上下连脸上都热烘烘的。金二奶奶心里扑扑跳,心里热热的,刹那间她显得那么不自在,心里好慌。在马蹄胡同见过的人多,出了马蹄胡同,进了金家大院,见过的人也不少,一天到晚有人盯着她看,她就从来没这样过。
“哎哟”一声,金二奶奶忽然又从心里叫了一声,她一颗心顿时跳的更厉害了,要命,那个人竟走过来了。金二奶奶想找个缝地钻到地底下去。可又舍不得,真舍不得,要是这时候金百万站起来要走,她会恨他一辈子。
那个人只两步便到了她身边,金二奶奶低下了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她好慌、好怕、手心儿都出了汗,用香手绢儿狠命擦,可是没用,恨死了。
此人非别,正是拜别泥凡道长回来的钟家信。他本来要去码头与父母会合,忽然在中途遇到两个金蜈门的人,于是便尾随其后来到逢发赌场。经他暗中观察,发觉这赌场原来是金蜈门的一个据点,于是不由计上心头。
“看样子今儿晚上金老的手气不太顺。”钟家信说了话,听在金二奶妈的耳里,混身上下没一处不舒服。
金百万没反应,两眼只望着牌桌上,怎么聋了,就知道心疼银子,心疼你就不该来了,哼,猪似的。金二奶奶忍不住伸手在他腿上推了一下,娇嗔道:“老爷子,人家这位跟您说话呢。”
金百万如大梦初醒,头一仰,嘴一张:“嗯啊,是是,说话,说话。”
恼死人了,他根本就没听见人家说什么。
幸好钟家信没在意,他笑笑又说:“一般人都是傍赢家,我这个人跟一般人不同,一向爱傍输家,说起来也怪得很,也许我有帮人运,输家经我这么一傍,往往会变成了赢家,如今我想傍傍金老,金老可有意思再试试。”
金百万的一双胖手直搓,迟疑着说道:“这个,这个……”
金二奶奶心里千个百个愿意,可是这不是别的事儿,她没敢吭气儿,虽然她没敢吭气儿,心里可恼死金百万了,个头儿挺肥的,胆儿那么小,哪像个男人。
钟家信看出金百万的心意来了,又说了话:“这样好不好,金老,您再试试,输了算我的,赢了咱们二一添作五,您看怎么样。”
金二奶奶一听这话,她不能不答腔了,一推金百万道:“老爷子,人家这位看咱们今儿晚上输得不少,可是一番好意啊,您就再试试吧。”
“是啊。”刚才吃金二奶奶豆腐那个,这时冷言冷语地说了话:“金老,这年头儿这种热心肠的好人可不常见哪,输了归他,赢了他跟您二一添作五,这种好事上哪儿找去,二奶奶都瞧出人家的好意来了,您还瞧不出么。”
金二奶奶只觉脸上一阵奇热,心头别别的乱跳,生怕这句话得罪了人家那位,把个说话的那人恨得牙痒痒的,想起他刚才的轻薄,越想心里越恼,她真想站起来狠狠骂他一顿。
钟家信好度量,根本就没跟那东西计较,淡淡地笑了笑,一口牙齿好白,他一翻腕,把一样东西放在了桌面上,冲那当庄的道:“请给我估估,这颗珠子值多少。”
这是菩提宝丸,是他义母给他的见面礼。宝珠自是不凡,大伙儿刹时都瞧直了眼,那确是颗珠子,拇指般大小,只要是真的,它就够个八口之家过上半辈子的。其实这还是低估了,这是无价之宝,可解百毒,用来治病,子子孙孙都用不完的。钟家信不含糊,与众不同的人出手也跟人不一样。
金二奶奶也睁大了一双凤目,直直地盯着就在她眼前的那颗珠子。这么样一个人而且多金,真是理想上加理想,上哪儿找啊,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第二个。
当庄的还没说话,络腮胡子身边的俏女人突然说了话,话声惊喜之中带着万分的喜欢:“好美啊,我长这么大还没瞧见过这么大的珠子,老公。”
她推了推络腮胡大汉,络腮胡大汉一摇头道:“别又算计我,如果我没有走眼,就算把我所有的家当全拿出来,也换不到这颗珠子。再说,人家是押又不是卖。”
络腮胡子还真有眼光,不是一脚踢死麒麟的货色。
金二奶奶心里一百个痛快,她想笑。本来嘛,人家是帮我们的,你凭什么看上这颗珠子,你也配,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德性,看看自己是个干什么的,不要脸。人都是这样,尽管自己跟人家一样的出身,可是这当儿她会瞧低人家,忘记了自己。
当庄的迟疑着,小心翼翼地伸两个指头捏起了那颗菩提宝丸,放在眼前看了看,然后他抬眼赔上一笑道:“这玩艺儿我不懂,我得拿到柜上找个行家估估。”
钟家信想必家里多的是,连犹豫都没犹豫,一点头道:“行,你请,我等着就是。”
当庄的一抬手,打东厢房前过来一个壮汉子,当庄的把那颗菩提宝丸往壮汉子手里一交,壮汉子转身快步往后去了。没错,那个后院所在,是有人住,那壮汉子到了北墙上那扇门前推开门走了进去,然后又关上了门。
金二奶奶这当儿站了起来,推了推自己的凳子,看了看那位,红着脸含笑说道:“少爷,您请坐。”
钟家信态度也从容大方,欠身含笑:“谢谢,二奶奶,您坐您的,我站会儿不要紧。”
瞧人家,多客气,多懂礼,金二奶奶心里马上就又增加了几分好感,真恨不得马上就扑到他的怀里。
原先吃金二奶奶豆腐的那家伙又说了话:“二奶奶也真是的,您这么个娇贵的身子,人家年轻人怎能让您那双腿受累么。”
金二奶奶听得脸上一热,憋了半天的火儿也往上冲,想发作,这当儿只见钟家信冲着她一点头。水消了,当作他没事儿,心里真恨不得抓过那东西来咬下他一块肉。不,不能,脏死了,恶心,要咬嘛也得找个像他的。心里这么想着,一双凤目也就不由地飘向了钟家信。
钟家信跟没听见似的,真是好胸襟,好度量,他笑笑说道:“二奶奶请坐吧,我站会儿不要紧。”
金二奶奶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子勇气,脱口说道:“不,您不坐我也不坐。”
说完了这话她觉得脸上一阵热,忙把头低了下去。好在她这句话说得很轻,像蚊子叫似的,听见的人大概只有钟家信一人了。
金百万就在身边,他也应该听见了,那不要紧,他一天到晚只知道拨动着算盘子数他的钱财银子,他不会留意这些的,要会早好了。
就在这当儿,墙上那扇门开了,刚才那名壮汉子快步走了出来,转眼工夫便到了近前,把珠子往当庄的手里一交,道:“胡老说可以押二千两。”
他伸出了两根指头,大拇指跟食指,作了个V 字样,当庄的转眼望向钟家信道:“二千两,您看怎么样。”
钟家信依然是毫不犹豫,一点头道:“行,两千两就二千两,请把珠子放在金老面前。”
当庄的伸手把菩提宝丸放在了金百万面前,钟家信接着说道:“请掷骰子吧。”
当庄的伸手抓起了骰子,问道:“您下多少。”
钟家信问道:“贵处在赌注上有没有限制。”
当庄的道:“限制倒是没有什么限制。”
钟家信道:“那么我就下这二千两。”
好大的手面,当庄的一怔,大伙儿也都为之一怔,钟家信凝视当庄的说道:“怎么样,是不是太大了。”
当庄的定了定神,忙道:“不大不大,随您下,随您下。”
说完,他扬手就要掷骰子。钟家信突然伸手一拦道:“请等会儿,能不能让我倒一下牌。”
当庄的掷骰子那只手停了一停,人似乎也迟疑了一下,旋即说道:“您请。”
钟家信伸出了手,随便把牌倒了一倒,然后一抬手道:“请。”
当庄的唇边飞快掠过一丝冷冷的笑意,握着骰子的手在唇边吹了口气,然后掷了出来。骰子在桌上滚了一滚不动了,最大的点儿,两个六,十二点。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当庄的脸色为之一变,他抬眼看了人家那位一下,然后缓缓伸出手去发牌。牌两张两张地亮出来了,天门是和牌配小七一点,顺门是地牌配老九,一点,金百万来门是梅花配斧头,也是一点。
金百万登时就是一头汗,金二奶奶脸上的笑意也没了。不,是所有押赌注的人都没有了笑意。芝麻大个一点儿,输的机会大,赢几乎是微乎其微,那还笑得出来。也有些人为钟家信惋惜,惋惜这颗珠子十有八九要进入家的兜儿,尽管输了算人家的,金百万两口子也难免瞧着心疼。有的心疼,有的幸灾乐祸。
那位爱吃豆腐的仁兄,乌鸦嘴又张开了:“珠子是人家的,你看这位小兄弟一点儿也不着急,站在那儿要多稳有多稳,就跟那颗珠子不是他的。”
说完,他瞟了金二奶奶一眼。不过,这时没有人注意他的举动,大伙儿的眼睛盯着当庄的,似乎发觉当庄的脸色有点儿不大对。
当庄的缓缓伸出了手,把两张牌一翻,刹时一桌子全叫了起来。金百万直了眼,脸上的肥肉打哆嗦,金二奶奶乐得猛睁凤眼,小嘴儿樱桃绽破,笑了,既惊又喜,那模样儿要多动人有多动人。
“一点,无名一。”当庄的皇上六点儿配了一张小五,一点,牌九里面最小的无名一。四门都是一点,属庄家这一点最小。当庄的不但照赔,而且还得通赔,把银子往外推的当儿,他飞快地往旁边递了个眼色。二千两银子,桌面上没那么多,当庄的给了张二千两的银票,钟家信随手就递给了金二奶奶。
金二奶奶接了过去,一双眼波紧紧地盯着那张俊脸道:“我们现在没办法找给您。”
钟家信微微一笑道:“二奶奶先拿着吧,这才是头一把,等玩儿完了再分帐。”
金二奶奶一喜道:“那,那也好,我就先收着了。”
刚才拿珠子到后头去那汉了走子过来,拍了拍人家那位,含笑说道:“这位,可否借一步说句话。”
钟家信转过头去道:“有什么事儿么。”
那汉子含笑道:“是关于您这颗珠子,我们东家很喜欢。”
钟家信一点就透,“哦”了两声把菩提宝丸往袖子里一揣,冲大伙儿一抱拳道:“失陪。”
他跟着那汉子走了,把金二奶奶的一颗心也带走了。金二奶奶的一双目光想跟着他走,可是当着这么多人怎么好那么明显,只有让一颗心跟他走了。
钟家信跟着那汉子进了后院,这后院可真够大的,一眼瞧过去数不出有多少房子多少灯。
进后院,那汉子问了人家那位一句:“请问贵姓。”
人家那位道:“不敢,钟。”
那汉子把钟家信带进左边一间屋,这间屋在一条长廊的紧把头儿,屋子里只有一盏灯,别的什么都没有。
刚进屋,后头又跟进来两三个,都是个头儿挺壮的汉子,也都是刚才在前院两边站着的那些汉子里的。四个人把钟家信围在中间,靠门站的那个还把门关了起来。
钟家信早就查出这间赌场底细,他是有为而来,他的目光来回扫了扫,然后落在对面带他进后院那汉子脸上,含笑问道:“这是干什么。”
那汉子道:“朋友是哪条路上的。”
“哪条路上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汉子道:“别装蒜了,光棍儿眼里揉不进一粒砂子,敢到武汉三镇来砸我们的场子,应该是有万儿的人物。”
钟家信“哦”地一声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你们那个当庄的在牌上做暗记,在骰子上玩手法,专吃人家姓金的一个,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那汉子道:“没什么说不过去的,这个院子里近百口全靠这个吃饭,要不多抓几个,让我们大伙儿喝西北风去。”
“这就对了,我也是靠这个吃饭的,你们吃得太多了,分一点儿我吃吃有什么不可以的。”
“那你也得放亮招子看地方,金娱、我们这儿不兴这个。”他想是说漏了嘴,赶忙把金蜈门咽了回去,一伸手道:“给我吐出来。”
钟家信自然听得真切,但故作不知道:“我吃这么一点儿都得吐出来,那你们吃的呢。”
那汉子脸色一沉道:“少废话,你吐不吐。”
钟家信笑笑道:“你看见了,我把银票交给金二奶奶了。”
那汉子道:“不错,我看见了,可是你手里还有颗珠子。”
钟家信哈地一声道:“居然打起我这颗珠子的主意来了。好吧,珠子在我身上,你们自信拿得去,尽管伸手就是。”
那汉子望着他冷笑起来,笑着笑着突然跨步欺身一拳捣了过来,这一拳取的是正心口。
钟家信一侧身让过了这一拳,腿一抬,膝盖正顶在那汉子小肚子上,那汉子闷哼一声弯下腰去,钟家信扬手一掌砍在他脖子后头,他爬下了,没再动一动。
钟家信笑笑道:“就凭这种身手也想吃这碗饭,还有哪位要珠子的,来吧。”
另三个汉子睑上变了色,探怀的探怀,摸腿的摸腿,一个手里多把匕首,两个手里多把铁尺。拿匕首的那个一声没吭,挺腕就扎。
钟家信让过匕首抓住了他的腕子,另一只手同时抓住了他的后腰,趁势一抖一送。拿匕首的汉子整个人飞了起来直往两扇门撞去,砰然一声,两扇门垮了,拿匕首的汉子跟着两扇雕花格子糊着高丽纸的门飞了出去,人摔出了廊檐,匕首飞得更远,他爬在地上也没再动弹。
两个拿铁尺的脸白了,一步跨到门口往外退去,钟家信笑笑说道:“怎么走了,珠子不要了。”
嘴里说着话,脚下跟着逼了过去。
那两个退出了屋子,往廊檐外退去,手紧握着铁尺,两眼直盯着钟家信,不敢眨一眨,紧张得不得了。
钟家信两手背在后头,跟个没事人似的,一直逼了过去。他刚跨出廊檐,陡然一声沉喝传了过来:“站住。”
一条人影腾掠而至,落在了那两个汉子身边,来人是个瘦高个儿,阴沉脸,森冷目光一扫姓费的,冷然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瘦高个儿阴沉脸一来,两个拿铁尺的汉子胆气为之一壮,一个铁尺一指钟家信道:“邓爷,这小子不知是哪条道上的,竟敢跑到咱们这儿来吃咱们。”
阴沉脸瘦高个儿哦地一声道:“朋友是哪条道上的,怎么称呼。”
“我姓钟,路过武汉,你们这儿在牌上坐暗记,在骰子上玩手法,专吃一个,我看不过去伸了伸手,就怎么回事。这几位却把我带进后院来想把我搁在这儿,你阁下评评理,这是不是太过了点儿。”
“天下的赌场一个样,尊驾既是道儿上的朋友,就该知道开赌场的指的就是这个。”
“阁下把我当成外行了,开赌场仗的是真不是假,只要是货真价实的真功夫,不但没人会说话,而且还会挑起拇指来说一声佩服,可是玩假吃人那就让人看不过去了,我没在外头当场揭底,已经算是够客气的了。”
瘦高个儿阴沉脸冷笑一声,沉声道:“尊驾说话好冲啊。”
钟家信道:“我说话一向这样,有道是,忠言逆耳。”
瘦高个儿阴沉脸道:“你要放明白点儿,这个地儿不是别的地儿。”
“的确。”钟家信道:“这是个玩假吃人的地方,而且还有金蜈门撑腰。”
瘦高个人未等他说完,沉声喝道:“你知道金蜈门。”
“这也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看样子是你来找碴的。”
“随便你怎么说吧。”
瘦高个儿阴沉脸冷冷一笑道:“我倒要称称你有多少斤两。”
他身躯一闪便到了跟前,抬掌抓向姓费的当胸,五指开合间带着一阵劲风,颇见造诣。
钟家信脚下没动,一抬手向着瘦高个儿腕脉抓了过去。瘦高个儿冷笑一声,突然沉腕变招,一指斜斜向钟家信的胸腹之间划去。别看这是一根指头,要真让他划中,那跟一把刀没什么两样。
钟家信一只手掌跟着落下,奇快如电,他也伸一根指头,但不是划,是敲,一指头正落在瘦高个儿的腕脉上。只这么一下,瘦高个儿腕子上跟让烙铁烙了一下似的,疼得发烫,闷哼一声抱腕暴退。
钟家信淡然一笑道:“怎么样,斤两够不够啊。”
瘦高个儿疼得毗牙咧嘴,额上都见了汗道:“朋友,你……”
钟家信脸色一沉道:“别跟我套近乎,我们是敌非友,只要你乖乖回我的话,我不为难你。”
忽听后院深处有人截口说道:“朋友要什么只管开口就是,我王某人一向爱交朋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决不会让朋友失望,也从来没有让朋友空着手走路过。”
钟家信抬眼望了过去道:“那是最好不过,请现身说话。”
后院深处暗影里,两前一后走出三个人来,前头两个,一个高大,一个矮胖,都是海青色的绸质裤褂儿,敞领子,扎裤腿。高大壮汉浓眉大眼,一脸麻坑儿,手里托着两个铁胆,骨碌骨碌地直转。矮胖的那个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空着两手,头顶光秃秃的,映着灯光发亮,苍蝇落上去能滑一跟头。
跟在后头的一个,是个穿长袍的瘦老头儿,背有点驼,瘦得跟个人干儿似的,一脸的奸猾色。
三个人走近,瘦高个儿一躬身,恭声道:“大爷,这人……”
高大壮汉一摆手道:“我知道了。”说着他的目光一凝,望着钟家信道:“朋友姓钟,如果我猜测不错,该是崂山漏网游魂。”
钟家信不以为然,淡淡笑道:“昔日漏网游魂,今日索命无常。”
两个拿铁尺的汉子悄无声息,从他后头抡起铁尺就砸。钟家信身后像长了眼,身子微蹲,左肘往后一撞,右脚跟着踢出,那两个撒手丢尺,闷哼声中爬了下去。
钟家信又逼了过去,边走边道:“谁自信能截得住我,尽可以出手。”
瘦高个儿刚吃过苦头,现在他不敢动,而且一只右手也根本扬不起来,只有瞪着眼往后退的份。
高大壮汉满脸麻坑的说道:“你想怎么样。”
钟家信道:“在这儿杀几个人,然后放把火。人没了,赌场也没了,干干净净。”
高大壮汉脸色大变,一抖手,两颗铁胆飞了出来,直向钟家信面门射到。
钟家信双手一抬,轻易地抄住了两颗铁胆,高大壮汉扭头要跑,他右手一扬,一颗铁胆先飞了出去:“留神,接住了。”
高大壮汉没接,头都没回,那颗铁胆正打在他右脚后跟上,疼得他大叫一声摔了下去,摔了个狗啃泥,只怕脸都开了花。
钟家信扬了扬另一颗铁胆,笑问道:“还有哪位要试试。”
秃顶小胡子跟那瘦老头儿都没敢动,那瘦高个儿这当儿在钟家信背后,他脚下移动,想往前去。钟家信身后真跟长了眼似的,说道:“别动,你再敢动一动我打断你的腿。”
瘦高个儿一惊,硬是没敢再动。秃顶小胡子白着脸干咳一声道:“这位朋友,你听谁说我们是金蜈门的,吃这碗饭难免得罪人,别是有人坑我们赌场。”
“这倒也是。”钟家信淡淡笑了笑,走到高大壮汉身边一脚踩了下去,正踩在高大壮汉脚脖子上。高大壮汉疼得一挺身张嘴大叫,钟家信又道:“秃头儿说是有人想害你们赌场,麻子大哥,你怎么说。”
高大壮汉张嘴直叫,手在地上直抓,没说话。钟家信脚下又一用力,高大壮汉忙叫道:“我说我说,您松松,您松松。”
钟家信脚下收了劲儿,微一摇头道:“我就想不通,有些人为什么这么贱骨头,好好的不行,非得动粗的不可,说吧,我听着呢。”
高大壮汉道:“我们是金蜈门的人,不过,我们只是小角芭,所知道的不多。”
钟家信道:“这我相信,现在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如果不说实话,就别怪我脚下不留情了。”
“一定,一定。”
“刚才说过我是崂山漏网游魂,想必当时你也参加了偷袭行动。”
“没有没有,我们只是听人家说的。”
“是这样的么。”只听得一声惨叫,显然钟家信脚下又用了力。
钟家信的脚是踩在高大壮汉的脚脖子上,但却跟踩在秃头儿的脚脖子上似的,秃头儿满头是汗,高大壮汉只一叫他便一哆嗦。
钟家信缓缓说道:“你说你是听人家说的,那么你知不知道崂山钟家跟金蜈门有什么仇。”
“这我知道一点。”高大壮汉忙道:“听说是上一代的恩怨。”
钟家信知道在这些小喽罗跟前根本就问不出什么,不过他心中的愤念却久久不能平息。他脸上掠过一丝抽搐,一脚踢了出去。高大壮汉两手一捂肚子,眼一直,“噗”地一口鲜血喷了出去,然后身子起了一阵颤抖,砰然一声爬了下去,没再动。
血,好似一团火光烧得他眼睛发红,心儿发慌,怒气不息。他转过身又是一脚,秃头儿身子一挺,嘴里冒出一滩血,他连吭都没吭一声。
钟家信转眼望向那让铁胆打断了腿的瘦高个儿,瘦高个儿面无人色,两手撑地直往后蹭,满脸惊恐神色,抖着说道:“钟少侠饶命,钟少侠饶命。”
钟家信道:“我不杀你,你告诉我,你们赌场这些年来昧着良心,设下千术吃下的都放在哪儿。”
瘦高个儿忙道:“这我知道,除了缴回金蜈门外,剩下的全都在他们屋底下的密室里。”
钟家信过去一把揪起了他道:“你带我去。”
瘦高个儿瘸着一条腿,在姓费的一只手的架持下,一瘸一瘸的往里行去,这时候他把疼都忘了。
没多大功夫之后,钟家信提着一个包袱回到前院。那张桌上,络腮胡大汉两口子还在,金百万跟金二奶奶却没了影儿,当庄的跟那几个抱桌腿的一见他出来全怔住了,敢情后院出了事儿,这儿是一点儿也没听见。
钟家信跟没事人儿似的,笑吟吟地一扬手里的包袱道:“真不赖,没想到这儿还真有识货的人,一颗珠子换这么多,咦,金老两口子呢。”
络腮胡大汉道:“走了,刚走没一会儿,他们两口子是坐车来的,恐怕撵不上了。”
显然,他是会错了意,他以为钟家信是想找金二奶奶分那一千两银子。钟家信也明白,他笑笑道:“不要紧,我到他家去要那一千两银子去。”
说着一抱拳,提着包袱走了。
钟氏一门在码头可说是等苦了,终于盼到钟家信回来了,于是他们便沿着云梦安陵之线向襄樊奔去。
襄樊在近代,中国几乎将襄樊之地忘怀。但自中古以来,其地为兵家重镇,顾祖万云:“襄阳跨连荆豫,控扼南北,三国以来,常为天下重地。”
许昌、南阳、攀城、荆州(今江陵县)、夏口(今汉口)均为三国时代的军事重镇,襄樊是汉水上游的一块古战场,现存三国遗迹甚多,可视为一个褪色的古堡。襄樊二城,仅汉水之隔,襄阳在汉水南岸,为政治中心。樊城为商业中心,在汉水上民般汇集,为一河港的双联都市。古时南船北马,即以此为分界点,上至老河口,下至汉口,为鄂北豫南一带物资的集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