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扬得意洋洋离开房间,外面已经是日暮时分。自己这一趟差不多搞了一个时辰,终于一洗前耻,扬眉吐气。月霜被自己搞得高潮迭起,体软如绵,恐怕明天都起不了身。
萧遥逸依约过来同进晚餐。小紫仍在琢磨那些零件,只摆了摆手,让他们自己去吃。萧遥逸还要去请月霜,程宗扬连忙拦住,“月姑娘身体不适,刚睡着,让她再休息一会儿。”
客栈的厨师同样来自星月湖,以前是营中的伙头兵,星月湖大营解散后,去了一家酒楼当厨师,没几年就声名雀起,成了名震一方大厨。听说江州起事,他把围裙一丢,带着大勺和珍藏多年的行军锅就来了。因为他有这番手艺,小紫一来,就被指定为客栈的大厨。
两人一边吃一边闲聊,程宗扬说起今天在江边与谢幼度见面,萧遥逸一把扯住他,“谢幼度?你真的见到他了?”
“你吃的这条鱼就是他钓的。”
程宗扬道:“味道还不错吧?”
萧遥逸恨恨吃了口鲈鱼,“这小子到江州,居然不来见我!咦,鱼不错啊,怎么做的?一点腥气都没有。”
“活着切一刀,养在水里放血。”
程宗扬道:“别看我。谢家少爷干的。”
萧遥逸怔了一下,然后拍案叫道:“谢小子是来示威的啊!我们是鱼,宋军是刀,江州是水,他是钓鱼的。把我们切一刀,放在水里养着,慢慢放血--这小子着实可恨!”
“没这么多意思吧?就算有,他也是好意给你个提示。”
萧遥逸扯开衣领,露出脖颈中“有种朝这儿砍“几个墨字,一脚蹬着椅子叫道:“他以为我看不出来啊!还巴巴跑到江州来装渔夫!这就是在向我示威!污辱我的智能!”
小狐狸在建康被谢幼度摆了一道,让他生生把吃到嘴的肥肉又吐出来,这口气一直没咽下去,难怪他这么火大。
“好了好了。”
程宗扬劝慰道:“他已经说了,北府兵不会从背后捅咱们一刀。”
萧遥逸抬起头,“真的?”
“谢幼度不会是个没信用的人吧?”
“这倒是。”
萧遥逸坐下来,捞了块鱼肉吃了,咬着鱼骨头想了片刻,“王老头和谢老头在打什么主意?”
程宗扬道:“王茂弘说把江州和宁州给你去折腾,我看他挺认真。”
萧遥逸叹了口气,“老头到底还是不放心,有机会能把我打成孤家寡人,安安分分待在江州,当然不会错过。”
萧遥逸世家出身,如果他自己想作一番事,王茂弘肯定乐见其成。但萧遥逸背后还有星月湖的几千人,王茂弘和谢安石就不能不慎重了。这件事双方都无法让步,谢幼度代表两家给出的底线就是静观其变,同时把萧遥逸的势力限制在江宁二州。这样的局面虽然不够理想,但已经是己方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萧遥逸站起身,有些不放心地说道:“月姑娘还没醒吗?怎么睡了这么久?我去看看!”
“用不着!”
程宗扬连忙去拉,萧遥逸已经急匆匆出了门。
“月姑娘?”
萧遥逸敲了敲门,唤了几声。
等了半晌,房内仍静悄悄没有一点声音。这下不但萧遥逸紧张起来,连程宗扬都一阵不安,虽然觉得不靠谱,还是忍不住想到,月丫头不会一时想不开,悬梁自尽了吧?
萧遥逸抬腕按住房门,微微一震,本来想震断门闩,不料房门是开着的,轻轻一推便即打开。
房内一片漆黑,只有几只铜熏炉的炭火发出暗红的光芒。床榻乱糟糟的,隐约能看到一个人仰面躺在床上,不过他头发却挽了髻,与月霜完全不同。
萧遥逸先是错愕了一下,接着就红了眼睛,从袖中挥出折扇,朝那人喉咙划去。
那人连鞋子都没脱,似乎睡得正熟,劲风及体,他身体忽然一滑,游鱼般从萧遥逸扇下钻出,接着鼾声大起,竟然还没有醒。
萧遥逸折扇“哗”的一声展开,斧轮般切向那人胸腹,角度、力道都无可挑剔,将那人的退路尽数封死。那位不速之客只靠身体的本能反应避开他一击,这时才发现大势不妙,他勉强睁开眼睛,一见萧遥逸的折扇,立即双手拢在胸前,结成一个奇妙的手印,将萧遥逸锋利的劲气化去大半。
“噗”的一声,那人胸前衣袍绽裂,只差少许就被击碎心脉。他被萧遥逸堵在角落里,退无可退,萧遥逸再来一记,只怕就要命丧当场。
程宗扬忽然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虫小子!干!你从灰窝里钻出来的?”
秋少君不知道赶了多远的路,头发、衣服都布满厚厚的尘土,这会儿他满脸都是困意,眼皮像灌了铅一样,不断往下坠。他含糊地说道:“嗯,是我……让我睡一会儿……”
“睡个屁啊!”
萧遥逸一把扯他的衣领,几乎把他提起来,对着他的脸,口沫四溅地叫道:“月姑娘呢!”
秋少君像被吓醒了一样打了个哆嗦,茫然道:“月霜吗?我没有见她啊。”
程宗扬用力摇着他的脑袋,叫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从龙池跑来的……”
秋少君努力眨着眼睛,“五天没睡了……找到你住的地方……这儿没人……先睡一会儿……”
萧遥逸叫道:“怎么会没人呢!”
“门开着……床是空的……”
秋少君说着闭上眼睛,“也许结帐走了……”
秋少君就那么站着睡着了,剩下两个人面面相觑。程宗扬一脸无辜地说道:“可能是月姑娘伤好了,自己回大营了吧。”
萧遥逸黑着脸扔下秋少君,“你看住他!如果月姑娘出什么事,我把他心肝脾肺肾都摘下来,炒了下酒!”
萧遥逸风一般掠出客栈,大声叫来萧五,一边敲着他的脑袋大骂,一边派人寻找月霜。
月丫头虽然不见踪影,程宗扬倒不是太担心,以月霜的性格,杀了自己之前绝不会自杀,这点把握自己还是有的。
他瞧了瞧熟睡的秋少君,然后拿了床新被子给他盖上,一边嘀咕道:“虫小子,你运气真好,居然爬到月丫头的床上还没被人捅死。”
……
秋少君足足睡了一天,第二天傍晚才醒来。
“我答应过要来江州,无论如何也要来的。”
秋少君一边风卷残云般吃着饭菜,一边道:“幸好没有来迟。”
“你练气功夫不错啊。一边说话一边吃那么猛,也没噎着。”
“我好几天都没吃东西了。况且这些菜做得真好。”
秋少君仰起头,一口气把杯里的水饮完,看来这一路并不轻松。
程宗扬等他吃了一阵,然后问道:“怎么样?”
秋少君停下筷子,过了会儿道:“不好。”
“我和林师哥翻脸了。”
秋少君道:“林师哥说我是个笨蛋,这么大了还不懂事。既然我要帮蔺师哥、夙师哥他们,他就不再认我这个师弟。”
“你要帮蔺采泉?”
“是林师哥说的。他说我杀了元行健,就是和他作对。可我没有杀他。”
程宗扬抓了抓脑袋,苦笑道:“抱歉,元行健是我杀的。”
“哦。”
秋少君应了一声,“那就算我杀的吧。”
程宗扬道:“没想到害你们师兄弟反目。”
秋少君摇了摇头,“没有这件事也会有其他的事。林师哥一点都不相信我,还说卓师姊的失踪也和我有关。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多疑的样子,被我碰过的杯子他都不肯再用。我们说话的两个时辰里,他一滴水都没有喝。”
卓云君失踪后,林之澜在太乙真宗的掌教之争中落在下风,但一个掌教的位子,又不是生死攸关,他反应这么激烈,着实有些古怪。程宗扬给秋少君添了杯水,“你有什么打算呢?”
“我想先洗个澡。”
秋少君叹了口气,“其他的,等打完这一仗再说。”
……
接到前锋败绩的消息,随后赶来的捧日右厢军提高了警惕。针对敌寇不断小股袭扰的战术,都监李士彬挑选出数十名身手矫健的将校,组成队伍,专门应对敌寇的偷袭。
敌寇惯用的袭扰战术遇到了克星,几次恶斗之后,没有占到便宜的敌寇退入山林,宋军顺利进入三川口。两日后,捧日军的战旗终于越过烈山,飘扬在江州的天空下。
烈山之役毕竟是发生在江州之外的土地上,宋军入境的消息传来,江州城气氛徒然变得凝重。宋军所在的位置离江州城只有一百余里,步兵两天可到,如果是骑兵,一天就能抵达江州城下。
江州城门紧闭,来自星月湖的军士进驻堡垒。沿江而建的士敏土窑火光昼夜不息,加速生产士敏土。做的士敏土被民夫挑到城上,混上沙子、竹筋,对容易被飞石摧毁的城堞、角楼进行加固。另外有大量士敏土被浇铸成各种形状的士敏土件,用来代替建筑用的条石和抛击的投石。与此同时,两架通过雪隼佣兵团购置的大型弩机被运往城头,由工匠组装起来。从民夫中征召的壮丁分成三班,每日不间断地在城上巡视。
就在这种凝重的气氛下,一艘吃水极深的货船从西侧的水门驶入江州城。一番盘查之后,船上的客人进入城中,叩响了客栈的大门。
来人微笑着对萧五说道:“劳驾知会程小哥一声,建康云苍峰来访。”
西门的士敏土堡垒如期完工,祁远一下清闲下来,这会儿正和程宗扬商量下一步的行动。听到萧五的禀报,程宗扬跳起来,连外衣都顾不得穿就奔了出去。
除了祁远和吴战威,就属云苍峰与自己交情最深。见到云苍峰熟悉的身影,程宗扬大喜过望,“云老哥!才给你发信,这么快就到了!”
云苍峰笑道:“我正往江州而来,在路上接到的信。”
程宗扬大笑道:“难怪老哥如此迅捷!小弟盘弓待发,就等老哥了!”
云苍峰叹道:“当日程小哥和紫姑娘突然失去音讯,老夫担忧不少时候。幸好扬州商号传来消息,才知道小哥是往晴州去了。”
程宗扬笑道:“可惜这趟去晴州,与云六爷失之交臂。”
云苍峰道:“六弟对你也留心已久,迟早有见面的机会。”
两人在门口说了半晌,程宗扬才想起来道:“老哥一路辛苦,快请进!”
“一路坐船,倒没什么辛苦的。”
云苍峰回头道:“此番与会之同行,路上颇不寂寞。”
后面那名相貌儒雅的文士上前一步,拱手一揖到底,“会之见过公子。”
程宗扬笑道:“会之和云老哥同船而来,这一路没少聒噪云老哥吧?那批货呢?”
秦桧笑道:“幸不辱命。已经着人送到库中存放。”
云苍峰道:“江州之战在际,小哥怎么想到运来一批烟花?”
程宗扬拉着云苍峰,边走边道:“本来是想做点新鲜东西,现在无心插柳,倒要派上大用场了。”
两人一别数月,彼此都有不少事情要谈,祁远也迎出来,几人一番寒暄,好不容易说完建康的几处作坊,临江楼的工期,铜器坊的生意如何,云苍峰便直入主题,“小哥信中说的粮食生意,不知有何计较?”
“简单的说,就是贱买高卖,让宋国大大的出一把血。”
程宗扬用手指沾了水,在桌上划出地形,“以宋国的沅水为界,在沅水以西,领近晋国的州郡大量收购粮食,一个月内收尽市面的余粮,迫使宋国只能从他处调运,供给前线。同时控制晴州粮食的输入,在两个月之内,让宋国粮价涨到每石一贯以上,最高三贯。”
“这个价钱可不低。”
“我现在担心的有两点,”程宗扬坦白地说道:“一个是宋国今年秋季的收成,市面究竟有多少余粮,其次是如何杜绝晴州的粮商往宋国输粮。”
秦桧在旁说道:“宋国实行方田均税法,秋粮减产将近一成。市面余粮并不多。”
“但我听说今秋宋国的粮价跌到一百六十铜铢一石?”
祁远道:“这个我知道,宋国官府规定,缴税须用铢钱。每到秋收,各地商号都藉机压低粮价,从农户手中盘剥余粮。”
秦桧因为从晴州押运一批烟花,为安全起见,走水路先到建康才转来江州,沿途对宋国的情形颇有知闻,当下说道:“祁兄说的不错,农户为了完税,变卖粮食以外,还不得不从富家手中借贷。如今一半的农家都有负债,手中的余粮更寥寥无几。不过宋国境内多有义仓,虽然是陈粮,大致还能撑过今冬明春。”
三人交谈时,云苍峰一直在沉吟,良久开口道:“那便是筠州了。”
程宗扬回过头,“筠州?”
云苍峰在桌上的地形图上点了点,“宋国沅水以西的大州无非是筠州。只要能把持筠州的粮食交易,沅水以西就无粮可济。”
云苍峰缓缓道:“云氏在筠州有家商号,不过是做的布匹生意,对外也没有打出云氏的牌子。”
程宗扬明白过来,像云氏这样的大商家,在各处都布有明暗商号,筠州这家布行,就是他们安置的暗桩了。
“那就先从筠州做起!”
程宗扬笑道:“我来操盘,将来的利润五五分成,云老哥,你看怎么样?”
云苍峰笑道:“好说,好说!有什么要老哥帮忙的,尽管开口。”
程宗扬笑嘻嘻道:“那好,我要动用一笔款项。差不多要八十万金铢吧。”
祁远张大嘴巴,然后才叫道:“八,八十万?金,金铢?”
云苍峰也怔住了,过了会儿才苦笑道:“小哥真是大手笔。八十万金铢……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我的计划是用三十万金铢,从晴州商家手里拿到二百万石粮食,作为这场粮战的储备。另外从宋国市面收购二百万石以上的粮食,因为要不断拉到粮价,五十万金铢已经很紧张了。”
云苍峰喃喃道:“八十万……”
程宗扬笑道:“要不怎么要请云老哥帮忙呢?云家富可敌国,八十万金铢别人拿不出来,老哥总能拿出来吧?”
云苍峰摇头道:“小哥可知道,晋国每年收入也不过四百万金铢。”
这下轮到程宗扬惊讶了,四百万金铢折成铜铢不过八百万贯,虽然对常人来说是一个难以企及的数目,但对于一个朝廷来说,实在不算多。
“怎么这么少?”
秦桧欠了欠身,解释道:“除了唐国和宋国以外,其余四朝赋税都以粮食、布匹等实物为主,只有商税、纳捐收取钱铢。”
这一点自己也不是不知道,但下意识以为都是折成钱铢,忘了是实物税。程宗扬道:“真要不行,或者在建康筹款,以三个月为期,我给一倍的利率。”
秦桧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然后道:“侯爷有一批物品运到建康,如果变卖,也能换些钱铢救急。”
程宗扬还没开口,云苍峰便说道:“那是程小哥珍宝行的本钱,哪里还没开张便贱卖呢?”
云苍峰捋着胡须沉吟半晌,良久洒然一笑,“自从与小哥合作,云氏还没有做过赔钱的生意!这笔生意,我们云氏做了!”
“好!”
程宗扬放下心来,抬掌与云苍峰一击,笑道:“老哥放心,保你大赚一笔!”
云苍峰道:“小哥如此笃定,莫非有什么妙计?”
程宗扬笑道:“妙计没有。替宋军浪费点粮食倒有些主意。”
他舒展了一下手臂,笑道:“会之来得正好,我正愁手边没人,等事情有了眉目,老四咱们一同到筠州去。”
……
就在程宗扬与云苍峰商议的同时,孟非卿、斯明信、卢景带着属下的三个营从宁州返回,连夜召开会议。程宗扬戴着少校的军衔,当然也要参加,接到萧五传来的口信,只好中断与云苍峰的商议,赶往大营。
在营中毫不意外地见到了月霜。这是那天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当日月霜离开客栈,便回到军营,只说自己伤势已愈,对那天发生的事只字不提。这会儿见面,神情间也冷冰冰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程宗扬很自觉地与她保持在安全距离,免得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大帐内设着两圈圆桌,最内一层上首一张虎皮交椅空着,那是主帅武穆王岳鹏举生前的位子。主位之旁,孟非卿在左,侯玄在右,往下便是程宗扬。他虽然只是少校军衔,却是掌管两个营的团长。接下来是七张席位,第一张属于谢艺的空着,然后是斯明信、卢景、崔茂、王韬和萧遥逸这五名校级军官,月霜坐在末位,与父亲的空椅遥遥相对。
外面一圈是尉级军官的席位,星月湖大营一共二十四名上尉,但现在能够出席的,只有十七名。一营的臧修、徐永,六营的杜元胜、苏骁都在其中。
数十位校尉级军官整整齐齐坐在帐内,他们年纪大都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笔挺的军服上,军衔银星璀璨,一个个体型剽悍,流露出军人钢铁般的气质。置身于星月湖群雄中间,程宗扬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词:虎狼之士!
八骏之首的铁骊孟非卿雄壮豪健,宛如雄狮,天驷侯玄眼睛半睁半闭,犹如睡虎,下面的幻驹斯明信冷若独狼,云骖卢景傲如孤鹰,青骓崔茂军服只穿了半边,肩头和手臂都缠着厚厚的绷带,犀利的眼神如同妖蛇,朱骅王韬风姿隽秀,就像一头优雅而敏捷的云豹。连萧遥逸这时也收起嘻笑,神情严肃。
帐内一片寂静,众人的目光却分外炽烈。程宗扬不禁想到,如果十几年后,自己能和这些人再度聚首,也会和他们一样激动吧。
“诸君。”
孟非卿缓缓道:“十五年来,我星月湖数千兄弟只有一个念头,在岳帅战旗下重新聚首。今日终于成为现实。十五年前,岳帅的战旗纵横天下,十五年后,岳帅战旗所指,依然令敌军胆寒。”
孟非卿扬声道:“岳帅当年的口号你们还记得吗?”
众人齐声道:“日出东方!唯我不败!”
孟非卿道:“岳帅平生纵横不败,却被宵小中伤,被宋主以莫须有的罪名冤屈,我营中数千兄弟谁能咽下这口气去!”
众人齐声呼道:“不能!”
孟非卿沉声道:“宋主以莫须有的罪名除去岳帅,那等昏聩无能的主君,岂能让我们星月湖大营为其效命!我们今日所在的是晋国江州,不占宋国一分一毫土地,宋军竟然以十万之军来攻,这样倒行逆施,岂能容他!”
卢景道:“夏夜眼之辈也敢来送死?当年岳帅在时,哪里有他说话的份!宋主小儿不来惹我们便罢,敢来找死,我们兄弟打到临安!生擒宋主小儿!”
众人高声应道:“打到临安!生擒宋主!”
星月湖这口鸟气已经憋了十几年,今日终于摆明车马与宋国作对,不禁气势如虹。
侯玄道:“岳帅留有遗命,要我等以国事为重,无论如何不得为岳帅之事向宋主复仇。岳帅之命,我等自然不敢有违。但宋军打上门来,未免欺人太甚,不给他们一点教训,倒让那些鼠辈看扁了我们星月湖大营。”
斯明信冷冰冰道:“我记得清楚,岳帅说的是不许向宋主复仇。但当时极力诬陷岳帅的贾师宪、万俟契、夏用和这些小人,难道杀不得吗?不向宋主复仇,他的老婆孩子我们也杀不得吗?”
王韬说道:“贾师宪、万俟契死有余辜,但妇人孺子之流,岳帅若在,也不会杀之泄怒。”
卢景道:“岳帅命丧冤狱,哪里还要这些妇人之仁?”
萧遥逸道:“岳帅未必便死!以岳帅之能,怎么可能被那些鼠辈所害!”
程宗扬在旁听着,想起谢艺曾经说过,斯明信、卢景和崔茂是复仇派,极力主张复仇,除了岳帅说过的宋主,其他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杀尽都不在话下。侯玄、王韬和萧遥逸则认为岳帅并没有死,坚持要找到失踪的主帅。看来他们这些年没少为此争吵。
孟非卿喝道:“我们在江州打出岳帅的战旗,此战若胜,必定天下耸动,岳帅只要在世,必然会听闻。若岳帅果然不在,此战取下夏用和的首级,也可告祭岳帅的英灵。何必作这些口舌之争?”
老大一开口,众人都偃旗息鼓,不再争执。
孟非卿道:“宋军有七万余众,即使把我们能够动用的军力全部算上,也超过十倍。我星月湖大营的兄弟向来不惧刀矢,不怕血战。但这次江州之战,我的第一条军令就是:严禁无谓的拼命!”
众人静悄悄听着,但孟非卿的第二条军令,让冷静如杜元胜之辈,也不禁张大嘴巴。
孟非卿缓缓道:“第二条:在必败的局面下,允许投降。”
徐永呼的站了起来,向孟非卿敬了个礼,然后大声道:“孟团长!我星月湖没有投降的兄弟!”
“我星月湖大营如今还剩下一千七百余人,我不想此战过后,再少一半。”
孟非卿沉声道:“你们都记住:你们的性命不只是你们自己的,更是我们星月湖所有兄弟的!如果出现必败的局势,那是我、是侯团长、是斯中校、卢中校、崔中校、王中校、萧少校,包括程少校,我们这些指挥官的责任,与你们无关。你们唯一的责任,就是保住自己的性命!”
程宗扬目光与月霜一触,后者冷漠地移到一边。孟非卿允许投降的命令明显受到那些尉官的强烈抵制,但侯玄等人都没有作声,默认了自己的责任。事实上这条是程宗扬提出来的,为此还和小狐狸吵了一通,萧遥逸坚持认为投降是懦夫之为,星月湖根本就没这种可笑的生物存在,直到程宗扬说出如果出现必败的局面,责任在指挥官身上,不应该由执行的士兵承担,萧遥逸才勉强同意。
“第三条,关于军队的补充:各营在十日内,完成三团九营的满员编制。只要加入我星月湖,都是生死同袍,不得有新老之分。”
这一条同样激起众人的议论,焦点集中在补充的兵员如何才能在最短时间内适应星月湖大营,毕竟现存的星月湖军士都是十五年以上的同袍,彼此已经不单单是战友,更是手足兄弟。不少人认为,星月湖应该保持现状,以利于指挥和调动。
争论中,程宗扬站起身,“我是新来的,姓程,程宗扬,盘江人。有许多兄弟可能都不认识我。我想,咱们营中数千兄弟也不是生下来就彼此认识。大家有的来自宋国,有的来自秦国,有的是世家子弟,有的是光头和尚,都因为星月湖大营的战旗走到一起。如今岳帅虽然不在这里,星月湖的战旗仍在。也许有一天我们战死沙场,难道这面战旗也要随我们化为土灰吗?”
帐中沉默下来。
孟非卿道:“程少校说的不错,这面星月湖的战旗不仅是岳帅和我们的,也是天下人的。岳帅曾经说过,他的战旗要让世人都过上太平日子。只要聚集在这面战旗下,不管是谁,都是我们的兄弟。”
崔茂点了点头,“当年我入营的时候,一个人都不认识。”
此言一出,便即一锤定音。
程宗扬想的更远一些,以臧修等人的资历和能力,作一个营级指挥使绰绰有余。如果有足够的财力和人力支撑,星月湖在扩充五倍的规模下,仍能成为一支不可小觑的劲旅。在岳鹏举的构思中,也许星月湖大营就是他的军官培养基地,可惜这个计划没来得及扩张就夭折了。
孟非卿申明三条军令之后,接下来是具体的军务。王韬将整理好的江州地图张挂起来,然后逐一罗列刺探到的宋军信息。
“宋军一共两个大军,捧日军和龙卫军。下面分为四厢,一共四十个军,总计十万人。主将是夏用和,捧日军左厢指挥使刘平,右厢指挥使石元孙,龙卫军左厢指挥使任福,右厢指挥使葛怀敏。”
王韬道:“宋军前锋主将刘平战死,目前进入江州的是捧日军右厢都监李士彬的四个军。”
程宗扬努力搜索着自己贫乏的记忆,可还是没想起这些宋军将领。他举手问道:“李士彬是谁?”
“捧日军右厢都监,被称为铁壁相公。”
王韬道:“除捧日军左厢还剩七个军以外,其他都是十个军,数量在七万以上。各军将领分别是:捧日军左厢第一军指挥使曹琮,第二军指挥使折继闵,第三军指挥使王信,第四军指挥使王珪,第五军指挥使郭志高……”
程宗扬又举起手,“有没有韩世忠?”
王韬看了一下卷宗,“没有。”
“杨再兴呢?”
“没有。”
“种师道、宗泽有没有?狄青呢?”
“姓种的,有一位种世衡。宗泽和狄青……军指挥使和营指挥使名单中都没有。”
“林冲呢?”
程宗扬道:“我记得他是八十万禁军教头。”
“禁军教头有数百人,这位林教头倒没听说过。”
程宗扬还不死心,“杨家将呢?”
“杨延昭没来,折家倒是来了一个。”
王韬摊开卷宗,指了指捧日军左厢第二军指挥使折继闵的名字。
宋军的军指挥使及都虞侯一共四十人,营指挥使更是超过二百名,程宗扬一眼看去,竟然没有一个听说过的。也不知道是因为宋军来的名将太少,还是自己运气太差,其他穿越者最拿出的必杀技,轮到自己一样都用不上。
王韬叙述完目前的情报后,斯明信与卢景联名提出一个作战计划。
“江州之战不同于以往的塞外作战,目的不在于杀伤敌军。”
斯明信说道:“我们的目的是针对宋军的指挥层,以尽可能小的伤亡,打乱他们的部署,扰乱宋军的进攻。坦白地说,就是刺杀。”
对斯明信和卢景的方案,程宗扬首先赞同,这份作战计划与自己不谋而合,如果大量杀伤宋军,反而减轻了他们的后勤负担,最好的方法是打击宋军的指挥层,迟滞宋军的攻势,把战事拖延下去。
不过这个计划的执行,却遇到意想不到的困难。归根结底,星月湖大营也出自宋军,如果是星月湖的人执行,在短则两天,长则五天的时间内,很可能被见过面的宋军识破。如果是雇佣兵,又无法令人放心。议论中,程宗扬道:“我手边倒有个人,可以试试。”
众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程宗扬笑道:“秦会之。”
萧遥逸首先叫道:“同意!”
斯明信与卢景对视一眼,然后点头同意。孟非卿唇角也露出一丝笑意,“很好。”
程宗扬看了眼月霜,月丫头脸上冷冰冰的,显然对这种阴谋气息浓重的军事行动看不上眼。
程宗扬偷偷朝她做了个鬼脸,等月丫头眼中喷出火来,才正容道:“我有个建议,这份计划既然是针对宋军的首脑,不如叫斩首行动。”
这个倡议随即获得通过。斩首行动第一个目标锁定了捧日军右厢都监,有铁壁相公之称的李士彬。
接着侯玄抛出另一份作战计划。与刚才的计划相比,这份计划的作战规模和强度,让最渴求战斗的月霜也为之吃惊。
“目标是龙卫军左厢的八个军。”
侯玄道:“敌军数量在两万人左右,主将是左厢都指挥使任福。作战范围以江州以北的好水川为中心,方圆三十五里,目的是在野战中击溃龙卫军左厢主力。”
烈山之战,侯玄连续使用扰敌、偷袭、诱敌、欺诈、分兵等种种手段,集合全部法师天降大雪,再借助烈山的有利地形,用尽种种手段,才得以击溃捧日军左厢三个军。这一次却是在野战中与龙卫军八个军,两万精锐交锋。面对如此庞大而冒险的计划,连孟非卿也慎重起来。以江州目前的兵力,倾巢而出与两万宋军正面对敌也胜负难料,何况全军出城野战,江州就成了一座空城。一旦宋军趁势攻城,前后夹击,星月湖大营再强,也不可能在无险可守的平原上抵御数万宋军。
关于计划的细节,众人一直讨论到深夜。程宗扬只听了一半,就早早离席。
宋军兵临城下,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多。战场上的事自然有孟老大他们操心,云苍峰还在客栈等候,自己不如专心去搞商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