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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7)

第四章(7)

  车子裡有一股咸咸的酱油和蚝油的味道。陈月芳知道夏雪平不怎麽做饭,因此她在帮著父亲结账前,特意给夏雪平点了一份响油黄瓜、一份梅菜扣肉还有一份虾仁炒饭。

  坐在车上,夏雪平一直看著车外的夜景,一句话没说。她的脸上依旧面无表情,可我依旧能感觉到她整个人都活泼了一些。

  与她相反,我的心境倒是灰暗了更多。

  相应地,天色突然暗了起来,明明才下午三点钟,却搞得像晚上七八点的样子。黑云密密麻麻地凑在一起,像是被塞到了同一个杯子裡的老棉花。我早上开车来的时候,明明记得天气预报裡说,今天应该是个阳光灿烂的大晴天。

  想著她跟艾立威在饭桌上的几次对视,想著吃完饭后艾立威说著那些能让她频频露出笑容的话语,我感觉心中有间醋窖已经被我用手雷炸翻了。

  “夏雪平。”

  “嗯?”

  “我问你个事情呗。”

  我眼看著前方,目不转睛地对说道。

  “唉……我都知道你要问我什麽……”夏雪平依旧看著街景与街边的路人,“——你父亲是再婚了,我心裡其实一点都不难受,实际上我还挺高兴的。我和劲峰分开几年以后,现在也就是彼此的一个熟人罢了。”

  “我没想问你这个。”我说道。

  “那你想问我什麽呀,小混蛋?”

  “我想问:刚才我在洗手间门口照顾老爸的时候,艾立威都跟你说了什麽啊?”

  “哦,原来你是想问这个啊,”夏雪平看著我,“他跟我聊了一堆美茵的事情来著——美茵这几天总在微信上跟他聊天、开玩笑,还说有时间让他跟自己的那些朋友们认识认识,还说要给他介绍自己的同学给他当女朋友,呵呵……”接著她直勾勾地盯著车前操作台,叹了口气,“我之前总以为美茵那孩子自闭,因为在校园裡,我看美茵大部分时候都是闷闷不乐的;其实没想到,她跟艾立威还挺开朗的……只是不跟我……只是不跟家人开朗罢了。美茵那孩子,什麽时候能成熟点呢?她也真是的,今天好歹是劲峰的大日子,她却非在张霁隆面前,给劲峰弄得下不来台。说起来,小混蛋,那个陈月芳她到底是……”

  “您先别跟我聊陈月芳的事情,我还没问完呢。”

  “那你先问。”

  我沉了口气,咬了咬嘴唇,接著开口道:“艾立威……之前追过你麽?”

  “你说什麽?”夏雪平立刻转过了头,看了我一眼。

  “我问你,艾立威之前追求过你麽?”我问完之后,默默地憋了口气。

  夏雪平看了看我半天,然后也转过头目视著前方:“你问这个乾嘛啊?”

  “我……我就是好奇。”我咽了口唾沫,接著说道,“我觉得他对你……挺有意思的。”话有的时候到了嘴边,要么硬咽回去含著,要么就一股脑地全都溜了出来。我本来想找个含蓄点的说法,去没想到说得这麽直白。

  “你这个问题倒是挺没意思的。”夏雪平搔了搔头髮,对我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我趁著看右后盲点的机会看了一眼夏雪平,夏雪平用拳头抵著脸颊,拳头还挡住了她自己的半边嘴唇,眼神裡空洞洞的,一片茫然;但是这句“不知道”倒是让我心焦得很,“不知道什麽啊?你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还是说,你不知道他是否追求过你啊?”

  夏雪平沉了口气,很自然地对我说道:“他自己没跟我提过这种事情,他也没追过我,所以我说我不知道他对我有没有意思;但是苏媚珍总是窜弄著撮合我和艾立威来著,还总拿我和他开玩笑,心烦得很。”

  苏媚珍……呵呵,服了!

  夏雪平身边这俩,一个男闺蜜丘康健,撮合夏雪平跟段亦澄,一个女闺蜜苏媚珍,撮合夏雪平跟艾立威,他俩可真会给自己找事!

  “那苏媚珍跟你怎麽说的?她怎麽拿你俩开玩笑的?”

  刚才我问夏雪平艾立威追没追过她的时候,她的脸上还很正常;一提到苏媚珍跟她说过的话,夏雪平的脸上似乎又红了一下,跟她刚才,在韩橙起哄之后的那次脸红如出一辙。她搔了搔鬓角,对我说道:“苏媚珍跟我说的话,你还要问?这都是女人之间、而且都是大人之间的话题……你一个小男生就别问这个了。”

  怨不得那天在夏雪平还昏迷不醒的时候,小C说起艾立威来过了以后,苏媚珍一脸的茫然无措。真不知道苏媚珍会拿艾立威跟夏雪平,开过些什麽样的低级玩笑。

  “那好,我不问这个了。”我转而继续说道:“那你对艾立威就没有什麽想法麽?”

  “我对艾立威只是……”夏雪平只说了半句话,想了想,转过头瞪著我,“不是……你说你,成天就只知道思考这些事,你是白痴啊?”

  “这可不是我'只知道思考这些事'的问题,”我不服气地说道,“人家张霁隆的夫人都看出来些许端倪了!再者,人家艾师兄,饭桌上不是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麽——人家出手救美茵,是为了你!为了你,人家可以在所不辞、赴汤蹈火呢!而且,吃完饭之后,你跟他聊得也真够热络的,我不管你俩聊得是什麽,是不是真关于美茵的事情——人家艾师兄多大能耐啊,两三句话就能给你逗得笑一下,你跟别人说话怎麽就没这样过呢?”

  “那是他比其他人都会说话、爱开两句玩笑而已啊。”夏雪平看了我一眼,给我甩了这麽一句,“而且,我跟你不也……”

  我没等她把话说完,我直接对她讽刺地说道:“哟!哟哟哟!'比任何人都会说话',敢情您F市第一铁血女警夏警官,也吃巧言令色、溜鬚拍马这一套?”

  说完之后,我冷笑了一下。

  “何秋岩,你别在这绵里藏针地跟我这麽说话行麽?——是,我知道你从在我身边当警察的第一天起,你就讨厌艾立威。不过作为你的上司,也作为一个在警察学院的名誉教员,我希望你们俩都团结在一起,可以融洽相处,行麽?我不是很清楚你这个刚毕业的学警,为什麽会对他产生这麽大的成见?我不善于调节别人的矛盾,但我想让你清楚,他毕竟算是你的前辈,又是同事,你、他,你们俩跟我,都需要一起出生入死、衝锋陷阵的;我不希望在我的阵营、在我的重案一组裡,有任何矛盾存在,行麽?”夏雪平转过头看著我,看著我忿忿的样子,接著对我认真地说了一句:“更何况,他对我来说,就是我的下属,他跟你一样!”

  “一样?呵呵,我跟他怎麽可能一样!他是一个普通的男人,而我呢?……我却只能是你的儿子!苏媚珍怎麽就没拿我跟你放在一起开玩笑呢?”

  ——我咋就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呢!

  我一直强忍著,告诉自己别提这茬、别提这茬,分明是要跟夏雪平这边循序渐进地问清楚,艾立威跟她之间一直以来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可是话说得急了,我心裡的想法却根本关不住,像一个灵活得越狱犯一样,直接呲溜一下躲过了我自己的层层心防——唉,我明知道母子之情是整个社会的禁忌,也是目前我和夏雪平之间谈话的禁忌,但我还是说了出来。可在我把话说完的那一瞬间,我的双眼是真的酸了,嗓子眼裡也冒著苦味,比刚才饭桌上那盘苦瓜酿鱼蓉还苦。

  我却没注意,夏雪平听了我的话,脸更红了。

  起先不好意思地转过了头,把目光从我的身上移开,而后见我一言不发,呼吸有些不稳,又痴痴地盯了我半天。看著我有些暗自神伤的样子,最后却冷冰冰地说了一句:“你可真无聊……”

  接著她看著车窗外,默默地咬著嘴唇上的死皮,对我说道:“你停车吧,我自己走回去。”

  我粗略地在心裡一计算,距离她的住处还有大概五公里。

  看著她这副不近人情的样子,我是真想就让她下车算了!——但我哪能放心啊?自我从张霁隆那听说了确实是满F城都有想要杀她的人这种事情以后,我其实就没有一天不担心她的,生怕从哪就打来一下黑枪;半夜有的时候梦见她,无论梦裡的她是冰冷还是温柔,是穿衣服的还是没穿衣服的,只要一见了她,我都会因为瞬间因为担忧她的安危而惊醒。

  “算了……我……我不说了!我的错……那什麽……夏雪平你你你……你别跟我赌气……行麽?我就是随便问问、随便说说而已……那什麽,你用不著自己走回去,再有两分钟马上就到了。”

  我咬著牙对她说道,说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呼吸节奏都有点不太对。

  到了她家门口的停车场,她下车之前还是伸手拦住了我:“你别下车了……,看这样快下雨了,你早点回宿舍休息吧!”

  她说完,从副驾驶前面的储物抽屉裡拿出了一盒纸巾放在了收音机上方,拎了那份打包盒以后她就下车了。

  我叹了口气,莫名其妙地看著那盒纸抽;结果一低头,发现已经有三滴眼泪摔碎在了我的衣服和裤子上。

  ——真他妈的尴尬!她和艾立威实际上倒没怎麽样呢,我却先哭了。

  或许是因为经历了段亦澄的事情,我的心理承受能力,突然变得脆弱起来。

  我连忙用手抹了眼泪,然后解了安全带下了车。

  等我下车以后一看,她已经上了楼,我又只得默默地回到了车上。

  但我并没有马上把车开走。我望著走廊阳台,看著楼梯间声控灯一盏一盏地亮起,然后她出现在了她的家门口,开门、进门、关门,等她的房间裡亮起灯光,她的身影在靠著走廊的床前出现以后,我才默默地回到了车上,却仍然忍不住往楼上看去,直至大雨倾盆冲刷著车玻璃,然后模糊了视线。

  星期日,夏雪平近乎一整天都没有找我,我也没找她。

  我举著平板电脑打开了“大千之眼”,通过夏雪平的扫地机器人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这一天她出了一次门,就出去了十分钟,应该是去了家附近的一个洋酒专卖店和一个小舖,因为在她回来的时候,是拎著一瓶威士忌以及一袋子零食的;接著,她从冰箱裡取了一堆冰块、一个杯子,然后打开了一包麻辣花生一包素肉乾——她还真会吃,一口酒一口零食,给我真馋的不行。

  她抱著她那笔记本电脑待了一整天,我也傻乎乎地看了她一整天,就连大白鹤和小C打电话找我出去吃东西,我都没有去。

  她对著电脑敲著字,喝著酒,仍时不时地用著一种焦虑的目光看著手机,偶尔想想,拿起了手机看了一眼之后,又放下了……

  她在等谁的电话吗?是艾立威麽?

  到了晚上,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咬了咬牙,终于忍不住打了个电话。

  我刚准备打开平板电脑上的那个模拟机app监听她的通话,结果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原来她是要打给我的。

  “小混蛋!”夏雪平气鼓鼓地对我说道。

  “……夏雪平,你……你给我打电话啊?”

  “你干嘛呢?”

  “我没干嘛……我……我看电视剧呢。”我故意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难道我能告诉她:我在偷窥你呢?

  “……看一天电视剧啊?”夏雪平脸上露出三分笑意,举著电话说道:“我说,你该不会是看了一天什麽‘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什……什……什麽‘乱七八糟’的东西?没有……我就是看电视剧呢!”

  我心说,你可比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里面的女人们好看多了。

  “哼……电视剧有那麽好看麽?”夏雪平冷冰冰地对我说道,接著又小声碎碎念似的跟了一句,“……也不知道给我来个电话!”

  “啊?”听了她后半句话,我有些惊讶,也有些欣喜。

  “你……你昨天跟我斗完嘴了,今天就不想理我了,是麽?”

  “不是,我没有……”

  ——嘿!可真会倒打一耙啊!怎麽感觉,我摇身一变,还成了责任方了呢?

  “我不管……你个小混蛋!……明天早上早点过来接我!我睡了!”

  夏雪平说完,对著电脑哼了一声,然后挂了电话,合上了电脑。

  我又赶紧把我的显示屏切换到了扫地机器人的视角,只见她居然抱起了正在充电的扫地机器人,撇著嘴扇了扫地机器人两个巴掌,接著就去刷了个牙、洗了遍脸,然后就关灯躺下了。

  看著她盖上被子以后,我却忍不住对著屏幕笑了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我去接她,我还没进门呢,穿好了一身黑色警服、头髮盘在后脑扎成了一个髮髻,戴好了女式警官帽的夏雪平就把我推了出来,又直接反手锁上了门。

  “……干嘛啊,这麽著急?”我对夏雪平问道。

  “嗯?你忘啦,我没跟你说麽?”夏雪平眨了眨眼睛看著我。

  “跟我说什麽了?莫名其妙的……”

  “哦,我忘了告诉你了……”夏雪平敲了下自己的额头,接著一边拉著我下楼,一边跟我说道,“这不快10月5号国庆节了麽?省厅每年快要国庆节的时候,都会找一天开上一整天的报告座谈会,每次都能从早上8点开到晚上8点,所以今天我可没工夫跟你在屋裡一边吃东西、一边閒聊了。”

  “我的个天!开12小时的会?那也太熬人了吧?”我说著,帮夏雪平把车门打开,“哪个王八蛋定的这个规章啊?”

  夏雪平上车之前转过头,白了我一眼:“不许你这麽说你外公!快上车!”

  “哦……”我叹了口气,无奈地拧了下眉毛。

  ——这扯不扯?

  本来我想埋怨一下这个会议的奇葩时长、来取悦安慰一下夏雪平的,哪知道,我这一开口,居然把我外公给绕进来了……

  我一边开著车,一边看著夏雪平,至于她边吃边给我讲的那些什麽会议章程、外公是为什麽要跟当初的第一代省厅官员们制定下来这麽一个会议,这些话我一律没听进去,因为我身边,正坐著一个可以把“制服诱惑”四个字完美定义的女人。

  从庄严的警官帽裡溜出来的、搭在脸颊两边的髮梢和贴近耳际的鬓角,散发著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黑色的警服把夏雪平的好身材,完美地凸显在了布料下面:贴合身形的警服扣子紧繫,二指多宽的武装带一勒,把夏雪平侧面的曲线毫不掩饰地展现了出来;虽说警帽上的青天白日五角星国徽、肩章上的鸢尾警衔花、推到了风纪扣处的领带温莎结、胸前银闪闪的警员编号,以及系在腰上的武装带,让本来就拥有高傲身姿、冷峻面容、一双常年缺乏温柔可以杀人的眼睛的夏雪平,看起来更是能拒敌于千里之外,但是又的确把她那本来就纤细且健美的长腿,显得更加修长,让那饱满的屁股看起来特别地具有轮廓感。

  我总算明白,为什麽那些不了解夏雪平搏击功夫、坚韧似魔鬼的性格的色鬼们,譬如之前那个国际刑警驻F市的令人噁心的白人老头,明明本应该看得出来这是一朵长满了倒刺的冰玫瑰,却依旧忍不住对夏雪平伸出咸猪手了——没领会过东方美的西方人,哪受得了这个?

  就算是换了此时的我,我的心率似乎也骤然增加了。真不知道,她穿成这样去开会,省裡的那些大员与其他县市分局的负责人裡头,又得有多少人对著夏雪平的身板偷偷流口水了。于是,现在在我的心裡头又徒增了一丝顾虑,即便我知道,夏雪平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对她有任何对其不轨的苗头出现。

  说起来,我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夏雪平穿警服了,实际上在我小的时候,她每天上班穿警服的次数要比穿西服的次数要多。

  在现在的我看来,穿著西装的夏雪平,让我著实有种想要找到一片花海,把她推倒后彻底扒光、撕烂她的外套和衬衫的衝动,而穿著警服的夏雪平,则是让我特别地想把我自己脱光,然后就这样趴在穿著警服的她的怀裡,沐浴在阳光下,枕在她的大腿上安静地躺著。

  “哎、哎!做什麽白日梦呢?我走了啊!”夏雪平连叫了我两声。

  “哦?……好,好!”我连忙回过神。

  “什麽就'好、好'的,你听我刚才跟你说什麽了,你就答应?”夏雪平睁大了眼睛,有些不高兴地看著我:“何秋岩,你这样可不行啊!告诉你,在我的手下做事,可不允许有任何开小差的。我发现你这几天总这个样子!你要再这样,我可要以组长的名义对你提出严厉批评了啊!”

  我性性地看著夏雪平,心说我开小差,还不是你这个大美女害的麽?

  但我看著她那一脸严肃的样子,还真不敢把这话说出口,生怕她恼羞之下又不理我。

  “——我再跟你说一遍:徐远和沉量才今天都不在局裡,局裡有什麽大事,就去找邵处长;如果是咱们组裡的事情,你就去找艾立威。”

  ——艾立威,又是艾立威,怎麽老是他?

  “……组裡的事情,我不能自己决定麽?”

  “瞧你这话说的,是一名刑警该说的话麽?无组织无纪律,像个什麽样子!”夏雪平对我训斥道。

  “那我直接去找邵处长总行了吧?”

  “那是越级汇报!同样是违反纪律的!”夏雪平想了想,直接下了车:“我可没时间听你在这跟我任性了,我真得走了!……路上回去注意安全。”

  “那晚上我要不要来接你?”

  “不用了,今晚徐远的车应该会送我回去。你明早按时接我去上班就好了。”

  说著,夏雪平便关上了车门。

  回到了局裡,大老远在走廊就嗅到了一股美式快餐特有带含盐黄油烹饪的味道,一进办公室,但见夏雪平的办公桌上放著二十多个英式煎蛋火腿夹饼、三十多个芝士汉堡和差不多同等数量的黄油炒蛋卷饼,十几包薯条、薯饼和咖啡、奶昔,还有一堆摆在办公电脑显示屏后面的酸甜酱、番茄酱、照烧酱、四川甜酱和白醋、胡椒、盐。看著这一桌子的食物,嗅著香味,刚才只顾著给夏雪平开车、一口东西都没吃的我,已经食指大动。

  “哟,秋岩来了!快嚐嚐,都是刚出炉的!”

  胡师姐手裡已经捧著一个煎蛋夹饼了,看了我一眼打了声招呼,又拿了一卷饼,几袋子番茄酱,咬开了其中一袋番茄酱后,往夹饼上挤著。

  我看著胡师姐笑了笑,对她问道:“这麽多吃的,发福利啊!谁买的?”

  “艾立威啊,他今天不是代替咱们组长的班麽?”

  我手指头已经放到了一块薯饼上了,一听到那三个字,我直接抬起了手,从口袋裡拿出了一张纸巾,当著胡师姐的面擦著刚刚碰到薯饼的那根手指。

  胡师姐嚼著嘴裡的夹饼,看了我半天没说一句话,舔了下嘴唇,便又要转过身。

  “胡师姐,您等会儿。艾立威今天他代班,那现在他人呢?”

  “不知道,他可能出去了吧?”

  胡师姐说完,咬著那个就剩一口的夹饼回到了自己桌上。

  这个时候,其中一个总跟胡师姐和王大姐聊天的师兄跟胡师姐擦身而过——字面意义上的“擦身”:师兄故意用自己的下身紧贴著胡师姐的西裤,他凸起的部位在胡师姐的胯骨上蹭了下。

  胡师姐脸红了一下,微微扭了扭自己的胯骨,迎合地动了动腰,接著立即笑著低下了头走开了。

  我倒是对他俩之间的那档子事、以及原本王大姐怂恿她跟自己儿子做爱、又为什麽会跟这个师兄产生这麽亲暱到出格的动作,一点都不感兴趣,但这个师兄跟胡师姐“擦身”而过以后,伸手去拿一杯奶昔的时候,他的视线却完全逗留在胡师姐的领口露出的“事业线”上。

  然后他用力一抓,直接捏碎了奶昔上的塑料盖子,半冰半奶还有果酱的混合物,立刻撒了一桌。

  “哟……这……”师兄碰了一手凉,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怎麽回事,结果一著急,又冒失地碰到了旁边的一杯中盃可乐。

  看著这副场景,我忍不住爆发了:“干嘛呢!白浩远?我说你能不能看著点啊?这是夏雪平的桌子!你当是你家餐桌呐?咱们这是警察局,不是烹饪专科学校!”

  白浩远被我这一吼更是吓到了,一时间缓不过来神,胡师姐一见,赶紧拿了几张纸巾跑了过来,递给了白浩远手裡几张:“没事、没事!……秋岩,你也别生气,小白也不是故意的。擦擦不就完事了麽。”

  “擦擦就完事了?不招蚂蚁啊?万一顺著缝儿淌进抽屉裡呢?——夏雪平抽屉裡要是有什麽重要文件,被弄葬了怎麽办!局长、副局长还有省厅到时候可是不批评你们了!”

  这些话我骂出口,我自己其实都心虚……

  ——说起来,我才进一组多长时间啊,我还没跟这帮同事们把关系搞热乎呢,我就站在办公室里大喊大叫;但也不知道是心裡有一股热血作祟、是肾上腺素作祟、还是其他的什麽别的这素那素的作祟,我越是心虚,就越是亢奋,然后就越是想吵架,就彷佛故意想把这件事搞大似的。

  白师兄看了我一眼,胡师姐有赶忙给他使了个眼神,白师兄抿了抿嘴唇,对我摆摆手:“我错了秋岩,我错了!……我拿湿抹布擦,对不起啦!”

  说著,白师兄赶忙把桌上其他的饮料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地上。

  这个当口我冷静了一会儿,指著白师兄的手说道:“……算了、算了!你放我桌上吧,反正靠著也近。”

  白师兄没理我,还是把饮料都放到了地上。

  我想了想,走出了办公室门,对著走廊吼了一句:“艾立威,你在哪呢?”

  我这麽一吼,艾立威没出现,别的组处课室的人员倒是全都探出头来了。

  按理说一帮人围观,我也差不多就得了,该闭嘴就闭嘴,息事宁人算了;但在我当时的脑子就只有一根筋:我必须得跟他说刀说刀。

  “艾立威!艾立威!你在哪呢?你出来!”我一边走一边到处吵嚷著。

  于是,当我走到二楼至一楼的楼梯间的时候,便看到他在跟著苏媚珍说著话。

  “艾立威!”

  我也没多想,我就叫了艾立威一声,打断了他和苏媚珍的对话——可我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当时艾立威的表情可是一脸的严肃,甚至有些愤怒地看著苏媚珍;而苏媚珍的脸上,则是十分得意的,她上翘的嘴角里,似乎还蕴含著几分挑衅的意味。

  但当时,他俩在聊什麽,对我来说并不是什麽要紧事情。

  “艾立威,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我怒视著艾立威。

  艾立威见了我,神态中反而有一种自己得救了的意味,他没理会苏媚珍,直接上楼朝我走了过来。

  “哟,秋岩!你这风风火火的,找你艾师兄有啥重要话啊?”苏媚珍一见我,笑吟吟地对我问道。

  “没您事,苏姨……”我想了想,还是得跟苏媚珍问候一句:“您今天没去跟著开会啊?”

  “我去开什麽会啊?……哦对,你可能不知道:向来这个例会,各个分局和大局的总务处长需要在局裡坐镇,网监处、鑑定课、机要处和财务处负责人,因为涉及信息保密,均不能参加会议。”

  “哦,这样啊……那您忙吧。”我接著横眉冷对艾立威,指著办公室的方向说道:“来,你过来!”

  之后苏媚珍好像去了三楼。

  当然,我也不是很关心她今天要做什麽。

  “怎麽了?”艾立威先朝我笑了笑。

  我便还了一嘴,“你跟我回办公室你就知道了。”

  他听了以后点了点头,接著便心不在焉地往前走著。

  ——我总觉得他心裡有事,但是至于什麽事情……哼!我才懒得管呢,他遇到灭顶之灾才好呢!

  “诺,你看看!给夏雪平的桌子搞成什麽样子了!”我指著那块被可乐混合菠萝奶昔的桌面,对著艾立威质问道。

  艾立威瞧著那块污秽,又看了看正在赶忙擦桌子的胡师姐和白师兄,扬了一下下巴:“多大点事啊,用湿抹布擦乾淨不就结了麽。”

  “荷!你说的可真轻巧啊!这可是夏雪平的办公桌、组长的办公桌!”

  “但是她今天没来啊。”

  “没来,哦!没来你就可以带著头闹?没来你就可以带著全组的人开party?”

  “我们年年这样啊。最起码我来局里以后就是这样——上峰省厅开会,咱们一组的大家伙在过一个轻鬆工作日,有什麽不好?又不耽误工作。所以,每年这一天,我都会给同事们买一些吃的让大家放鬆放鬆,怎麽啦?师兄师姐们,平时跟你一起出生入死,为局裡卖命;他们每个人,差不多也都是携家带口的,要么就是有男女朋友、未婚妻、未婚夫的,赶上国庆週了,全国人民都在放假,但是局裡不放,大家都没办法去度假、陪伴家里人、陪著另一半,咱们就趁著这麽一天,放鬆放鬆,吃吃东西、喝喝饮料、享受享受生活,这有什麽不对的?”

  艾立威毫不顾忌地看著我说道,“秋岩,这件事雪平也是应允了的,局长也是知道的!饮料洒了是个小意外、小插曲,快擦乾淨不就结了?你用得著这麽大惊小怪的麽?秋岩,我知道,你一直以来就对我有很大意见,咱俩同在雪平手下共事,有摩擦免不了的,我都理解;但请你别因为我一个人,扫了大家的性质,好不好?”

  艾立威这一席话,弄得我哑口无言。

  我再转过身看著满屋子的师兄师姐,他们一个个手裡还都端著饮料、快餐,但是这帮人全都直勾勾地盯著我,没有一个人敢动嘴了。

  这下子,我倒成了恶人。

  “算了算了!”白师兄把抹佈在水盆裡拧乾淨,然后对著艾立威说道:“立威,你的话也别说的太重。秋岩年纪小,人家也是关心夏组长!——毕竟,人秋岩跟夏组长,还有那麽一层关系呢!”

  说完,白浩远转过头,睁著两盏灯看著我。

  “没事,没事!你看我不也没说什麽,只是讲道理麽?咱们大家在一起麽,就得讲道理!”艾立威对白师兄笑了笑。

  听了这话,我脸上更是挂不住了。

  “秋岩,诺,你看!擦得够乾淨吧?”白浩远转过身,瞟了夏雪平的办公桌一眼,又对我问道。

  我没答话,转身往办公室门外走。

  “你要去哪啊?”艾立威对我问道。

  “我下楼抽口烟,”我瞪著艾立威说道,“你不是说今天是轻鬆工作日麽?我节食、不吃垃圾食品,我去抽口烟放鬆放鬆,还不行麽?”

  艾立威看著我,乾笑了两声便转过身,对全屋子的人说道:“行了,大家该干嘛干嘛吧!沉福才和高澜的命案还没结呢,大家再加把劲!Go!Go!Go!”

  我正往办公室门口走去,却听见白浩远对艾立威悄声说道:“……立威,那今晚的事情,还弄麽?”

  “弄。该弄还得弄……”

  “你俩要弄什麽啊?”我又转过身看著艾立威和白浩远,“怎麽著,你俩还有密谋?”

  “我说秋岩,组长平时都对我们不是什麽都管的;就算你是组长的儿子,你也不应该管这麽宽吧?”白浩远对我质问道。

  我咬著牙看了白浩远一眼,又看了看艾立威。

  艾立威正衝著我微笑著——我实在是受不了他那张欠揍的连,“哼”了一声就下了楼。

  坐在大门外的雨挡下大理石台阶上,几口烟过肺后,我便开始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刚才我做的事情著实是太衝动了点,本来我只是想玩一出指桑骂槐,没想到一下搞得大发了,弄成了火烧赤壁了,甚至这东风吹得太猛,自己都被火给烧了。

  但是说起来,艾立威收拢人心的招数还真够厉害的!平日里,那些同事私底下无论怎麽看他不爽,关键时刻居然还都挺他。高手啊!

  ——今天这个事情过后,若是以后在局裡我跟艾立威再有什麽不对付的事情,搞不好,帮他说话的人会很多……我真是因为自己为图一时口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我真有点为自己的一时衝动后悔了。

  不过这麽一看组裡可真够乱的:

  胡师姐之前看著是多贤淑纯情的人,这才距离上次被我听到她和王大姐关于自己老公无法满足自己、自己儿子对自己伸手摸下体的事情过了多久,今天居然就用自己的胯骨跟白浩远的阳物蹭上了……

  而且,那白浩远到底跟艾立威在密谋什麽?若是艾立威心中有鬼,白浩远无条件地帮他,那麽他会不会再利用自己跟胡师姐的秘密让她帮忙,若是再加上一个风流的王大姐,那咱们一组可是能串联成一大片的。

  ——唉,想一想还是在警校的日子舒服,那时候人人都没这麽难搞,各个活得快意恩仇:遇到喜欢的人就肏、遇见讨厌的人就打,根本没有这些个乱七八糟耍嘴皮子、玩心眼的事情。想我何秋岩在警校裡也是一人物,怎麽一进了市局以后,我就什麽都玩不明白了呢?

  要不是每天都为了跟夏雪平见面,我打心底里更怀念之前的校园生活:把我送回警院或者警专,把校园大门一关,跟那帮无节操的学警们混在一起,那日子别提多舒坦。

  不过也的确讽刺得很,之前上学的时候天天想著怎麽翻牆、伪造请假条,天天想往外跑,现在跑出来了,反倒还想回去了。

  我眯著眼睛,透过从嘴裡吐出来的烟雾,看到了一个个子高挑、身形阿娜的高中製服女孩,女孩高耸的胸脯撑著制服西装的领口和衬衫的扣子,修长的双腿保守地套了一层过膝盖的黑色底裤,遮盖在整齐的黑色迷你裙下。我定睛一看:“琦琦?”

  “秋岩哥……”韩琦琦背著手,忧心忡忡地站在我的面前。

  “你怎麽没去上学?怎麽跑到咱们市局来了?”

  “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我看著韩琦琦的样子,心裡一惊,她找我来能有什麽事?要么是美茵出什麽事了,要么是张霁隆出什麽事情了,不过后者可能性不大。

  “嗯……秋岩哥,我想报案。”

  “报案?出了什麽事啊?”我站起身来,怔怔地看著韩琦琦,“该不会是美茵……”

  “不是美茵,确切地说,不只是美茵……其实这件事情,除了我自己以外,还会牵涉到美茵,搞不好还会牵涉到我们学校裡所有的女孩。”

  我听了她这句话,心裡有点觉得没边:看韩琦琦的样子,她不像是在说什麽假话、或者在故意讲一个耸人听闻的故事;但是她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身处十六七岁的人,最容易出于自己的情感和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不足,用夸张的言辞把一件事情的正反两面无限制扩大化,所以或许她口中说的这个事情,可能实际上也没有看起来那麽严重。

  “你坐。”我把烟摁在大理石砖上掐灭,韩琦琦也没有扭捏,大方地走到了我身边,把身后的裙摆贴到了自己屁股下面后,坐了下来。

  她身上的味道传入我的鼻翼,心神微微一盪中,竟然觉得她头髮、后颈和脸上,似乎有股美茵身上的香味。

  紧接著,她便开了口,我的思绪也开始集中在了她的话语上:“我们最近因为按照惯例,要体检了。这件事,哥,你知道麽?”

  我点了点头,每年国庆节前后,全市的各大中小学都会组织体检,有的是组织到青卫团和教育局指定的医疗机构进行体检,有的是直接在自己学校的活动室或者医务室进行。

  “这次我们学校要组织去的,是慈靖医疗中心。”韩琦琦看著我,睁大了眼睛微皱著眉。

  “慈靖医疗中心……怎麽了?这个地方有什麽问题麽?”

  这是个什麽医院?说实话,之前我都没听过这个地方——私立医院?我还真的不是很清楚。按道理,如果教育局和青年卫生团能够指定这个医疗中心,让它承办中学生的体检活动,那它本身的医疗环境和背景,应该没有什麽大问题。

  一听我这麽问,韩琦琦慌了:“原来您不知道!我听父亲说‘喜无岸’那个不良会所不是您跟著去取缔的麽?您怎麽不知道这个事情?”

  “什麽……等会、等会!怎麽回事?这个慈靖医疗中心怎麽跟‘喜无岸’有关系呢?”我听韩琦琦这麽说,也有点惊了。

  “不只是'喜无岸',秋岩哥,”韩琦琦说道,“除了'喜无岸'以外,这个慈靖医疗跟全市好些'那种场所'都有关系——'香青苑'、'知鱼乐',当然还有火车站前一条街。”

  火车站前一条街……那个吃了我一份熏肉大饼的那个女孩子,难道也是跟这个慈靖医疗有关?

  韩琦琦睁大双眼看著我,补充道:“这个慈靖医疗绝对是用了什麽手段,不知道是用金钱利诱,还是……还是强迫女孩拍裸照,总之每一次要是有一个学校的学生去体检,就会有一批女孩子被送去卖淫!哥,你难道没发现最近全市多了好些女初中、高中生援交的广告吗?”

  我还真没注意。

  “那你是怎麽知道这些事情的?你怎麽确定那些未成年和刚成年的女学生卖淫跟这个医疗中心有关的?”

  “其实几星期前我就知道的,我的一个……算了,哥,这个事情我不能跟您细说,我答应过那个女孩,跟谁都不把这件事说出去的——总之是几星期前我就听说了这麽一个事情。当时我还不太信呢,不过这件事也一直在我心裡挥之不去;刚才早上,实际上我已经去了一趟学校了,跟我一起做值日生的一个女同学摔破了膝盖,我去帮她上医务室裡拿药……然后碰巧这时候……这时候就……”韩琦琦欲言又止,低下了头微红著脸,“……哎呀,我不真不好意思说出口!”

  “没事,你说,到底怎麽了?”

  韩琦琦握紧了拳头攥著自己的裙摆,咬了咬牙说道:“我就听见有男女嬉笑的声音出现在走廊裡,距离医务室越来越近;情急之下,我就躲到了一间空储物柜裡——我刚一躲进去,医务室的们就被打开了……我在储物柜裡一动不敢动,但听声音我就知道,从外面进来的,是医务室的周莹老师和副校长原溯……我一声不都敢出……然后就听见周老师和原溯在'那个'……哎呀,秋岩哥,这段我可以略过去麽?”

  我看著韩琦琦害羞又一脸反感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对她点了点头:“这段不细讲也罢,说重点。”

  “……他俩在'那个'的时候,周老师说什麽,'要是等今天以后,你会不会就只碰那些女学生不要我了……我一个被老公嫌弃的黄脸婆,肯定没有那些女学生魅力大……'原溯就哄了两句周老师,全都是污言秽语;然后又跟她说了什麽什麽,'到时候跟你一起养两隻小母猫,让她们伺候你',还有'到时候你可得帮我调教好这帮小蹄子'之类的话……而且最重要的是,周莹那女人也提到了我和美茵的名字,问原溯他准备拿我俩怎麽办,原溯说什麽'自己先玩玩,然后跟慈靖的老崔'——也就是慈靖的院长崔烈——'跟老崔一起享受享受,享受够了然后再让老崔送出去赚钱,一个送到香青苑,一个送到知鱼乐,就以这俩小丫头的盘子,每晚赚个几千都没问题——到时候打广告就说,知名媒体人何某之女、F市黑道老大张某之女,双殊下海'……他还说,要在从我父亲那受的气,就要还在我身上……”

  韩琦琦越说越气,也越觉得委屈,说到最后还哭了起来。

  我从口袋裡拿出一包面巾纸,抽出两张纸巾,扶著她的额头帮她把眼泪擦乾淨。我安慰著她,对她问道:“你这种事,直接找你父亲去,让他直接找原溯‘处理’,不是更好麽?”

  “我继父和我妈,週六那天跟你们吃完饭,稍晚一点的时候,就因为什麽要紧事去了一趟D市——好像是因为小杨阿姨的事情,我也知道得不是很具体,他俩走得很急;再说,我也不敢直接联繫他:事情一码归一码,之前唐书杰那帮混蛋,确实是想要欺负我和美茵来著,谁知道他给那几个男生全都打成'残废'了,其实这样也就算了,却没想到他给人家父母逼的逃的逃、疯的疯、自杀的自杀,虽然很痛快,但我总觉得,有点过于残忍了;而且霁隆……而且继父太绝的事情干得太多了,我其实挺为他担心的,生怕哪天有人报复他,万一赶巧出格甚麽事情呢……至于他的那些手下,呵呵,他们就别提了:一个个的,成事不足、败事有馀,手段跟我继父比,更是差远了,经常能把好多事情办砸,我真心怕节外生枝……我再一想,能够帮我的除了雪平阿姨,也只有你了。所以我等原溯和周莹干完‘那事儿’走了以后,我就赶紧从学校裡逃出来了。”

  “那你怎麽不赶紧去,把这件事报告给学校附近派出所呢?他们可有权对这件事进行调查、甚至抓捕、拘提的。”

  “——没有用的!原溯跟周莹'那个'的时候说了:在这件事情上,慈靖给他们、给教育局、青卫团、还有学校附近的派出所负责人各自一笔巨款作为回扣,一中街道派出所所长说了,他在这件事情上,是绝不过问的……原溯还说,他'要让这个学校裡的小钮们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到时候,就可以供他随意使用'……我来找你之前,就已经去了一趟派出所;我报案了,但他们确实没有受理。”

  我闭上了眼睛思忖了片刻。

  ——韩琦琦其实凭自己就有能力把这件事给挑了,她说张霁隆的手下“成事不足”,我觉得其实是一种自谦,以及求我帮她办这件事的客套说法——谁不清楚隆达集团的那些小老大们各个都是狠角色?但她也的确是不想让张霁隆跟人结怨太多;按理说张霁隆为了我的面子,帮著一组搞到了沉福才的交易名单,在陈赖棍他们组织抗议的时候为我和夏雪平慷慨陈词,而且最开始第一次见面还从唐书杰等人的手底下救了我、帮我惩戒了那几个小流氓,我还真就欠了张霁隆好大一笔人情;更何况,这个事情裡头还有美茵,不为了韩琦琦为了美茵,这件事我也得管。

  “你们什麽时候去体检?”

  “就在今天中午,12点40就从学校出发,坐大巴去慈靖医疗。”

  我沉了口气,对她说道:“你回去,联合你们班所有女孩——至少是你们班的。你要是有能力把全年组、甚至全校的女班干部们煽动起来,让她们跟你一起闹起来最好——一起抵制这次体检。琦琦,这次事情需要拜託你出一半力气,因为你父亲的缘故,我想如果是你带头闹事的话,孙筱怜不会说你什麽,陈旺和原溯碍于你父亲的名声,明面上更不会说你什麽,所以你把事情闹得越大,你就越安全,你明白麽?”

  “嗯。”韩琦琦点了点头。

  “你快回去吧,我在局裡帮你想办法;你放心,有我在,别说这个体检了,就是这个私人医院,我也会让他干不成!”我对韩琦琦坚定地说道。

  韩琦琦听了我的话,脸上总算露出些笑容来。

  “要不要我找个车送你回学校?”

  “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谢谢秋岩哥。”

  “路上小心点。”

  “嗯,我知道了。”韩琦琦说完,就离开了市局大院。

  我想了想,拿出了手机,给一个我特别不想再跟她说话的人打了个电话:“孙筱怜,方便麽?”

  “哟,呵呵!薄情寡义的小臭男人,怎麽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电话裡,孙筱怜故作不耐烦、语气带著笑意地跟我说著话,“怎麽,该不会是这阵子裤裆裡的小棍子寂寞了,想起我来啦?”

  “别跟我嬉皮笑脸的,我有正经事跟你说。你方便麽?”

  “哼,跟我乾了一炮就不联繫我了!哪怕平时多问候几句呢?还断了我平时的口粮;现在有'正经事'了,倒是想起来我了?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说,你这个条子也没好到哪去啊——我们班韩琦琦旷课了,她去找你了是吧?”

  我无语地叹了口气,看来她也其实什麽都知道。

  “有屁快点放,我这边还给学生上著课呢!”孙筱怜没好气地说道。

  “我就告诉你一件事:韩琦琦、何美茵,你得给我保护好了;今天下午的那个体检,你说什麽也得帮著她俩阻止,不然的话,后果你是知道的。”

  “哼!还有什麽后果啊,知道什麽啊?我要是就不帮你呢?——唐书杰颠儿了、钟扬膈儿了,剩下的几个,又都成了二倚子;反正在你眼裡,我也不过是个大骚屄,你现在还想拿啥威胁我?”

  “江若晨死之前,还留下一本日记,你们的陈旺校长一直想把这日记找出来,你也挺想把它销毁,对吧?”我对孙筱怜说道,“那本日记,现在就在我们市局机要处档案股存著呢,那裡面有不少你的'美照',拍得十分写实;那些照片,我说拿出来就拿出来,要是有必要,我可以扫描彩打一份,直接给你老公送去——反正他也是我老爸手下,实在不行,我可以让你老公和报社的同事一起观赏观赏,看看你孙筱怜到底是什麽样的人——就我所知,在他们眼裡,你目前还不是个'大骚屄'呢。”

  “——何秋岩你个王八蛋!”

  孙筱怜骂了我一句之后,就把电话挂了。虽然她没给我一个明确的回答,但我很清楚她会怎麽做。

  看来接下来,我有必要上楼去一趟风纪股了。

  风纪股在市局,绝对是一个奇葩的存在。如果不是我之前听佟大爷说,我都几乎不知道在市局还有这麽一个“股”。

  据说风纪股当年曾经风光的很,距今七年以前的时候,那时候的风纪股还是独立于保卫处的一个处级部门;其他的各个区分局、派出所,还都有下辖的风纪课或者风纪组,对外职责主要是扫黄,其次是维持一些社会秩序,诸如监管城区内涂鸦、对游行和其他社会活动进行监管、查禁或者是维护、协助,对于社会上的一些媒体,风纪处也有一定的办事权力;而对内,风纪处更像一个市局内部设立的监督部门,对于一切组长、处长、课长等负责人以下警员、尤其是新晋警员,都有按月和按季度的考核和评定,每月月末,他们会按照个人和办公室为单位进行评比和批语,这些评比结果,影响著每个部门每年的奖金、负责人和优秀办事员的评优评级,甚至可以影响到活动经费和物资配发。所以风纪处的人员编制不是最多的,但是权力绝对算得上最高的——因此,市局当年还有一个顺口溜:“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风纪处找谈话。”

  由于这种特殊职能,风纪处是在市局裡与两大情报机关关系最好的部门,当年的前任局长和当年的副局长徐远对于风纪处与国情部、安保局的这种亲暱也望尘莫及。

  但至于为什麽风纪股在七年前开始,就由“处”降级成了“室”、从“室”成了“课”、又从“课”一落千丈成为保卫处下辖的一个“股”,这中间没人跟我说清楚过;我倒也没问过徐远、沉量才、夏雪平,而向其他的人问起的时候,他们不是告诉我“不清楚、不知道”,就是跟我打哈哈、扯一些无关痛痒的低俗笑话讲给我听。

  在查封“喜无岸”那天,我和廖韬独自在衝锋车裡待著的时候,我问过他,他含糊其辞地告诉了我一句“我那年才十八”,之后便不在接茬;我总觉得廖韬知道些什麽,但他不愿意说。人家不愿意说的东西,我也没那麽厚的脸皮追著人问。

  风纪股现在的存在,完全是类似于《韩非子》或者《列子》那些古书裡的“郑人”、“杞人”一样的存在,在具有一定的被固化歧视的情况下,又被人编进笑话裡。平时我就总听到组裡的师兄们讲成人笑话的时候,用“风纪股老丁”、“风纪股阳仔”、“风纪股晓研”来作为笑话裡的人称代词,这样对于在局裡混久了的老油条们而言,似乎可以起到一定的加强笑料的作用;但每次我都不会跟著笑,第一我不认识他们口中的“老丁”、“阳仔”、“晓研”是谁,因此我也不知道我是该笑还是不该笑,第二,我真不觉得他们讲的那些黄色笑话好笑到哪去。

  上了楼,问了两遍路,我才找到了风纪股的办公室门——对面和隔壁,居然是废置已久的储物间。

  敲了敲门,裡面没人答话,一拧门把手,竟然是锁的。

  这可糟了,我过来就是为了找他们要那些从“喜无岸”会所的里蒐集到的资料的,他们关门这可如何是好。

  正著急呢,眼看再这个办公室门往前两米多的地方,有一张被人踩了好几个鞋印的A4纸,上面还贴著两条早就沾满了灰尘的胶带。我走上前,拾起了那张纸,翻过来一看,上面用著极其秀气的字写道:“老丁脚崴了,我和阳仔去医院照顾他。谁要是好心帮忙跟徐局、沉副局带个病假。

  另:有东西要送到办公室的,先寄存在档案股。

  9月23日。“

  好麽,今天10月2日,这是9月23号的留言条,这都多少天了,还没来上班。

  脚崴了是什麽很严重的损伤麽?更何况这个写留言的人说,他和阳仔去照顾老丁了,那风纪股其他人哪去了?怎麽都没来上班?

  怪不得风纪股还有个外号:市局的丧家犬——散漫成这个样子,也真就别怪别人不待见。

  仔细一算,我去参与查封“喜无岸”的时候,风纪股就已经没上班,那麽这麽说来,“喜无岸”的资料,应该还在档案股放著。

  我又转身去了档案股。

  档案股的工作效率就高多了,明明这些资料还不归他们管,他们就已经把所有查抄出来的东西分了类,贴了标籤。“不好意思,郑姐,我想请问一下这些资料裡有没有跟‘慈靖医疗中心’有关系的。”

  郑姐笑了笑,“用不著客气,你等一下……”

  于是,郑姐便从一个盒子裡找出了三张光碟:“就这三张。收缴上来的时候,这三张碟片被放在同一个档案袋裡。目前刚分类出来,还没有人看……能是什麽呢?总不能是那些被拐卖和诱骗来的妓女的体检录像吧?”

  我看著郑姐笑了笑,接著问她帮我开了档案股旁边的多媒体阅览室,借了台电脑。

  我把碟片放进光驱裡,点开了播放器一看,差点没把我血管气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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