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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

(九十)

  一路风驰电掣,火速飞奔。“嘎”的一声刹车声响,惊飞了栖息在树上的一群乌鸦。我把车停在小雪家的门前。

  我从车里跑出来,按了她家的门铃。我等待着,我能感觉到我的心在“扑通”“扑通”的跳动。小雪开了门,我进屋,还没等身后的门关上,小雪就扑在了我的怀里。她死死地抱着我,眼泪在哗哗的流淌。

  “快告诉我,你是怎么了?”我使劲拨她的胳膊,但是她环绕在我脖子上的双臂就是不肯松开。

  她不说话,也不移动,就这么久久的把头埋在我的颈间,任泪水恣意浸湿着我的衬衫。我只好把她抱起上了楼。

  走到卧室的床前,我把她放下来,而她的身体好象完全没有重力似地倾斜在我的身上。

  我坐下来。把她放在我的腿上,她双手仍紧紧地搂着我,脸紧贴着我的胸口。

  我低头看她,她好象变了许多,变得苍白、憔悴,眼睛深凹,颧骨突出,整个脸仿佛瘦了一圈儿。她闭着眼,艰难地喘着气,长长的睫毛上沾满了泪珠,我不禁心疼如同刀割。

  “小雪,小雪……”我轻轻叫唤着她。

  只见她的身子猛然一震!好象才苏醒过来。眼睛微微开启:“哥,是你吗?”她嘴唇翕张,似在呓语。

  “是我。你是怎么了?怎么这么虚弱?”我说。然后我把耳朵贴在她的嘴边屏息静听她的回答。

  但是她不再说话,眼睛又合上了,只见她泪水如决堤般滑落而下……

  “小雪,小雪,你说话呀!”我几乎贴到她的耳边。

  小雪的嘴唇微微抿了一下,想要说话但又停止了。这时,她艰难地伸出一只胳膊,摸索着,然后抓住我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上。

  “怎么,你肚子痛?”我问。

  她摇头,秀眸里盈满了泪水,眼中闪烁着深深的苦痛及哀伤。

  “那你究竟是怎么了?怎么瘦成这样儿?”我急切的问她。

  这时,她把我的手在她的小腹上抚摩了一下,然后按住,嘴角微微地颤动。

  “我们的孩子,我们……”小雪像在喃喃自语。

  “什么?你怀孕了?”我惊讶,直直地看她。我回味她的话,越来越迷惑。

  她点头,泪水不再滑下,脸上似乎掠过一丝幸福的涟漪。而我,就在她点头的一瞬间,我的脑子一轰,然后什么都听不到了。我缓缓的仰起头,仿佛看到眼前出现了无数双眼睛在瞪着我,有王丽,有我妈,还有王丽的父母,我感到一种绝望,脑际变得空白一片。

  沉默中传来小雪一句句令我震惊的呓语:“哥,我不要你走,你这次回来我们不要再分离,我要……”,“哥,告诉我,我有了你的孩子,你会娶我么?”,“呵呵,我有孩子了,我要嫁人了……”

  我斜视了小雪一眼,突然感到她的面目是那么的狰狞可怕,那么的的凶狠邪恶。我完全迷失在了自己的混乱思绪中,我想逃离,想赶快离开这个让我窒息的房间。

  突然小雪咳了一声,然后她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呕吐起来,只见她苍白的脸颊猝然被憋得通红,欲吐又吐不出来,黄色的胃液从她的嘴边流下来,浑身在剧烈的抖动,但是还是要呕吐的样子,情景看得很悲惨。我目瞪口呆的望着她,望着她那痛苦挣扎的样子,我的心一下子软了,我急忙用手在她的背上轻拍,她还是一种痛苦不堪的样子,令人心酸。

  小雪呕吐了一阵之后,逐渐恢复了平静,好象也变的清醒起来。她缓慢地将头又靠在我的胸前,然后仰起脸看着我,面带羞涩地对我说:“对不起!”

  “你经常这么呕吐?”我问她。

  “嗯,而且有时候比这还惨。简直是让我死去活来。”

  “看医生了吗?”

  “看了。”

  “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这是妊娠反应,不过我的反应也太厉害了。”

  “你怎么不去做掉,这样太痛苦了。”

  这时小雪突然一楞,斜了我一眼,然后才慢悠悠地说:“没有征得你的同意,我怎么敢随便去做?”

  “干吗还要征得我的同意?”

  “这是我们俩的孩子啊!”她眼里有一丝柔和的光,让我有点手足无措的惊慌。

  “小雪,做了吧,我陪你去医院。”我央求她。

  “你同意了?”她看我,那种亦正亦邪的眼神让人觉得虚幻而不可捉摸。

  “我同意了!”我回答。

  “那我有个条件。”她低头,嘴唇微微一抿。

  “什么条件?”我问。

  “我们结婚。”小雪瞪着我。

  “我要不同意呢?”我扭头,不再看她。

  “那我就不做。”她回答地很坚决。

  “为什么?”我问。

  “你不跟我结婚,我们就不能在一起,那我有个我们俩的孩子,我也满足了。”也许妊娠的痛苦令她有点神经错乱了。也或许她太寂寞了。

  我怔了一下,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小雪……”我没有说下去。小雪仍然依偎在我的怀里。

  我们都沉默了。月光似水徐徐从窗口流进,幽思渺渺。

  昼已模糊,暮色四合,夜已姗姗,如素笺墨泼。房里很静。我带着愁容,闭目陷入茫茫无绪的忧伤。

  “哥,看来我还得叫你哥,你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日子,我是怎么过的吗?”

  “小雪,我要知道,我可是从来就没有答应过你什么,我们是朋友,或者说我是你哥,我也从来没有欺骗过你啊。”

  “我知道,是我傻,可你知道,当一个人,在爱河中承受,欲爱不能,欲罢也不能时,是最折磨人的日子。”

  “我很早就跟你说过,我们是不可能的。”

  “是,你说过,但我做不到,无论路有多遥远,无论岁月有多漫长,我都会等。往常这样的夜晚我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只能极其疲倦却又无可奈何地等待一个黯然的明天。

  我已经不下百次梦见你,几乎每个夜晚你的身影都会到我梦里来。现在,我比任何时候都更强烈地想念你。我只有祈求上帝赐给我忍耐力,并且不要把我们推得太远。因为我每天面对的只是无法回避的痛思和苦恋。”

  “你干嘛要这么折磨自己?”

  “是啊,这是世上最折磨人的情感,任何人都有机会相遇。可我根本没有想过放弃。我整天晕晕沉沉的,我所爱的人若即若离,你的眼神总是拒绝。在我心里有一百个理由放弃!可第一百零一个理由是:坚持到底。”

  “小雪,听话,去做吧,这样太痛苦,你看,你都成什么样了!”

  “不,我不怕。反正怎么都是痛苦,这种身体的痛苦总会熬过去的,但心灵的痛苦不知道会何年何月?”

  “小雪,我说过,你还年轻,你还有大把的机会。”

  “这我知道,你还说过,’不是你的,就不要强求‘,可我认为不能成功的爱,也是人间最美的爱,如果没有这种美,就不会有梁祝化蝶,就不会有宝黛之恋。就象爱神维纳斯一样,在希腊出土后很多人想给她重新接断臂,可不管怎么接都不理想,多年以后一直就保持这残缺的美。”

  “你这样坚持,真是毫无理由。”

  “对!爱和美一样根本不需要理由。不论爱的结果如何,我都要珍惜这种爱,我不要轻易放弃。”

  “你干吗要这么固执?”

  “是,我承认我固执,我只有独守这份寂静,这份孤独!还有一颗固执而不想醒来的自己编织的美丽幻想。我天天想见到你,却越来越有了距离!你不曾接受我对你的爱意!你不知道我的心依然被你占据!人们都说其实放弃也是一种美丽,但我不需要这份美丽……”

  “小雪,你醒醒好不好?就算我恳求你了。”

  “你别求我。事情已经至此了,还有什么用呢。我不会像有些人那样死缠烂打,我知道那样只会令对方厌恶。我只能默默地想着你,默默地注视着他,所有的温情,所有的苦痛,就这么幸福的折磨着。”

  “你这不是幸福,是糟蹋自己!”

  “是,我一直是孤零零的度过每一个夜晚。但我会想起那些和你魂牵梦萦的缠缠绵绵,想得如痴如醉。我不甘心这魂牵梦萦的缠缠绵绵凋零的这样快?我满腹惆怅,我满肚冤恨。我也想有一个美满家庭了,想有一个我们的孩子。想着,想着,越想越觉得凄切。冥冥的伤痛使我感到我活的很辛苦,过的很累。现在好了,我有了孩子,也算是一种安慰,我依旧深信,我们俩迟早会结婚的,只是时间问题。”

  “小雪,你怎么还在这么想?你叫我如何给你解释,你才肯相信?”

  “你不用再解释了……”

  小雪还没有说完,我的手机突兀地响起,是王丽。

  “子昊,你在哪里,我已经把晚饭做好了。”王丽那清脆而柔和的声音。

  “你先吃吧,我可能会晚点回家。”我说。

  “不,那你先忙你的事儿吧!我等你!”王丽最后说。

  我关上手机,良久都没有说话。

  小雪诧异地看着我,她这样的眼神是我从没有见过的,我第一次看到她的嫉妒和醋意。

  “你有女人?”她疑惑地问。

  我将小雪拉到身边,捧着她的脸。我认真地对她说:“小雪,我告诉你,我已经结婚了!”

  “你……”她变得支吾起来,眼神闪烁不止。然后又“嘿嘿”冷笑,说:“结婚?哥,你不用骗我,我没有逼你,我固执,我自虐,这是我自己的事儿。”

  小雪刚说完再一次呕吐,吐得却比上一次要厉害。身体摇晃地更加剧烈,她支持不住了,疲惫而软弱地倒在床上。这时,我看到了她眼底的绝望,就像饱含毒汁的黑色花朵,在月下的沼泽里,悄无声息地开放。

  我俯下身,将纸巾塞到她的手里。她擦着嘴唇上的污迹。我坐下来,爱怜地支起身拉过她,让她坐在我的身旁。她没有拒绝,也不说话,把头靠在我的胸前。

  她那憔悴,疲惫,消瘦,两眼深凹的苍白面容,微微一笑,笑容依旧,妩媚而动人。

  “难受成这样儿,你还笑?”我怜悯地说道。

  “我最狼狈的样子都给你看见了。”她低声说道。脸上的笑容萎缩下去,沉默了半分钟,她转过头去,一颗眼泪悄悄溜出眼角。

  我怅惘地走到窗边,窗外,路灯暗黄,有风闪过,树叶摇曳着。有萧索的气息。

  从小雪的房间能看到海面,一层层叠起的细浪。曲曲弯弯地伏在海上,形成一波一波隆起的痕。仿佛那是刻着沧桑的沟沟壑壑。

  想起有一次,我跟小雪在沙滩上追逐。天与海淡淡的蓝着,阳光热烈而又多情,仿佛它是故意将最柔和的一抹蓝溶在我们的心里。醉人的深蓝色,我和小雪开心的伸开双臂迎接浪花的拥抱,用脚去感受温软潮湿的沙粒,用手去撩拨阵阵喧嚣的浪涛,用鼻子去呼吸腥咸的海风。沙滩上印着一串串欢快的足迹。

  她摔倒了,我也跟着躺在沙滩上。沙地上有奋力挤出的一点点苍青的杂草。潮湿的气味蒸腾着,间或青草忧伤的腥气,闻起来不禁泫然。

  小雪抓起一把细沙,紧紧地攥。然而越是攥得紧,就越是失落。

  有多少岁月都像这默默流淌的沙,空余怅然。

  如今,我愣在深蓝色的窗前,看着夜色中的大海,清冷而落寞。

  漆黑的夜里,窗外少了往日的喧闹和杂乱的脚步。只间或掠过一阵阵的海风,涌上强烈的不合时宜的寒冷。

  我看到小雪抱着一个厚厚的枕头,把自己深深地陷进床的中间,任黑黑的长发掩埋了苍白的脸,似乎在这凄凉的夜里独自蜷缩在温馨的回忆里。我们都不想去开灯,怕看见满屋的空空荡荡,只有CD机在忽明忽暗地闪着微弱的光。夜色伴随着冰冷的寂寞的感觉从四周无声无息地包围过来,将我们淹没。

  我情不自禁的回来低头吻住她。脑海里闪过熟悉的感觉,仿佛从前便是这样的吻着她!一种强烈的震撼穿透着彼此,痛苦的感觉充满我的心扉。小雪苍白的呆呆瞪着我,看得出来他在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而是露出一丝欢颜。

  的确,有的人脸上有太多太多的微笑,是因为心中有太多太多的泪水,我知道也许今生今世不会再与她相拥缠绵了,可是我也知道自己今生今世都不可能把她忘了。人不能图一时的快乐、幸福去伤害别人,否则,更加深刻地伤害的只能是自己。

  流逝的日子像一片片凋零的枯叶与花瓣,渐去渐远的是青春的纯情与浪漫,不记得曾有多少雨飘在胸前,风响在耳畔,只知道沧桑早已漫进了我的心,爬上了我的脸。只能把这份情深深地埋在心底,将它珍藏起来,直到永远。

  当我看到她脸上似乎抹过的幸福,一个念头令我在震惊中放开了她。记起有人说过,一旦结婚以后,就要老老实实的忠实于属于你自己的那一份生活。当你的命运和你的妻子,孩子,紧紧的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你可千万要小心处理,稍微出点问题,会毁了你自己的一生。于是,我缓缓的转过头,对她说:“小雪,我没有骗你,我真的结婚了!”

  “你真结婚了?跟谁?”

  “王丽。刚才就是她打来的电话。”

  “王丽?哥,我知道你不爱王丽,我早就看出来了。”

  “但我们是真的在北京结婚了,是我妈的意愿。”

  “你妈?”

  “是啊,我得听我妈的。”

  “你为什么要听你妈的,你为什么不想想我的痛苦?”

  “我是我妈从小就含辛茹苦的把我养大,她吃的苦要比你大的多。”

  “你妈,你妈,你就想着你妈,你什么时候想过我?你妈那么重要,你为什么不去跟你妈结……”

  我没等小雪说完,我心中的火“嗖”地蹿了上来了。于是,我暴怒地挥起手臂甩了她一巴掌。

  霎时,屋子里一切都静了下来。静得恐怖,静得可怕。小雪缓缓地伸手在嘴角上一抹,只见鲜血从她的指间流了下来,她望着手上的血,然后又望向我,脸上渗出一丝丝的冷笑。之后,她从床上艰难地移开,拖着像散了骨架的身子,蹒蹒跚跚挪向窗口。

  人生说短不短,说长不长,而爱情这东西很多时候说的是感觉,如果感觉一旦失去,那处境是非常可怕的,没有人愿意面对一潭死水,毫无激情的生活。

  “为什么,为什么?谁能告诉我?!”“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携旧衣,牵故人,在我的眼前飘然而去,你远远的背影清瘦班驳,踏碎了一地我娇柔翠绿的思念。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现实无情,爱情远去。我无尽的眼泪筑起的只不过是一个聊以自尽的深潭,而你最后的凝视,竟是我悠悠潭心里唯一的一个带血的指痕,在涟漪中凄凄地黯然。哥,你听见小雪烟消魂断前的呼唤么……

  透过影摇光眩,看破浮世繁华,我似乎听见了一声苍凉的叹息:忍长街、竟自繁华若许。

  莫非真是如古人说的那样,作淡语处,是最沉痛语时。

  蓦地,我乍然打了个激灵,我这是怎么了?我怔怔地看着小雪向窗口艰难移步的背影,恍惚间,我突然看到窗外那一片黝黑的夜空,深邃而恐怖。仿佛要吞噬一切。当我看见小雪手扶在窗台上时,一个可怕的念头向我袭来。我浑身一阵心惊胆战,“小雪!”我大声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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