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电话?”等英子挂上电话后,我迫不及待地问她。
“我哥。”英子阴沉着脸,眼睛变得潮润,目光显得呆滞。
“怎么了?”我又问。
“我爸病了。”
“什么病?”
“中风。正在医院抢救,医院已经发病危通知了。”英子说着,眼泪不由得从眼眶中流下来。
“我们马上回北京?”我疑惑地问道。
英子一边擦拭着脸颊上的眼泪一边点头。我把她轻轻地搂在怀里,抚摸她的头发,擦去她脸上还留着的泪水,感觉到一种无声的惧怕在她内心涌动。
我了解英子对她爸的那份感情,也了解她爸过去对她的疼爱。西方人说女儿是父亲的最后一个情人,大概就是指那种息息相通的感觉。父亲和女儿,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家庭中的男人和女人,但是,和任何男女的关系都不同,这个女人是这个男人孕育的,她会是父亲身体和精神的一部分。所以,当女儿疼的时候,父亲也会感觉疼。难怪有人说,父亲和女儿本来就是一个人。
“对,我得马上给肖亚东打电话。让他给咱们订明天去北京的机票。”英子突然从我怀里挣脱开,心急火燎地去抓电话。
“干嘛要找肖亚东?”我不解的问道。
“他认识旅行社的人,而且我们必须明天就走。”英子已经拿起了话筒。
“都这么晚了,还打扰人家?”
“我不管,我现在的心里就是我爸,我不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我就是想立刻飞到他的身边。”英子几乎是抽泣着说道。
英子拨通了肖亚东的电话,简单地说了一下她父亲的情况,最后几乎是用命令的口气要肖亚东无论如何要买两张明天回北京的机票。
英子打完了电话,便要穿衣服下床。
“不睡了?现在还早着呢?”我抓住她手里拿起的衣服说道。
“我睡得着吗我?”英子满脸的忧虑和无奈。
“英子,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着急,这样会伤着自己的身体,况且光着急又有什么用呢?再说,北京有你哥,还有那么多亲戚,他们会想办法的。”我安慰着英子。
“不,我要下床整理东西,我必须做好明天就走的一切准备。”英子固执地坚持着。
“好吧,那我也帮你一起准备。”我只好也穿衣服起床,陪着她收拾行李。
我看到英子把一个底部带有轮子、可以拉动的旅行箱找了出来,用心地擦拭着上面的灰迹,她的眼睛里有泛出的泪光,一滴泪珠颤巍巍地挂在她秀气的鼻梁上,面容显得那么的忧伤。
“这是我爸给我买的,他说这是当时北京最轻便、最好看的旅行箱。”英子哽咽地说道。我突然想起在新加坡见到刘伯伯的模样。想起我欺骗了他,没有满足他去看房子的愿望,我突然有一种内疚感重重的压着我的心房。
窗外,月亮开始沉落,有几片淡淡的浮云好象托不起它似的。风吹过树稍,沙沙作响,那声音回荡在夜空里,好象是英子那轻声的呜咽。屋里的沉默愈发显得悲伤。
第二天天刚亮,英子就开始打电话催促肖亚东去跑机票,直到午饭之前,肖亚东气喘吁吁地跑来了,还真弄了两张机票。但是是从纽约到北京的,我们还必须坐车赶到纽约。
根本就顾不得吃午饭,也没有心思吃午饭,肖亚东开车拉着我和英子向纽约驶去。
北美的一月,正是寒冷的季节,今天的天空有些阴霾,好象格外的冷。
离开波士顿不久,天空飘起丝丝的雪粒。河面上有块状的浮冰,细雪柔柔地飘落水面,恍如升起缕缕暮色的烟气,一种很清朦的感觉。
那天我们就是这样的和波士顿别了,感觉有些伤感落寞,心情因此而变得沉重失落。
汽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谁也没有心思说话。肖亚东按下了车上的CD播放音响,那是马友友的《阿帕拉契之旅》专辑。汽车在路上不断簸动,我们身体内的每个细胞仿佛也真切地感触到那段深沉内在的和弦奏响,感受阿帕拉契山脉的灵魂在我的血液里脉动,那飘飞的细雪不是在发光的弦乐器中闪烁,而仿佛是在我的血管里轻缓流淌。
我知道《阿帕拉契之旅》是由大提琴家马友友、低音大提琴家艾格麦尔和小提琴家马克欧康诺联手合作,该专辑对民谣作曲家史蒂芬佛斯特(《老黑爵》和《噢!苏珊娜》等作曲)的两首民谣作品作重新的改编演绎,其中还邀请到美国乡村摇滚巨星詹姆斯泰勒和另一位民谣歌手艾莉森克劳斯加盟。
三位主要的演奏者以默契的心灵融合再度共同定义了“古典音乐”更新的理念范畴,加上由詹姆斯泰勒独特的乡村乐嗓音演绎的《艰辛岁月不再来》(H-ardTimesComeAgainNoMore)和艾莉森克劳斯诠释的《睡吧,我的宝贝》(Slumber,MyDarling),平稳温馨的深情中充满对希望的祈求,这对都市里轻浮而喧噪的年轻人和漂泊不定的流浪者来说,都是需要的。
有人说,马友友的《阿帕拉契之旅》所歌颂的是美国西部开拓者的心情,那是一个相信未来比现在光明,相信勇往直前的年代,这种感受在我走近纽约时愈发感到模糊疑惑。
终于走进纽约了。
到了纽约,时间尚早,英子又给她哥打了电话。知道她爸的病情现在还比较稳定,悬在我们心中的铅块才有些减轻。
现在就去机场太早,肖亚东建议开车在纽约城里转转,因为我没来过纽约。
英子同意了,但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兴致,也许只是为了我。
于是我们向着哈德逊河边的曼哈顿岛开去。眼见天色渐晚,夕阳慢慢西沉,玫红的残阳在瞬间即如潮水般退去,夜幕中的曼哈顿被远的近的各色各样的灯暖着,一种让人心动的温婉情怀在微湿微润的大地上开始弥漾。
一提起纽约就会首先想到那些大人物、那令人眼花缭乱的百老汇、Met、林肯中心、自由女神像以及……华尔街。这里是美国最吸引人的城市之一。
以前常听说:如果你能在纽约成功,那么你在哪儿都能成功。在它那里发生的成功故事就象是神话中的世界。纽约是世界最激动人心的的城市,是美国最大的金融、商业、贸易和文化中心。
随着那绵延不断的车流,灯暖如橘的曼哈顿终于在我们的右前方跳了出来。
哈德逊河边那栋楼高1472英尺的帝国大厦,此时是那样的孤伶寡落。昔日的世界贸易中心大厦如今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两条直射天穹的冰冷光柱。
汽车穿过哈德逊河底的林肯隧道沿着42街向时代广场进发,马路边拥挤的人群加上混杂的音乐以及“叭叭”按响的情景是这样的熟悉。
后来我提议想去华尔街看看,肖亚东看了一下手表,点了点头。
华尔街位于纽约曼哈顿区南部,是美国最早的金融中心。到了华尔街,我顿时愣住了,它竟然是那样的小,只是一条500多米长的狭小街道。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形象。但是它却集中了美国最大的银行、证券交易所、保险公司及其它金融机构。
就在这么一条小街上,资本的神奇在此得到了充分的证明和发挥。这里跌宕着各种市场参与者的沉浮兴衰,他们中有金融产品的设计者、交易所的拥有者、投资者、投机者、中介商等。这里忙碌着一群充满活力与激情的金融精英,他们在自己的舞台上演绎着绚丽迥异的人生。在这里,工作、生活、金钱、权力、危机、等级、爱情和性充斥着每一天的话题。
以往我所知道的那些欲望的燃烧,权力的诱惑,危机的潜伏,贪婪与恐惧,严谨和放纵,神话般的一朝致富、噩梦般的倾家荡产,巨额资本的瞬间转移,爱恨缠绵的情仇恩怨,都发生在这里?我不禁摇着头惊叹。
最后,我们去了洛克菲特中心,肖亚东执意要为我们送行,在一家豪华的西餐馆里,我们吃了一顿地道的美国晚餐,在离开之前,我已悄悄地把账结了。他那一脸的疲惫很让我同情。我知道,在美国求生存,并不容易。
走出西餐馆后,英子去上洗手间。当时我伏在洛克菲特中心溜冰场外的栏杆看着场内一袭袭闪烁而过的青春倩影凝思苦想时,几位华裔少女哼着林忆莲的歌轻盈地在我身边经过:
……
如果全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而你在这里就是生命的奇迹也许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记就是不愿意失去你的消息……
那刻,我以为她们所唱的你,是纽约。
在去肯尼迪国际机场的路上,肖亚东一直没有和我说话,等我将一切登机手续办完就要进安检门的时候,他忽然握住我的手对我说:“如果可能,去看看平儿。”
我先是一怔,然后和他拥抱了一下,算是答应了他。
飞机起飞了。透过飞机的舷窗,当我在曼哈顿的上空凝注着卧在哈德逊河边上那五光十色的曼哈顿岛,似乎有一种看到自己往昔的故事的感慨,那种感慨,很厚重,很深刻。那种情怀是你想忘而忘不掉的。
在飞机上,英子仍然是闷闷不乐。我抱着她的时候我们都不说话,静得可以听到飞机飞行的声音,还有我们两个人的心跳。
我转过身,深情的看着她,她凄然地与我对视一笑,想着十个小时以后飞机就要着落在故乡的土地,心中有些悸动,其实,人在异乡,心仍在遥远的家乡,总会有牵扯不断的思绪。
想到又可以见到那些熟悉的街道和热闹的大院时,记忆的大门瞬间打开,不知为什么,面对往事的一刻,心竟是冰冷而陌生着的。
这时,英子突然望了我一眼,然后她把我的手从她的肩上拿开,她直了直身子,调整了一下她的座位,便缓慢的叫了我一声:“子昊。”
“嗯?”我带着疑惑答应了一声。
“你知道我妈为什么反对我跟你交往吗?”英子并没有看我。
“我还真的不清楚,是我家太穷?”
“你想哪儿去了?是因为你爸。”
“我爸?我爸怎么了?”
“你知道你爸是怎么死的吗?”
“车祸啊。”
英子不说话摇着头。
“那是因为什么?”我急切地问他。
“你爸是自杀。”
“啊?自杀?”我重复了一句,接着说:“不可能。我爸怎么会自杀?”
“你别说不可能,就是自杀。”
“为什么我爸要自杀?”我问。
“是为情,为情所困。”英子把后面四个字说得很重。
“什么意思?”我说。
“你爸本来是一个有气质、有才华,而且很有前途的军人,但是后来发生了婚外情。”
“婚外情?你怎么知道?”我说。
“是我爸说的,是我爸亲口告诉我的。我想我爸不会骗我。”
“啊?”我霎时头脑一片混乱,重重的把头甩靠在机座的后背上。
我沉默了。不是因为不想说些什么,而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当英子将我的手握紧的这一刻,我可以感觉到她很爱我,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对不住她。
陡然间,似乎有一阵冷风滑过我湿润的眼角。泪水温暖而潮湿。我久久地仰靠在原地。一种莫名的恐惧在内心涌动。我感觉到自己将要失去什么,任凭泪水无声无息的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