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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十四)

  无月夜。

  林枫跌跌撞撞地走在路上,鲜血从他身体四处不断滴落,手不听使唤,耳鸣,随后眼睛也花了,只能看见一团团模糊的影子跟随着路灯昏黄的光在眼前来回摇晃。

  还好及时他离开了,否则再拖一会儿,他必定不可能脱身。

  现在,他已经开始走不动路了,感觉一股极度消极的倦意在侵蚀着他的脑神经。他努力想着女儿的脸,默念着她的名字,然后扶着墙继续咬着牙向前走着。

  一步一个血脚印,每一步都比上一步要更加沉重,身体四处逐渐麻木。而这比痛还要可怕,他的身体正在强迫他赶紧倒下休息,再坚强的意志也逐渐抵挡不住这沉重的困意。

  真的不行了……

  「喂!你没事吧?我日!你怎么了?!」一个人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林枫下意识地向那个方向走了两步,身体一软,歪歪扭扭地靠在一辆车上,勉强没倒下。

  他努力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大约六十几岁的老男人,从车里探出脑袋,正看着他的脸。

  「小伙子,你怎么伤成这幅鬼样子!居然还在喘气!得,今日算你命大,我马上叫救护车,你撑着啊!」

  「别……别叫救护车。」林枫虚弱地伸出手试图阻止那个人,「把我……把我……送到……兴虔大厦那里。」

  「你在说什么蠢话?去什么大厦!赶得去投胎吗你?」

  林枫一把抓住男人的手,然后咳嗽了一声,感觉嗓子似乎快发不出声音了。「求……送我……兴……」

  他说不出话来了,眼睛面前一片黑暗,这就是这幅身躯的极限了。

  可是他却感应到了,生命能量的光还在他自己的体内。

  由于他太虚弱了,那些光芒无法像平日里那样容易控制。如果是正常状态,他稍微动念,光芒就会瞬间坍缩成一点,化成一个核心。他也就能解除身体的「年轻」状态。

  之前他像一辆只有零和一百两个速度选项的车,现在他能踩着油门慢慢加速,然后寻找到中间一些细微的变化了。

  他的意念慢慢地扭动着着如细沙般的金色光芒。

  如果无法凝聚成一个大的,那凝聚成两个小的呢?

  两个核心,会变发生什么呢?

  林枫迷迷糊糊地想着,内在的光慢慢随着他的想象形成了两个小光旋。一个朝着左边旋转,另一个朝着右边旋转,两个光旋之间似乎产生了某种联系。

  它们散发出了神秘的能量,外形像是星系一样瑰丽奇特,他逐渐迷失在这美丽的光泽之中……

  而等他再度睁眼的时候,发觉他自己的位置变了。

  身上的疼痛全部消失了,周围的声音一瞬间回来了,犹如醍醐灌顶。现在的他坐在汽车的驾驶位上,仔细查看,手动挡的车,后视镜上下挂了一个米勒佛祖,是一辆很旧的丰田。

  他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看着自己手臂上不太平整的暗黄色皮肤。然后拿下遮光板下的镜子,反觉自己居然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一个已经快步入老年时代的老男人。

  「我去……」他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变了。嘴巴里还带着一股烟味,这人身体腰痛,而且似乎肠胃不太好,肚子还有些隐隐胀痛。

  林枫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现在的脸,再看向窗外,发现他自己的身体已经倒在了马路边。

  从第三人称观察他自己是种很新奇的体验。他的身体目前状况十分地惨烈,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而且,看上去一点生气都没了。

  简直好像变成了一具尸体,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他闭眼再度感应,现在,在这个男人的身体里有一个小光旋,而另一个则留在了他原本的身体里。

  两个光旋慢慢旋转,有一种神秘的联系,让他的思想能控制这幅躯体。

  林枫感觉,自己如果将光旋停止转动,那这些能量就会重新回到他之前的身体里,自然也就不再能控制这幅身体了。

  生命能量居然还能有夺舍这种功能?也许自己真的如女儿所说,成了个妖怪。

  他叹了口气。

  算了,没时间想这些了,薇薇还等着我。

  林枫费力地将自己身体搬到车后座,然后坐到了驾驶位置上。

  启动车,一脚油门,急驰在了路上。

  这里离兴虔大厦并不算遥远,车内也不过度过了十五分钟就已经快到了。

  路程中,林枫有些焦虑地发现,自己体内的气旋,大小在缓慢下降,而随着这种下降,他觉得自己开始开始慢慢有些违和感,似乎有种脱离这具身体的感觉。

  他推断出这能力好像有时间限制,保险点有半个小时,极限差不多是四十分钟。

  抱歉了,这位陌生的老哥,我可能要用你的车多闯几个红灯了。

  一分钟后,一个急刹车,地上留下一个深刻的轮胎印,银色的丰田车直接停在了路边。

  他下车,然后仰头看着大厦那高耸入云的楼顶,再看了看楼底下密集的人群。他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暗暗谋划着一个计划。

  一个能救林薇的计划。

  一个能让张轩死在今日的计划。

  ******

  大壮是张家的一名打手,农村出身,身强力壮,今年二十八,还尚未娶妻。他在大厦四处巡逻着。不久前,他收到了张轩的命令,如果看见了「冯林」的身影,就一定要发出通知。可是这大晚上的路上也没什么人,除了冷风啥都没有,于是他掏出根烟,打起火在路边抽了起来。

  就在他还在沉醉在烟雾之中的时候,突然间有一个瘦了吧唧的小老头向他跑了过来。

  「诶……诶,小兄弟。你快过来,快过来。」他气喘吁吁地喊着。

  「干啥?你谁啊?」大壮皱着眉头说道。

  「这边地上倒了个人,好像受了伤……哎哟,看上去可惨了,小伙子,你过来帮我看看他怎么了,我眼睛在晚上不太好。」

  倒了个人?大壮一脸狐疑。「你带我过去看看,那人在哪里?」

  「不远,就在那个树丛那边。来,快跟我过来。」

  说着,那小老头的手碰到了大壮的身上,他闭上眼,然后又睁开,眉头一皱,然后也没说话,只是继续指着方向。

  大壮把烟头往地上一扔跟着小老头往他所指的方向走去,然后果真,看见了倒在地上的林枫。

  「我去!这哪里是受伤,这不就是个死人吗?」大壮倒也没多害怕,他干这行也不是没见过几具尸体,「这人谁啊?你咋不直接报警呢?」

  「我不知道这谁啊,听说这带你们张家的人比警察好使,哈哈。」

  「你倒挺会说话啊。」大壮蹲了下来,然后抓着林枫的脑袋仔细一看,越看越眼熟。

  这不是老大发群里照片的那人吗?名字叫「冯林」,老大说过如果看见他一定要汇报。

  他又把手指按在林枫脖子上,果然,连脉搏都没了,死透了,检查完了之后他站了起来,用脚稍微用力地踢了踢林枫的脸,还是一动没动。

  「咦?我怎么跑这地方来了?」

  大壮疑惑的看着那小老头,这人突然拍了拍脑袋,然后一脸困惑地和他对视着。

  「老头,你脑袋是傻了吗?不是你叫我过来的吗?」

  「我?我叫你过来?你在说什么……到底……咦?我怎么就到这里了?对了,我车呢?」他囔囔自语着也说不清话,然后迈着步子慢慢走开了。

  大壮心想可能是老年痴呆吧,也就没理这莫名其妙的人。他立刻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刘哥,我找到那个林枫了!他已经挂了,现在已经躺尸了。你在哪……对,对,我就在门口右边不远,你赶紧过来吧,然后给少主也报个信吧。」

  他放下了电话,然后心中有些小兴奋,自己这也算是立了一功了,说不定能拿点奖金什么的。

  大壮再度蹲下,看着眼前这人身上道道可怖的刀伤挫伤,越看越是有些让人胆战心惊啊。

  这下手真狠啊,看来这家伙死前没少遭罪啊。

  就在他看着入神的时候。那双眼睛突然睁开,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没等他吃惊,突然间一只手极速抓过来,狠狠地攥住了他的胳膊。

  没等大壮叫出声,一股诡异的能量通过林枫的手冲进他的身体,他跪倒在地,开始翻起白眼。

  失去意识之时,他看见了一片美丽的金色漩涡……

  ******

  「什么?有人发现冯林了?他已经死了?就在路边?!真的吗?」张轩顿时喜笑颜开。

  他身边全都是帮派内部的高手,因为接到了周晴的通知,他在大厦内部设下了天罗地网,就是为了能在林枫出现的时候将其绞杀。

  没想到,他居然还没撑到这里,就自己死了。

  张轩也暗暗松了口气,因为他听见周晴那夸张的描述,仿佛这个「冯林」跟个神仙似的。身中数刀都还能不停战斗,看来是她夸大其词了。没办法,女人嘛,也没见过几次刀枪棍棒。

  毕竟,这种诡异的事情是不可能出现的。他承认冯林比常人更耐打,那又如何?

  该死不还是得死。

  「把那个林薇给我弄出来。」他挥了挥手,然后几个手下从一旁的房间里,拖出了林薇。

  「你……你想对我做什么?!」林薇被二人押着,看着翘着二郎腿的张轩,眼神里露出了一丝恐惧。

  「哟呵,现在你敢看着小爷我说话了。进步很大啊。」张轩拍了拍桌子,「我想对你做什么,我不一早就告诉你了吗?你这种没胸没屁股的女学生在学校里是个垃圾。但是出了校门,你可就成宝贝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难道就不会内疚吗?」

  张轩三角眼里全是揶揄。「内疚?小爷我从来就不会内疚。你落到这幅下场,是因为你林薇他妈的什么都不是。你弱你就该,活他妈的该!懂了吗?」

  林薇紧咬银牙,几滴泪珠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但是她不想哭,她不想在这张轩面前露出她脆弱的一面。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张轩大口咧开一笑,撑起扶手站起。「来的正好!」

  然后他看向林薇恶狠狠地说道:「这些日子你过的很舒坦啊,全靠冯林那几吧傻逼!你以为他靠的住吗?!妈的!狗东西!在小爷面前装神弄鬼!结果他妈的屁都不是!屁他妈的都不是!!」

  「把他给小爷带进来!给这婊子看看!他现在是什么下场!」

  大壮推开了房门,和另一人一同走进,然后将林枫的身体直接扔在地上。

  破碎的白色衬衫上的粘稠血液凝结成了一块块斑驳的酒红色,脸庞上皮开肉绽,已经是看不清原来的模样,青紫色的可怖瘀伤和血淋淋的刀痕遍布全体,难以想象这副身体的主人之前收到了怎样的痛楚。

  「哇!这么惨的吗?哈哈哈哈……」张轩眼睛瞪开大笑,嘴角快咧到天上去了,「今天小爷简直是过生日了!操!这傻逼终于死了!爽啊!」

  林薇木讷地看着林枫的身体,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一下瘫在地上,然后双眼失神地向林峰的位置爬去。

  「啊……」她从喉咙里哀嚎呜咽着,颤抖地将她双手放在林枫的脸上,泪珠大颗小颗的往下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求求你了……」

  在一旁的「大壮」咬着牙看着哭着痛彻心扉的林薇,然后默默闭着眼吸了一口气。

  对不起,再等一等爸爸,薇薇。

  马上就结束了!

  「张少主,小弟我还有一事要说。」大壮微微向前倾身,「他在死前对我说了句话,我需要告诉您。」

  张轩脸上的笑依旧没停,「哦?还有遗言?行啊,你说吧。」

  「少主……这话旁人不方便听,您要不要先让其他人出去。」

  「为什么啊?」

  「这……您听了就知道了。」

  「啊?那么麻烦干嘛?!你过来告诉我不就行了。」

  「大壮」回了声是,向前缓缓走去。

  张轩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面,有四个中年男人守在身后。

  虽然这些男人看上去长相普通,打扮也很平凡。不过从他们眼神中凌厉的气势来看,绝对是身手不凡的高手。

  一步,两步,还有几步,就在眼前了。

  其中一个站在张轩身后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的眼神骤然紧紧锁住「大壮」的手。

  一直都背在身后的那只手。

  「站住!」他大喝一声,「手上什么东西!」

  「大壮」愣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把手伸了出来。

  是一包烟。

  他点头哈腰地陪笑道:「哎哟,抱歉啊。总得掏包烟出来才跟人说话,老习惯了,不好意思。」

  张轩看了看身后,不太满意地说:「赵叔,都是一起混的,别总疑神疑鬼地伤害兄弟感情啊。」

  那位赵叔打量了一下大壮和他手中的那包烟,然后说道:「对不起少主,是我多心了。」

  「大壮」继续向前走去,然后看着张轩离他越来近。

  寸头,三角眼,招风耳上长了颗痣。

  鼻子下面的胡子已经长出来了一些,下巴附近有些青春痘,大嘴巴总是歪歪的。

  他记下了这张脸。

  身体健壮,看上去仿佛是一个健美选手,远超普通高中生的体格。

  可还是个孩子啊,这么年轻,这么鲜活的一条生命啊,还有那么多年的岁月在他前面,世界还有那么多的地方他从未见识过。

  真是可惜了。

  好了,到了。

  就是这里了。

  「大壮」的脸上露出一个没有丝毫温度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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