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咪的手机举在面前,里面的景象白白的还是病床。喻恒那熟悉的脸在屏幕上,他吸着氧,眯眼看着屏幕,脸色黑里透着黄,下巴和两鬓都还长出了一圈新鲜的胡须茬子。连月这才发现他胡须其实挺茂密的——就是胡子几天不刮,脸色又憔悴,看起来感觉人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妈咪手指轻轻一点。
“连月你现在怎么样了?”
屏幕里的人动了起来,话筒里他的声音传了出来,还有些疲惫和微弱。脸上的嬉皮笑脸也不见了,他看起来严肃了很多,“我听妈说蛋蛋出来了,”
他那边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你自己好好养身体。不要生气。等我出院,我再来看你和蛋蛋。这个年你们都没过好,等我好了再来看你——”
连月看着他严肃的脸,抿嘴没有说话。
而且心里居然也不想吐槽。
他那天捂着小腹,扶着车子,那个血啊,似黑似红,顺着他的指缝一直往下流啊流啊,似乎流不尽似的。他侧头看她,紧抿着嘴,眼睛黑亮。
“连月你要不要给恒恒录一段?”
喻恒长达三十秒的视频放完了,妈咪拿着手机点了点,然后站在床边,把摄像头对准了她。
“不录了。”
连月看着妈咪,又囧了起来。妈咪还真是活泼……咳咳。
“录一个吧?”女人拿着手机对着她的脸,睁大了眼睛。
“不录了不录了,”连月坐在床头,妈咪还拿着手机在她面前晃,差点没怼她脸上。几躲不过,连月眨了眨眼睛,戴着毛绒绒的皮草帽子无奈的坐直了身体,对着镜头说了一声,“恒恒你好好养身体,祝你身体健康,早日出院。”
这才终于放过了她。
季家的新年,初二排的是客户和朋友,初三全天腾了空,初四,排的还是朋友。
陈教授也在。
约的周四上午,说是来家里拜年。
“陈教授还真是,”
季念初二晚上回到卧室,笑容都没有了,他一边对着镜子解扣子一边冷笑,“现在开天的研发任务那么重,他还有时间到处拜年,也不抓紧时间搞研发。论文写完了吗?职称评上了吗?试卷改完了吗?身为科研人员,不清心寡欲,还有空四处交际活动——”
“不能按时完成研发,”季念垂眸哼了一声,“别怪我不给他这个技术顾问面子。”
连月看着他修长的背影,慢慢走了过去,镜子里出现了她的身影。
孩子生了,肚子小了,白粉色的棉布睡衣挂她身上,空空荡荡的,衬得整个人越发的清瘦了起来。下巴好像都尖了——眼睛却依然水水润润的,越发的让人我见犹怜了起来。
管着几千号人的杰出青年代表季总已经换上睡衣了,正沉着脸理着扣子,嘴里还说着,“三十多岁的人了,连个女朋友都不交。搞得像等谁似的。那位今年让提高生育率——陈教授拿着国家的薪水,应该马上响应国家号召,马上结婚生子,把他优良的基因传递下来——”
连月抱住了他的腰。
男人理着扣子的手顿了一下,又笑了起来,伸手抱住了她的背。
“公司的员工知不知道你回家还背后骂人的季总?”女人抱着他的腰轻笑。
“我不仅回家骂,当面我还骂,”男人笑了起来,“谁不好好给我干活,我就骂谁。”
连月抱着他的胸膛笑。
“资本家。”她说。
“那可不是?”季念挑眉。
两人抱在一起,没有说话。
卧室里暖暖的。
窗户外又传来几声古怪的鹅叫。
“陈山初四要来给爸爸拜年,”
过了一会儿,季念的声音又从头顶响了起来,“你还在坐月子,就别下去了,”
男人抱着怀里的软玉,放重了声调,“可不是我关着你——产妇,是不见外男的,这是风俗。”
“好。”连月点了点头,又抱了抱他,轻声道,“我本来就没打算下去的,受了风可不好——”
爸爸其实也不喜欢她乱晃的。
“你知道就行。”季总的声音听着就满意了起来,摸了摸她的背。
“明天下午大哥就过来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低声说话,“喻叔晚上也要来吃饭。”
怀里的躯体明显的僵硬了起来,她抬头看他。
“你不用下去,”季念垂眸看她,神色沉静,“你坐月子呢——明晚我在就行了。”
初三下午的天气依然暗沉沉的。
但是S城比京城温暖了太多。
男人下了飞机,已经有车直接在机场里等。车门已经有人拉开了,他弯腰上了车,垂着眼眸,神色不露。后备箱也几乎在同时轻轻合上了——微微一动,是沉甸甸的感觉。
很重的行李。
其实不算是他的行李。
他常年驻外,回京也是暂时,一向轻车简从,没有什么行李——后备箱里的东西,其实都是“来自儿子的孝心”。
男人手指轻轻敲了敲,神色平静。
这趟回京,他和父亲聊了很多。来自父亲的指导,那自然是简洁又高效。
去伪存真。
避免很多弯路,直接指向终点。
其中的某些弯弯道道,非亲父子不能告知也——
男人看向了窗外忙碌的起落架。
亲,父子。
有些话,换一种身份和心境听,又能品出不同的味道来。
以前父亲的指导,觉得是压力,是限制,是过于沉重的期待。而现在,却只是觉得那里面都是父亲毫不藏私的护犊之情。
人性之变,男人看着前方,莫过于如此。
车子缓缓驶出了机场。
“喻书记,您现在是直接去党委,还是回静园?”前排的司机开始轻声发问。
无人回答。
司机看了一眼后视镜,男人垂着眸,不知道是不是没听见。
却是不好再问。
“去静园。”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
肯定是先见父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