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在树林里过了一夜。睡梦中,我全身忽冷忽热,不停地做着五花八门的梦。梦里的世界幻象纷呈,形形色色的人物不断地在梦里涌现,侵袭着我的神经。梦中我想起了安达,回忆起了和她在一起时快乐无忧的日子,那时胸中涌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温馨甜美。而斯罗与奥拉皇帝出现时,我的心里只剩下厌恶与仇恨。父亲出现时,我则变得很坦然,我终于成为你希望成为的人了,爸爸,你一定很满意吧?对于父亲,我一直都是爱恨难分,我恨他毁了我快乐的童年,却也明白他是不得不这么做的。
而戴着面具的先祖里特在我面前出现时,我心头则涌起一股无穷的恨意与怨念,在那一刻我和他融为一体,完全地感受到他心中悲哀与痛苦。他恨这个世界,恨所有的人,也恨自己。那时我已分不清自己是达克还是里特,我们俩谁才是谁。
天灭的力量就在梦中随着情绪的变化波动,和我的身体做着最后的结合。
最后在梦里出现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面容,她生得很美,黑发黑眼,身材高挑修长,一身黑色纱衣,一对媚眼尤为动人,只是美丽的双瞳中透着一股怨毒杀气,她的出现令我心中的杀意一下子爆涨至突破极限!我恨她,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恨得入骨十分。
“波莉娅,你这贱妇,给我下地狱去吧!”
天灭的力量在那一瞬间完成了和身体的最后结合,然后毫不留情地对着她挥出了轰天拳,击碎了她的身体。可是在出拳的一刹那,我的胸臆间却又升起一股说不出来的痛,那是痛入骨髓,深及内心的痛
恨得深,爱得也深,原来在里特先祖的心中,他还是爱着这位名叫波莉娅的女子,我的曾曾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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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鸟叫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一手揉着粘成一团的眼皮,一手扶着身边的树干,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
“今天是第四天了吧?因为义父的故去,皇帝给了我五天的时间办理后事,明天就是他对我最后摊牌的时刻了。快两个月了,他折磨了我这么久,到底想怎么处置我呢?”
一夜过去,天灭完成,逆世的力量已在体内完全成形。现在只要稍一动嗔念,身体就会进入不受理性控制的狂暴状态。马上就要面见皇帝了,那种极度压抑的环境,我真担自己会忍不住怨气大发,不顾一切地在议事厅上和他动起手来。
但最让我头痛的事情并不是这个,而是我不知自己应该和家中的爱人如何相处。现在自己变成这样一个怪物,魔物,虽然说现在的过了磨合期情况平静多了,但也只是由急性入魔变成慢慢入魔而已。呆在家中迟早只会让希拉她们受害,就这么弃之而去,也不是办法。正头痛间,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一声兴奋的尖叫,一个苗条的身影紧跟着扑到了我的怀中。
“达秀,你昨晚跑到哪儿去了?我们到处找你!”
嗔怪的语气,含泪的双眼,来人不是希拉是谁。希拉眼睛里有血丝,我失踪一夜,她一整晚都没睡好。
怀抱着希拉微颤的双肩,手指抚过柔软顺滑的黑发,我心里是又怜又痛。
“对不起!”
“对不起?为什么这么说?”
“我答应过母亲要让自己的女人幸福,可是你跟了我之后就一直没有过上好日子,还要你为我担心,操心,你瞧你的脸,很憔悴,一晚没睡吧?眼睛都红红的,嗨,我真是很没用的一个人。”
双手捧着希拉的脸蛋,望着她娇嫩红唇,本想痛吻一番以示补偿,突然间却又丧失了所有的勇气。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希拉已用她的唇封住了我下面的话。
长吻一番后,希拉双眼微闭,小鸟依人般地倚在我的怀中,脸上挂满了幸福的微笑。这次返家之后,希拉的身上有了很大的变化,我几乎认不出她来了,可是在这一刻,我突然感觉到从前的那个希拉又回来了。
帝国的九月,骄阳才刚从地平线上升起就露出了它狰狞的面目,毒辣的光箭三下两下就将地面上积蓄不多的水汽蒸发得干干净净。我栖身的这株枫树却在这时撑开它宽敞的胸怀,挡住了天上的毒阳,葱郁的绿叶下散发着一片醉人的清凉。
希拉轻声地嗔道:“达秀,你这个大傻瓜!”
“是的,我是个傻瓜!”
“你的坏脾气要改一改啊!”
“为了你,我什么都会改的!在家里,你最大!”
“真的吗?”
“我什么都听你的。”
“可是有些事情,你做得很不好!”
“什么事?”
“发生了这么多事,可是你都不和我们商量,只顾一个人自己承担着外面的压力!不要把什么东西都藏起来自己承担,你的痛苦,我也应当替你分一半!”
“我不想让你们担心!我是男人,有些事应当是男人来承担的!”
“可是你一个人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压力啊!”
“我怕你受到伤害!”
“可是我也长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冲动的傻姑娘了!”
我无语,这才认真注意起希拉的面容来。
面前的她,眉毛还是那样细长,眼睛还是那般明亮,容貌还是那般美丽动人。只是她的眉语间多了份过去没有的坚强,剪水双眸中时不时闪烁着智慧的光彩。她就象一颗钻石,风雨岁月几年来的琢刻漂洗并没令她黯然失色,反而将她磨砺得更加璀璨迷人。
“真的,象我一样,希拉也长大了。”
希拉把脸伏进我的怀里。
“达秀!我们是一家人,你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你有压力,我替你分一半;你伤心,我陪你流泪!走到哪,就算是去讨饭,我也跟着你!”
“傻姑娘”
我感动地搂紧了希拉,鼻端又传来那熟悉的发香,这一刻的希拉,特别的美丽动人
※※※
在那片枫树林里,我和希拉肩并肩坐在树下,我慢慢地把这段日子里发生的一切向希拉讲述了一遍,没有遗漏,但我与卡尤拉的事情仍然没有告诉她。
“希拉,我很担心明天和皇帝见面时他会怎么处置我,这两个月来他对我不闻不问,越是这样,就越是让我害怕!”
“所以你就去修炼家传的禁招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和我们商量一下呢”
“对不起,我只希望有强大的力量来保护你,只是没想到天灭居然会这么邪门的东西,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你想离开我们?不,不能这样!”
希拉突然抓紧了我的手,她道出了我的心里话。我心里正有此想法,如果皇帝那边能够过关的话,我会用最快的速度离开希拉他们,到一个无人的山区里自我流放,以免将来魔性大发时伤害了她们。
“不行,这太危险了!我不会拿你冒险的!希拉,我已经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了,随时会变成杀人不眨眼的疯子、魔鬼的,我不想伤害你。”
“我说过,无论富贵贫贱,我都不会和你分开的!”
我本想抽出手来和她拉远距离,希拉却用力地抓紧了我的手。我想甩脱她的手,可是正要这么做时我才发现,在战场上视百万人生命如粪土的我,在面对希拉时却依次象上次那般无力得近乎懦弱。
“不要离开我,答应我!”
“怎么了?你真的不要我了?你总是这么自私,不管在什么地方!”
望着希拉滚动着泪珠的双眸,我终于全面溃退。
“我只是说说而已嘛。”
“说说也不行!”
希拉这才露出笑容,调皮地翘起了嘴,娇憨的模样可爱极了。记得从前和她约会时,希拉就常常露出这样的表情,把我迷得晕乎乎的。
发愣了许久,我把手往脑袋上猛地一拍,恨恨地说道:“嗨,想那么多干什么,眼前皇帝那边能否过关还是个问题呢!”
“达秀,其实你不必为这件事烦恼!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的意思是……”
“达秀,在阿沙尼亚帕米拉平原上的魔族,他们借助猎鹰来捕猎,对于训练猎鹰,他们有一种很独特的方法。”
“猎鹰?”
“魔族训练猎鹰,要从小养起,当小鹰长大,开始学飞时,他们就带着小鹰到草原上放飞。”
希拉突然提起训鹰,我不禁兴趣大起,连忙追问道:“他们是怎么训练鹰的?”
“他们在草原上先把眷养的鹰放出来,任其自由的飞翔,观察几天后再开始训练。你猜魔族是接下该怎么做?”
我摇了摇头,表示不明白。
希拉起头,目光透过浓密的树叶移向天空,现在烈日当头,天空没有一只飞鸟。阳光通过树叶落下,在她的脸上洒下几点亮光。希拉的额角微泛着一层晶莹汗珠,目光却象在回忆般沈思了起来。
“经过几天的观察,他们会从放飞的猎鹰中挑出最强壮的几头,然后”
“然后怎么做?”
希拉脸色一沈,做了个折断物体的手势。
“然后折断他们的翅膀!”
“什么,折断翅膀?”
我千想万想,也没有想到居然会是用这样的方法,顿时愕然。
“折断翅膀之后,并不马上用回复魔法替鹰疗伤,而等上一会儿,当鹰享受够了痛楚折磨后再治疗。几天后鹰伤势痊愈,再次将其放飞,收回,然后重复先前的作为,折断它们的翅膀,再疗伤,周而复始,连着来几次。”
“用这么残忍的方法,是为了让鹰屈服,消除它们身上的野性吧?”
“是的,鹰喜爱高高在上地自由飞翔,稚嫩的小鹰一旦长出强壮的翅膀,就再也难以控制住它们了。因而要在小鹰刚刚展翅的时候折去它们的双翼,用痛苦磨去它们身上的野性,再不敢反抗主人的意志。这样一来,心灵的翅膀被折断的小鹰,它们将来不管生得多么强壮,无论它能飞得多高,终究还是摆脱不了主人的操纵!”
希拉停下声来,伸出右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达秀,在皇帝的心中,你就是那只正要展翅飞翔的小鹰啊。”
被希拉这么一点拔,我已经完全明白了。这两个月来所受的种种不公正的待遇,根本是皇帝有意施加在我身上的。
“他真是太多心了,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夺他的位置,我胸无大志,本来就不想出面干事,最伟大的理想就是象他的那群亲戚一般,做个白吃白喝白拿钱的国家蛀虫,薪水小偷,根本是他硬逼着我出来顶大梁的嘛!”
“达秀,你怎么突然变笨了啊?做皇帝的人,总是害怕别人抢他的位置啊,不管他担心的对象有没有野心。你有军事才华,手握兵权,加上狠辣的处事手段,力量又很接近最强的黄金龙了,他不忌讳你才怪呢!”
希拉侃侃地说着,我望着希拉直发呆,那种不认识她的感觉又一次升起。
“难道真的是女大十八变,还是被人调包了?几个月没见面,性格上简直认不她来了!”
现在的希拉和刚才伏在我怀里安慰我,鼓励我的她完全不一样,神情和说话语气更是判若两人,与过去的她就更不相同了。从前的希拉,性格有点内向,喜静,怕羞,看到流血都会害怕。遇到事情,不是畏缩地躲到卡玛的背后求助,要么就是伏在我的怀里撒娇。折断翅膀训练猎鹰这样的事,实在有些残忍,从前要是我对她说起类似的故事,她一定会害怕地捂住眼睛,倚在我怀里,然后怜悯加痛心不已地发出一番爱护小鸡小狗般的感叹。
现在的希拉,简直是个高明的女政治家,无论是识人,还是交际,或者替我分析局势,她都能井井有条地做得头头是道,精明细腻之处恐怕只有我最得力的助手,那只壁虎奥维马斯才能和她媲美。
“怎么了,你为什么用这样的眼光看我?”
“天啊,我真没有想到,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才女?不对,女外交家?不适合,女强人?更不对了。哎呀,怎么说呢,希拉,你真的,我都快认不出你了!哎呀呀,瞧我这嘴,真是的。”
语无伦次的我一时半会也找不了合适的话来形容现在的希拉,她变了,成熟后的希拉脱胎换骨般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说什么啊,人家一直都是这样的嘛。”
希拉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别过脸去,脸上突然流露出一道凄凉的表情,可惜我却没有注意到,我只顾在为将来的事情烦恼。
“想想也真是冤啊,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说不什么也不会练这个该死的天灭了,嗨!”
有了希拉的点醒,我已知道自己下面该怎么表现了。我现在亦非常后悔,悔当初不该自作主张,不和希拉商量就去碰家传的禁招,想不到天灭会这么变态,现在连回头路都没得走了。
虽然这时我心里懊悔异常,可是这种负面情绪居然没有引得体内的力量发生异常的变化,这是因为我心中的另外一种正面情绪更强烈,牢牢地压制了懊悔这道负面情绪,令它不再作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