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三人出了靖州城本该沿官道往北走,但叶小天出城不久就领着母女俩到了路旁小树林里,这令薛水舞有些不安,不晓得他想干什么。
站在小树林里,凝视着薛水舞那双令人怦然心动的眼睛,叶小天忽然发现他不仅做不出不告而别的事来,就连分手道别的勇气都没有。忽然,一个奇异的想法涌上了叶小天的心头:“我为什么要囿于名分放过这么娇滴滴的大美人儿?既然小萝莉现在还当不得媳妇,那么她娘……”
一双贼眼在水舞那姣好的身段上溜了几转,甩开这母女俩独自回京的念头就被叶小天抛到了九霄云外。
像薛水舞这般百媚千娇、姿容绝丽的女人,他从生到死也就只有看的份儿,永远都没有一亲芳泽的福气。眼下就有这样的一个好机会,可以娶一个羡煞整个刑部的美人儿,他又怎会介意水舞曾为人妾?
“咳……”叶小天咳嗽一声,对大美人说道:“水舞姑娘,实不相瞒,其实……我根本不是上门来娶亲,杨霖大人也并没有把女儿许给我。当时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这么说,否则你我二人怕是已被浸了猪笼……”
水舞看他的眼神一下子清澈明亮起来,柔声道:“我知道。开始我也很惊讶,后来想想就明白了。瑶瑶这么小,老爷怎么可能将她许人……”
叶小天松了口气:“其实杨大人让我送的那封信,是吩咐家人分割财产,给令爱留一份丰厚嫁妆。只可惜如今没了那封信,这件事却是想都不用想了。”
水舞轻轻摇头:“杨家的钱,我根本不指望。我现在只想把女儿好好抚养成人就够了,余此再无所求。”她扭过头,望着自己的女儿,神色间充满怜爱。
叶小天又咳嗽一声,道:“水舞姑娘可有亲友可以投靠么?”
水舞黯然摇头,叶小天心中一宽:“这就好办了,孤儿寡母的才好下手啊!”
他马上一本正经地道:“有杨夫人与你为难,你母女在靖州是住不下去的。我既然把你们带出来,就不能弃而不顾。只是你我三人同行,若是没个合适的称呼,不免会引人猜疑,没准还会招惹出什么是非。一路之上,你我二人就以夫妻相称,瑶瑶扮作你我的女儿,如何?”叶小天拼命地藏着他的狐狸尾巴,说得大义凛然。
水舞听了脸儿一红,羞涩地垂下头,那整齐而细密的睫毛眨动半晌,轻轻摇摇头,抿着薄薄的红唇,细声道:“叶大哥,这样……只怕不妥。”
叶小天皱起眉道:“有何不妥?”
水舞咬了咬下唇,怯生生地道:“这一路下去,你我若以夫妻相称,打尖住店时怎么办呢,总不好住进一间房吧?若是分房而睡,就更容易叫人识破。不如……我们以兄妹相称,可好?”
哎呀!这小美妞并不蠢啊,我本来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却不想已经被她猜到了。叶小天犹不死心,讪笑道:“若是以兄妹名义同行,妹妹却带着一个孩子,这样一行三人,同样会惹人生疑吧?”
水舞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小声道:“那……叫瑶瑶也扮作叶大哥的妹子,你看行么?”
“兄妹三人么……倒是说得过去。”叶小天干巴巴地说着,心中有些气馁,但他并不失望。兄妹就兄妹呗,‘干柴烈火好做饭,干兄干妹好做亲嘛’。想要捕捉猎物,总得先叫猎物放松警惕才成啊。
叶小天爽快地答应下来:“好!那你我三人从此便以兄妹相称。”他弯下腰,对着小萝莉道:“瑶瑶啊,从今天起,管你娘要叫姐姐,管我要叫哥哥,记住了没有?叫错了没饭吃喔。”
瑶瑶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晶莹剔透的双唇轻启,脆生生地唤道:“哥哥,姐姐。”
叶小天与薛水舞母女结成兄妹,真比刘关张“桃园三结义”还要爽快。“兄妹三人”趁天光还早,就想离开树林,最好能碰到什么商队,搭个顺风车去北向的城镇。
三人刚刚走向官道,远处就有七八匹快马飞驰而来,叶小天看了一眼,忽然定住了身子。就见那群人打马如飞,在官道上激起一溜烟尘,叶小天看得清楚,那一行人中为首一个正是杨三瘦。叶小天的脸色登时一变,霍然转过身,盯着薛水舞道:“那杨夫人为何这般嫉恨你?你已离开杨府,她还不肯罢休。”
薛水舞惊愕地道:“叶大哥,你是说,杨大总管带了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
叶小天道:“不会错。他们没有携马包寝具,行装也不似远行,这般打马如飞不惜马力,像要走远道的人吗?他们分明在追赶什么人!你说他们往北狂奔,不是冲着你还能是冲谁?”
薛水舞脸色苍白,隐隐然明白了什么。
叶小天看薛水舞这个样子也不像是曾经恃宠而骄欺辱过主母的人,难道那杨夫人竟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这下糟了,五百两银子泡了汤,本想顺手牵妞,换个媳妇回去,难道也要生出许多是非?
叶小天断然说道:“走!咱们马上走,穿过树林往西去。”
薛水舞讶然道:“叶大哥不是要回北京城吗?哦,你是想绕道而行?”
叶小天点点头,沉声道:“就算他杨家是靖州地头蛇,也不可能封了所有的路。他们既往北寻,咱们就往西走,绕个圈子再回京城,管教他们找不着。”
薛水舞声音柔柔地垂首道:“好,一切但凭兄长做主!”
叶小天这一路南下,练出了一副好脚力,以致他对携带一个娇怯怯的少妇、一个四岁的娃儿同行的速度严重估计不足。虽然走到后来他实在有些不耐烦了,便把瑶瑶背在了身上,可有薛水舞同行,速度依然快不起来。叶小天想要扶她一把,薛水舞却又以男女授不亲为由不肯接受。
三人绕到靖州西面的官道上时,天色已近黄昏。这里还在靖州范围,叶小天不敢向村民借宿。这年代人口流动极少,一个村子里只要有一户人家有了客人,用不了多久整个村子都会知道。如果杨家派人到这边探访一番,那就泄露了他的踪迹。
叶小天见村外有个破旧的土地庙,不像有香火的样子,便道:“走,咱们到那儿歇一歇。”
土地庙不大,叶小天到里边寻摸了一番,见一张土榻倒还完整,灶台也在,只是上边的大锅破了,只剩下了半边,幸以没被村民弄走。叶小天松了口气,道:“得,咱们今晚就歇这儿吧,你们两个睡土榻,我在这供桌上凑和一晚。”
瑶瑶这一路上被叶小天背着,早已跟他熟稔起来,一口一个哥哥,叫得甜着呢。她刚从叶小天背上下来,就撒娇地道:“哥哥,人家肚子饿了。”
叶小天道:“你们两个就在庙里待着,千万不要出去,免得被人看见,我去村里弄点吃的来。”
天色完全黑了,瑶瑶饥肠辘辘地偎在娘亲怀里,有气无力地仰起小脸,担心地向薛水舞道:“大哥哥是不是不要我们了啊,为什么他还不回来?”
薛水舞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她只是轻轻搂紧了女儿,把脸贴在她的脸蛋上,望着庙门外黑漆漆的夜色,眼睛里除了无助与忧伤,还有一抹意味难明的惆怅。
“我回来了,你们在哪?”一道人影鬼鬼祟祟地摸进土地庙,悄声招呼。
“是大哥哥!”瑶瑶一跃而起,两眼放光,好象看见了肉包子的小狗,快乐地向那道黑影扑去。薛水舞也兴奋地站起来,忘情地冲出两步,这才陡然站住,可是她那颗忑忑的心,却突然踏实下来。
引火的柴草和木柴随便就能捡到,炉灶是现成的,那半口破锅倾斜过来依旧炖得了东西。旁边有一条引水渠,清水潺潺,直接取用,于是,一只肥鹅褪毛下了锅。
肉香终于飘出来,瑶瑶努力咽了口唾沫,眼巴巴地看着锅子:“哥哥,这肉什么时候能熟呀?人家已经好久好久没吃过肉了。”
薛水舞怜惜地将女儿鬓边的发丝掠到耳后,柔声道:“香味都传出来了,肉快熟了。”
看着水舞姑娘,叶小天的眼神不禁又有些痴迷起来。
碰到叶小天毫不掩饰的灼热目光,薛水舞慌忙低下头去,火光映着她的脸蛋,原本略显苍白,这时有红红的火光映着,却显出了几分娇媚。渐渐的,那脸在叶小天的注视下越来越红,俏盈盈的,仿佛传说里的小狐仙。
夜已深,周围漆黑一片,只有他们眼前一团跳跃的火光,灶下不时有干柴发出“咔吧”的声音,愈发衬得四下里一片静谧。
叶小天灼灼的目光极具侵略性,毫不掩饰的欣赏令薛水舞微微有些气恼,她忽然站起身,佯装整理床铺,向旁边屋里的土炕走去。
叶小天把视线从她苗条的小腰身上努力地抽回来,就见瑶瑶正好奇地看着他,那如漆的点眸纯净到了极点。
叶小天虽然知道她年纪太小,不太可能明白自己盯着她的母亲时眼神中那种赤裸裸的欲望,还是禁不住脸儿一热。
“咳!我方才正在想一首诗……瑶瑶呀,你会不会作诗?”叶小天只能讪讪地打岔。
瑶瑶歪着头仔细想想,摇摇头:“没有,娘亲说要等我长大些才教我作诗,不过我知道很多故事喔,都是娘亲说给我听的,哥哥要不要听?”
叶小天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好啊,回头我再听你讲故事,那你想不想听我做的诗呢?”
薛水舞弯着腰似乎在铺着衣服,好像没有听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她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脸儿也微微侧过来。
叶小天咳嗽一声,漫声道:“鹅鹅鹅,曲项用刀割,拔毛加瓢水,点火盖上锅!”
薛水舞“噗嗤”一声,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赶紧忍住。不过借着火光的映照,还是能隐隐看到她的肩头在耸动,想必脸儿都憋得红了。
瑶瑶“咯咯”地笑起来,拍手道:“这首诗我听娘亲读过,和哥哥说的不太一样呢。不过,还是哥哥说的好听,嘻嘻。”
薛水舞忍着笑走回来,对瑶瑶道:“哥哥逗你呢,这充其量只能算是一首打油诗。好啦,笑的时候不要露出门牙,娘怎么跟你说的来着?女孩子要笑不露齿。”
瑶瑶赶紧闭上嘴巴,叶小天看不惯,道:“她还小,不用这么讲究吧?”
薛水舞认真地道:“规矩就该从小树立,否则长大后就没了规矩。”
叶小天不以为然,暗自嘀咕:“到底是大户人家,连作妾的都有这么多的讲究。”
一锅鹅肉终于炖熟了,这只鹅当真不小,三个人虽然饥饿,真吃起来却也吃不下半只。
三人结伴来到水渠边,洗完手,薛水舞牵起女儿的手,蹒跚离去。
叶小天看着她的步态,蹙眉道:“你的脚怎么了?”
薛水舞道:“没什么,只是日间赶路,脚下走出几个血泡。”
叶小天急忙站起身道:“你怎不早说?今日若不处理,明天如何还走得了路。”
薛水舞道:“没什么,我撑一下就好。”
叶小天快步赶过去,蛮横地道:“撑什么撑,这也能撑得?”说完一弯腰,便抱住薛水舞的腿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薛水舞尖叫一声,已经被叶小天横着抱起。她又惊又窘,却挣扎不得,被叶小天抱着,只羞得闭起了眼睛。
“好轻、好软的身子……”叶小天心里想着,脸上却看不出半点异样。
瑶瑶一溜小跑地跟在叶小天后面,嚷嚷道:“哥哥偏心,人家也好累了,怎么不抱人家呢?”
叶小天把薛水舞抱到庙中往土塌上一放,不由分说便去脱她的鞋子。薛水舞急忙缩脚,羞叫道:“你做什么?”
叶小天道:“那血泡要挑破,否则你明天走不了路了。”
薛水舞一脸尴尬,结结巴巴地道:“赶了一天的路,我……我还没洗脚。”
叶小天笑道:“脚若是香的,怎也不至于一天就臭了。”
薛水舞听出他的调笑意味,便红着脸不说话了。
叶小天替她除去鞋子,脱下打了补丁的白色小袜,露出一双纤柔美丽的脚。
薛水舞的脚趾紧张地蜷缩着,仿佛羞涩的花瓣,柔美的足踝温滑如玉,叶小天不禁生起一阵想要摸挲爱抚的冲动。
“咳!”叶小天喉头发紧,美丽女人的一双玉足也是如此迷人。他不自然地咳嗽一声,赶紧用问话掩饰自己的紧张:“奇怪,你居然是天足呢,我还以为你一定缠了脚。”
薛水舞玲珑小巧的脚丫被他握在手上,只觉浑身都燥热起来,她羞不可抑,大腿都紧张地绷起来,吃吃地应道:“嗯,因为……家父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想送我进宫,所以……”
明朝这个时候,裹脚已经成了比较普遍的事,不裹脚的一般来说有四种人:一种是皇族,一种是贵戚家族的女人,一种是边地少数民族,还有一种就是一些家境贫寒,需要女子和男人一样干重体力活的家庭。
大明皇室和贵戚家族的女人不但不裹脚,而且宫里招宫女、纳妃子,也是不要裹脚的女人。宫里招的宫女岁数都不大,所以有些宫女即便已经裹了脚进宫后也得放开,因为年岁小,还来得及养好。
叶小天寻了一根较硬的草尖来,轻轻为薛水舞挑破血泡,又温柔地替她穿好袜子。
自始至终,薛水舞任他摆布,一动也不敢动,可是任由一个男人如此摆弄自己的脚,心头却不可抑制地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在那个年代,女人的脚是不能随便让人看的,更别提让男人摸了。
夜色深深,叶小天躺在破庙露天的神坛上,仰望星空,挺着圆滚滚的肚子,仿佛一只正在吞吐日月精华的蛤蟆精。
他肚子里有一只鹅,已经吃得饱饱的。可他心里更想吃掉另一只鹅,那只高高在上、月华桂树下徘徊的白天鹅。
炕上有低低的细语声传来,依照习惯,瑶瑶正缠着娘亲讲故事哄她入睡,这是她贫瘠无聊的童年生活中唯一的乐趣。
叶小天躺在土台上,隐隐约约听出水舞所讲的是《西游释厄传》。这个故事写成不久,却已风靡一时,叶小天在京城时也听说书先生讲过,不想竟已在此地流传开来。
夜空中,点点繁星闪烁,叶小天看着那一颗颗美丽的星辰,忽然就想到了薛水舞那双柔美似水的眸子。“我媳妇儿,可真俊呢。”叶小天想着,带着满意的微笑,睡着了。
……
“长长长,长长长长长,再长些,再长些,给我伸到天上去!”起得很早的小萝莉绕着仰躺如蛤蟆的叶小天,仿佛正在扮着孙悟空,手指对着他胯间指指点点,口中念念有词,指挥着她的“金箍棒”……
薛水舞火烧屁股地从灶台前冲过来,红着脸呵斥瑶瑶:“去去去,一边儿玩去,别吵醒了哥哥。”说完又羞又怕地瞟了一眼叶小天胯裆高高竖起的部位,拉起不懂事的小萝莉逃了出去。
叶小天睡醒后坐了起来。灶间有一道温柔贤淑的忙碌身影,破房子里有一个快乐玩耍的孩子,很温馨的感觉,这就是叶小天想要的生活。
“我一定要把她们安全地带回京城去!”叶小天愉快地想着,从神坛上一跃而下,仿佛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三人用过早餐,将剩下的肉沥干,摘了几片芭蕉叶子裹好,穿过小镇继续西行。
天还太早,村民们没人出门,村中街道上静悄悄的,有晨雾袅袅弥漫。
他们艰难跋涉,经过一个镇子时,叶小天仔细询问了一番,获悉再往西走百余里,才有一条于群山之中向北的道路。
在叶小天心里,他已经把薛水舞看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但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向她表白。尽管他胆子很大,可是在情场上,他也不过是一个初哥罢了。
叶小天背着瑶瑶走在山路上,薛水舞伴在他的身边,因为已经习惯了步行,她的脚步比以前轻快了许多。
三人一路西行,所经地区渐渐变成了诸族杂居之地,汉、苗、回、壮、彝、瑶、白、畲等至少十多个民族的百姓,群星一般散落在沿途的一个个小村庄里。
这里民风与中原大不相同,穷山恶水、民风彪悍,官府控制力相对较弱,治安自然恶劣。为安全起见,叶小天总要找到同路的商旅才会上路。
这天他们终于来到了晃州府,只要穿过晃州便有一条贯通南北的道路,他们就可以折向去京城的路。
进城后,花掉最后一文钱买了三个菜包子,三个人勉强对付了一口,便立即向西城走去。
自从进了晃州城,薛水舞就有些心事重重,不免落后了几步,望着背负瑶瑶快步前行的背影,她几度欲语还休。眼看到了西门,水舞终于鼓足勇气,快步追上前去,正想对叶小天说些什么,叶小天却突然停住脚步,一把扯起她,飞快地闪向路口街角。
薛水舞吃惊地道:“叶大哥,怎么了?”
叶小天道:“噤声!”他把瑶瑶交给水舞,贴着墙角悄悄探出头去,向远处观望一阵,眉心蹙紧,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城门处,百姓与商贾们正进进出出,只有两个半死不活的士卒抱臂倚着城门,懒洋洋地打量着进出的百姓。而在城墙阴影下,却有五六个大汉站在那儿,其中一人身材干瘦,赫然正是杨三瘦。叶小天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居然追来了,而且就守在北返的唯一出口上!
杨三瘦坐在一个石墩上,头戴草帽,正啃着一块西瓜。他一边吐着瓜子,一边乜着出城的百姓。除非有能藏人的车辆,否则他就不用刻意上前检查。叶小天、薛水舞带着一个小孩子,这样的组合很容易辨认。
他那日向靖州北方的官道追出好远,一直没看到叶小天三人的身影。杨三瘦悻悻地去回禀杨夫人,本以为叶小天三人既然侥幸逃脱也就算了,谁知夫人却下了严令,要他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水舞母女并置之死地。
作为一个家奴,杨三瘦不敢违拗主子的命令,只能不折不扣地执行。可是要抓到叶小天他们谈何容易,杨三瘦费尽周折才打听到他们向西而去,一路追下去,可每次都是阴差阳错,晚了一步。
有鉴于此,杨三瘦干脆分出一半人马循踪追赶,自己另带一半人马日夜兼程地抢先赶到晃州府,堵在了这条去往京城的必经之路上。
叶小天对薛水舞道:“杨三瘦来了,就在城门前。”
“什么?”薛水舞听了脸色顿时一白。
叶小天锐利的眼神盯着她,沉声问道:“杨夫人为何非要置你于死地?”
毫无道理的迫害并非没有,如果一个人能享有几乎不受约束的权力,那么丧心病狂也好、肆无忌惮也罢,根本就没有道理可讲。可杨夫人显然没有这样的权力,在她身上还有重重约束,所以她执意如此,就不可能毫无目的或者没有缘由。
可现在不是逼问的时候,叶小天深深望了水舞一眼,又探出头去观察城门口的动静。
薛水舞看看守在城门处的那几条大汉,忧心忡忡地道:“咱们怎么出去?混不出去,也闯不出去……”
叶小天摸挲着下巴,沉吟地道:“不容易出去,不代表出不去。天无绝人之路,我们总能找到办法的。”
这时,一行人向他们藏身的这个路口缓缓走来。
走在最前面的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令人一见便眼前一亮的苗家姑娘,大约十六七岁年纪,头戴一顶精美的白银花冠,一条蜡染的艳丽百褶裙系在她细细的小蛮腰上,足足七层的银项圈挂在颈上,明晃晃的。当她迈动一双悠长轻盈的大腿,步态柔美,小腰肢也异样婀娜,足堪入画。而那周身上下传出的银铃的响声,便成了一首悦耳的乐曲。
满月似的俏美面孔,浓眉大眼,鼻梁挺拔,嘴巴比起中原美人儿的樱桃小口显得略大,双唇美如花瓣,并未涂朱,却有一种健康鲜亮的光泽,配上一身华丽的银饰,明艳动人。
在她旁边却是一个斯斯文文的青衫读书人,手摇一柄折扇,举止之间尽显儒雅。只是他长得虽不难看,却也不算俊俏,勉强算是中人之姿,可读书人的味道却是十足。
在他二人身后还跟着十几个牵马佩刀的苗家壮汉,因此所经之处,街头行人纷纷走避,生怕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眼看就要走到路口,那读书人突然一收折扇,对那苗家姑娘彬彬有礼地道:“凝儿姑娘,咱们先在此处吃点东西再出城吧,免得前面再无饭店。”
“嗯,听从徐公子安排。”苗家女孩儿羞笑的模样,柔柔的仿佛一道潺潺的小溪水。若有熟悉她的人看到她此刻的模样,绝对不会想到眼前这位柔美可人的姑娘就是他们所熟知的“水西三虎”中排名第二的展凝儿展大姑娘。
展凝儿的父亲是水西展氏的大土司,而她的母亲则出身黔地第一大土司水西安氏,展凝儿一肩挑着两大土司家族,自然贵不可言。展姑娘在水西三虎中排名只是第二,却是三虎中唯一会武的女汉子。
这位展大姑娘自幼好武,不想成年之后却迷上了文学。她公开宣布,要嫁一个才学渊博的读书人。苗家汉子爽朗粗犷,哪有汉家读书郎的才情。汉家读书郎,几乎对每一个苗家女来说那都是一种致命的诱惑啊!
展凝儿此番往中原去本是为了办一件事情,回程中恰好遇到这位名叫徐伯夷的读书人,听他吟一首诗、抚一曲琴,芳心就此陷落了。
徐公子年近三旬,因家境贫寒,专心读书,因此迄今未婚。展凝儿听闻后,马上把他当成了自己的良配目标。她怕自己的粗野会吓跑这斯文秀才,因此在他面前总是扮出一副弱不禁风、百依百顺的乖乖女模样。
悦耳动听的银铃声中,展凝儿带着一身清新的气息从叶小天面前飘然而过。
叶小天嗅着那扑鼻而来的淡淡花香,看着紧随展凝儿和徐公子之后的十几个身体剽悍、腰间带刀的苗家汉子,冲着薛水舞“啪”地打了一个响指,神采飞扬地道:“有办法了。”
薛水舞讶然道:“什么办法?”
叶小天坏坏地一笑,自信满满地道:“山人自有妙计!你且安心候在这里,等杨三瘦那班人离开城门,咱们就马上出城!”
“小二,两碗面!”展凝儿扬声说罢,便拉开凳子,使一条手帕轻轻一拂,巧笑倩兮地对徐伯夷道:“公子请坐。”
堂堂展家大小姐,什么时候干过这种侍候人的活儿,怕是她老爹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多谢姑娘。”徐公子微微一笑,向展凝儿揖礼道:“姑娘请坐。”
“到底是读书人呢,我们那儿的粗鲁汉子,哪有这般斯文知礼?”展凝儿欢喜地想着,轻轻一搂裙摆,盈盈落座。
以展凝儿的家世条件,自然不会喜欢这样的街边小店。不过她自幼常常出入苗寨,住宿饮食也常有粗陋简单的时候。如今她和这位徐公子同路而行,一路上徐公子从不花她一文钱,展凝儿自然就不敢展现自己的奢侈以引起他的反感。同时徐公子这番表现,在她心中也树立了自尊自强的形象。
“两位客官,你们的面。”小二从那些苗家侍卫的排场看出这位姑娘不是一般人,赶紧知会厨下用心做好两碗辣子面,殷勤地给他们端上来。
展凝儿斯斯文文地挟着面条,对徐伯夷道:“人家上次听了公子绝妙的琴音之后,却也动了学琴之念,只是苦于没有名师,不知公子能否抽空指点一二。”
徐伯夷爽朗地笑道:“互相切磋有何不妥?其实呢,琴棋书画说到底不过是一种陶冶情操的娱乐,随心所欲就好。如果本不喜欢,也不必强求,否则便失却了本义。”
展凝儿含羞带怯地对徐公子道:“凝儿与公子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此去葫县又是同伴,不知到了葫县后可否去公子家中拜访?”
展凝儿虽是苗女,却也明白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不便轻易去一男子家拜访,她如此说,分明是向徐伯夷表白情意了。徐伯夷微一犹豫,斟酌地道:“呃……徐某此番本是游学归来,若贸然带姑娘回门,恐父母双亲会以为我在外一直疏怠学业,还是另找机会吧。”
眼见展凝儿露出一抹失望的神色,徐伯夷忙道:“其实,徐某也很想让家父家母见见姑娘你呢,只是仓促登门未免于礼不合,还望姑娘见谅。”
展凝儿展颜道:“人家哪有那么小心眼啦。嗯,人家也明白,你们汉家人的礼数多得很,尤其是像你这样的读书人。那好吧,人家听你的就是。”
徐伯夷暗自松了口气。
“哎哟!”展凝儿刚刚举起筷子,叶小天就风风火火地赶过来,身子一蹭,恰恰拐在展凝儿的胳膊肘上,将一碗面都撞翻了。
展凝儿和徐伯夷赶紧起身避开,徐公子眉头一蹙,不悦地道:“你这人怎么这般莽撞!”
展凝儿柳眉一剔,本来甚是恼怒,一见徐公子义正辞严地训斥这个莽撞人,忽地醒悟到自己乃是一个“性情温柔”的大家闺秀,忙出言劝道:“算了算了,这人也非有意,叫他赔我一碗就是了。”
“什么?陪你一晚!”成心找事的叶小天大惊失色,急忙抱胸后退两步,惶恐地道:“我没听错吧,你竟然要我陪你一晚?姑娘,在下一向洁身自爱,绝对不会出卖自己的肉体,答应你的这种非分要求。”
展凝儿听他一说,只气得头脑发昏,她涨红着脸庞道:“我是说叫你陪我一碗……”
叶小天马上截口道:“我不干!我人虽穷,志却不穷,我绝不出卖自己的肉体和尊严!”
展凝儿的心火儿蹭蹭直冒,咬着牙根儿喝道:“我是说叫你陪我一碗面!”
徐伯夷怒不可遏地道:“展姑娘,你不用理会他,这无赖是故意耍浑,占你便宜。”
展凝儿几时受过别人如此戏弄,气火攻心之下,终于忘记了在徐公子面前扮演温婉淑女。她手腕一翻,一柄锋利的短刀就明晃晃地出现在叶小天胸前。
展凝儿抬起一条腿往条凳上狠狠一踩,斜端着肩膀,似笑非笑地瞪着叶小天,揶揄地道:“继续油嘴滑舌啊,本姑娘的便宜这么好占,你现在不占,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叶小天弱弱地道:“姑娘说笑了。你刀子都亮出来了,我又不是活腻了,怎敢再胡言乱语。”
展凝儿撇撇嘴道:“如果我想杀你,你现在死了三次都不止了。”
叶小天赶紧道:“其实以姑娘你这般美貌,我一见你就已经被你迷死了,根本不用姑娘你动手。”
展凝儿瞪起大眼睛,娇叱一声道:“你还敢油嘴滑舌,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叶小天委屈地道:“我都对你大拍马屁了,你怎么还可以杀我?”
展凝儿又黑又亮又圆又大的一双眸子狠狠地瞪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我怎么就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不要脸的男人。”
叶小天赶紧道:“那你就更不能杀我了。杀了我,你上哪儿再找一个这么不要脸的男人?”
展凝儿的脸颊急剧地抽搐着几下,在叶小天的厚颜神功下,她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了。一个腰间插着短刀的苗家汉子踏前两步,森然道:“大小姐,把他交给小人处置吧。”
叶小天马上道:“喂喂喂,你们可不能仗着人多欺负人少!姑娘,你要是有胆子你就放了我,我也有一帮兄弟。只要我把兄弟们找来,咱们谁处置谁还不一定呢!”
展凝儿眉尖一挑:“真是打的好主意,我放你去找你的兄弟,你趁机溜之大吉是不是?”
叶小天大声道:“你若不信那就跟我一块儿去,我的兄弟们可是非常能打。如果你们这些苗人怕了,那我也无话可说,要杀要剐,你们现在就动手吧!”
展凝儿把手一缩,尖刀在掌心滴溜溜一转,顿时消失不见。她一脚踢飞了条凳,剽悍地喝道:“前方带路!”
等展凝儿带着十几个打手一窝蜂地冲出面馆,她才猛然醒觉方才自己那副形象全都落在了徐公子的眼中。
“完了,一路上努力营造的大家闺秀的形象,这一下全毁了。”
展凝儿又羞又怕地偷瞟了一眼跟出来的徐公子,见他并未露出鄙弃不悦的神色,心中这才稍安,忙靠近了去,讪讪地道:“让公子见笑了,人家……人家实在是被这无赖小子给气昏了,其实人家脾气一向很好的,是吧?”
徐公子点了点头,义愤填膺地道:“姑娘做得对!对这样的泼皮无赖,就要严加惩治,否则不知还会有多少良家妇女被他祸害。”
展凝儿如释重负,细声儿道:“公子说的是。”她微微低头,恰似水莲花不胜风凉的娇羞,心中却是暗暗打定主意,一会儿只让手下动手,自己是绝对不能露出那种凶神恶煞的模样来。读书人胆子小,要是吓跑了怎么办?
叶小天领着一帮苗人浩浩荡荡地走向城门口,远远的,叶小天便指着杨三瘦等人,说道:“看,那就是我的兄弟!”
叶小天加快脚步,越众而出,向前疾奔而去,冲着杨三瘦大声喊道:“喂!”
杨三瘦转过头来,双眼顿时瞪得溜圆,霍然起身,拔腿奔向叶小天。
叶小天突然返身就往回跑,杨三瘦领着五六个大汉撒开双脚猛追过来。叶小天一边跑,一边嚣张地冲着展凝儿喝道:“我兄弟来了,你们这些苗蛮子,受死吧!”
叶小天张牙舞爪地冲在前面,杨三瘦等人则咬牙切齿地跟在后面,一边跑还一边拔刀,气势汹汹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知道叶小天受了欺负,要冲过来和这帮苗人拼命似的。
展凝儿的侍卫们马上就拔出刀,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而且喊得比对方更大声,表情比对方更凶狠。
杨三瘦等人跑着跑着心中渐生狐疑,对面这些苗人要干什么?貌似……要跟我们动手,难道他们是叶小天搬来的救兵?可他们根本没有机会问个清楚,对面的苗人已经挥舞着大刀,大呼小叫兴高采烈地冲了过来。
这边大战一起,城门处一片混乱。薛水舞抱着杨乐瑶,背着大包裹,像个难民似的,向城门口逃去。
叶小天抬眼望见,心中一喜:“我这小媳妇儿倒聪明啊,时机抓得真好!”
刀光剑影之中,叶小天像条黄花鱼似的溜着边儿蹭出了晃州城,正在混战的双方根本无暇顾及他。
展凝儿全神贯注地盯着交战的双方,她的人多,且个个骁勇善战。杨三瘦的人都是一些家丁护院,纵然平时也操练,又怎比得上这些真正经过锤炼的山地勇士。
“不要打了,我们投降!”杨三瘦左胯挨了一刀,高举双手,悲愤地大叫:“你们到底是叶小天的什么人,为何与我们做对?”
展凝儿和徐公子疑惑地互相看看,展凝儿缓缓踏前两步,沉声问道:“你们……不是叶小天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