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出了盐院衙门,驶过一文桥。
车轮碾压着扬州城内的青石板,发出轱辘轱辘的声音。
马车内,贾蔷面色凝重的看着手里的一封纸笺,眉头蹙起。
若不是此刻他枕在一双丰润弹软的大腿上,宝珠还跪伏在地毯上与他捶腿,旁人见了,还真以为他在思量甚么厉害要紧之事。
可卿俏脸晕红,如画的眉眼间,看向贾蔷的目光里,总是诉不尽的幽情……
这让贾蔷如何顶得住,装不下去了,放下纸笺问道:“怎么了?”
可卿看着贾蔷轻声笑道:“叔叔,怎会连我也带了来?”
今日贾蔷去凤凰岛,家里姊妹们都不带,除了香菱一伙儿爱顽的丫头外,就只带上了她。
很是惊喜……
贾蔷眉尖一挑,温声道:“打出京后一路南下,我暗中观察,你似对一切光景都喜欢向往。想来也是,打小就没怎么出过门儿,如今出来了,可不就喜欢?自然也就应该带你多出来见见……”
可卿看了贾蔷稍许后,却是展颜“噗嗤”一笑,虽然笑的美不胜收,可贾蔷还是黑下脸来,问道:“怎么了?”
见他如此,可卿愈发笑的动听,螓首微微偏了偏,看着贾蔷不无俏皮之意道:“必是林姑姑开的口!”
一旁宝珠听了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过见贾蔷一只眼看过来后,忙道:“我是说林姑娘真是极好的人,世上再没有比她还好的奶奶了!”
贾蔷冷笑道:“你们想错了,这是我自己的主意!”
他越是这样,可卿反倒愈发确认了。
可卿伸出纤纤玉手轻抚贾蔷的剑眉,温声道:“叔叔,可是明儿就要启程去苏州了?”
贾蔷点点头道:“对,时间还是有些紧,还要准备回家过年呢。”
可卿迟疑了些,道:“小婧留在扬州?”
贾蔷见其神情,便知有事,问道:“是,怎么了?”
可卿看着贾蔷轻声道:“我很喜欢江南,也想留在这里,陪伴小婧。”
这贾蔷想了想,道:“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就因为这?”
可卿闻言,咬了咬朱唇,看着贾蔷轻声道:“爷,我不喜欢那座国公府。”
啧!
贾蔷一怔之后,自责笑道:“怨我疏忽了,你该早说才是。”
换做是他,想来也不会喜欢那里。
贾蔷笑道:“那,回家后,另给你安置一套宅子?不必大,小二进就行,就在旁边……”
可卿闻言忙摇头道:“这如何使得?本就……本就得了许多偏爱,再不知分寸,岂非不知好歹?不必如此的。也是因为仗着爷的偏宠,林姑姑的大度宽厚,才敢有此念想。等小婧生了孩子,就一道回家。那里虽然有很多不好的回忆,但如今是爷的家,便是我的家。爷,不要宠坏我呢。”
一个单独的小家,她的确心动了,却自己抑制住了这份心动。
她是内宅中人,最明白女人心思。
黛玉心如赤金怜惜她,但也绝不会愿意看到她另居别宅,这是大忌,她如何敢为之。
做人,当知本分。
顿了顿,可卿又看着贾蔷幽幽笑道:“正好小婧也在这边,爷不能留在这边等其临盆,身边没个家里人,终究有些单薄。原不该有此念想,只是确实太喜欢这江南之景了。”
贾蔷看着她笑道:“有多喜欢?比喜欢我还喜欢?”
有宝珠在,可卿听闻此言,登时大羞,嗔了句:“叔叔啊!”
宝珠在一旁也是面红耳赤,却又真心为可卿感到高兴。
贾蔷笑道:“也好,只小婧一人在这边,的确也不放心。”
他本意从来都不想将一家子女人都关在那方圆几百步的地方,人都关傻了。
既然可卿愿意在扬州多留几个月,他也没甚么不满的。
这次回京后,要先过年,还要忙省亲之事,而后就是他和黛玉、尹子瑜的大婚……
可卿留在家中,也没甚意趣,不如在这边住段时日,陪陪李婧。
可卿闻言欣喜过望,看着贾蔷抿嘴笑道:“谢谢爷!”
贾蔷眉尖一挑,道:“就这?”
会其意,可卿俏脸涨红,好在宝珠懂事,背过身去,亦是连脖颈都染红了,可卿在贾蔷炙热的目光下,轻轻俯身下去……
……
凤凰岛。
只不过一年未来,如今的凤凰岛和当初已是完全不同。
按照贾蔷留下的图纸规划,如今的凤凰岛隐隐有了前世流水线工厂的影子。
布局合理,既有利于提高效率,也便于管理和安全。
因为提前有人前来告知布置,有内眷前来,所以等马车到后,李婧便带着几个女孩子,将可卿、宝琴、香菱等先迎往后面生活区,也早清空了闲杂人等。
站在凤凰码头上,李福更老了,当初在江湖上走镖重伤,在病榻上一趟就是数年,早就熬毁了身子骨。
如今还能站起来行走,已经算是奇迹了。
但看着,也难坚持太久,枯槁的厉害,老态龙钟……
贾蔷以子侄礼相见,让素来端着身份,以免让人说其卖女求荣的李福居然露出了笑脸,连道了三声“好”。
不过想想也是,莫说是做妾,李婧便是嫁给别家做正妻,也绝不会有这样的际遇,他还有甚么不满足的。
只是李福对这个姑爷,依旧没许多话说,不敢说,怕露了怯……
好在孙姨娘是个健谈的,看着贾蔷笑道:“小婧那肚子,我一瞧就是个儿子。也多亏侯爷照顾的好,还能想着让她来扬州生,真是再周到不过了。”
贾蔷看了看李福,同孙姨娘道:“小婧还是放心不下你们二老,所以就想来这边生,也好给二老带来些喜悦。如今在这边,可还习惯?”
孙姨娘忙道:“习惯,如何不习惯?每日里也寻些事做,并不烦闷。清早起来,绕着这岛溜达一圈儿,受用的很。”
贾蔷笑道:“那就好。”
李福“唔”了声,道:“忙正经事罢,不必理会我们。”
贾蔷点点头,看向一旁的薛明薛二爷。
薛明的身子骨……唉。
虽然比李福强些,但也强的有限。
他是痰症,也就是肺部有炎症,虽用了天宁寺的陈芥菜卤,救了一命。
但陈芥菜卤距离青霉素毕竟还有很遥远一段路,所以薛明也是一直未能痊愈。
若非各地名医和名贵药材不要钱似的堆,不管李福还是薛明,都难活到现在。
“薛二叔,保重身体呐。薛蝌和宝琴妹妹都很好,不用担心。”贾蔷温言劝道。
薛明笑道:“不担心,不担心,今年已经比往年好的太多了。薛蝌和宝琴多劳宁侯照看,让您费心了。”
贾蔷笑道:“薛蝌如今已经帮我看着会馆那边了,成了方面大将。原我问他,想不想读书考取个功名,或是往军中打熬几年?不想他倒是一心想要走经济商贾之道。也好,再打磨两年,还要担当大任。”
薛明感激不尽,道:“若无宁侯,薛家纵然不亡,也已败落多时矣。此等大恩……”
贾蔷哈哈笑着摆手道:“薛二叔,你父子为我做事,要谢,也该我谢你们才对。好了,不是外人,客套话不多说了。薛二叔也回去歇息,回头我再去寻你详谈。宝琴这次跟着回来了,下回争取让薛蝌一道回来。”
薛明又笑言数语后,由仆人搀扶着离去。
李福、孙姨娘也一并离去。
等老人都走后,方是赵博安、王守中上前。
这二人,原本是竞争惨烈的八大布庄其中两家的继承人,如今是家破人亡,相聚于此求活。
赵博安愈发沉默寡言了,见着贾蔷,也只以弟子礼相见,并未多言。
王守中消瘦了许多,但精气神不再那样颓废,他看着贾蔷有些好奇道:“侯爷,德林号云锦在京里都快卖出黄金的价了,在江南也是有限供应,可我在库中,却看到积压了极多。这是为甚么?”
王守中在染布技艺上表现寻寻,但在营销上,却颇有天赋。
若非如此,他这点年纪,也不会被委托掌管恒生号。
贾蔷笑道:“这些云锦在大燕,价比黄金。若是送到海外,则价格还要胜过黄金。孟坚,且先等等,有你大展身手的时候。以咱们兄弟的能为,在大燕赚钱实在太简单了。要权有权,有势有势,要方子有方子,还有博安这样的印染奇才,那八大布庄如何能打得过咱们?没意思。
要干,就要干有难度的。除却大燕,东、西洋诸国多的是人口,愿意买咱们的云锦。卖给他们,赚回金银来,岂不更过瘾?”
王守中看着贾蔷笑道:“你还是那么能蛊惑人心,罢罢,干了!大燕我也待够了,若是能出去见见蛮夷之地的蛮夷们,裹上云锦沐猴而冠,也是一桩乐子。侯爷,中午一起吃两杯?”
贾蔷笑道:“这次怕是没有机会了,一会儿齐家老太爷还有陈家、李家、彭家家主,要和我一道去船厂看看。砸进去那么多银子,总要看看有甚么动静。”
海船工坊设在扬州,一来扬州是当下的长江出海口,通过运河南下的船只可以由江南运河直达杭州,西向可以溯江而至湘鄂,或是沿着淮南运河北上直抵洛阳和长安,水陆交通四通八达。二来,扬州是齐家的扬州,也不必担心漕帮使坏。
这一年来,德林号和齐家从南边花重金买来可以横渡大洋的西洋海船图纸,请来船匠,又于深山老林中伐巨木,以造大舰。
伐巨木还好搞些,无非是多耗费些,却也不算甚么。
请有经验的船匠却是难办……
为了解决此事,徐臻徐仲鸾亲赴濠镜,甚至到了勾结葡里亚权贵,花重金买人的地步,就差没绑票了。
睡了半月的葡里亚小寡妇,最终才总算弄回来三个经验丰富的修船匠。
再加上贾家和齐家在沿海诸省请来的造船师傅,如今已经过去小半年了,也不知有没有造出一艘四桅大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