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尚未亮,项少龙就给田贞田凤两姊妹唤醒了。前晚没阖过眼,昨天又辛劳整天,这一觉熟睡如死,刚搂紧了乌廷芳,便人事不知,直至此刻。到了帐外,在日出前的黯黑下,纪嫣然四女为他的伤口换药,发觉已大致痊癒,只是以後难免会留下一道箭疤。他身上早伤疤处处,也不在乎再多一道战绩了。
此时荆俊领了一名青年来见他,介绍道﹕「这是桓齮,项统领该记得他,桓齮不但是第一天田猎成绩最佳的人,昨晚又连胜三人,储君封了他作偏将,调到我们都骑军来服役,请项统领指派他工作。」桓齮跪下施礼道﹕「桓齮叩见统领大人。」
项少龙心想难怪这麽眼熟,温和地道﹕「站起来!」桓齮矫捷如豹地弹了起来。项少龙见他眉清目秀,两眼精光闪闪,极有神气,身形高挺,虎背熊腰。又见他有纪嫣然诸女在旁,仍是目不斜视,心中欢喜道﹕「桓齮你出身何处,有没有从军的经验?」
桓齮不亢不卑地道﹕「小将乃北地人,自幼学习兵法武技,曾在王剪将军麾下戍守北疆,职级至裨将。」接着露出恳切神色,有点不好意思地道﹕「今趟是王将军命小将代表北戍军回来参加田猎,王将军曾指点小将,若侥幸获赏,必须要求跟随项统领大人,才有望一展抱负。」
项少龙微笑道﹕「以桓兄弟这种人材,到甚麽地方都应没有人能掩盖你芒采的。」桓齮神色一黯道﹕「统领大人有所不知了。小将先祖乃犬戎人,所以无论小将如何勇猛效死,论功行赏总没我的份儿。若非王将军另眼相待,我最多只是个小伍长。王将军虽有意把小将升为偏将,但档到了京城就给压了下去,所以王将军才着我来京城碰机会,还点明我务要随统领大人办事。」
项少龙至此才明白在秦人中,仍有种族歧视,心中同时大喜,王剪看得上的人,还能差到那里去。更明白王剪已从大哥乌卓处知道自己的情况,故遣此人来襄助自己。此时腿伤包妥当,大喜而立,伸手抓着他肩头道﹕「桓兄弟可以放心,我项少龙不会理会任何人的出身来历,只要是有才能的忠贞之士,我绝不亏待。由今天起你就是副统领,这两天会有正式文书任命。」桓齮想不到项少龙这麽重视自己,感激零涕下要跪地叩首。
荆俊硬扯着他,向项少龙笑道﹕「我和桓兄弟亦是一见如故,早告诉他若统领大人知是王将军遣来的人,必会特别关照的了。」
项少龙正容道﹕「小俊失言了。我只是深信王将军绝不会看错人,而且今趟田猎桓兄弟表现出色,理该给他一个展露才华的机会。」
荆俊向项少龙打个眼色道﹕「这两天怎样安排桓副统领的工作呢?」
项少龙明白他的意思,就是该否把高陵君和吕不韦的事告诉他。默思半晌後,想到王剪着他来助自己的意思正是如此,道﹕「既是自家兄弟,甚麽事均不须隐瞒,如此桓兄弟才有表现的机会。」桓齮感动得差点掉泪,被荆俊带了去见滕翼。纪嫣然来到项少龙身边道﹕「若嫣然没有猜错的话,秦国又出了一位猛将。」
田猎的队伍和猎犬,浩浩荡荡的通过四道横跨泾水的木桥,注入广阔的猎场去。吕不韦、徐先、王陵、鹿公、王绾、蔡泽等公卿大将,与项少龙、昌平君、管中邪等护驾将领,都伴在小盘四周,陪他行猎。朱姬除了首天黄昏出动过後,便不再参加田猎的活动。
昌文君和滕翼负责留守营地,而荆俊则和桓齮去了侦察高陵君伏兵的动静。这支田猎的大军还有一众王族的人,包括高陵君和他的十多名随从,另外就是琴清和项少龙的三位娇妻两名爱婢,还有太子丹和他的手下们,形成散布草原的队伍。小盘领头策马朝前方一个大湖奔去,神采飞扬,兴致勃勃。
项少龙、管中邪和昌平君三人拍马追在他身後,接着是一众大臣。项少龙看着小盘逐渐长成的龙躯,感觉着他那异於常人的容貌和威势。他最使人印象深刻的是高起和浑圆的两边颧骨,使人看上去极具威严,不怒而威。不知是否要长期隐瞒心事,他闪闪有神的眼睛予人深邃莫测、复杂难明的感觉,给他注视时,连项少龙这深知道他底蕴的人亦有些心中发毛。
他的两唇颇厚,使他外观并不英俊,可是那棱角分明、有如刀削的唇边,却表现出一种坚毅不拔,不臻成功,绝不放弃的性格。这使他的样貌与众不同,隐有威霸天下的气概。随着逐渐的成长,这种气质也愈趋强烈。项少龙已很难再由他身上联想到当年邯郸王宫那个顽童小盘了。
这未来秦始皇只是一般人的高度,可是肩膊厚而宽,手足都比一般人粗大,行动间真具龙虎之姿,顾盼生威。若有相可看的话,他确是生具帝皇之相。此时因小盘的临近,一群水鵰由湖旁飞了起来,向高空逃窜,小盘弯弓搭箭,飕的一声冲天而去,却是射了个空。小盘大笑道﹕「好鸟儿!谁给我射牠一头下来。」
项少龙对这麽杀生毫无兴趣,但其他人却纷纷张弓搭箭。
「锵!」的一声,项少龙耳鼓震响时,旁边的管中邪取出铁弓,赶在所有人前,连发两箭,却只像弓弦响了一下,可知他射箭的惊人速度。百多枝劲箭随着冲天而起。水鵰惨鸣中,落了二十多头下来。侍卫忙放出猎犬,由牠们去把猎物衔回来,一时群犬奔吠声,响彻这原本平静安逸的湖岸原野。小盘大喜,策骑沿湖疾驰,累得众人苦追其後。
到了一处可俯瞰整个大湖的小丘上,小盘才停了下来。众人纷纷在他身後停下,吕不韦靠得最近,差点就与他并骑,大笑道﹕「储君的骑术原来如此了得!」此时太子丹等人亦追上丘顶来。
小盘笑道﹕「多谢仲父赞赏,你看我们大秦的景色多麽美丽,沃原千里,物产富饶。」又指着地平处横亘的西狩山道﹕「众卿可看到那道着名的西狩飞瀑吗,由百丈高山飘泻而下,就像一疋长长的白绸缎,寡人可以想像到当瀑布落在下方的岩潭时,千万颗晶莹闪亮的水珠往四方溅散的壮观情景。」
後方的项少龙凝望着野趣盎然,美得如梦如诗的清晨景色,平湖远山,墨翠葱苍,层次分明,犹若画卷。而小盘已由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孩,完全把自己代入了这秦国之主的角色去,睥睨天下,豪情万丈。鹿公来到小盘的另一侧憧憬地道﹕「老将曾多次到那里去行猎,水瀑冲到崖下後,往东奔腾,然後忽然拐弯,汹涌澎湃的激流穿过两座山峰间的窐谷,往西南奔去,形成西狩河,流经十多里後,始注入泾水,令人叹为观止。」
项少龙环目四顾,只见人人面上都露出向往神色,独有太子丹神色凝重地盯着小盘的背影,心中一震,想起荆轲刺秦这一千古流传的事迹,暗忖太子丹要刺秦始皇的心意,不知是否就在这刻开始萌生呢?小盘油然神往道﹕「今天那处就是我们的目的地,如不目睹西狩飞瀑,寡人今晚休想能够安寝。」徐先笑道﹕「那麽储君就要及早起程,来回足要三个时辰之久呢。」
此时侍卫由猎狗的口处取来了被箭射下来的水鵰,共有二十七只,由於箭矢均刻有各人的标记,故此是谁射下的,略一检视,即可清楚知道。其中竟有两箭,都穿着两只水鵰,名副其实一矢双鵰。猎物放在地上,众人团团围着观赏。项少龙见那一矢双鵰的两箭,形制相同,不由心中剧震,朝管中邪望去。其他人的目光亦落到那两支箭上。
小盘讶然道﹕「是那位卿家的箭法如此出神入化呢?」管中邪跳下马来,伏地道﹕「储君在上,是微臣斗胆献丑了。」
鹿公和徐先对望一眼,均露出骇然之色。要知同发两箭,无一虚发,已是难得,更惊人是他必须眼明手快至可从数百只激舞天上的水鵰,在发箭的刹那间寻到可贯穿两鵰的角度与机会,如此箭法,谁能不惊叹。项少龙心中冒起寒意,若与此人对敌,只是他的箭便难以抵挡了,看来滕翼的箭法也在腰手的膂力和速度上逊他一筹。
小盘掠过不自然的神色,勉强装出欣然之状道﹕「管卿箭法确是非凡,寡人该如何赏他,众卿可有意见?」
吕不韦那肯放过机会,笑道﹕「储君若把他回复原职,就是最好的赏赐了。」
小盘早答应过母后此事,亦是故意卖个人情给吕不韦,好安他的贼心,点头道﹕「由这刻起,管卿官复原职,以後好好给寡人管治手下了。」管中邪忙叩头谢恩。小盘以马鞭指着远方的西狩山奋然道﹕「让寡人和众卿比比马力吧!」带头策马,冲下斜坡去。
午後时分,小盘这枝队伍满载而归。快到营地时,项少龙偷了个空,向李斯说了桓齮的事,後者自是大拍胸口地答应,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储君和项少龙的亲密关系了。
项少龙想想都觉得好笑。当年被时空机送到这古战国时代後,一心要找到落魄邯郸作质子的秦始皇,好傍着这大老板飞黄腾达,享尽荣华富贵,岂知事情七绣八转,结果是由自己泡制了个秦始皇出来,世事之离奇荒诞,莫过於此。此时乌廷芳、赵致与秀夷赶到他身旁,快乐小鸟儿般吱吱喳喳,向他述说行猎的趣事,项少龙自是大大夸赞了她们一番。纪嫣然、琴清和田氏姊妹亦赶上他们。
谈笑间里,众人渡过泾水,回到营地。到达主骑射场时,只见人头涌涌地在轮候登记猎获,乌廷芳、赵致与秀夷忙挤了进去凑热闹。纪嫣然眼利,告诉项少龙道﹕「小俊回来了,在场边与鹿丹儿说话。项郎你且伴着芳妹、致致与夷妹,我想回营地小睡片时,醒来後你再陪我到清溪沐浴好吗?」
项少龙知她有午睡的习惯,点头答应了。
纪嫣然与琴清和田贞姊妹去後,项少龙跳下马来,嘱乌舒等牵马回营,眼睛找到了荆俊,见他不知说了甚麽调皮话,鹿丹儿正拿粉拳往他擂去,这小子别转身来,任由背脊挨揍,而鹿丹儿果然愈打愈没有力道,附近的女儿军都笑作一团。项少龙看得心中欣慰,旁边传来桓齮的声音道﹕「统领大人!」
项少龙别头望去,笑道﹕「桓兄弟为何不随小俊去凑热闹?以你如此人材,必大受女儿军的欢迎。」
桓齮致礼道﹕「现正是桓齮为国家尽力之时,故不敢有家室之虑,情慾之嬉。嘿!统领大人叫桓齮之名就可以了。」
项少龙暗忖这就是桓齮和荆俊的分别了,一个是专志功业,後者则全情享受人生,微笑道﹕「你今年多少岁了?」
桓齮恭敬道﹕「小将今年十九岁。」
项少龙道﹕「你比小俊大一岁,我就唤你作小齮吧!」领着他离开骑射场,到了营地内的僻静角落,问道﹕「今天有甚麽发现?」
桓齮道﹕「小将和荆副统领曾深入山内探察敌情,照小将观其动静,人数约在万人许间,可是阵势不固,旗号紊乱,士气散涣,行动迟缓,气色疲惫,兼之这数日天朗气清,无雾可隐,如此未战已逞败象之军,只要给小将一枝千人组成的精兵,便可将他们击溃,绝无幸理。」
项少龙大奇道﹕「小齮怎麽只去了半日就能摸清他们的虚实呢?」
桓齮像变了另一个人般道﹕「临战必登高下望,以观敌之变动,小中觑大,则知其虚实来去,从各种徵兆看出问题。高陵君的军队虽藏在密林之内,但只要看何处有鸟兽停留,何处没有,就可知其营帐分布的情况和人数多寡。再看其尘土扬起的情况,更知对方在伐树搬石,欲借上游之利图谋不轨。」说到兴起时,就蹲在地上随手布放石子,解说对方分布的情状,大小细节,无一遗漏,显示出惊人的记忆力和观察力。
项少龙动容道﹕「假设我予你一支二千人的精兵,你会怎麽办呢?但必须待他们发动时才可动手。」桓齮站了起来,用脚拨乱地上的石子,肃容道﹕「侦察敌人除了留心对方的粮草储备、兵力强弱外,最紧要是测估对方的作战意图。针对之而因势用谋,则不劳而功举。现今对方为了凭河之险,驻军於交通不便、低湿而荆棘丛生之地,又戒备不周,兼之军卒劳累,士气消沉,可采双管齐下之策,分水陆两路伏击之,纵使让他们毁去木桥,於我亦无丝毫损伤,我们还可凭河而守,立於不败之地。」
项少龙登时对他刮目相看。荆俊虽在其他方面或可胜过他,但在才智和军事的认识上却远落其後。这番话若是出自鹿公、徐先之口,乃理所当然。但这桓齮只十九岁,便有如此见地,除了用天才两字来形容,实再无可替代。项少龙心中一动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见到他时你要把全盘计画向他解说清楚,对於你日後的事业,会大有帮助。」
桓齮愕然道﹕「见谁?」
项少龙搭着他肩头,推着他往王营举步走去道﹕「当然是政储君了!」
桓齮剧震下停步,垂头低声道﹕「不若由小将把心中愚见告诉统领大人,再由大人亲自献给储君好了。」
项少龙继续推他前行,笑道﹕「那不是给我冒领了你的功劳吗?休要扭扭捏捏了,我项少龙只喜欢爽快的汉子。」
桓齮感动得眼也红了起来,呜咽道﹕「难怪王将军常说统领大人胸襟过人,乃我大秦第一好汉,大人的恩德,小将没齿难忘。」
项少龙笑道﹕「那是你应得的,我只是负起引介之责,不过记紧今趟我们是要让储君大展神威,而非我们去借机显威风,明白吗?」桓齮那还不心领神会,连忙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