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宁王这个核心人物,这面叛军的旗帜,更有了花间派的暗中协助,官军终于在春季重新开启的战火中接连拿下了关键性的胜利。
濮阳的宁王军虽然靠着何逸云与青莲力士周旋了良久,但还是被稳扎稳打,滴水不漏的田炜带领大军破了城,时隔大半年后重夺城池。铁臂金刚陶宗敬沙场上被斩,何逸云本人则带领心腹部队拼死逃出,不知所踪。
冀州同样如此,李天麟留在军镇提防胡族的兵马骚扰边境,但郢国公万天涯却是趁着敌军军心动摇之际,强硬地出军逼战。神将左无忌虽然领军作战的经验极为丰富,但此消彼长,麾下无法避免人心动荡的军兵被官兵狠狠地挫败了几场,已有全盘溃败之迹。
无论是远在京城的我们,还是冀州军本身,都明白了这条战线的全面胜利只是时间问题。这也意味着这场对大燕影响深远之极的内战,也快要结束了。
但这都似乎与我们没太大关系了。事实上,严觅被处决后的几个月我过得十分惬意,根本没去太多的地在意战事。每天不是跟两位未婚妻筹备婚礼的事项,便是四处游玩,三人一起和几位在京城的相识吃喝玩乐。卓文雁与田道之因为伤势颇重,回到京城后一直没有再出城折腾,而是安心地留京修养,反倒是唐禹仁出了趟任务,将青州前线的消息带回给我们讲。
除此之外,我与梁清漓做的最多的不是别的,而是与薛槿乔切磋武功。
她不愧是大燕青年辈的第一高手,拳脚功夫,内功外功,均是无所不精,炉火纯青。堪破心意精神那一关后,武功更是突飞猛进,短短半年便离真正的一流境界只隔一层纸之差。
不到二十五岁的一流高手!
李天麟弱冠之龄便是二流中的佼佼者,二十五岁时排浪掌大成,掌试黑道高手连斩六人,以最嚣张,最张狂的方式对外宣告自己正式突破了心神之障,晋身一流之境。二十年后的如今,薛槿乔以同样的岁数,同样有生擒右护法,击杀胡刚这等傲人战绩,竟是相差无几。
所以我时不时会对她调侃说,你想嫁谁就嫁谁,想怎么嫁就怎么嫁,有意见的,先在你的破玉掌下走过三回合再废话。
没错,什么礼法,什么传统,什么规矩,在大燕武林派最炙手可热的新星面前,在接近此界顶尖的战力,与日后也许触摸得到超凡入圣境界的潜力面前,没有人会不识趣地提起这些东西,而只会由衷地献上祝贺。真有意见的,也得掂量掂量到底值不值得为此得罪新一代的浪里挑花。
而有了这么一个高手手把手,不厌其烦地为我们打磨技艺,研习武学,我充分地感受到什么叫做良师益友了。梁清漓好歹还有过林夏妍近一年的精心教导,不仅打好了基础,也高屋建瓴地为她指明了之后的方向。而我除了方氏拳馆有了罗师傅为我打的基础和关明月那么一次的指导之外,一直在自学,在大燕位面更是如此。事实上,逗留在大燕的三年,竟然是在宁王府的势力范围里潜伏时加入了讲武堂才真正算得上有师傅教导。不过这毕竟是在大课堂里学习的,很多方面都学得不够透彻,不够精细。
这下有了个根基无比雄厚的实战型武学天才的媳妇帮我纠正这些细小的错漏,我顿时感觉自己的武功增增地往上涨,连那相当难得要领的大捭阖手也登堂入室了。梁清漓这个武学天赋更甚的娘子这段时间的精进更是比我还大,只要内功能够水到渠成地炼成牝牡玄功的下两层功诀,便有半只脚踏进二流之境了。当然,说的轻巧,但我们可能需要至少两到三年才有望突破那个阶段。
随着婚礼一天天地逼近,我们邀请的宾客也逐渐入京了。青州战事既然告一段落,与我们并肩作战的景源景珍这对太清道的师兄妹得以昨日入京,而宗勤大师则表示会晚一点来临。我却是没几个人可邀请的,除了一个在青州数月未见的秦喜之外,就只剩两个队友留在此界的他我了。
林夏妍不久前刚发来书信,说是这几天会进城,因此梁清漓提前去她在京城的落脚处帮忙打扫卫生,准备下榻,留下我与薛槿乔俩人在院落里见招拆招地打磨拳法。我本来想去帮个忙的,却被梁清漓阻止了:她得先应付一下对弟子的未来夫君不忿的师父才行。
薛槿乔将秀发扎成爽利的马尾辫,穿着鹅黄色的练功服,双掌如穿叶蝴蝶般上下飞舞,并没有施加太多力量,仅仅是靠快得无与伦比的掌法不住向我攻来。
我没有了符箓的增幅,靠着自身武功是断然无法跟上她的全速动作的,然而眼下她至多用了七成力,仍然让我猝不及防,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的余地,勉力撑了大概三十回合后便投降了。
「你有六甲神符护佑时,硬功堪比修炼了龙虎金钟罩的一流高手,反应与速度也毫不拉后腿。但是没有符箓时,遇上轻功身法过人的对手,会是你这种重防轻攻的武者的克星。」薛槿乔顺势停下手来点评道。
我咂嘴道:「没办法,我的反应速度就这么快,而轻功、身法这种东西除了日积月累的磨砺精进之外,少有能够一朝开窍的情况。半路出家的武人,就是有这种毛病。还是多亏这段时间有你帮我查缺补漏,不然的话短板更明显。」
薛槿乔拍了拍我的手臂笑道:「你正式习武到如今,也就三年而已。便是加上你那天外天的经历,也才五年的样子。就这么几年便从毫无根基的初学者成为了二流高手,放在六大派的任何门派里,也是天之骄子啊。在我看来,你可是真正的天才。」
「呵,也许吧。」
我们闲聊了一阵后,我突然提出一个问题:「有个学术性的课题我一直很好奇,到了如今我才觉得以我们的关系,可以不冒犯地问你了。」
薛槿乔娥眉微挑:「每次你说出这种话时,总会提出些刁钻得让我意想不到的问题。问吧。」
「女子习武,交战时,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不方便。像你这样身材好的高手,有什么特别的办法让胸脯不妨碍动作么?还是说,只能靠束胸来解决这个问题?」问出这个问题时,我的视线难以避免地落在薛槿乔被贴身的布料凸显出来的高耸双峰上。
以我亲身的体验,薛槿乔虽然不算是天赋尤其豪横之辈,但酥胸也绝对称得上丰满圆润这四个字。从美学的角度上来说,这自然是难得的优点,但对于武人来说,这恐怕只是累赘。
薛槿乔被我天马行空的思绪震慑了片刻,反应过来后啼笑皆非地点了点我的额头:「你这人啊,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哪怕是登徒子,也不会有这么怪异的疑问吧?」
我摆手道:「这可不是在耍流氓,我是真的很好奇。」
薛槿乔嗤笑道:「我当然知道你是真的好奇,这才是最古怪的。不过,若你真的想知道的话,除了束胸之外,有不少由女性高手创出的轻功都会考虑到这些方方面面,让那些胸脯丰满的女子能够不受约束地自由行动。清漓所学的婆娑游步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乃是完完全全为女人家贴身打造的轻功。花间派虽然是邪道,却在女性武学这条路上不逊昆仑、太清道半分。」
我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原来如此,果然如此。武功这个东西果然十分奇妙,竟然连这种生理性的特点都能想办法抹平不便。」
薛槿乔歪头问道:「你是怎么想到这种问题的?不会是你我交手时,只顾着看我的胸脯了吧?」
我干咳一声道:「没有刻意去看,但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刻意不去看。毕竟在面对情郎时,你应该也是希望自己富有魅力的特点会被欣赏的吧?」
「过去这段时日可没藏着掖着的,还未看够?」薛槿乔白了我一眼,眼眸流转的波光说不出地妩媚。
我上前一步握住她的腰肢调戏道:「自然,无论是什么时候,什么样子,我一个不小心就会看得失神了,这也怪不得我吧?」
薛槿乔咬了咬朱唇,在我耳边悄声道:「那夜夜让你看个尽兴之外,什么都让你做了,这还不够么?」
我亲了亲她的脸颊道:「人的本性就是贪得无厌的啊!」
「呵,可不是么?有了清漓这么好的姑娘还不够,还要来招惹我,不是贪得无厌是什么?」
我们有说有笑地在院落里练了大半个时辰后,苏真走进后院敲了敲柱子扬声道:「小姐,韩公子,梁小姐与她的师父回府了。」
「你去招呼客人吧,我们马上就到。」苏真退去后,薛槿乔似笑非笑地看向我道,「若要说有一个人对于你三心二意的决定会比你自己的反应还更激烈的,那恐怕只有这位了。你与清漓已想好怎么说服她了么?」
我牵起她的手道:「我真的成功说服了伯父与秦前辈么?不见得。我看他们更多的是见到了你的心意与坚决,意识到他们无法改变你的想法从而顺其自然而已。所以林夏妍也会是一样的,我无法靠言语折服她,更不需要、不应该靠雄辩来赢得她的赞同。清漓的选择,她的意愿,才是真正应该让关心她的长辈接受的关键。」
薛槿乔柔声说道:「说起来轻巧,做起来却难。便是你那个时代的长辈,应该也难以完全不以『为你好』的名头插手于这些私事的啊。」
我点头道:「当然。但是林夏妍不是随便什么人。她是一个思想与境界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女子。所以,我倒是觉得她可能会让你我出乎意料呢。」
我们来到侧厅,见到梁清漓与林夏妍并肩坐在桌旁亲密地聊天。林夏妍在青州与顺安两府之间奔波了数月,却丝毫不显舟车劳顿的迹象,长发用粉色缎带盘起,穿着修身的碧绿云纹长袍,腰间系了条黑色的腰带,清丽而潇洒。
她听到我们进来的声音转过头来瞥了我一眼,哼声道:「碧华手,韩小子,你们来了。」
「前辈好。」薛槿乔有点忍不住笑意的样子,抱拳行了一礼。
我也同样地认真打了个招呼:「林前辈好,这段日子行动可还顺利?」
林夏妍撇了撇嘴道:「也就那样吧,凌秋函毕竟是师门百年一见的天才,威望无可比拟,大部分的姐妹们还是愿意听从她的决策。不过,倒也有不少愿意与我重建花间派的人便是了。」
梁清漓微笑道:「说起威望,师父比起凌前辈来,也毫不逊色呢。」
林夏妍不置可否地说道:「我可不是唯一一个舍得让师门百年积累的善果就这么白白流逝的人。不过这些事儿急不了,如今宁王军颓势已现,该有的后路门人也已知晓了,接下来就只能等待她们自个儿的选择了。」
「说起门人的选择,上次咱们分别我还特意赞扬了一句你选人的独到。如今却又闹出了这么回事,你说我该如何是好呢?漓儿,你怎么会让韩小子这么搞?韩小子又怎么真的这么胆大包天,水性杨花的?」林夏妍头疼地对爱徒问道。
听到林夏妍的用语,薛槿乔与梁清漓均是忍不住噗哧地笑出声来,而我这段时日来脸皮厚了不少,也没有脸红,只是泰然处之,没有吱声。林夏妍见到俩女如此没正经的态度,脸皮绷得紧紧的,明显有些恼怒,但又没有直言,只是严肃地看着梁清漓。
梁清漓自然注意到师父的不悦,因此敛去笑意,同样正色对林夏妍问道:「师父,奴家在之前告诉您这件事时,便已经解释过了奴家的想法。所以,您到底是担心什么呢?是担心奴家屈服于夫君的霸道,还是面对槿乔与薛家的权势不敢拒绝?」
「亦或者,您觉得夫君是仗着奴家对他的爱,有恃无恐?」
「难道我不该这么质疑吗?在热恋中的男女,总以为自己能够为了爱情牺牲本应是自己的东西,去委曲求全。然而脑子总会有清醒的时候,你也与那些会为此忍气吞声的蠢货不一样,有着能够提出不满的心气。但感到痛了会叫是人之常情,我却不知道你有没有在一开始便能够避免这份神伤的先见之明。」
林夏妍的言辞相当尖锐,却十分有道理。我本能地想要去回应这份质疑,却强自按捺住了。不仅是因为我与梁清漓已为这一刻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设想了各个方面的回应,因此她不需我的援助,更因为梁清漓早已对我说明这是她想要亲自对师父说明的东西。
所以,我将这个本就是她自己的决定,与其相联的对她师父的辩解,统统都交给她了。
梁清漓平静地说道:「师父的拳拳爱护之心,奴家深切地明白并且为之感激。但是在您之前,这些质问其实已经都被夫君提过了,甚至他的问题更为深刻,更为全面,因为他其实才是对此最不安的人。而奴家对他的答案与今日对师父的答案会是一样的:因为这是值得奴家这么做的人,因为夫君所选的女子是一个奴家所认可的对象,并且,因为夫君虽然是奴家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却不是奴家之所以生存的唯一理由。」
「奴家在聚香苑的过往让奴家认识到这是个什么样的世间,需要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够独善其身。那份过往也造就了奴家如今的野望与追求。而这份野望,让奴家能够满足于并不完美无缺的爱情,也让奴家能够为了现实的考量接受一个贵为大燕的明日之星的人作为夫君的伴侣。」
「奴家知道师父必定会与夫君一样,满心都是那充满了理想与容不下任何瑕疵的情感。但是这不是奴家,也不是奴家所追求的东西。奴家也希望师父不会觉得奴家会因为做出这种选择,有这样的想法,而就是误入歧途,不知好歹了。因为……这是无论夫君,还是师父,都改变不了的坚持。」
林夏妍显然没有想到梁清漓会做出这样的回应,良久没能回答。半晌后,她脸色复杂地说道:「你这孩子……此时怎么跟凌秋函这么相似?」
梁清漓微笑道:「凌前辈才貌无双,乃是一代豪杰,饶是师父不喜她选择的道路,能与她相提并论,可不是什么坏事呢。」
「不,并不是坏事。你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道路,便是与我想见到的方向有所不同,也不意味着就是错的……」林夏妍长叹道,「你是个固执的人,认定了一件事便不会动摇,我便不白费劲了。何况,要是彻底将你惹恼了,只会让韩小子得了渔人之利。」
梁清漓诚恳地说道:「对不起,师父。」
林夏妍摇了摇头道:「不要对我道歉。这毕竟是你自己的人生。我虽然看韩小子各种不顺眼,但也不会昧着良心说他肯定会是个负心薄情的王八蛋,至少到现在为止,他还是比较称职的。」
她顿了顿,目光瞥向薛槿乔:「碧华手,你是朝廷堂堂的年轻一代的第一人,真的能够忍受两女共事一夫?」
薛槿乔轻笑道:「前辈既然在此时来了,也应该看到薛府为婚礼所做的准备了。若不是真的接受得了,我也不会答应下来,更不会堂堂正正地让这份喜事在京城举办。」
林夏妍失笑道:「都说我们是离经叛道的妖女,看来白道的天之骄子也不是什么乖巧的小女子……倒也不是坏事。」
她瞅了我一眼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种人特可恶?若你媳妇儿不是这么心意坚定的女子,有长辈这么一表态,说不定心里便有芥蒂了。」
「不。您的话语与反对均是从清漓的角度感同身受地去提出的意见。清漓能有如此为她着想的长辈,是幸事。槿乔的父亲与师父也对此提出了异议,但我们不可能不知好歹地认为这是恶意。」
林夏妍扬眉道:「哪怕我认为你们在玩火,也很可能会因此追悔莫及?」
我认真地答道:「是的。这是前辈真诚的意见,有什么不能接受的?相对的,决定了这么做,也是后辈自己的想法与道路。因此就算要碰壁与流血流泪,那也是我们应得的。比起槿乔的长辈,我觉得您才是能够切身理解这种背弃常理与规则,仅仅因为自己认同,便坚持去做的人。」
林夏妍面对我坦然的回应,默然垂首思考了片刻后,抬头无奈地答道:「要我这个邪道妖女来对你们『应然』的,『合乎道理』的做法吆五喝六地,真是可笑。偏偏你还歪理一套套的,让我觉得我还真的有失考虑了。得了,我该说的也说完了,再多的便不惹人烦了。只望你们真的能在五年,十年后回头想起此时的坚定,无悔无憾。」
我深深行了一礼道:「多谢前辈的祝福,这正是我后半生最大的目标。」
花间派出身的林夏妍毕竟不是什么卫道士,见到我们三人都对这份关系清清楚楚,且没有半点怨气,便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交代了一番顺安的情报后便拉着徒弟去说私房话了。
神将左无忌被牵扯在冀州,青州的势力完全被打破,如今宁王军只能靠着仍然能够傲视神州的青莲力士之军固守顺安,令这个大本营人心浮动。而花间派虽然表面上仍然保持着盟友关系,暗地里却与朝廷通气,堪称内忧外患,恐怕再来一两次挫败,这支由宁王靠着诸多外力与自身能量捏合的大军便要土崩瓦解了。
形势对花间派一片大好,只待朝廷彻底回收顺安之日内应外合,也因此林夏妍能够放心地来燕州参与婚礼。不然的话,她估计还得留在顺安帮凌秋函处理这些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