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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旧恨

第一百四十九章:旧恨

  我被这问题震得头脑发昏,口瞪目呆地看着她有些苍白的面容,收拾了一下心情后来到梁清漓面前肃穆地说道:「……等等,从头开始,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梁清漓涩声说道:「昨日与夫君分别之后,阮总管带着众人继续去检查受到青莲教初步认可,可以接纳入教成为青莲力士的人选。因为战事紧张,后勤十分重要,漕部、仓部的运转都非常重要,也因此有不少顺势投诚的这两部官员都受到格外宽厚的待遇。」

  「而昨日我们在内城去见的其中一家人,便是仓部的户曹,虽然官位不高,但手中的实权不小,阮总管也吩咐一定要将此人笼络,让他为宁王军尽心效力。进去之后,奴家发现原来这人……便是当年家父入狱后,来到梁家欲要侮辱奴家的人。」

  我震惊地问道:「什么!?他叫什么名字?」

  梁清漓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道:「他姓严,名林山。」

  严林山?姓严?这么说,还真的是严觅的族人?真是意想不到的重逢啊。而且总觉得这名字并不是第一次碰到。等等,昨天我见到的仓部官员信息里,便正有严林山这个名字!

  梁清漓自顾自地继续道:「当年他所说的,做大官的堂兄,想必就是严觅了。夫君说得对,果然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啊。就连严林山这种不知廉耻的贼人也能在城池陷落后受到礼遇。」

  我没有出声,只是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她顺从地抱住我的腰,埋首于我的颈前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轻声道:「其实奴家并不是真的想叫夫君去杀了他,但……并不是因为奴家不想杀他。」

  我抚着她的秀发柔声道:「就算不杀也不能放过他,找个机会抓起来打断他十几根骨头。不为天地良心,就是为了出你心头这口恶气。」

  「嗯……」

  梁清漓在我怀里安静地待了足有一刻钟后,才坐起身来认真地说道:「夫君,奴家明白你是个骨子里非常遵守规矩,心地善良的人……就跟爹爹一样。奴家自从梁家覆灭之后,便不再以为这种善良是好的,而是向往豪侠高手那种为所欲为,快意恩仇的作风,期望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那样,靠拳头讨回个公道。但奴家遇到夫君之后才发现,自己始终无法,也并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奴家爱上的,也是一个心中对世间报以善意与温柔的男子。」

  她哀伤地笑道:「其实看到严林山的那刹那,哪怕往日的仇恨涌上了心头,心上跃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要当场杀了他。然而真正动念后,想要让自己下手去报仇时,却无法动弹,只是跟个牵线木偶似的唯唯诺诺地跟在阮总管身后。奴家不想当好人,却好像也当不了恶人,哪怕学了一身武功,也只落得一个软弱怯懦,无用可笑的境地。」

  面对伴侣深入骨髓的自我怀疑,我非常小心地挑选着自己的用词,努力开解道:「不,这不是软弱。如果仅仅是缺乏胆魄,无法下手的话,你不会如此冷静,更不会如此清醒。我觉得你在迷茫。因为有些东西你做了,沾染了,便再也无法回到之前的模样。要亲手取一条人命,哪怕对方是个残害无辜的恶人,也绝非易事。我认识你这么久,难道还不明白你是什么样的人么?这不是因为你没有足够决断,而是你有一颗善良的,懂得道理与原则的心,在约束你。」

  「而善良,绝不是软弱。」

  梁清漓有些动容。她拿起我的手,双掌将其合在中间,轻声道:「奴家没有夫君说的这么好。夫君一向都是看到了奴家好的一面,但像现在这样软弱反复的样子,才是奴家的真面目呢。奴家在回来的路上,不住地煎熬,最终所有的苦恼和愤恨只化作一个念头:想要夫君来为奴家下个决定。比起为自己,为梁家做个决断,奴家还是想要依赖夫君。」

  她自嘲地说道:「但这么做,不只是对不住父母家人的在天之灵,也又辜负了夫君一片苦心。」

  听了这话,虽然在这个场合微笑,并不是很适合,但我还是忍不住笑了,笑得很开心。身前的这个女子,实在是太可爱了,而她的信任,也实在是毫无保留。

  「唔,夫君怎么笑了?」梁清漓显然也明白我并不是个会不合时宜地笑她的人,好奇地问道。

  我说道:「娘子,我跟你说过吧,思想上的改变是最困难,也是最珍贵的。可以一朝顿悟,也可以一生本性难移。有些道理说得再多,听不进去,不愿意考虑,就是起不了作用。而且就算是明白了,接受了,也要去付诸实行,才能将它真正变成自己的东西。这一点,从古至今,难倒了世间多少的人啊!」

  「我这段时间来着力于引导你和小玉,最看重的不是要你全盘接受我教导的知识,我说好的你就觉得是好的,说是坏的你就认为是坏的。我最希望你们能够达成的,是经过自己的观察,思考,实践,与迷惘后,得出来的答案。哪怕它与我的不同,哪怕它也许是错误的,那也是一个有意义的过程。因为比起正确的答案,能够靠自己的头脑和思想去一步步地修正,去寻找更好答案的思维,才是真正有意义的。」

  梁清漓点点头,又有些不解地说道:「奴家明白。夫君说要小玉和奴家做自己的人,其实不只是为自己拿主意,还包括为了自己思考,从而有自主的想法。但,这与严林山有何干系?」

  我想了想后,问道:「这样吧,你觉得严林山这样的人值得一个什么样的下场?给我两个不同的,但是都会让你觉得可以接受的答案。」

  梁清漓被我这怪异的问题问得秀眉轻蹙,思考了数秒后道:「奴家的第一念头便是血溅五步,以血偿血。若这天下无处伸冤,无人可求,那便由奴家亲手来讨个公道。但,除此之外,若能让他在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受到官府的审判,洗刷梁家的冤屈,那……哪怕他不死,奴家心中这口气也便出了。」

  我赞同地说道:「你看,这不是很明白嘛。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江湖好汉,武林侠客之道是什么样的呢?若苍天无眼,帝王无道,若善不赏,恶不罚,黑白颠倒,是非不分,无论求上还是求下,从官府,道理,律法那里都寻不得心中所求的公平结果,那便只能以日月为鉴,天地正气为证,无论在黑暗中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刀尖所指之处,便是正义。」

  梁清漓垂首将这话默念了几次,露出了微微的笑容:「这便是快意恩仇之道么?夫君,就算是奴家,也不由得向往这种行侠仗义的豪情呢。」

  我继续说道:「但显然,除了将正义抓在自己手中之外,还有另外一条道路,那便是将期望托付于大燕刑法这已经令你失望过一次的审判机关,因为,它毕竟是千百年来人们对于公平裁判向往与寄托的象征。如果大燕的官府能够以律法为天平,以真相为筹码,以天下人为见证,不顾贵贱贫富,公平地审判罪恶,给予你,给予梁家一个公正的结果,那我觉得,这也是可以接受的。」

  「在我看来,无论哪一条,都是祭拜岳父岳母,梁家老小在天之灵的好方式。无论你觉得哪个是更能让你心安的,我也愿意帮你去追逐。」

  梁清漓有所意动,欲要开口,但被我稍稍阻止。我继续正色说道:「如我之前所说,我并不在乎你如何选择,我只在乎最终达成的结论,是你经过思考,经过权衡与取舍之后,得出的,让自己没有迟疑的答案。不用着急于一时,仔细地去想。这不仅关乎到你的血海深仇,也关系到你自己,与你的身份,道路,和许多许多重要事物的认知。」

  「想通了这些,才能达成一个能让自己与内心和解的答案。」

  梁清漓用力地点头道:「嗯,奴家不会辜负夫君的期待的。」

  我沉默了片刻后,说道:「说起来,还没听你说之后的事呢。见到他之后发生什么了?」

  据梁清漓的了解,宁王军接受投降的军士和官员时,是按照职位的重要性来决定的。漕部,仓部这些能够决定一座十数万人大城粮草后勤的部门,优先权极高,其中愿意投降的官吏不仅会受到相当的礼遇,只要愿意全心全力地为宁王军做事,更是能够很快地回到岗位上。严林山降了之后相当低调,没有显得尤其急于表忠心,但也不像一些其他忠于朝廷的官员那样,明的暗的不配合,而是说什么做什么。这种乖顺的态度也让宁王军觉得值得争取一番,因此让花间派弟子去严府拜访。

  而花间派的门人除了挨个去检查资质之外,还有一层未被说明,却对宁王军来说更为重要的作用:那便是靠着花间派的秘传媚术隐晦地影响俘虏的心智,让他们尽快地对叛军建立忠诚。

  「若不是锁心术对内功有成的人几乎完全起不到作用,奴家觉得叛军恨不得将每一个朝廷降将都给蛊惑了控制起来。」梁清漓如此叹道,「而如今只能依靠花间派的《玄姹相》了。饶是如此,在威逼利诱,美色动人的效果之下,也不比真正地控制了他们心神差太多。夫君所说的,形成宁王军攻无不克的核心技术,有好多都是花间派独步天下的功法,难怪她们能在军中享有如此超然的地位。」

  锁心术曾经是纵横江湖无敌的邪术,但是其维持作用的真气之锁非常精巧脆弱,因此任何炼就功夫的人只要知晓破解的方法,便能轻易破解或者助人脱身。数十年前官府召集太清道,玄蛟卫,与五台山的高手合力破解了锁心术的密钥,并且将这门秘术的传承根绝。因此除了黑道邪道中人会昙花一现地用在身无武功的百姓身上,青莲教之前秘密掳人的行动便是近三十年来这门邪术最大规模的一次应用。

  我饶有兴趣地说道:「《玄姹相》这门秘术着实有些意思,真气仅是修成色相的辅助而已,主要还是看先天的色相与气质资质如何,才能形成那么不可思议的迷惑力。这种专精于攻人心神的术法,比起青莲教以通天拳意着称的《莲华大手印》却有所不同,不知与五台山的《明王忿相》比起来如何。听说太清道亦有一门《五雷真言》,用在自身上使心神澄清,对敌时亦可平地起惊雷,生生打散高手的精气神,却只是大略相似而已。」

  若说牝牡玄功和云雨花露诀这两门花间派内修的绝学属于此派独有的「道」,那么玄姹相则是她们行走江湖,为外界最熟知的标志性的「术」。

  其中下乘者为「皮相」,皮囊容光焕发,足以迷乱心神,但只要坚定内心,拉开距离即可削减效应。中乘者为「骨相」,沉淀于色相中的光彩能够改人所思,哪怕理智上有所抗拒也会被感性的吸引力影响。上乘者为「心相」,细润无声,一颦一笑均带有能够击中内心最柔软之处的致命魅力。到了这一步,中招者往往无法,也不愿去分辨,自己到底是中了玄奇的秘术,还是真正地爱上了施术者。或许连施术者自己都难以判断,毕竟能够施展这个境界的玄姹相的女子,几乎都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哪怕不需要秘术也能轻易俘虏人心。

  这门秘术只看你色相资质与功法的匹配性,几乎从出生就锁定了能够达成的上限。据梁清漓了解,哪怕是花间派内也只是每隔几代才有人能够施展出最上乘的心相,甚至连骨相也只有小小一撮人能够做得到。

  「话说,娘子,你的玄姹相练到什么地步了?」我突然好奇地问道。

  梁清漓嗔道:「夫君知道奴家不喜此术,当初师父授下后也只是稍稍修习了一番,因此哪怕是『皮相』中也是最浅显的一流。」

  我笑道:「明白明白。但是你关于花间派秘术的问题确实是我思考了有一阵子,却始终无法想通的一个矛盾之处:花间派虽然看起来与青莲教合流了,却仍然保留了相当的自主性。在我看来,似乎甚至不是合二为一,而是在一起合作。以宁王军的规模和野心,不可能任由玄姹相、牝牡玄功这种核心技术掌握在一个不完全听命于自己的门派手里。它们之间的关系倒是有些耐人寻味。」

  其实花间派还有几门更让我感兴趣,也让我觉得几乎完全脱离了正常武功范畴的功法,但是玄姹相,云雨花露诀,牝牡玄功这三者可谓是花间派的招牌武功了。

  「也许咱们更深入了解宁王军的内部才能明白其中的关系吧。不过,夫君准备对严林山下手么?」梁清漓忽然回味过来,追问道。

  我不由自主地笑道:「没错。严林山在这里可真是好事,大大的好事。」

  我将自己在内城的宅子里整理文书时看到的信息复述了一遍,脑中隐约抓住的灵感开始成形了:「刚才你说起严林山这名字便让我觉得有些耳熟,这下对得上了,他就是我处理的文件里的仓部官员之一。嘿嘿嘿,当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这下敌在明,我在暗,我灵感来了。」

  梁清漓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断言道:「夫君定是又想出什么害人的妙计了吧。」

  我反驳道:「什么害人……这叫惩恶扬善。」

  「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吧?」梁清漓挽起我的手臂转了转眼珠道,「不过,夫君之前说咱们两个是妖女和……妖男,那么,是时候做些恶人才会做的事了,对吧?」

  我不怀好意地笑道:「没错。只要能从严林山这里搞到任何有价值的情报,嘿嘿,严觅也会危险了。听你所说,宁王军似乎不知道他和严觅的关系,这可是太好了。既有接触他的渠道,又能操作与他有关的文书……这人我搞定了。」

  梁清漓按捺不住好奇心,凑上前来吐气如兰地咬着我的耳垂问道:「夫君快给奴家说说这妙计!」

  「计策没有多精巧奇诡,但是架不住有效。只要宁王军这边对汴梁有任何企图之心,那严林山就完了。只要严林山被摆平了,那么除非严觅是个精忠报国的磊落君子,否则也得倒。」我被她温热的气息挠得打个了寒颤。

  梁清漓秀丽的大眼睛亮了起来:「宁王军怎么可能对汴梁没有企图之心?严觅怎么可能是正气凛然的君子?那,依夫君的判断……」

  我笑道:「没错。接下来只要你我发挥出足够的作用,这人就完了。明天开始,我带你亲手整垮严家。」

  我低声解释了一番自己初步成型的构思后,得意洋洋地说道:「怎么样?是不是很简单?最关键的其实只有一点,那就是宁王军有多想要拿下青州。依我所见,哪怕他攻陷城池之后采取的治理方式相当仁慈,但攻征的过程本质却是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敌人固然可怕,但也预料得到,只要发现严林山的价值,必定会不择手段地利用起来的。而这其中的信息差,便是我们能够操作的地方。」

  梁清漓托腮沉思了一阵后,叹息道:「师父说得对,夫君当真是个满脑子危险想法的人。严林山这是肯定要被夫君玩死了,而严觅不死也得脱层皮。」

  我哼声说道:「你师父一直对我有偏见就算了,你怎么还赞同起来了?这叫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严觅既然靠着坑害部下和构造罪证脱身,那就让他尝尝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的滋味。」

  梁清漓白皙的脸蛋上阴霾尽散,笑意盈盈地说道:「奴家可太喜欢这样的夫君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当真看得……让奴家兴起了。夫君,是时候修炼了,不是么?」

  丽人杏眸半眯,眸光里有有着撩人的春情。我的视线顺着她滑到胸前的手指,见到里衣被稍稍地往下一撩,露出三分细腻的肌肤与一抹深不见底的沟壑,喉间忽然有些发干。

  「咳咳,没错,是时候开始修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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