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鸦是个兽人小酋长,带着一群族人生活在弓谷附近的森林里,平常以打猎为生,猎物包括森林里的野兽,也包括其他怪物,当然也包括路上的商旅行人。他是部落里唯一的萨满(兽人的祭司),信仰兽人的生命女神茹塞克(Luthic),因此对於能够制造生命的运动非常热衷,每天都要努力在妻子身上辛勤耕耘几个小时,可惜一直没有甚麽成果。兽人重血脉传承,没有子嗣是件非常严重的事情,白鸦也已经年近三十了,眼看就要步入老年,始终没有继承人,不免招人非议,再加上从前年开始,茹塞克女神突然沉寂,再也没有回应过白鸦的祈求,这导致他的酋长位置都开始有些坐不稳当。
家里的事不顺心,外面的事情也让他烦恼。在费伦大陆上,兽人的地位不高,它们长相丑恶,性情凶暴,在人类丶精灵的眼中,通常都不被认可为智慧生物,而是作为怪物或者苦力来看待。实际上,兽人的智力确实比人类稍低一点,但绝对胜过地精丶食人魔这些怪物,称之为智慧生物是够资格的,他们有自己的语言文字,有崇拜的神明,有历史悠远的传统和习俗,有足够成系统的礼仪和文化,虽然基本无法掌握奥术,但萨满还是有不少的。兽人的战歌和祭乐自成一派,充满强烈的撞击节奏感,在很些地方已经被人类音乐家所学习借鉴,称之为艺术并不为过。但尽管如此,兽人仍然遭到普遍的歧视和敌对,人类的城镇村庄,可以很友好地接纳精灵丶矮人丶侏儒,但倘若一个兽人想进入往往就会大费周章,甚至认为是敌袭。白鸦身为酋长,带领族人谋求生计是责无旁贷的义务,但在这种大背景下,他也实在无计可施,眼看着部落的状况江河日下,一天比一天窘迫,内外焦心,连眉毛都愁白了。
不过有句话说得好,当厄运累计到足够程度时,幸运往往就会不经意地来光顾。兽人的辞典里当然没有「否极泰来」这个词,但类似的谚语也是有的。首先是上个月,他妻子终於怀孕了,据初步鉴定是个儿子,白鸦家族总算後继有人;然後在前几天,弓谷的「三剑」领主派使者来给他送来一封信,内容文绉绉的,白鸦的通用语水平马马虎虎,勉强能看懂意思,翻译成兽人的话就是说:领主坎斯莫先生想要做一件大事,需要各方英雄襄助,久闻弓弧林里的白鸦大萨满是个好汉,使得一手好狼牙棒,故此来请他入伙,坐一把交椅——大致内容如此。
白鸦看了很高兴,於是把使者煮了锅汤,给全族老小加了顿餐,然後便带着十几个青壮手下去弓谷入伙。到了之後发现,三剑领主不止邀请了他一个,似乎把周围方圆百里的豪强们全都请了过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热情款待了三天後,领主说明意图,是要带着大家一起去打塔瑟谷。弓谷和塔瑟谷是世仇,这点白鸦等人都是知道的,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承蒙款待了好几天,不出点力也说不过去。而且领主许诺说,打下塔瑟谷後,他只要地盘,妇女财帛任由各位尽取,白鸦算了算,觉得有些动心,再被周围人一鼓动,顿时便应承下来。
塔瑟谷地盘不小,按照三剑领主的说法,应该首先突袭其首府特伽尔镇,摧毁中枢系统,接下来就势如破竹。白鸦听得半懂半不懂,索性也懒得多想,一切随大流就是。於是他们就通过传送法阵以及其他各种手段,埋伏在特伽尔镇外的一座破旧城堡里,然後又通过地道潜入镇中,最後突起发难。
白鸦并不笨,至少没有笨到给别人当炮灰的地步,当那些食人魔丶熊地精们按照领主事前的吩咐,嗷嗷叫着朝提尔神殿发起冲锋时,他用鄙视的眼神看着这帮笨蛋,然後招呼手下朝居民区冲去。他已经盘算好了,无论战斗胜负,反正自己捞一票就走,只要带来的七八个大口袋装满,立刻撤离战场,绝不停留。至於弓谷和塔瑟谷的恩怨……谁管他们去死。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神殿区域的战斗很激烈,敌人顽强抵抗,但在居民区却没有任何守卫力量,完全是任人宰割。当然,似乎安静得有点过分,不过白鸦没有多想。「分散行动!」他吩咐手下,然後踹开一户人家的大门冲进去,却发现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白鸦很奇怪,於是再往里走,当他转过一个拐角时,骤然耳边听见尖锐的金属破空声。
嗤!
他疑惑地低下头,看见一支羽箭穿透简陋的皮甲,正插在自己的胸口。不等他反应过来,又是嗤嗤两声,两支羽箭一左一右,深深钉入他的小腹,几乎将他洞穿。
兽人的生命力再强,也承受不住这样的伤势,白鸦噗通一声往後便倒,只见对面的黑暗中,几个穿着精良铠甲的人类走出来。其中一个见白鸦躺在地上,嘴唇翕动,似乎还想说甚麽话,这人懂些兽人语,心中好奇,於是俯下身听了听,然後「哈」地笑了出来。
「它说甚麽?」同伴好奇地问。
「它说:请转告它儿子,以後若有人夸它是好汉,请它入伙,万勿答应。」
所有人一起大笑起来。
抱有和白鸦类似心思的入侵者并不少,而类似的遭遇也在镇上各处发生。当居民区里的怪物们被斩杀殆尽之後,提尔教会的真正实力开始展现出来。
在数名高阶牧师的率领下,武装到牙齿的精锐军队从暗处涌出,几乎是在一瞬间便改变了战局。手执长弓的圣武士谢诺站在制高点上,箭矢如疾风暴雨般倾泻下方的战场,每次弓弦响起都必定带走一名敌人的生命。一位全身重甲的中年大叔来回策马奔驰,手中双手巨剑赤红如焰,任何与它撞上的刀剑兵器都被轻易削断,所到之处无不披靡。转眼之间,胜败之势已经完全逆转。金发的圣武士希欧从神殿中走出来,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无事可做,他有些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将头盔戴上,正要加入残局,突然一抹紫色自眼前闪过。
希欧怔了怔,朝远处望去,就见一座钟楼的顶上,紫色长发的高挑女子正静静站立着,手中拄着一柄金色重剑,俯瞰战场。
他顿时呆立当场,大脑刹那间一片空白,足足恍惚了四五秒钟方才回过神来。连忙左手握拳在胸甲上重重一击,旋风平地而起,将他带上高空,朝着紫发女子疾飞而去。
紫发女子正在观察战局,突然看见希欧朝自己飞来,她似乎不愿照面,转身就欲离去,但已经晚了一步。希欧落在钟楼上,看着她,却是讷讷地,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晚上好,哥哥。」女子淡淡地打了个招呼。
「晚上好……」他下意识地回应。
然後两人都陷入了沉默,过了片刻,紫发女子侧过脸去,看了看下方的战局已经接近尾声。「我要走了,」她说,「後会有期。」
「等一下!」希欧总算反应过来,叫住女子,「歌曦雅,你……还好麽?」
「还行,」歌曦雅说,「换个环境,有些事情会看得更清楚。」
希欧不知道该怎麽回答。「我没有想到你会来。」他最後勉强说。
「我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歌曦雅说,「顺便提醒一句:今天只是个试探而已。真正的战斗,还在後面,而且不会太遥远——再见了,哥哥。」
「歌曦雅——」
希欧欲待挽留,歌曦雅已经自楼顶跳了下去,一道黑影如箭矢般破空而来,将她托起。到了近前希欧才看清楚,那黑影是一匹黑色的飞马。歌曦雅策马在空中盘旋一圈,抬起手,朝希欧打了个招呼,随即转身离去。
对於特伽尔镇内战局的演变,琼恩一无所知,因为他已经离开很远。火焰幻化出的野兽全力奔跑着,速度越来越快,简直可以比拟猎豹,如摧枯拉朽般将一切挡在面前的障碍,无论是人,是怪物,是建筑,是树木,统统化作灰烬。如果从高空俯瞰,便是一道长长的烈焰之线由南向北快速延伸,彷佛要将大地切成两半。
一直跑到三四十里外的荒野中,火焰猛兽才停了下来,庞大的身躯悄无声息地溃散,变成无数翩翩赤蝶,飞入扎瑞尔体内。火发的魔姬朝四周看了看,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然後朝琼恩看过来。
「怎麽回事呢?」她笑着问,「你好像不记得我了。」
「确实不记得,」琼恩说,在火兽的腹中待了半天,他也基本想清楚了该怎麽解释,「我知道,你或许是把我认作某个曾经很熟悉的故友,事实上你也并不是第一个这样做的。然而很抱歉的是,我对此完全没有任何印象,」他顿了顿,「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我必须诚实地说:我不是,至少此时此刻不是。」
扎瑞尔仔细地看着琼恩,「你是在开玩笑麽?」
「不是,」琼恩说,「我是认真的。」
魔姬的眉头好看地皱起来,然後舒展。「你是的,」她语气肯定地说,「形态虽然改变,但灵魂仍然同一,别忘了我是魔鬼,对灵魂的感应是不可能出错的。」
我知道你是魔鬼,可以自己选择具现形象,但我是个凡人,相貌是天生的——所以请不要用「形态」这种诡异的措辞,让我感觉自己像个变形怪……
「但我确实毫无印象。」他坚持说。
「那麽我明白了,」扎瑞尔点点头,「你在『翔龙轮回』中丧失了记忆。」
……喂喂,不要用这种确定无疑的口气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好不好,你这样会让我压力很大。
「简而言之,就是你失忆了,」扎瑞尔说,「不过这样也不错啊。」
唔?
「你不记得我,也即是说,我们现在可以算是初识,」她格格笑着,明显心情很好的样子,「於是我们就可以重新再恋爱一次,这难道不是一件很有趣丶很美好的事情吗?」
「……」
「初次见面,请允许我自我介绍,」魔姬微微欠身,她原本赤裸的身体上,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套浅蓝色的连衣长裙,看起来雍容典雅,仪态万方,「我是扎瑞尔。可以有幸得知您的名字吗?」
「……琼恩,」巫师说,「琼恩·兰尼斯特。」
「那麽,琼恩,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男友了,」扎瑞尔笑盈盈地说,非常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要好好爱我哦。」
……这就是你们魔鬼的恋爱方式吗?进程也太快了吧。
琼恩已经完全无语,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甚至不知道该用甚麽表情来面对,就算是微笑都勉强。幸好就在此时,有人来给他解围了。
「你还在这里磨磨蹭蹭干甚麽呢?」幽灵大奥术师突然出现在旁边,「再不去阴影谷,你那位小情人就要撑不住了。」
琼恩泪流满面,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奥嘉莱斯的声音还是很好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