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扬满心打着算盘,到了外面让秦桧和吴三桂跟云老哥他们周旋,自己找机会开溜,好去和云如瑶见面。那丫头聪明剔透,又是未出阁的妙龄闺秀;娇嫩柔弱的姿态比起身边那些女人,别有一番韵致。虽然连手都不能摸,但能说说话就是好的。
可惜从书房出来,迎面便撞上一个佳人。
云丹琉笔直走到程宗扬面前,也不开口,就那么抬手抱在胸前,以一种睨视姿态看着他。
这丫头比自己还高点,身高腿长,背挺腰直,远处看挺有美感,这会儿鼻尖对着自己额头,再加上野性十足的挑衅眼神,相当有威慑力。
程宗扬干笑两声,“原来是云大小姐。哈哈……”
云丹琉冷冷道:“程少主好悠闲啊。”
程宗扬陪笑道:“托福!托福!”
云丹琉挺起高耸胸脯,压低声音,“你这种无耻小人,若在船上早把你拴上石头,丢到海里!”
不用半夜跟小狐狸出去偷鸡摸狗,程宗扬又恢复了带背包的习惯。他摸了摸背包里那只妖铃,心里发出一声冷笑:妈的,我怎么无耻了?早知道当时就不帮你提裤子,让你全脱下来才好呢。
云苍峰喝道:“丹琉!”
云丹琉被长辈一喝,不禁嘟起嘴,偏又没办法解释,只好扭头离开。
云苍峰解释道:“这丫头在外面野惯了,不知礼数,小哥别往心里去。”
“没事儿。”
程宗扬耸了耸肩,“大小姐的脾气我都习惯了。”
云丫头这么横,我也不跟你客气,坑人谁怕谁啊。程宗扬堆起一脸假笑,关切地说:“大小姐年纪也不小了吧,我说云老哥,赶紧找个人嫁了,再过两三年就不好办了。”
云苍峰露出老狐狸般的笑容,“可不是嘛……”
程宗扬先是莫名其妙,接着冷不丁打个寒噤。乖乖的,云老哥不会是看中我了吧?再想想云苍峰前几日的表现,程宗扬越想越不妙。这位老哥哥似乎有意无意为他们两个创造相处的机会。
云苍峰不等程宗扬开口便拉住他的手腕,“走,喝酒!喝酒!”
云栖峰、林清浦、秦桧、吴三桂都在座,大家心情虽然喜忧参半,但终究得大于失,这会儿抛开心事尽情欢饮,场面很快热闹起来。
云栖峰固然酒量过人,吴三桂也不遑多让,两人推杯换盏,说起平生快意之事,彼此抚掌大笑,喝得不亦乐乎。这边云苍峰、秦桧与林清浦是雅饮,几个都是博闻广识之辈,虽然没有云栖峰、吴三桂那么豪迈,兴致却不比他们低。
今晚算是云氏的庆功宴,本来易彪也该与席,但他刚脱离北府兵,这几日心情郁郁。吴战威看不过去,和小魏一道拉着他到城外作坊找祁远散心。秦桧谈笑间替程宗扬挡了大半的酒。程宗扬喝了几杯,趁众人兴致高昂,借口尿遁。
一出门,程宗扬便越过围墙,查看周围动静,然后轻手轻脚地朝那座小楼掠去。
闺房内点着一盏纱灯,天气转凉,云如瑶身上狐裘愈发厚密,此时正握笔在灯下写着什么。
“咦,你竟然没睡?”
云如瑶放下笔,回首浅笑道:“我知道你今晚会来。”
“是吗?”
程宗扬放下帘子,开玩笑道:“你不会是学了那些占卜妖书,已经得道了吧?”
云如瑶盈盈起身,笑吟吟道:“是丹琉午间来了。”
说着她斟了杯茶,双手捧起茶盏,笑道:“这杯是敬你的,大英雄。”
程宗扬有些糊涂了。云丹琉来见她的小姑姑很正常,但她会说自己好话?不可能啊!
他怔怔接过杯子:“我没有什么英雄的事吧?”
云如瑶微笑道:“丹琉嘴上从来不服人,虽然说的时候还有些气鼓鼓的,但看得出她对你很服气呢。”
云丹瑶对自己服气?就刚才她挑衅的架式,如果不服该是什么样呢?
程宗扬苦笑道:“大小姐好像没有什么服气的吧?”
“怎么没有?”
云如瑶水灵灵的美目瞥了他一眼,含笑道:“萧公子纵横深宫,无往不利,湖上酣战,英武过人。丹琉说,没想到兰陵萧家的纨绔子弟还有这样的人物。比起他旁边那位姓程的公子,不啻于天壤之别。”
程宗扬笑容僵在脸上,一时间想死的心都有。
云丹琉啊云丹琉,你夸小狐狸用不着拿我当垫脚石吧?怎么他就是天上的云彩,我就是沟里的污泥?看着云如瑶眼中的笑意,程宗扬觉得茶水几乎咽不下去。
如果你知道我其实才是云丹琉嘴里的程公子,不知还能不能笑出来。也怪自己,冒充谁不好,非要冒充小狐狸……
程宗扬放下茶盏,不再提这个让自己难堪的问题。”上次给你带的书看完了吗?”
云如瑶点头:“我做了一些考订。关于宋国钱荒一篇。”
“就是你正在写的吗?”
程宗扬看了一眼,书上细细写着蝇头小楷,字迹娟美秀丽。
云如瑶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上面都是假的,但书里关于宋国钱荒的论断似乎颇可商榷。”
“什么钱荒?”
“就是朝野无钱可用,以至百货不通,人情窘迫。可我看书中记载,宋国并不缺钱。比如每年铸钱数!”
云如瑶翻到书页,指着上面一行数字道:“我算了一下,宋国有铸钱的铜监十七所,铁监七所,最盛时一年铸铜钱五百万贯,铁钱也有五百万贯。算下来,宋国历年铸钱合计超过两万万贯,加上铁钱和纸币,总合不下五万万贯。”
这是五千亿铜铢的巨额货币,而且是实物货币,无论如何不能算少。难道铜钱的用量有这么大?
云如瑶放下书卷:“我们云家有铜器坊,兼为朝中铸造铜铢。每年铸造的数量我略微知道一些,比如去年一共铸铜铢三十万贯,用铜一百八十万斤。虽然用料比宋国更多,但数量远不及宋国所铸。”
程宗扬道:“你们还有银铢和金铢可以交易,我看数量也不少。”
云丹琉道:“晋国每年铸银铢五千贯,用银一百万两,近三万斤;金铢每三年一铸,每次铸九万枚,用金三万一千两。全部折算为铜铢,每年合计一共八十六万贯,不及宋国每年铸钱数量两成。而书中记载宋国人口只比晋国多两倍,为何宋国屡屡出现钱荒呢?”
程宗扬已经听晕,抓了抓脑袋,“书上怎么说的?”
“书上说,因为钱贱铜贵,有人私熔钱币为铜器,还有就是富有人家大量屯集铜钱。”
“听起来很合理啊。”
“熔铜钱为铜器,富人屯集铜钱哪里都不罕见,书上把这些列为原因似乎并不合适。”
云如瑶道:“我觉得是宋国的钱法不对,没有引入金银为货币。”
程宗扬笑道:“也许金银先被富人屯集完了。”
云如瑶合掌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那肯定是宋国金银数量太少,同时流通不足。”
这倒是个大问题。历史上如果不是欧洲从美洲抢夺银矿进行交易,白银早就不够用了。
程宗扬笑道:“我来又听你上了一课。”
云如瑶脸上一红,“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
她似乎突然想到什么,苍白面孔慢慢涨红,接着连眼圈也红起来,忽然间转身进入内室。
程宗扬吓了一跳,“喂,你怎么了?”
云如瑶扣上房门,低声道:“你先走好不好?”
“如果我说错话,你可别生气啊。”
程宗扬不明白自己哪句话说错,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只好带着满肚子疑问先溜回去赴宴。
席间觥筹交错正喝得热闹,只不过比刚才又多了一个人。
云丹琉似乎也喝了酒,玉颊微微泛红。看见程宗扬进来,她眼睛顿时一亮,一手拎起一只酒坛“啪”的放在案上,一脸挑衅地说道:“程少主,敢不敢与我对饮?”
云栖峰已经醉了八分,与吴三桂差不多搂在一起,这时醉醺醺喝道:“一个女儿家,成何体统!”
刚说完险些栽倒。
云丹琉应声道:“不错!程少主难道连女人都喝不过吗?”
程宗扬看出来了,这丫头是成心要削自己面子。
旁边的秦桧面带尴尬。自家主公被一个女人挑衅,他如果出头显然坐实程宗扬还不如一个女人。云栖峰已经喝多了,唯一能管住云丹琉的云苍峰这会儿突然对面前一碟黄豆产生莫大兴趣,用箸尖挑着豆子,一颗颗吃得认真,似乎没听到自己亲侄女要跟客人斗酒。
程宗扬心一横,抓起酒坛。六朝很少有烈酒,云家席上用的也是果酒,口感只比啤酒烈一点。自己啤酒八瓶的量,这段时间可能酒量又长了些,难道还怕这丫头不成?
程宗扬揭开泥封,直接抱起来喝了一口,然后朝云丹琉狠狠一笑,意思是“死丫头,你尽管放马过来!”
云丹琉抬掌一拍,陶制酒瓮齐齐飞起一圈,边缘像被刀切一样整齐,露出里面清澈的酒浆。
第一招自己就落了个灰头土脸。程宗扬发狠地抱起酒坛狂饮一通,准备在喝酒气势上压倒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
三斤装的小坛很快见了底,不知道哪个缺德的家伙立刻送上两只五斤装的酒瓮。
程宗扬啤酒能喝八瓶,这酒度数比啤酒高一些,估计自己的量在五斤左右,硬撑一下,六、七斤也不是不可能。但两瓮下来八斤可就要命。
第二瓮喝了三分之一,程宗扬停下来用力吐口酒气。对面的死丫头从容不迫,用一只银制酒觥在坛里一觥一觥舀着喝,看起来比自己斯文得多,不过那酒喝得一点都不慢。第二瓮已经喝了一半,那丫头仍旧行若无事,连气都不带喘的。
程宗扬看了旁边的秦桧一眼。秦桧头一低,小声道:“出海的船只通常要带淡水,但淡水不出数日就会变质,因此一般海船都是带淡酒当作淡水。”
程宗扬眼角霍霍跳了几下:“你是说她平常是拿酒当水喝的?”
“正是。”
秦桧点了点头,“公子好自为之。”
“干!”
程宗扬眼冒金星,“你怎么不早说!”
就是喝水,八斤也够撑的。那死丫头看着也不胖,不信她能全喝下去。程宗扬捧起酒坛,拼了老命把第二瓮喝到见底,只觉酒水从胃里一直胀到喉咙,只要自己一弯腰就会从嘴巴里流出来。
“叮”的一声,云丹琉一手拿起酒坛,倒过来在觥口磕了一下,然后举觥饮尽;一边抬眼露出讥讽笑容。
吴三桂和云栖峰勾肩搭背,再喝就滚到一起;云苍峰那碟黄豆看来还能吃半个时辰;秦桧和林清浦都露出无奈苦笑,没有一个敢站出来别云大小姐的苗头。
至于云丹琉,脸还是最初的微微酡红,看起来再喝一坛也就那样。程宗扬打个酒嗝,感觉自己像在冰天雪地里光着身子独对那死丫头的偃月长刀,寒意透彻心肺。
云丹琉放下酒觥,“再来一坛!”
“等等!”
程宗扬站起身,沉声道:“我去尿一泡!”
程宗扬一边“哗哗”放着水,一边紧张地思索对策。这会儿自己已经拼了老命,再喝肯定要完蛋,当场出丑是免不了。但如果这么认输,以后别想在云丹琉面前再抬起头。
怎么办?怎么办?
程宗扬心里嘀咕,一手伸进背包在里面掏摸,看有什么能应付目前局面的法宝。
一只冰凉玉瓶是幽冥宗的都卢难旦妖铃;烟茶水晶做的墨镜,自己这会儿戴上也没效果啊;带孔的牙齿是小狐狸留给自己的礼物;琥珀,里面有苏妖妇的血;两本书,妈的,刚才只顾说话,忘记给云如瑶了;一串保险套……这是自己手边最后一点穿越前的物品,自己这会儿带上也许真会突然酒量大增;一条丝袜……
用来上吊倒是个好主意。
程宗扬哀叹一声。不能力敌,也不能智取,今晚这日子实在是没法过了。
程宗扬硬着头皮回到楼上,心里抱定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主意。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但入目情景顿时使他心花怒放。
众人虽然都带着八分酒意,但神情露出几分肃然,连云苍峰也抬头看着席间一个身影。
席间多了一位不速之客。那女子身长玉立,穿着一袭黑底红边的捕快衣物,长裤洁白如雪,腰侧挂着一只铜制腰牌,英姿飒然。因为在室内,她取下头上竹笠,但脸上仍戴着面纱,弯眉星眸,正是长安六扇门的泉玉姬泉捕头。
捕快找上门来肯定有事发生。程宗扬双手合十,大大庆幸一把。不管好事坏事,这场酒自己终于逃掉了。
云丹琉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我八月十二日返回建康,十四日奉诏入宫,中间没有离开建康。”
泉玉姬用生硬语调问道:“八月十五日那夜,你在哪里?”
“宫中。”
云丹琉毫不犹豫地说道:“当晚宫中闹鬼,至少一千名禁军可以为我作证。”
程宗扬低声道:“怎么了?”
“泉捕头来查一桩命案。”
秦桧悄声道:“据说是六扇门一个卧底的捕快被杀,而且陈尸挑衅,引得六扇门总部大怒。泉捕头追到建康,又遇到八月十五一起命案,凶手手法类似,怀疑与卧底捕快之死有关。”
“那她来找云大小姐干嘛?”
“建康死的是一位名妓,身上值钱东西都被抢走,身边只有几颗被捏碎的珍珠。泉捕头细查之后,发现是云家刚从海外贩来的南海珠,刚售卖不到两日,才来询问大小姐。”
“这位捕头也太不晓事了吧?半夜三更来敲门。”
程宗扬打量一下,云苍峰等人脸色都很慎重,没有丝毫不耐烦,显然对长安六扇门来人很重视。
程宗扬暗暗踢了秦桧一下,“别傻坐着,这么好的机会还不走?”
秦桧长身而起,施礼道:“云三爷、五爷,既然府上有事,我们改日再来打扰。”
说着向云丹琉笑道:“大小姐豪迈过人,在下钦服不已。可惜今日不巧,与敝主斗酒不分胜负,他日请大小姐纡尊降贵,到敝宅宴饮,好让敝主人一尽主人之谊。”
程宗扬带着一丝遗憾道:“良辰易逝,佳友难逢啊。改天有机会大家再来痛饮一番吧。云老哥,小弟告辞了。”
云苍峰苦笑着摆手。云丹琉狠狠瞪了他一眼,眼中“懦夫”两个字就差射出来,程宗扬只当没看见。
林清浦起身道:“我代主人送程公子吧。”
泉玉姬美目望着云丹琉,似乎在注视她的一举一动,但程宗扬感觉到她眼角余光扫来,一眼把自己看得通透。
程宗扬不敢多留,叫上秦桧和吴三桂,连忙溜之大吉。
林清浦一直送到云宅门外,然后道:“承蒙公子青眼有加。只是敝宗受云氏大恩,清浦唯有效命而已。”
程宗扬无言地拍了拍林清浦的肩,对秦桧和吴三桂道:“看到了吗?忠心耿耿,义气过人,这才是一等一的好汉呢。”
这两个死汉奸没有一点愧色,反而佩服地看着林清浦,目光颇为友善,让程宗扬觉得自己这一记敲山震虎完全打到空处。他打了个哈哈,说道:“林兄不必客气,咱们彼此合作,无论林兄在云氏还是在我这儿,大家交情都一样!”
林清浦一揖到地,“多谢公子。”
车轮挽挽转动,在青石板街上不停颠簸。程宗扬靠在垫子上,只觉酒意一阵阵上涌,脑子像封在一只厚厚的玻璃瓶中,随着马车颠簸一下下在脑壳中震荡,撞得耳膜崩崩作响。他呼了口酒气,有气无力地对秦桧说道:“受不了了,给我找找,有一种橡胶树,什么地方有……”
“橡胶树?”
秦桧纳闷地问道:“公子要做家具吗?”
“不是!”
程宗扬用力摆手,“我要用橡胶树的树汁做车轮……”
秦桧和吴三桂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公子,喝醉了吧?”
程宗扬点了点他们两个,“文盲!”
然后一头栽倒,睡了过去。
朦胧中,程宗扬只觉有人把自己扶上床榻,然后摊开薄被替自己盖上。
云丹琉那个杀千刀的可真能喝啊。自己都快撑死了,她还若无其事;八斤酒呢,她都灌哪儿了?
程宗扬不由自主地嘟囔,旁边一个悦耳女声微笑道:“酒有别肠,无关长短。”
声音听起颇为耳熟,不知道是自己这两天上过的哪个美人儿。不过既然在自己床边,肯定不是外人。程宗扬不客气地把她搂进怀里,一手朝她怀中探去。
那具肉体香喷喷的,腰肢丰秾合度。只不过她竟然推了自己一把!虽然力气不大,但实在是从未有过的怪事。无论卓美人、芸娘、丽娘,还是这些天在宫里上手的美女,哪个不是主动投怀送抱,被自己一搂就乖乖放软身段?
程宗扬一阵火大,手臂用力搂得更紧,气哼哼睁开眼睛。
接着他松开手像弹簧一样跳起来,退得远远的,干笑道:“原……原来是嫂夫人。哈哈,小弟喝醉了。见笑!见笑!”
柳翠烟一手拢着秀发,一手拉着松开的衣襟,将被他扯开的衣钮一一扣上,神情从容不迫。在她旁边还有个少女抿嘴直笑。
柳翠烟扣好衣纽,抬起头不介意地微笑道:“公子酒沉了,且用些茶水吧。”
旁边的少女奉上茶水。程宗扬认出她是莺儿,与小魏相好那个。这会儿酒醒了几分,赶紧接过杯子讪笑道:“多谢、多谢!哎呀,过几天我也该叫你嫂子了。”
莺儿不好意思地扭过头,退到一边。
茶水里调了蜂蜜,微微发烫,喝下去整个肠胃都舒服多了。程宗扬这才意识到秦吴二人把自己送到玉鸡巷的宅子里。那两个家伙论起上阵群殴、单挑,还是下场施诡计祸害人都算好手,贴身仆役这种活却不在行。想必是回到内宅请柳翠烟和莺儿过来照顾自己这个醉鬼,却差点儿让自己吃了豆腐。
程宗扬晃了晃发沉的脑袋,左右张望一下,“吴大刀和小魏呢?”
柳翠烟道:“他们和易叔叔一道出去了。”
程宗扬尴尬地说道:“嫂子莫怪,我刚才没听出来是你。”
“无妨的。”
柳翠烟微笑道:“公子该找个房里人了。”
“不好找啊。”
程宗扬叹道:“我现在忙得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
柳翠烟和莺儿都笑了起来。她们都来自金谷石家,以前就相识,与程宗扬相处这些日子都知道他不同于一般的家主,这会儿也没有太多忌讳。当下莺儿笑道:“雁儿妹妹不合公子的意吗?”
程宗扬连忙摆手:“雁儿是个好姑娘,人长得美貌,性子又和顺,我可不想耽误人家。对了,还有个鹂儿,找到合适的没有?”
柳翠烟笑道:“那丫头好像对易叔叔有点意思呢。”
程宗扬笑道:“还真巧!我帮了石胖子一把,倒给兄弟们每人找个媳妇。你们先是姐妹,往后又是妯娌。鹂儿的事明天我问问彪子去,那家伙这几天跟霜打过一样,蔫得不像样,我看得给他找点事干了。”
柳翠烟见他酒醒了些,便重新沏了茶,用羹匙取了蜂蜜在茶水中慢慢调着,随口道:“前些天新搬过来几个姐妹,说是公子留下的。”
程宗扬一拍额头。前几天那死丫头设的连环计不光榨空苏妲己手里的钱财,还得了十二名上等舞姬。这些姑娘大部分都被自己出钱送回家,还有两个无家可归的和兰姑一同留下。自己一连几日不在家,早把这事忘到脑后。
“她们在这儿还好吧?”
“都好。”
柳翠烟抿嘴笑道:“倒是那位兰姑姐姐好像看上祁四叔了。”
程宗扬哈哈大笑,“她要失望了。祁老四在南荒已经有个相好的。”
他寻思一下,嘀咕道:“不过她和老四在五原城就认识,说不定有一腿呢。”
柳翠烟与莺儿相视而笑。
程宗扬道:“喂,有什么事瞒着我呢?”
莺儿扭捏片刻,不好意思地说道:“祁四爷整天在作坊辛苦,兰姑姐姐每天给他煲鸡汤送去。今晚说是留在那边不回来睡了。”
程宗扬哑然失笑,“不是吧?老四好艳福啊。那家伙不是说要去接人家碧津姑娘来建康成亲吗?”
柳翠烟笑道:“祁四叔如果答应,让兰姑姐姐做小也可以啊。”
“一妻一妾?”
程宗扬嘟囔道:“老四那身子骨还不成渣了?”
柳翠烟道:“战威私下问过,祁四叔不肯,说公子还没有纳妾,他怎么好先纳。不过兰姑姐姐这时还没回来,想必已经……”
莺儿在旁边忍不住笑起来。
程宗扬坐在床榻上,喝着热烫茶水舒服地吐口气:“我就是爱听这种八卦,比那些争夺天下的大事舒心多了。”
柳翠烟道:“家长里短,怎好打扰公子。”
“嫂夫人,这话可不对了,琐琐碎碎才是过日子嘛。”
程宗扬盘腿笑嘻嘻道:“有件事本来准备明天说的。前几天我让人看了日子,再有三天,九月初六正好是良辰吉日。我让人给石胖子递信,人是金谷石家出来的,他怎么也算半个娘家人,少不得按规矩送两位嫂嫂出门,辰时三刻接到我们家,就在这里拜堂。”
他笑嘻嘻道:“两位嫂嫂看怎么样?”
柳翠烟和莺儿羞喜交加,片刻后都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扭头就走。
程宗扬在后面叫道:“哎!时辰是秦会之算的!要是不对,你们记得去找他的麻烦,跟我没关系啊。”
一觉醒来程宗扬只觉神清气爽。云家的酒真不错,一点头痛的后遗症都没有。
只不过一想起昨晚斗酒时噩梦般的经历,自己还有点想吐。
八斤啊,程宗扬充满恶意地想道:姓云的丫头片子会不会喝成水牛肚呢。
一连荒唐好几天也该收收心干点正事。程宗扬用苦参擦过牙,叫来秦桧:“备马!我去作坊看看!”
秦桧笑道:“马匹已经备好了,不知道公子是先去织坊、铜器坊,还是石灰坊?”
“老四在哪个坊?”
“在石灰坊。”
秦桧道:“铜器坊和织坊都在城内,吴战威负责河边土地的清理,兼管旁边的盛银织坊。铜器坊进货出货都由云家打理,事情不多,平常由小魏看着。小魏每天还回来一趟,祁远平时都在石灰坊,住也在那里,这些天累得脸色越发青了。”
程宗扬笑道:“是不是看到我干正事很欣慰啊,说这么多。走吧!”
云氏的石灰坊在大江对面一处僻静山谷中,一方面免得锻烧石灰时的浓烟影响周围居民,另一方面也便于伐木烧炭和开采石灰石。
程宗扬赶到时,作坊正在烧炼。圆锥形石灰窖上,烟囱都封着,只露出一个小孔冒出浓烟。几名石灰匠认得秦桧,程宗扬却是第一次来,在窖旁远远看着他们。
程宗扬来时,秦桧已经给他备好一百枚一小串的铜铢。这会儿跳下马,一人一串递过去,呵呵笑道:“诸位辛苦!辛苦!”
秦桧在旁道:“这位是咱们家主,盘江程氏的少主,今日来问候诸位。”
几名工匠这才知道程宗扬的身份,接过赏钱连声道谢。
说了几句闲话,程宗扬道:“祁远呢?”
工匠们道:“祁管家昨晚喝多了,这会儿只怕刚起身,小的过去叫他。”
“不用!”
程宗扬促狭地朝秦桧挤眼,“秦老板,咱们一起去见见祁管家!”
祁远在作坊的住处极为简陋,一扇柴门,上面搭着帘子就算门了,帘子倒挺新,像是刚挂上的。
程宗扬先咳了一声,不等里面的人反应过来就踢开柴门,跳进房内,叫道:“好啊!祁老四!你干的好事!”
一个人影猛地坐起来,祁远张大嘴巴,看着哈哈大笑的程宗扬。
那间土坏房里什么都没有,祁远的被裳倒是织锦的,裳下铺的却是草席,显然是别人带来的被褥,他平常就睡草席。祁远光着上身,锦被滑开,露出旁边一个半裸的妇人,果然是兰姑。
程宗扬看着祁远发呆的样子,不禁捧腹大笑。祁远酒劲还没退,倒是旁边的兰姑推了他一把,这才连忙扯过衣物。
祁远晃了晃脑袋,期期艾艾道:“程头儿,你怎么来了?”
程宗扬笑咪咪道:“捉奸来了!老四行啊,这么快就跟兰姑好上了。说吧,你准备怎么办?”
祁远讪讪地开不了口。兰姑久在风月场中倒没有多少羞涩,她在被中披上衣物,起身拂了拂发丝,坦然道:“是奴婢勾引祁爷的,主子要责罚就责罚奴婢吧。”
程宗扬笑道:“别主子、主子的叫了,咱们不兴这个。老四,兰姑可比你强多了。你那舌头不是石头都能说出花儿吗?这会儿怎么哑了?”
祁远青黄面孔透出朱砂色,“我是没想到,兰姑……”
“谁问你这个了。”
程宗扬满意地看着他尴尬的样子,“我问你准备怎么对人家。老四,你摸着良心问问,对得起人家煲的鸡汤吗?”
兰姑似乎想说什么,又闭上嘴。
祁远为难地抬起头,“程头儿……”
程宗扬道:“喂,兰姑,咱们也是熟人,我跟你说吧,老四在南荒被人救过命,说好要娶人家的。你要不觉得委屈,给老四做个小怎么样?老四,我看你就从了吧。”
“不。”
开口的却是兰姑。
程宗扬一怔。兰姑出身风月,如果当正室只怕她自己都尴尬。像她这样的出身,年纪又不轻,能做个妾室已经是不错的归宿。祁远是她老相识,身家又不菲,谁知她却不愿意。
兰姑放缓声音:“奴婢不是不识抬举。只是奴婢不惯做房里人。往日在五原奴婢便与祁四哥相识,这些天见他辛苦,过来给他解解乏,并没有别的念头。”
程宗扬半晌才回过神。兰姑这算什么?豪放女吗?
兰姑飞了个媚眼,笑道:“奴婢是欢场中人,一点红唇万人尝,这样的日子已经惯了。”
祁远叫道:“兰姑!”
兰姑拥住祁远的脖颈,当着程宗扬的面在他嘴上亲了一口,笑道:“你不用说了,哪日烦闷了便来找我。小妹保你欲仙欲死。”
说着兰姑站起身,临走时还在秦桧身上摸了一把,这才放浪地笑着出门。
程宗扬与秦桧大眼瞪小眼,然后扭过头:“老四,这是怎么回事?”
祁远咧了咧嘴:“兰姑过惯楼里的日子,本来就没打算成家。程头儿,咱们还是说正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