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时,江上有一条游船,几条渔船,恰好在附近,听到声音,纷纷围观过去。”
“四公子所乘的画舫,当场被炸得四分五裂,船夫纷纷跳水求生。”
“可布局的人心思极其歹毒,船底竟然加装了硕大的生铁板,爆炸一起,铁板下沈,压出一个大的吓人的漩涡,当场便把跳水的人都卷了进去。”
“渔民们心思单纯,纷纷冒险划去湍急江心,等漩涡稍平,便下水救命,撒网捞人。”
“水性好的船夫冒头换了口气,受伤不重的也跟着回到水下,他们都想抢出四公子的命。”
“他们说,有个样貌极美的妇人,炸船时飞身而起,神仙一样飞起数丈,落下後稳稳踩在一块巴掌大的木板上,盯着水面,怒气冲冲说要杀了五公子。想必就是轻罗。”
“有个船夫出水後觉得自己腿上受伤,不想下去救人,那妇人隔着数丈一跳,落到这边木板上,挥了挥手,就把那船夫的头打得从中裂开。”
“她还喊,谁能捞起四公子,赏银五万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当时江面上还在的渔民,几乎全都下了水。”
“可江心水流实在太急,按幸存船夫们的说法,画舫上几个伺候起居的丫鬟,随行的大夫,连着四公子,都没了踪影。只在下游些的地方,找回两个擡轿子的,和一个命大,爆炸时晕船在外面吐的丫鬟。”
“可轻罗像是发了疯,说他们救人不利,要给四公子陪葬,一掌一个,全都打死在岸边。渔民们吓破了胆,赏银也不敢要,当即作鸟兽散。”
“之後,听说为这画舫供应补给的沿江驿官,一夜之间死了三个。而且……都是灭门,鸡犬不留。”
“墙上还用血写着,不杀武烈,誓不为人。”
武烈脸色铁青,端起杯子,一口茶喝到一半,啪的一声在地上摔个粉碎,斜瞄一眼南宫星,冷笑道:“听听,小星,你听听,这事儿是不是有意思极了。我他娘的人在唐门坐,祸从天上来!那画舫是我游玩时候常用的没错,可我人没在家,船拉来用,路上谁动了手脚我怎麽知道?这下可好,四嫂要来杀我,我侍卫还都让雍素锦干掉了……啧,他们还活着也不是四嫂对手。哼,你说好玩不好玩。”
他嘴里说着好玩,眼睛里可没有半点好玩的意思,左掌握着椅子扶手,捏得哢喳作响,最後苦笑道:“干脆我要个银芙蓉,花几万两求你们如意楼保我的命如何?”
南宫星摇了摇头,“实不相瞒,我现在自身难保,轻罗要是来杀你,五公子还是仰仗唐门为妙。只是……你最好先洗清自己的嫌疑。否则,四公子出事的罪名,最後八成要落在你的头上。就是轻罗不来,三公子恐怕也不会放过你吧?”
“三哥……看来是跟那个什麽天道同流合污了。”武烈长叹口气,“之前我们兄弟五个,就数他资质鲁钝,习武不成,修文无果,也就骑马射箭像点样子,整日在府兵中厮混。我是真没想到,二哥、四哥竟然纷纷着了他的道儿。”
南宫星略一沈吟,缓缓道:“那五公子准备如何善後?昨日三公子那边就已经将王府众将和公门高手召集过去训话,画舫是你的,轻罗指名道姓要来找你报仇,如今镇南王膝下还有能力坐世子宝座的,只剩你们俩。”
“你错了。”武烈目光闪烁,冷冷道,“是只剩下他。我能不能从轻罗手下活着离开唐门,都是未知。”
南宫星站起,轻声道:“我就要去见三公子了,五公子,你当真要坐以待毙?”
“外面有至少二十筒阴阳透骨钉,打着保护我的旗号守着。”武烈闭上双眼,颓然道,“唐门并不在乎真相,他们只想尽快让一切结束,好全力应付他们自己的麻烦。”
“我知道。他们内部如今风起云涌,唐炫多半就是为此走的。他最嫌恶的事情,就要在唐门发生了。”南宫星淡淡道,“可这和你无关,你如果真是无辜的,不想像二公子那样‘病重’到痴痴傻傻,就该给自己找条後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武烈拍了拍自己长袍下摆,笑道:“我现在孑然一身,没有心腹,没有帮手,如何找後路?”
南宫星摆了摆手,身後一个脸上带疤的丫鬟挎着一个包袱快步上前,放在桌上打开,亮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武烈不解道:“这是什麽意思?”
南宫星又摆了摆手,旁边唐昕手起掌落,将刚才汇报消息的那个探子打晕过去,脱下外衣,拎着塞到床下,拉过两口木箱子挡住。
“本公子就这麽化妆跑了?”武烈颇不服气,瞪着眼睛道。
南宫星望向窗外,沈声道:“你也可以留下来等死。看看是三公子的人先到,还是轻罗先到。”
“说不定四哥根本就没死。这压根就是他自己搞的把戏。”武烈咬了咬牙,“我跟三哥联手,就不怕轻罗那个怪物了。”
南宫星淡淡道:“你如果愿意赌那一边,我马上就走。希望将来,你我还有机会坐在一起喝杯酒。”
武烈苦涩一笑,“行了,我也不傻。不管四哥的事情是不是三哥下的手,这个对我名正言顺下手的机会,三哥是不会错过的。这丫鬟是你身边那只小狐狸吧?让他动手吧,说,我需要怎麽配合?”
霍瑶瑶轻声道:“你过来这边,靠在椅子上,把头後仰,闭上眼,放松下来,什麽都不要问,不要用力,保持脸上的肌肉松弛,除了咽唾沫和喘气,哪里也不要动。”
武烈咬了咬牙,“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
“南宫星,你为什麽要来帮我?”
“两个理由。”南宫星依然望着窗外,缓缓道,“第一,我相信你不是真凶,也许你也想争一争什麽,但你势单力孤,做不成这麽大的事。”
武烈哼了一声,偏要道:“说不定我这样的幕後黑手才最可怕,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包括你来救我这件事。”
南宫星并不理他,继续道:“第二,我已经确定三公子肯定和天道有所合作。那麽,我就决不能让他如愿以偿。我没证据揭穿他所有谋划,甚至没办法把文曲的身份彻底揭破。所以,我要让你活着离开。我不会让他顺顺利利坐上世子之位的。武烈,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我宁愿看到未来某一天,被尊为镇南王的,是你。”
武烈笑道:“若有那天,承你今日吉言,我必定尽我所能,让你们如意楼在西南畅通无阻。”
霍瑶瑶很是紧张地往外探了一眼,催促道:“好了麽?说完了吧?咱们太久不出去,外头的眼睛肯定要起疑心了。现在我看谁都像内鬼,主子,咱们早点办完事走人吧。”
唐昕擡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说什麽傻话,姑姑还没找到呢。”
霍瑶瑶低下头,只好道:“是是是,那一救出婆婆大人咱们就走,这总成了吧?”
南宫星轻声道:“瑶瑶,你动手吧。醉晚对後山比较熟悉,远明掌事选的人应该还算可靠,我娘就先交给他们。你尽快把武烈收拾好,咱们下一步……也没有太多时间了。”
“我知道我知道,还要偷玉捕头出来。正好,让我试试她的眼力。我起初就是为这个来的,这下总算是没白跑。要不然我这才叫赔了身子又折……折命。”
她嘴上絮絮叨叨说着,灵巧的双手,已经在武烈面颊上迅速按摩起来。
约莫两刻之後,南宫星一行四人,信步离开了武烈住处。
行到四下无人处,已经改头换面的武烈左右一望,道:“我钻进山里走野路?”
南宫星轻声道:“如今三公子还未发难,你用这身装扮离开唐门,以探子身份应该可以轻松穿过唐家堡的哨卡,你就保持这身装束,拿好我刚才写给你的信,直接去翼州。如今西南的如意楼分舵,我信不过。等到了那边,会有人帮你引见我师父。你和她商量今後的事,我们来设法帮你东山再起。”
“那我就先谢过了。”武烈也不多言,一改平日嬉笑戏谑的模样,正色鞠了一躬,转头便往山下赶去。
霍瑶瑶顶着一张丫鬟脸,在旁小声道:“主子,咱……咱真要去见那个三公子啊?你都清楚他跟天道一头的了,就咱们仨人,这不是送死麽?”
南宫星摇头道:“他是镇南王的三公子,现在世子位仅剩的继承人,他一定会格外小心,每件事都师出有名,免得,被其他兄弟的心腹抓住把柄。旁人也许没什麽力量,但死掉的世子,可是把控王府下层多年,根基深厚。我不信三公子会在此时就亮出獠牙。放心跟我来吧。”
唐昕冷笑道:“所有的推测,我都跟家里长辈报告过,他要敢在唐门露出狐狸尾巴,被我们揪到,这个世子位,他可真不一定能坐上去。”
南宫星叹了口气,迈开步子,“走吧,见一见他,为咱们的下一步计划,多少争取点时间。顺便,也看看文曲是不是已经金蝉脱壳。那女人太可怕了,如果她还在,咱们的动作就还得更快才行。”
霍瑶瑶脸上带着易容,表情略受影响,但还是看得出心里慌得要命,小声道:“主子,我……我这点雕虫小技,文曲用屁眼都能看穿,咱这麽过去,也有点……太冒险了吧?”
“你站在我後面就是。”南宫星迈向三公子武达如今占据的庭院,未有半点迟疑。
他终於承认,费了如此多的功夫,绞尽脑汁竭尽心力,他依然没有成功影响到镇南王府此次的明争暗斗。
作为一个江湖人,他做事太守规矩。
在朝堂的规矩内,他斗不过这些从小就耳濡目染的公子。
而要以江湖人的本分,将规矩彻底踩在脚下,他又选错了地方。
唐门是一方豪族,与镇南王府关系甚密,明面上绝不能落下话柄。
经此一事,南宫星暗暗下定决心,今後绝不可再这般冒失,这一头钻进口袋里,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到了这会儿,他已经不敢再奢求揭破阴谋,将真相挖出,让罪人伏诛。
他只盼一切能如计划中顺利发展,从这个凶险死地全身而退。
进到院内,经过三重护卫哨卡,等内侍通报完毕,又等了足足两柱香时间,南宫星才见到了武达。
“南宫少侠,听说你刚去见了老五,这次老四出事,他可有什麽话说啊?”
武达端坐在一张书桌边,望着面前铺开的纸,细细读着上面的蝇头小楷,锦袍玉冠,已俨然一副贵气逼人的模样。
瞧他面上沈静如水,丝毫不见先前的鲁莽和呆气,南宫星知道,这应该就是三公子将来登上世子位後,打算展露出来的面目了。
“回三公子的话,”他颔首抱拳,沈声答道,“五公子声称此事必定是有人陷害,在下深思熟虑,也觉得极为可疑。”
“哦?你说说,哪里可疑?”
南宫星盯着武达的眼睛,缓缓道:“画舫是五公子常用的私物,但距离上次游湖使用,已过了足足七个月,霹雳震天雷装在船舱夹层的话,为了火药不受潮,须得在半个月内便点火炸掉。而半个月前,画舫在镇南王府内务官的打理下,并不在五公子手中。”
武达点点头,“不错。但平素打理画舫的,就是老五的人。老五好歹也是我们家的老幺,拆开板子往里塞霹雳震天雷这种事,怕是用不到他亲自出手。”
“三公子说得对。这种事,主使自然不必亲自动手。既然如此,沿江而下这些日子,谁都有可能趁机动手。”
武达略一沈吟,道:“还有麽?”
“还有便是三公子您所说的消息。王府那边飞鸽传书,称王妃并未传信,画舫离开王府过来,说是五公子召用。那麽,四公子收到的信,和管船人收到的信,便都有造假的可能,到底是何人送信,何人假造,三公子还是应当好好查查。”
武达微微一笑,道:“我正是查了,才越发怀疑老五。调船的信是官驿文书,盖了老五的私印,那印章老五睡觉都不离身,谁能偷来?母妃如今病体欠安,字迹羸弱潦草,老四是个大孝子,一看就会心急火燎,没有详细辨认就走,也不是不可能。最关键的是,母妃的信上也有私印,不过并不会随身带着。那方私印,想要盗用,一来得武功不错,二来得能随意出入王府禁地,三来还要熟悉王府内苑格局。南宫少侠,符合这三个条件的,除了老五,镇南王府上下怕是没有第二个了。”
南宫星无言以对,只得道:“三公子说得有理。如此看来,五公子的确嫌疑极大。”
武达话锋一转,却道:“可如此凑巧,反而显得有异。所有证据都跟蜜蜂追花儿似的飞向老五,哪一处也没有疑点,就是最大的疑点。”
“哦?”南宫星发现自己对几位公子的猜测次次落空,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那三公子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有人想将本公子陷於不义之地。”武达沈声道,“南宫少侠,你并非王府中人,我也不妨直截了当地问,如今这个局面,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那个一手操控的主使者?”
南宫星微微皱眉,但此时若不坦诚,未免有些做作,“不错,在下的确是这麽想的。”
武达冷哼一声,道:“连你一个江湖草莽都会这麽想,我父王呢?”
他将手中毛笔啪的一声拍在桌上,怒道:“看似最後所有好处都落在了本公子头上,可我父王也不是傻子!这次的事,分明就有一个阴险毒辣野心勃勃的恶徒,打算让我们整个王府分崩离析,让西南动乱不安。”
南宫星略一思忖,上前一步,“会不会就是天道。”
三公子的目光微微一闪,道:“你们江湖中那些门道我不懂,我不是老五,不爱出去乱闯,也不是大哥,总要去名门大派走访。我懂的是,这次的麻烦,其实是对着我们镇南王府来的。如今兄弟们就剩下我一个还能主事的,我绝不会让那些人如愿以偿。”
若不是之前二公子一败涂地的时候亲眼见到过武达的果决和狠辣,南宫星差点便要认为此前的种种怀疑都是误会,可转念一想,自己一个江湖武人,对方为何要对他装腔作势?
“三公子,我还是不太懂你的意思。”
武达闭目沈吟片刻,道:“我听人说,你来自一个叫如意楼的地方。”
“不错。”
“是能让人称心如意的意思麽?”
“天下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八九不如意事,唯如意楼。不敢说万事遂意,但求尽力而为。”
武达缓缓道:“我问过唐门的人,近几年你们如意楼做过不少帮人如愿的事。听说,你们对武林之外的人,买卖还要优惠些。那我问一句,本公子算不算是武林之外的人?”
南宫星点头道:“算。”
“那你能不能接我的买卖?”
“那要看您的买卖是什麽。先问目的,才能决定接还是不接。”
“我要把老五送出去,随便送到什麽地方,先躲起来。”武达大出南宫星意料地说道,“你怀疑我趁机除掉对手也好,阴谋害死兄弟也罢。总之,这是我这笨头拙脑,如今能想到的最好办法。轻罗要来杀老五,我手里捏着老五的罪证,压了两天,府里跟来的人已经在隐隐不满。老四的母家势力,我可开罪不起。怎麽?你这一脸惊讶,为何像是见了鬼?”
南宫星索性道:“我看三公子雷霆手段将二公子一击拿住七寸,无法东山再起,如今这麽说……像是要放过已无路可走的五公子,在下岂能不惊讶。”
武达冷哼一声,道:“你可知王府的嫡庶分明,到了怎样的地步?大哥二哥此前,又是如何待我?我有这麽好的机会可以翻身解脱,我为何不抓住?”
他大大方方承认,道:“大哥死了,二哥病到残废,浑浑噩噩,我自保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老四脑子厉害,母家势大,他来做镇南王,可让西南再太平至少二十年。我当然愿意帮他一把。可我怎麽知道,藏在後面的混帐竟然连老四都不放过。我与老五两个都是庶子,他死了,对我没有任何好处。他留下,我难免对他有些担忧。这次陷害,恰好让我有了两全之策。我设法保他离开,谢绝世子之位,以此向父王证明我的清白,也为王府保下一个将来。若我真有什麽不测,老五还有机会回来主持大局。”
他面色凝重,一字字道:“前朝将倾之际,就是西南崩坏在先。我武氏一门得皇命重托,封王镇守,不管有什麽私怨,野心,难道还大得过家国安宁,江山稳固?南宫星,事不宜迟,你愿意怀疑我,只管怀疑着。你受不受我的委托,现在给我个答复。”
南宫星斟酌片刻,道:“好,我便信三公子这一次。我来保五公子离开,不知三公子愿意为此付出怎样的报酬?”
武达毫不犹豫道:“我私库尚有七千两可用,要是银票你们也收,我可以出到三万。你也别觉得是本公子小家子气,我一个庶子,无权无势,还要贴补母亲娘家,这些积蓄,也是靠着父王赏赐才存下来的。”
“若我不要银子呢?”南宫星缓缓道,“如意楼为江湖人办事,才收高额财物,公子既然不是江湖人,那我自然要索取些别的。”
武达嗤笑一声,淡淡道:“我手上没什麽大美人,南宫少侠要是想求个风流,那可找错人了。”
“我不要大美人,我要一个大丑女。”南宫星冷笑道,“我要文曲。”
武达浓眉一挑,怒道:“南宫星,你消遣本公子麽?文曲若能抓住,还轮得到你来找我要?就冲他在唐门这些谋划,千刀万剐也死不足惜。”
南宫星等的就是这句,当即大声讲自己的怀疑推断讲了一遍,最後问道:“敢问三公子,紫萍此刻是否已经被你送走了?”
武达面色阴沈,默然片刻,缓缓道:“我要是说,我把她送去别处安置下来了,看来这包庇文曲的嫌疑,就洗不清了啊。”
南宫星目光炯炯,沈声道:“不错。”
武达突然提高声音,喝道:“来人!”
两个劲装侍卫立刻入内,“在!”
“去把那个没脸的丫鬟带来,我有话要问她。”
武达的命令,已是如今唐门三山之上最有效的。
不一会儿,紫萍瘦小的身躯就被拎了进来,丢在武达的脚边。
武达伸出脚,用足背托起她的下巴,嫌恶皱眉道:“南宫少侠,你有话,就直接问她吧。”
紫萍转过身来,头发向後梳起的情形下,失去了所有脸皮的面庞遍布着暗红的血痂,缝隙间能看到肌肉和白色的筋,可怖如鬼。
“没有证据,你是不会承认自己是文曲的。”南宫星走近几步,此刻他只要一招就能将紫萍毙於掌下,“可我还是想问一句,你到底是不是文曲?”
紫萍的脸上已经看不出表情,连眼皮都布满烧伤疤痕的她,仅剩下眼珠还有细微的神色变化,“主子说什麽,奴婢听不懂。文曲不是个很厉害的杀手麽?”
南宫星静静与她对视,心中千百个念头闪过,双掌捏紧成拳,却微微颤动,无法出手。
武达忽然扬声道:“南宫星,你告诉我,此时此刻,有可能是文曲的,除了那个跑去後山没了踪影的紫芙,还剩下谁?”
“紫萍和苏木。但苏木的可能性已经很小,失火的时候,她正被唐门关押,脱身乏术。”
武达冷笑道:“那就只剩下这个紫萍了?”
“只剩?”
“苏木伤口感染,不治去世,前天晚上就已经死了。”武达淡淡道,“紫萍,你来投奔我的时候,是不是说南宫星保护不了你,你心里害怕?”
“是。”
“你是不是还说了从今以後就是镇南王府三公子的人,做牛做马,任劳任怨?”
“是。”
“那是不是我让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
紫萍怔了一下,跟着小声道:“是。”
“你是不是文曲?”
紫萍赶忙摇头,“不、不是!绝对不是……主子明鉴,奴婢哪里杀过人啊。”
“但我要你是,你就是。”武达冷冷道,“既然文曲只可能是你,那你不是也是。来人啊!”
先前的两个侍卫大步进来,“在!”
“这个奴婢是七星门的文曲,拉出去杖毙,通报唐门一声。”
“是!”
被两个护卫拖向门外,紫萍厉声尖叫:“主子!主子饶命啊!主子!奴婢不是文曲!奴婢怎麽会是文曲呢!主子饶命啊!”
嘭、嘭、嘭……
“饶命啊!主子饶命啊——!”
嘭、嘭、嘭……
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忽然停下。
一个侍卫回来报告道:“秉公子,文曲已杖毙。”
唐昕从外面匆匆跑了进来,凑到南宫星身边,惊慌道:“小星,这……这是怎麽回事?文曲怎麽被活活打死了?”
南宫星一脸茫然,这变故让他也有些不知所措。
武达冷冷道:“将头打碎,免得有人担心那杀手假死脱身。”
“是!”
南宫星急忙擡手道:“等等!三公子,容在下先去查验一下她的脸面。”
“你去吧。正好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文曲。”
南宫星带着唐昕急忙赶去院中,架起的长凳上,紫萍四肢软垂,裤裆湿漉漉一股骚臭,的确像是已经毙命的样子。
王府私刑,自然不必如法度规定那般严谨,要在腹部刺一刀後盯着屁股打到犯人死透,侍卫如狼似虎,大粗棍子从肩背往下一通乱砸,打得筋骨尽断,淤血阻塞,十几下就已将她锤杀。
南宫星捧起已没了气息的头,咬咬牙,将指尖狠狠抠入紫萍疤痕遍布的脸颊旁侧。
可那并非伪装。
就像霍瑶瑶所说,易容改扮的事情,添总比减要好办。
这张脸上没有额外的伪装,就是被削掉面皮後,狰狞可怖的血肉容颜。
南宫星已经想不出还有谁可能是文曲。
可……可难道那个搅弄风云亲手将镇南王府几位公子卷入漩涡的七星门当家,竟真的就这样被三公子杀人灭口了?
“南宫公子,敢问您查验完了吗?”旁边侍卫还等着交差,双手抱着棍子催促道。
南宫星站起後退两步,轻声道:“查验完了,的确是她……”
呼——棍子毫不犹豫对着头挥了下去。
哢嚓,口鼻中涌出一股污血。
嘭!一颗眼珠被砸出眼眶,连着血乎乎的筋垂在外面。
嘎,头骨碎裂,白森森的边缘从鬓角的伤口探出来。
很快,侍卫就完成了三公子交代的任务,通报之後,将屍身领命送去後山丢掉。
看着地上那几点还没来得及擦的脑浆,南宫星皱眉苦思,仍留唐昕在外等着,进屋去见武达。
武达又看起了桌上的纸张,听他进来,道:“如何,你没证据不方便杀,我帮你下手了。”
南宫星淡淡道:“可她的人你还是没有给我。我要的是文曲,不是一个死了的丫鬟。”
“可能是文曲的人,都已经死了。”武达冷笑道,“你要这种报酬,是刁难我麽?”
“不敢。”南宫星叹了口气,道,“那我要另一个人做报酬好了。”
“说,你要谁?”
南宫星沈默片刻,一字字道:“玉若嫣。”
闷雷滚过,本就不甚明亮的天色渐渐暗如黄昏。
“怎麽就这麽多人要来找那个玉若嫣啊?”唐蕊嘴里嘟囔着,愤愤将手中拿着的拨草木棍砸在一株灌木上,从背上取下斗笠,戴在头顶,将蓑衣的带子紧了一紧,不满地抱怨,“早知道还不如假戏真做,把她就送去塘东县关起来,让那帮邪道中人去抢个你死我活,多好。”
并没有人应声。
因为这蜿蜒曲折的山道上,只有唐蕊自己。
也就是自言自语的时候,她才敢抱怨几句。
这些天唐门的气氛连她都觉出了几分诡异,明明来犯的邪道高手并不算多,却接二连三有人死在山中。
更一反常态的是,掌事和门主竟将防卫重任全权下放,彻底交给了她那几个出类拔萃的堂兄。
新官上任三把火也要,急着要做一番成绩也好,总而言之,原本还算清闲的下层小跑腿儿们,就跟着忙了起来。
本该在家里安心准备嫁妆等着过门做傅家媳妇就好的唐蕊,一下子也忙得团团转,足足三天没见到傅灵舟的面,急得她昨晚上发梦都梦见俩人接吻,结果醒来被头湿了一大片,丢人得要命。
堂兄和小堂叔们纷纷冒头各掌一支,唐昕好命得很被当作了如意楼的人,没谁去找南宫星要人支使,可她唐蕊这明讲要把傅灵舟招赘进来的,就还得乖乖按唐门规矩奔波。
先是被平常比较亲近的堂兄叫去忙了两天,饭没法好好吃,水没法好好喝,嘴角都生了疮,难受得要命。
今天其他堂兄来借人,左右没别人在,唐蕊只好乖乖跑这一趟。
平心而论,她当然是不情愿的。
可堂兄悄悄告诉她,忙完之後,能去跟傅灵舟见个面。
最近唐家已经完全把她的心上人提前当作自家入赘女婿在用,也不管危险不危险,哪里有强敌出现,就叫他往哪里支援。
就算那把魔刀厉害,也禁不住这麽用啊。
她一边赶路,一边暗暗寻思,这次见了,软磨硬泡也得让情郎答应,和她一起装病,好好休息几天。
这可不光是为了偷懒躲活儿,也是为了观察一下,家里最近到底是怎麽了。
本来和和气气的兄弟们,现在说话眼神都带着戒备,本来时不时会叮嘱告诫一下大家的前辈,忽然就爱答不理,全交给下面解决,最离谱的是,王府公门这麽多高手在山上,竟然没一个说要叫他们出人手帮忙的。
这些日子下来,本来是为玉若嫣而来的邪道高手倒是纷纷和唐门结下了梁子,听说还有天道啊如意楼啊在里头掺合,唐蕊光是想想就觉得头晕目眩脑袋大,恨不得摘了斗笠吹吹凉风清醒清醒。
可惜不行,因为雨已经在下了。
灵舟出门时候没有带雨具,这麽多跑腿的,估计也没谁顾得上给他送件蓑衣,都不知道在山上忙成这样,有没有口热饭吃。
唐蕊越想越气,脚下步子越迈越快,到最後索性展开轻功,打算赶在雨下大之前找到情郎,寻个地方躲雨,顺便温存片刻,一解相思之苦。
男人啊,就是到了情欲亢奋的时候最好说话,她这次一定要给他逗得欲火焚身,阳具硬邦邦,再钓着他胃口不给,逼他跟自己一起装病。
那个榆木脑袋老实人啊,要是没她提点着,今後可怎麽闯荡江湖。
一溜小跑绕过山坳,看见木头搭起的了望点,唐蕊远远便高呼道:“灵舟!灵舟!我来找你了,今晚不守这边,堂兄叫我通知你换岗。”
没有回应。
唐蕊怔了一下,心中有些奇怪,蹙眉快步过去,继续唤道:“有人麽?我是唐蕊,人呢?都去哪儿了?”
绕过木墙一看,简陋屋檐下散落着一些吃剩的东西,一小堆篝火残灰已冷,看上去,倒像是午後就已经没人在了。
这是怎麽回事?唐蕊楞住。
此地守卫要是过午就已经调换去其他地方,为何还要让她来此通知一声?
最重要的是,傅灵舟呢?
唐蕊满心不解,进去粗制木屋来回打量一圈,没有什麽可疑,甚至没有打斗的痕迹。
要是玉若嫣还关在西堂那边,这个哨卡算是重地,可现在玉若嫣就在中堂,这哨卡放置得就有些莫名,傅灵舟如今是外围防线上第一高手,真的会被派到这里麽?
一股寒意忽然从背後涌上,唐蕊暗叫一声不好,闪身跑出木屋,向着来路疾奔。
但一个满脸杀气的男人,握着一把五尺奇型长剑,已经站在那里,拦住了她的去路。
“来者何人!此乃唐门重地,速速离去,否则格杀勿论!”唐蕊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喝道。
这当然不是为了真把对方吓退,而是提醒可能在山中附近巡视的唐门弟子,迅速赶来支援。
可山雨已来,林间风声大作,她的声音,根本就传不太远。
“你是傅灵舟的女人,唐蕊,对麽?”那男人往前迈了两步,眉目更显狰狞。
唐蕊果断摇头道:“你认错人了,我叫唐欢,你说的那人好吃懒做,要出嫁了还在家缝荷包呢。”
旁边低处忽然冒出一个不过半人高的侏儒,一身灰蒙蒙的,像根沾了泥的笋。他咧嘴一笑,声音颇为嘶哑,“这娘们说话眼珠咕噜噜转,是个爱骗人的,我瞧她就是唐蕊。”
说话间,一个人高马大的和尚从树上跳了下来,大半边脸上布满红色胎记,额上一大块流放罪人才有的刺配印痕。
另外两个唐蕊只是隐约猜出身份,新来这个和尚,她却一看就认得出,应该就是这几天被叮嘱重点防备的邪道高手之一,曾被玉若嫣捉拿,刺配充军的破戒和尚——赤面僧非树。
而那要是赤面僧,这个侏儒自然就是玲珑邪塔褚帝玄。
而那个手上长剑有长又窄,一脸怒容的男人,八成便是藏剑岭毕氏三兄弟中的一个。
老三毕季珠被玉若嫣擒住伏法,老大毕伯贾中了傅灵舟一刀在颈,九死一生,那眼前这位,多半就是排行老二的毕叔通。
唐蕊觉得口中一阵发干,忍不住向後退了两步。
且不说这些人是来找玉若嫣报仇,和唐门本就互相敌对,光是毕伯贾脖子上中的那一刀,便足够他们将自己视作仇敌。
她一个年轻姑娘,要是落入这些人手中,就是侥幸保下一命,哪里还有颜面去做傅灵舟的妻子?
唐蕊狠狠咬了咬牙,二话不说,转身便向着岗哨旁的陡峭山坡纵身一跃,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