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公子恶疾获愈,风声不胫而走,金陵无人不知,相争延请,但严晓星与余化鹏则畅游金陵胜景,栖霞山,胭脂井,登险凭第,令人留连忘返。那日,朝阳正上,严晓星与余化鹏等人登临燕子矶观赏江景。燕子矶在金陵北郊,滨临长江,巨石峥嵘,一面临陆,三面环水,形如燕子突入江中,故名。矶上有亭,登高俯瞰,悬崖绝壁,波涛拍岸,远眺江心,风帆沙鸟,一望无际,不禁心旷神怡。
忽闻一阵奔马急骤得得蹄声传入耳中,余化鹏由亭左望去,只见矶下来路小径中,现出一匹快马,骑上人似为一官差模样,不禁一怔。骑声戛然而止,片刻时分,一条黑色人影疾掠入亭,但见一浓眉虎目,中年大汉身着护卫官衣,朝余化鹏等人抱拳一拱,含笑道:“李知府有急事相请严公子。”
余化鹏面色一惊道:“莫非李大人令郎病有变?”
那大汉微笑道:“知府公子已健步加飞,啖食异於常人,李大人系另有要事相请。”
余化鹏略一沉吟道:“有劳覆命大人,就说我等立即回城。”
大汉抱拳一揖道:“在下告辞了。”转身疾掠而去。
纽逢春目送大汉背影消失後,目露诧容道:“那人似非府署中差役,面目陌生,而且武功颇高,其中必有蹊跷。”
严晓星微笑道:“不管此人来路如何,见了李大人自然明白。”数人下了燕子矶,施展上乘轻功疾奔回城,到了府衙,迳自走入内邸。
李仕荣早在滴水檐前恭候,目睹严晓星等人,捋须大笑道:“小别一日,心中思念不已,下官意欲与严公子作竟夕之谈,亲翁若有事请回镖局去吧。”
余化鹏闻言,知李知府定有要事与严晓星密商,自然会意笑道:“恕我等不奉陪了。”偕同镖局中人转身离开府衙。李仕荣牵着严晓星急步走入一间复室,室内悬着四盏流苏宫灯,映得一室光辉如昼。
严晓星道:“大人有何事与在下商谈?”
李仕荣微微一笑,道:“公子且请坐下,容下官细叙。”
一张大理石方桌上已摆上八色精致菜肴,李仕荣敬了一杯酒,笑道:“你我不必拘谨,下官知道武林中人豪迈成性,尤其你我已成忘年之交,更应脱略。”
严晓星道:“在下遵命。”
李仕荣忽正色道:“公子医道通神之风声现已传遍了金陵一府九县,竟向下官恳求转邀公子治病的不乏其人。”
严晓星道:“在下知道,但事先应预为防范,匆忙之际竟忽略其事,殊感失策。”
李仕荣微笑道:“今晨,漕运总督忽遣人相邀过府,这位总督大人满腹诗书,严正不阿,敬重侠义之士,嫉恶如仇,与下官最为气味相投,下官去後,他开门见山就提起你严公子……”
严晓星诧道:“在下与总督大人并不相识。”
李知府哈哈笑道:“公子现在名气大了,总督焉有不耳闻之理,他说他府中藏有一位武林林高手,虽然漕运总督辖下不乏江湖豪雄,但此人却秘密隐藏着,除了总督自己及一老仆外,并无第三人知情。”
严晓星目露讶异之色道:“为何如此隐秘?”
李知府摇首答道:“下官不知详倩,但总督见告说这位武林高手知杀害令尊主凶是何人,是以请严公子前往面晤那位武林高手,不过此事必须隐秘谨慎。”
严晓星心中将信将疑,道:“大人,你我这就要去麽?”
“自然。”李知府道:“我等藉治病为由,以避旁人耳目。”立命备轿。两顶小轿迳自抬入漕督私寓内厅前放下。
漕督是一五旬开外,貌相清瘦老者,朗笑迎出,与李知府略一寒暄後,即目注严晓星端详有顷,道:“这位就是严公子麽?果然人中龙凤,委实难得。”一把拉住,趋入内厅。
宾主落座後,漕督即道:“贱内染有痰喘之疾凡廿馀年,经医诊治,并末断根,每至春秋节会变换之际必然发作,喘气难眠,筋骨酸痛,苦不堪言,闻得公子精擅岐黄,妙手成春,烦为施治如何?”
严晓星察觉窗外有条人影疾闪而过,不禁心神猛剔,知总督秘不外泄必有原因,遂笑道:“有病即有治,在下不敢自诩著手成春,只要不是死疾,谅可痊愈。”总督大喜,引入内室。
严晓星施以针灸之术,并处下一方後,偕同总督回至内厅与李知府倾谈琴棋书画六艺。饭後,总督留严晓星稍住一两日,李知府遂告辞而去,是夜,严晓星与总督在书房对弈,落子丁丁,言谈之间,丝毫不涉及那武林高手之事。
三更时分,总督亲自引着严晓星走入书房隔邻一间秘室,室内陈设雅致,几榻俱全独无窗户,总督笑祝安眠告辞走出。严晓星拴好房门,和衣而卧,不禁思潮起伏,只觉总督命他独宿於此其中必有原因,似有不解其故。寻思有顷,忽憬然而悟,脱去青衫鞋袜拥被而卧。片刻时分过去,突闻轻敲房门之声,略一沉忖,道:“什么人?”翻身起床,赤足下地开门。
一黑衫中年人探身而入,手捧一只盖碗,和颜笑道:“在下方琼,忝充内府武士,奉了夫人之命送燕窝汤公子饮用,不想惊扰公子清梦,还请见谅。”
严晓星道:“有劳方兄了,方兄稍坐如何?”
方琼将燕窝汤放在桌上,抱拳笑道:“不敢惊扰,恕在下告辞了。”匆匆走了。严晓星微微一笑,重新拴好门闩回榻坐下。
蓦闻一苍老话声道:“严公子请施展缩骨功速入。”严晓星不禁一怔,循声望去,只见壁嵌一幅画屏缓缓向内开去,忙跃身而起,施展缩骨术,缩为一小儿身如离弦之弩穿了入去。
但见一老叟提著气死风灯,含笑道:“公子请随老奴去见一人。”严晓星身形复原,随着老叟走去。
灯光昏黄黯弱,严晓星察出行经之处是一条弯曲逼窄暗道,不觉进入一间石室。室中燃有一盏油灯,方广不过两丈,室内仅有一榻一桌一几,榻上坐著一位头童齿豁,乾枯消瘦老者,目中逼射精芒,道:“严公子,恕老朽无法亲身出见,公子请坐。”那引严晓星而来的老叟已失去踪影。
严晓星凝视着老者,发现老者披著一件宽大黑袍,自颈以下均被盖蔽着,手足都无法察见,面色沉肃道:“老前辈相召为了何事?”
老者目光炯炯,答道:“公子明知,何必故问?”
严晓星呆了一呆,道:“那么老前辈是确知杀害先父主凶是谁了?”
老者点点头,目露黯然神色道:“不但确知,而且老朽还可说是帮凶。”
严晓星道:“在下只诛元恶,不究胁徒。”
老者长叹一声道:“难得公子明白事理,有此一念足可招致百世其昌,风闻公子天涯寻仇,不知已否找出一丝线索麽?”
严晓星道:“略有端倪,只待证实。”
老者道:“但不知公子胸中之疑是谁?”
严晓星忖道:“此人举止言语甚奇,既已知主凶是谁,尚要套自己口气则甚?”不禁沉吟不答。
老叟测出严晓星心意,道:“公子难道信不过老朽麽?”
严晓星道:“迄至如今,在下尚不知老前辈姓名来历,兹事重大,恕在下有不得已的苦衷。”
老叟道:“公子请揭开老朽袍衫一瞧就知。”严晓星不禁一怔,走向前去,揭开老叟袍衫,凝目望去,不由骇然。原来老叟四肢已然乾枯如柴,肤色枯黑,不言而知,可以推断出已残废多年。
老叟浮出一丝苦笑道:“此乃杀害令尊主凶所为,现在公子可以相信老朽了?”继又长叹一声道:“老朽并非不愿吐出真凶姓名,但恐公子不予置信。”
严晓星沉声道:“在下所疑,为武林卓著声名正派高人乾坤八掌伏建龙。”
老叟目中突逼奇光,道:“公子委实睿智无匹,不错,是伏建龙有此重嫌。”
严晓星诧道:“在下也曾多方查究,昔年参与其事者,均说主凶诡秘本来面目,老前辈怎知他有重嫌?”
老叟摇首笑道:“公子错了,今日仍留在人世者均是末从之辈,只参与侵袭紫霞山庄,并不知其他,但参与机密者,均墓木已拱,骨灰不存,惟老朽仍苟延如今……”
严晓星道:“在下有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老叟道:“公子有话不妨请问,不过老朽已知公子胸中之疑,何以老朽能活着逃出,焉知不是苦肉计。”
严晓星心中暗惊答道:“不错,在下正有此疑虑。”
老叟目中忽现泪光,似忍不住夺眶而出,顺颊流下,长叹一声,凄然笑道:“老朽名唤乔延年,在侵袭紫霞山庄之前两月,友人黑灵官胡黑儿忽匆匆来访,谓其与天外三凶结怨甚深,约定在关外白沙屯东黄土岭上清结旧怨,肯邀老朽助拳,老朽当然不便拒绝,但谓凭我等;两人怎是天外三凶之敌。胡黑儿言尚有其他友好相助,拉了老朽就走,赶至北邙深入一处古冢内,拜望一位神秘武林人物……”
严晓星道:“那位神秘武林人物无疑是伏建龙了。”
乔延年道:“见面时不知,事後方知。”说着慨然长叹一声道:“伏建龙隐秘本来面目,盛宴款待於老朽,怎知酒中竟暗放奇毒,并在身上下了禁制。”
严晓星道:“老前辈难道不会设法逃出麽?”
乔延年摇首苦笑道:“老朽昏睡三日,不知人事,醒後发现睡在一宽敞石室中,同室中竟有十九位武林知名高手,互问之下均不知缘由,都说受友人之邀,共谋歼除天外三凶,正在互相惊疑之际,那伏建龙突然出现……”
严晓星道:“他显露了本来面目麽?”
“未曾。”乔延年道:“依然是黑衣蒙面,语音温和道:“近年来天外三凶羽翼日丰,耳目众多,深恐泄露机密,为此不得不慎重将事,诸位现在已置身在北邙千里之外,密迩三凶窠穴附近,今晚子时便要发动奇袭,老朽已摆下三席酒宴与诸位商议如何行事。”说完,立时肃容出室。
“我等惊疑不止,均不知他如何将我等带出千里之外。”
严晓星道:“老前辈尚未察觉体内有异麽?”
乔延年道:“未曾察觉,但有异感,所以在酒席宴前虽饮下酒後,但又暗中逼出留置口腔内,以三焦真火炼化,一面暗中观察右座诸人神态变化,渐渐察觉众人目中神光呆滞,不禁心神大震,遂佯装浑噩,以防伏建龙发现。”
片刻之后,伏建龙大笑道:“诸位都明白了,此刻距子时不远,三人分成一拨,由老朽指定方位进袭,说後又向我等逐人附耳密语。”
严晓星诧道:“他说什么?”
乔延年冷笑道:“他令老朽监视同行两人,如发现有异,立予格杀。”严晓星默然不语,暗暗痛恨伏建龙心狠意毒。
乔延年道:“子时展开行动,是夜,星月无光,一片墨黑,但老朽凭着夜眼,隐约瞧出前途景物似是紫霞山庄,老朽不由大惊,知是什么事了,又无法撇开两人,只得逞险暗算,虽侥幸得手击毙两人,但已迟了一步……”
严晓星面色微变道:“莫非先父已遭了毒手?”
“不是。”乔延年道:“老朽赶至紫霞山庄内,匪徒已展开猛厉袭击,幸亏老朽途径甚熟,遇上庄内高手阻挡时,便藉动手之间低声说明老朽非敌必需面见令尊,但无法令他们置信,费尽艰辛设法将令尊诱离说明内情。令尊凄然一笑道:“事至如今,已无法偷生,虽不知匪酋是何来历,却知匪酋志在甚麽。”遂交付老朽一物,命老朽逃离将此物埋置一处。”
“是什么珍贵之物?”
乔延年黯然一笑道:“骊龙谷藏珍洞府各处禁制图解。”
严晓星目光沉凝,道:“老前辈既有逃离之策,为何不说服先父偕同逃走?”
“问的好。”乔延年目中神光一亮,道:“公子知道为何令尊怀着必死之心麽?”严晓星摇首不语。
乔延年长叹一声道:“凶邪既有周密部署,已有斩草除根之意,决不容紫霞山庄一人逃生,令尊知之甚深,决意背城一战,或可置之死地而後生,何况老朽亦无能生离紫霞山庄,可怜同行十九人,除了老朽暗算歼毙两人外,其馀十六人俱遭灭口了……”
严晓星目中怒焰逼射,道:“都死了麽?”
乔延年点首,目露黯然神伤之色道:“俱死在紫霞山庄。”
严晓星诧道:“那麽老前辈何以能逃出?”
乔延年叹息一声道:“老朽藏身在紫霞山庄米仓内,隐埋三日之久,伏建龙搜觅三日,终不为所获,但老朽耳闻他们谈话,说老朽必然逃出紫霞山庄外,但奇毒禁制已然发作,无法逃出百里外,但令尊之物绝不能让老朽带走托付他人。”
“禁制已发作麽?”
乔延年点首凄然一笑道;“两腿已发作,老朽止住血行,逼住穴道,将体内之毒尽驱之腿膝以下,俟匪徒退走後,爬出米堆之外,找来两根铁拐,撑行代腿,可怜令尊令堂均自绝於大厅中,面目全非……”严晓星忍不住泪如涌泉,顺颊滚下。
乔延年忙道:“公子不必悲痛,老朽说过令尊令堂面目全非,或李代桃僵,未必不尚活在人世。”
严晓星不禁精神一振,道:“真的麽?”
乔延年道:“老朽只作此猜测而已,但愿如老朽所料。”说着语声略略一顿,接道:“老朽密嘱总督大人将公子引来此处,志在告知公子三事。”
严晓星道:“那三件?”
乔延年道:“令尊未必死去,前已相告。其次,无极帮首脑老朽心疑并非伏建龙,幕後尚有主使人。”
严晓星不禁一怔,道:“老前辈从何而知?”
乔延年道:“老朽藏在米仓之内,亲耳闻得伏建龙与另一人谈话,但那人未能生离米仓外。”严晓星料不到伏建龙身後尚另有其人,不禁愣住,半晌未置一词。
乔延年道:“望公子勿因伏建龙而误入歧途。第三事就是令尊相托之物关系重大,此物一得,就可详解藏珍处各处禁制解法,不过此物现不在老朽身上。”
“现在何处?”
“藏在台城一处墓冢之内,只有老朽能认出当年埋藏之处,必须设法带出老朽。”乔延年面色严肃道:“最重要的,严公子不要认定伏建龙就是正凶,须利用伏建龙找出幕後的主使之人。”
严晓星颔首道:“谨如老前辈所命。”说着目注乔延年良久,徐徐接道:“如果在下试为疗治老前辈四肢得以复元,自可由老前辈找回先父遗物。”
乔延年凄然一笑道:“绝无可能,严公子不必怜悯老朽。”
严晓星道:“明晚在下当再来此试为医治。”抱拳一揖,转身走去,耳闻乔延年连连叹息之声。老仆已在深暗甬道远处守候,目睹严晓星走来,即启开壁堵,一言不发。严晓星只冷冷看他一眼,步入书房,天色将近破晓,即和衣假寐。
一个更次後,天色已是大亮,忽闻门外总督朗朗大笑声传来道:“公子昨晚睡得安甜麽?”
严晓星一跃而起,开了房门,只见总督满面春风立在门外,身後紧随着一锦衣武土,遂含笑道:“在下随寓而安,睡得异常舒泰。”
总督迈入房中,道:“贱内经公子诊治後,自觉痛苦减轻甚多。”
严晓星道:“夫人之疾虽可根治,但久病之身,须相当时日才能复元,在下今日傍晚再为夫人施以针灸之术,此刻在下意欲告辞。”
总督诧道:“公子为何急於离开寒舍?”
严晓星道:“在下今午已约定一位友人在鸡鸣寺会晤。”
总督含笑道:“公子既有事在身,我也不便坚留了,傍晚时分恭候公子大驾光临。”严晓星告辞,总督送出宅门作别而去。
严晓星回至镖局後即与余化鹏密商。突然,只见纽逢春勿勿进入,道:“镖局外频频发现可疑人物窥伺。”
严晓星霍地起立,道:“漕督府内武士中定有无极帮爪牙,在下正要他起疑,局主请依在下之言行事。”即呀咐备马。一骑飞驰,沿玄武湖奔向台城。
堤岸新柳,欣欣向荣,碧绿笼烟,六朝遗迹,表面败塌不堪,唐韦庄诗云:
江雨霏霏江草齐
六朝如梦鸟空啼
无情最是台城柳
依旧烟笼十里堤
严晓星在鸡鸣寺後胭脂井旁下骑,徘徊其间,只见井已枯废,四外古木阴森,蛰鸣四起,如话兴亡,不胜唏嘘,飘然慢步,绕登鸡鸣寺山门。山门两侧有联:“六朝胜迹,数许禅宗”。八个金字,不知何人手笔,雄浑苍动,刚健有力。
他迳入寺内,与知客僧匆匆数语後,登上寺内高耸入云的豁蒙楼,楼上有联:“龙战初平且教河山尽还我,鸡鸣不已重来风雨正怀人。”品味良久後,凭栏远眺,栖霞山、玄武湖等水光山色,尽收眼底,不禁心旷神怡。
蓦闻身後传来一声阴恻恻冷笑,转面望去,但见一面目阴森,瘦长汉子立在三丈开外。那瘦长汉子身着一袭蓝袍,肩带一柄外门兵刃三尖夺魂槊,目光炯炯慑人。严晓星冷冷说道:“朋友显然是找在下而来?”
瘦长汉子冷笑道:“不错。”
严晓星道:“但不知有何指教?”
瘦长汉子道:“兄弟身在无极帮下,风闻少侠在此豁蒙楼上等候一位陆道玄。”
严晓星哈哈一笑道:“贵帮耳目真灵,在下一举一动无不知之,不错,在下正是等陆道玄,但与贵教毫不相涉。”
瘦长汉子沉声道:“谁说无干,那陆道玄已为敝教所擒……”
严晓星突放声大笑道:“陆道玄怎会落在贵教手中,尊驾委实大言不惭,在下不信有此事。”
瘦长汉子面色一变,道:“陆道玄就在寺外,烦请少侠一见。”
严晓星面色一寒,道:“尊驾带来不是一样麽?”
瘦长汉子不禁面色大变,察觉严晓星眼中神光慑人,令人不敢逼视,犹豫了一下,面向楼外大喝道:“将陆道玄推了上来。”
楼板传来脚步零乱声,只见两个黑衣带刀大汉挟著一年约五旬老汉登上豁蒙楼。严晓星冷笑道:“他真是陆道玄麽?”
老汉面无人色,浑身战栗,嗫嚅答道:“小的并非陆道玄,而是奉陆道玄所遣。”
“什麽?”瘦长汉子面色一变,道:“你不是陆道玄?”
老汉摇摇首,嗫嚅苦笑道:“不由分说,叫小的如何辩白。”
严晓星朗笑道:“无极帮有尊驾这等办事之人,难怪贵帮到处碰壁,几乎一蹶不振。”
瘦长汉子满面通红,额角青筋看起,厉喝道:“陆道玄现在何处?”
老汉答道:“小的并不识陆道玄,是陆道玄找上小的赏与二十两纹银,命小的携带书信送与鸡鸣寺内豁蒙楼上严公子。”
瘦长汉子道:“将信拿来。”
严晓星冷笑道:“尊驾怎敢喧宾夺主。”
瘦长汉子狂笑道:“此时此地倒容不得少侠了。”
严晓星寒声道:“看来,尊驾等是准备与在下动手了?”
“不错。”瘦长汉子向着黑衣大汉喝道:“押了下去。”
突见眩目银虹疾闪,两声啊呀惊叫,一双黑衣大汉兵刃坠地,右臂沁出一线殷红鲜血,踉跄倒出两步,噗咚摔地不起。瘦长汉子丝毫未曾发现严晓星是如何出剑的,心神一震,右手疾挽撤出肩後三尖夺魂槊,道:“风闻少侠武学奇诡不测,兄弟愿领教高明。”右臂一振,幻起漫天槊影,势如疾雨暴风,威势骇人。
严晓星轻笑一声,长剑疾星,寒星一点飞出,指向瘦长汉子右手腕脉要穴,剑气逼人。瘦长汉子大吃一惊,自知若不撤招,右臂势必伤在严晓星剑下,身形瞬息飘开三尺。怎知严晓星剑势宛如附骨之蛆,剑剑不离瘦长汉子右腕,不由心神猛凛,暗道:“怎么他们还不及时赶来救援。”
突然严晓星剑势疾变,化为流萤万点,瘦长汉子一袭蓝袍顿被割成片片段段,随风飘舞,胸前划了两道血槽。瘦长汉子长叹一声,弃了手中夺魏槊,目露黯然神色,道:“兄弟十数年来未遇敌手,既然遭败,生死悉凭少侠。”
严晓星淡淡一笑道:“尊驾落败失之於自负托大,认此豁蒙楼四外密布高手,在下武功再高,也无法逃出罗网之外,焉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後,贵帮伏桩一个也末能幸免……”
“对。”楼外忽随风传来一声清脆冷笑道:“你安排助拳之人亦被姑娘制住了,这样岂不是拉平了麽?”
香风送鼻,只见一条娇俏的绿色身影疾闪掠入楼上,现出一身着绿衣紧身短装少女,面如瓜子,皓齿明眸,樱唇,艳丽美绝,惜眉舍浓煞,令人不敢逼视。严晓星不禁暗暗一惊,面色平静略无骇异之容道:“如此说来,在下相约助拳之人均为姑娘所制了?”
少女道:“你知道就好。”
严晓星略一沉吟道:“在下自信与贵帮无怨无仇,究竟贵帮主目的何在,在下迄至此刻仍茫然不解。”
少女道:“志在陆道玄。”
严晓星道:“在下并非陆道玄。”
“这个我知道。”少女冷冷一笑,接道:“但在你身上可找出陆道玄。”
严晓星朗笑道:“这件事贵帮已铸成大错了,在下至今仍未见到陆道玄,不知他因何临时改弦易辙,爽约未至。”
少女冷冷一笑,目中神光如挟霜刃,注视了瘦长汉子一眼,道:“这老人是否就是陆道玄?”
瘦长汉子神色一凛,答道:“据他自称系奉陆道玄所遣,托交一封书信。”
少女柳眉一皱,道:“书信何在?”
“尚在老人身上。”
少女忽身形奇快落在老汉身前,道:“书信拿来。”
严晓星含笑道:“不用费神了,姑娘。”横身一跃,阻在少女面前。
那少女冷笑道:“你如要和姑娘动手,那你是自寻没趣。”
“未必。”严晓星道:“尚未请教姑娘芳名。”
绿衣少女面色一寒,道:“我叫柳无情。”
严晓星哦了一声道:“台柳最是无情,果然姑娘人如其名。”
柳无情叱道:“你倘须友人活命,最好将书信献出。”
严晓星轻叹一声道:“姑娘将得不偿失,不过姑娘既坚持如此,那只有应命了。”身形慢慢走了开去。
柳无情道:“你很识趣。”
“姑娘谬奖。”
柳无情冷哼一声,伸手向老汉:“你将书信取出。”老汉颤巍巍地伸手入怀,取出一封密缄。柳无情伸手接过,正待撕开缄封,蓦地一声阴恻恻冷笑传来道:“且慢。”
只见数条身影疾逾飞鸟掠入楼来,正是那自称神木尊者再传弟子钱百涵及绿林剧盗百足天蜈皇甫炎,身後尚有四个不知来历,面目森冷,年岁约在四旬开外的白衫武林高手。柳无情秀眉微皱,冷冷一笑道:“我只道是谁,原来是江湖鼎鼎大名的皇甫当家,来此意欲何为?”
皇甫炎哈哈大笑道:“与姑娘来意一样。”
柳无倩叱道:“你还不配。”
钱百涵大喝道:“谁说我等不配。”五指如风抓向柳无情手中信封。
他快,柳无情更快,疾如鬼魅闪身挪开,信封已塞入怀中,厉叱道:“敝帮中事,不容外人干预,速速离去,否则休怨姑娘辣手无情。”四白衫中年人迅疾拔剑突身形一跃,分立在柳无情四方,捏著剑诀,森厉目光注视在柳无情面上。
钱百涵走了开去,冷笑道:“在下相劝姑娘,速速献出那封书信。”
皇甫炎笑道:“钱少侠动了怜香惜玉之心麽?”
钱百涵点点头道:“人间殊色,怎可忍心猝施杀手。”柳无情面上如罩上一层严霜,黛眉泛呈森厉杀机。
严晓星立在楼角,存心观望,暗忖:“这柳无情定是无极帮极重要人物,倘乔延年之言是实,那无极帮真正主要人物从柳无情身上必可找出。”
只听柳无情冷笑道:“轻言薄语,无耻之徒,姑娘本不愿佛门善地血溅五步,横尸七尺,但为势所迫也顾不得了。”
钱百涵皇甫炎虽口中轻薄,却知劲敌当前,丝毫不敢大意,暗中已蓄势戒备。柳无情仗剑横行,剑光微微颤动,闪出一抹寒星。四白衫人神色立变严肃,目露惊骇之色,察觉柳无情剑式奇奥无比,四面八方均在奇兵剑式笼罩之下,只觉无法攻入,不由缓步转动,俟隙出手。严晓星亦瞧出柳无情剑式怪异奇诡,不禁聚精会神观察柳无倩剑法之变化。
突闻四白衫人同声大喝,四剑惊涛骇浪的攻出,挟著风雨悸耳啸声,袭向柳无情。柳无情一声脆笑,剑招引发,宛如火树银花,爆散漫空飞舞眩目寒星,分辨不出人影。瞬间之间,双方已攻出数招,惊险百出。只听柳无情一声娇喝,漫空流萤银星猛炽。
钱百涵皇甫炎暗道:“不好。”双双扑出。四白衫人却退了开去,面如金纸,胸坎要穴喷出一线殷红鲜血,仰面倒了下去。轰轰大震,尘飞如雨。柳无情这时已与钱百涵、皇甫炎交上了手。流萤飞舞,银星眩闪。只听钱百涵皇甫炎双双发出一声冷哼,身如箭射一般穿出楼外,楼面上立即飞落两只带血衣袖。柳无情寒着睑,徐徐收剑回鞘。
严晓星道:“剑招无情,果然不虚。”
柳无情道:“你知道就好。”严晓星面色凝肃,默默不语。
柳无情一翘螓首,道:“方才情景,你都瞧着了。”
严晓星颔首笑道:“姑娘还有何话说,不妨明言,倘心存杀鸡吓猴之意,他是他,我是我,两者不能相提并论,在下绝不畏惧。”
柳无情鼻中冷哼一声道:“你很高傲。”
严晓星道:“姑娘也不差。”
柳无情望了他一眼,取出书信,撕开缄封,抽出信笺一瞧,不禁花容大变,急道:“陆道玄如今何在?他所说是真的麽?”
严晓星淡淡一笑道:“此信在下尚未过目,不知陆道玄之意,何况在下与陆道玄陌不相识,焉知他现在何处。”
柳无情面寒如冰,纤手一扬,道:“你拿去瞧瞧。”
严晓星微微一笑,接过详阅,道:“陆道玄料事如神,已算计到贵帮必放不过他,是以爽约不来,从现在起已是贵帮与陆道玄之事了,他必千方百计将贵帮藏图盗去,在下深深为贵帮危。”
柳无情道:“少假慈悲,敝帮主笼络你投效无极帮之念未消,若你投效本帮诸事均可迎刃而解。”
严晓星朗笑道:“在下受宠若惊,请姑娘上覆贵帮主,在下放荡已惯,不耐羁束,只有敬谢不敏了。”
柳无情秀眉一扬,冷冷笑道:“话倒是一句好话,怎奈此刻已由不得你了。”
严晓星道:“姑娘是要和在下动手麽?”
柳无情冷笑道:“不错。”
严晓星拔剑出鞘,沉声道:“在下自认胜不了姑娘,但姑娘亦未必胜得了在下,在下从不愿与女流之辈动手过招,请以十招为限,若在下败了,自愿束手任凭发落。”
“好。”柳无情言出剑出,寒点飞洒漫罕罩袭而下,势如天河倒泻,威势骇人。严晓星朗笑一声,长剑洒开一片急风骤雨,点点零星如怒泉急喷,只听得一串叮叮金铁交击之声不绝於耳。蓦地漫空剑影疾收,人影倏地分开。柳无情左臂袖管被严晓星犀利剑势点穿一孔,却未伤及皮肉。不言而知,严晓星已剑下留情。
柳无情面色铁青,怒顿莲足,冷笑道:“我与你势不两立。”
突数声哈哈大笑传来,只见余化鹏、纽逢舂、东斗天君葛元良及乾坤八掌伏建龙身如飞鸟穿入楼来。柳无情双肩微振,掠出楼去,去如流星曳空,转瞬无踪。伏建龙道:“如非老朽闻讯赶来.余局主等必无幸免,那女娃儿点穴手法怪异,受制稍久,四肢百骸关节必缓缓僵硬。”
余化鹏道,“严少侠,我等先离此是非之处再作计议。”
严晓星立即取出一锭白银,递与老汉手中,温言劝慰道:“连累老丈受惊,老丈请回吧。”
那老翁几曾见过如此血腥场面,叮得面无人色,暗中祷念菩萨庇佑,雨过天晴,惊魂方定,也不曾听见严晓星说些什么,忙接过银子奔下楼去。严晓星目注余化鹏一眼,道:“事态严重,贵局绝不能卷入此场是非中,局主与纽镖头先请回吧,稍後容在下踵门拜谢。”
余化鹏忙道:“不敢,那麽余某暂且告别。”略一抱拳与纽逢春双双下楼离去。
旋即严晓星与伏建龙葛元良偕同下得豁蒙楼,藏身胭脂井旁森森古木丛中。伏建龙不知严晓星何意,惊问其故。严晓星道:“小侄料定无极帮党徒必去而後返,一则不愿受伤弟子落在我等手中,再者志在追寻小侄下落。”
伏建龙目露诧容道:“贤侄对无极帮如此重要麽?”
严晓星苦笑道:“小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陆道玄那份藏图,只要擒住了小侄,陆道玄必自投罗网。”。
伏建龙诧道:“如此说来,贤侄尚未与陆道玄相见?”
严晓星摇首答道:“伏伯父尚不明白。”便将前情说出。
伏建龙愕然半晌,叹息一声道:“老朽只道贤侄带我等隐身於此,守候陆道玄晤面,看来陆道玄必是个工於心计,机警无比之人。”说着语声略略一顿,又道:“那柳无情老朽暗中窥察其武功成就只在琼儿之上,不知是何来历?”
严晓星道:“倘小侄猜测不差,柳无情在帮内地位比无极帮主还要崇高。”
伏建龙笑道:“贤侄说笑了,那有比帮主还高之理。”
严晓星正色道:“小侄数月观察所得,目前无极帮主身後尚有其人,他不过傀儡由人操纵而已。”
伏建龙闻言,暗中心神一震,道:“那只是猜测之词,不待水落石出,无法真相大白,贤侄眼前何去何从?”
严晓星面泛凄然笑容道:“小侄此刻只觉彷徨无主,陆道玄信中规劝小侄不能急急追觅仇踪,因武功尚不逮仇家,反而丧了性命,命小侄须设法将无极帮主手中那份藏珍图盗来,谆嘱再三此乃当务之急。”
伏建龙摇首道,“难!难!迄至如今,无极帮总坛尚无法侦出一丝眉目,谈何容易。”
严晓星道:“有志者事竟成,小侄看来只有在柳无情身上找出无极帮秘密总坛。”
伏建龙双眉猛剔,目中神光炯炯,突道:“是极,老朽怎未想到这一点,但柳无情面寒心泠,毒如蛇蝎,未必能顺利如愿,从今以後老朽无法置身事外,欲恳求一位好友相助,若能再出必可事半功倍。”
严晓星道:“此人定是世外高人,不然伯父不会对他如此器重。”
伏建龙笑道:“说他世外高人只怕未必,但神偷绝技举世无有其匹。”
严晓星目露惊喜之色道:“莫非就是偷天二鼠。”
伏建龙摇首答道:“不是……”
葛元良在旁一直不置一词,忽低声喝道:“来了。”只见林荫荒径中疾闪数条人影,掠向豁蒙楼,一鹤冲天纷纷拔起,驮着伤者飞落,疾奔而去。
葛元良低声道:“老朽追踪其後,查明其潜迹之处。”
严晓星道:“且慢,老前辈不可形迹暴露,小侄尚安排得有人,贼徒形迹已现,迟早必可侦出。”
伏建龙闻言又是暗暗心神一震。
严晓星轻噫一声道:“怎么他们又来了?”
原来钱百涵皇甫炎率着多人又飞掠而至,迳登豁蒙楼上,须臾,钱百涵等下得楼来,步履不疾不徐向他们三人藏身不远之处一条小径走来,高声道:“这倒奇怪,为何独不见严晓星,柳无情贱婢离开此处,怎麽形迹已杳。”
皇甫炎道:“钱少侠别急,迟早会寻出他们下落,兄弟方才闻听手下密报,那柴青溪在金陵现踪。”
钱百涵道:“真的麽?咱们就去找他。”
人影愈去愈远,伏建龙突发现葛元良失去影踪,道:“葛老儿又不告而别了。”
严晓星道:“尝闻琼姐言说,此老性情怪异,为人行事莫测高深,想是有什么发现,独自离去了。”
两人重上豁蒙楼留了顿饭光景,谈论的无非是觅取藏珍及寻仇等事,并肩快步离了鸡鸣寺,走出约莫二三里许,忽见一黑衣瘦小汉子飞奔而来,一见两人忙停住脚步。严晓星认出是东斗天君葛元良弟子路永明,道:“路兄可是寻找令师来的麽?”
路永明忙道:“兄弟奉家师之命赶来报知少侠,那柳无情暗施毒手将杜翠云姑娘擒去,家师暗暗蹑随,柳无情身影竟在桃叶渡失踪,据家师猜测,柳无情似潜踪在金陵城内。”
严晓星面色一变,怒道:“伯父,小侄意欲独自一人找出那柳无情潜踪之处,伯父若有事请去镖局内寻找小侄。”身形一晃,施展上乘轻功如飞掠去。
路永明抱拳一拱,道:“晚辈告辞。”转身奔出,紧追严晓星之後。伏建龙似有所思,面色凝重,如罩下一层阴霾,只觉事态幻变迷离,吉凶难测,不禁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