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斜阳透过天井,映入回廊,也映在那具活色生香的娇躯上。杨玉环只穿着贴身内衣,傲人的身姿在阳光下一览无余,雪肤香肌,艳光照人。
但程宗扬这会儿顾不上欣赏眼前的美色,自己费心费力地设下圈套,好不容易大获全胜,将前来行刺的番僧和净念一并生擒,还没有来得及得意,你这会儿突然告诉我,小女忍不见了?
煮得熟熟的小鸭子,就这麽扑楞扑楞飞走了?
程宗扬一拍脑袋,想起那个女刺客,不禁懊恼不已。那个该死的刺客惊鸿一现,就不见踪影,结果自己与两个秃驴一场大战,把她给抛到了脑後!
还没等他开口,杨玉环一双蛾眉立刻竖了起来,「女人?什麽女人?」
程宗扬头大如斗。只因爲吕雉还是处女,杨妞儿就操着心要把她大卸八块,这要是被杨妞儿知道自己对小女忍干得那点勾当,她还不得闹翻天?
「是女忍!什麽女人?」程宗扬一脸严肃地说道:「刚才那名刺客,是个女忍者。跑掉了。」
「倭国的忍者?」杨玉环陷入沉思。
杨妞儿的脑回路自己完全摸不准,鬼知道她有什麽好沉思的?望着地上的净念光头,程宗扬道:「把他带下去,仔细审审!」
「这有什麽好审的?」杨玉环道:「痛打一顿,然後砍头,把脑袋扔到大慈恩寺里头,派个人去报官。」
程宗扬无语半晌,最後道:「干嘛要报官?」
「就说大慈恩寺的和尚又杀人了,让官府去查。放心吧,我以前都是这麽干的。逮到刺客,把他们脑袋一砍,」杨玉环挥手比了一下,「丢到大慈恩寺,特好玩。」
「这有什麽好玩的?」
「刺杀本公主的那麽多,我哪儿查得过来?往大慈恩寺一丢,然後报官。官府要结案,大慈恩寺还不敢声张。那帮秃驴焦头烂额一通乱找……你还别说,十有八九能找出来历,比本公主亲自去找方便多了。」
程宗扬似乎明白她跟大慈恩寺的仇怨是哪里来的了,隔三差五往人家庙里丢具屍体,大慈恩寺能忍到现在已经很有涵养了。
「如果他们就是大慈恩寺的呢?」
「那正好啊,让他们见识见识刺杀本公主的下场,顶着脑袋过来,提着脑袋回去!」
杨妞儿好像认定这刺客是冲她来的,连缘由都懒得问——这种仇家满街走的架式,颇有岳鸟人的风采啊。
程宗扬觉得自己做爲一个有素质的文明人,还是很有必要跟岳鸟人那种破罐子破摔的粗野风格划清界限的,起码得弄清楚这俩和尚干嘛要来找死?因爲自己是佛门公敌,他们除害来了?
「还是先审问清楚。」
「好吧。」杨玉环这会儿倒是很好说话,「看在你替本公主出头的面子上,这事就包在本公主身上了。来人!」
高力士闪身出来,拿着一领狐裘,给主人披上。
「把这俩秃驴带走。」
「是。」高力士尖声应下,伸手提起净念和那名番僧。
程宗扬本来打算自己审,谁知还没张口,就被她越俎代庖了。
「你要把他们带哪儿?」
「下狱啊。」杨玉环拍着胸口道:「放心,本公主在推事院有人!别看这贼秃一副苦行僧的样子,跟茅坑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扔到推事院,管教他们老老实实,把肚子里的牛黄狗宝全都吐出来。」
「谁这麽厉害?」
「推事院那俩管事的……」杨玉环仰起脸,思索道:「叫什麽来着?」
程宗扬鄙夷地说道:「还有人呢,连人家名字记不住?」
杨玉环白了他一眼,「两只蝼蚁,我记他们名字做什麽?叫什麽?」
高力士躬身道:「周兴、来俊臣。」
听到这两个名字,程宗扬虎躯一震,立马收起自己那点儿鄙夷,肃然起敬。早知道唐国有这两位大能,真该把小女忍丢过去,说不定早就招了。
「带走!带走!」
「哟,这就赶人呢?」
「……要不你今晚住这儿?」
「想得美!小鱼鱼,我们走!」
小鱼鱼?听到这个称呼,程宗扬一阵恶寒,浑身的汗毛都几乎竖了起来。女人闺蜜间的昵称都这麽肉麻的吗?
「紫妹妹!」杨玉环跳进屋内,抱住小紫,兴高采烈地说道:「我今天表现好不好?快夸我!」
小紫笑道:「姊姊好棒哦!」
「紫丫头,就你的嘴巴甜。」杨玉环笑得眼睛都弯了。
趁两人告别,程宗扬吩咐道:「把那些霓龙丝衣装好,给公主带上。」
杨玉环耳朵尖得要命,当即转过头来,「就这几件怎麽够?把你手里的霓龙丝衣都交出来,本公主全要了!」
「……你穿得过来吗?」
「你管我怎麽穿呢?」
杨玉环把水香楼的霓龙丝衣一扫而空,又将程宅的存货全部定下,这才得意洋洋地满载而归。
送走镇国大长公主的鸾驾,程宗扬立刻赶回楼内。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一样。
横梁上垂下的绳索被利刃斩断,只留下一截空荡荡的绳头,本来悬在梁上的小女忍这会儿无影无踪。
那名刺客趁机溜走算不得什麽,反正不是头一回了。可小女忍也没了踪影,问题就大了。
那名刺客究竟是什麽身份?专门来救小女忍的?是黑魔海的人?还是纯粹路过把人救了?
那刺客上回在青龙寺附近消失,而且有人接应,痕迹也被扰乱——会不会与蕃密有关?十方丛林的人?
四天来了三趟,始终遮头掩面,隐藏身份,却频频亮出拂尘,刻意的成分实在太明显了,目的何在?
更要紧的是,除了她,还有没有刺客在盯着自己?
东瀛忍者、黑魔海……
大慈恩寺、十方丛林……
青龙寺、蕃密……
宦官、藩镇、道门……
程宗扬有点後悔,如果不是爲放长线钓大鱼,故意放走她,也许早就擒下这个麻烦的刺客,弄清她的身份,不至於像现在一样全无头绪。
侍奴们已经翻查一遍,除了失踪的小女忍,其他物品都没有少,从小女忍身上搜出来的物品都留在原处,一样不缺。
程宗扬道:「你们做的事,办了吗?」
几名侍奴互相看了一眼,「已经禁了她的目识和口识。奴婢们用蛾眉刺试过了,都快扎到眼珠,还一点反应都没有。」
也就是说,小女忍现在是瞎子和哑巴,目不能识,口不能言。
程宗扬忽然觉得有点不对,「不是让她招供的吗?怎麽还哑巴了?」
罂粟女尴尬地说道:「奴婢们用了才知道,那药也禁了口识……」
蛇夫人道:「都怪姁奴那贱婢,配的药物效果一直不稳定。」
这贱人丢锅的技能越来越嫺熟了。程宗扬长叹一声,「一羣废物啊!」
虽然没有什麽损失,但煮熟的鸭子就这麽飞走了,也够让人郁闷的。整体而言,这次的陷阱还算成功,逮住俩光头,抓住机会跟潘姊儿重续了前缘,还上了一个小女忍。
收获算有,但风险也够大。净念已经摸上门了,水香楼与佛光寺近在咫尺,眼下是不能再待了,至少不能让赵氏姊妹身处险境。至於那名刺客……
程宗扬看了一圈,「你们紫妈妈呢?」
罂粟女道:「妈妈在给雉奴抽血。」
「抽血?抽什麽血?」
罂粟女道:「太真公主说,那番僧是用车辛乘驭使瓦钦格阔……」
程宗扬听得一头雾水,「什麽东西?」
罂粟女道:「奴婢也听不懂,反正太真公主说,那番僧的妖法虽然邪异,其实破绽极大,都怪主子一点儿天赋都没有,才跟他斗了这麽久,像她这样有天赋的,随随便便就能干翻那番僧。」
程宗扬第一反应是杨妞儿太能吹了,自己堂堂一个六级修爲的大高手,被她说得一点儿天赋没有,她反而天赋满满,强大无比?难道自己是根废柴,她才是主角?
「这麽牛逼?什麽天赋她有我没有?」
罂粟女道:「元阴之体。」
这东西自己真没有!
程宗扬黑着脸道:「她管这叫天赋?」
阮香琳笑道:「相公莫恼,太真公主说,那番僧的妖法惑人耳目,但也只是妖法而已,最容易被元阴之体克制。以处子之血制成符籙,施之可破。」
「这都什麽鬼东西?」那番僧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和着是因爲杨妞儿还是处女,克制了他的妖法?
罂粟女赶紧转移话题,「太真公主一直在夸主子呢。」
「夸我?」程宗扬一万个不信,「她那狗嘴还能吐出象牙来?怎麽夸的?」
「太真公主说,主子虽然又抠门,又小气,心软得跟豆腐一样,还好计较,一点都不霸气……」
「这是夸我的?」
蛇夫人笑道:「那两个和尚出手的时候,太真公主让我们待在屋里,谁都不许出去。後来看到主子出面挡住那两个和尚,公主可高兴了,眉开眼笑的。跟紫妈妈说,主子虽然小心眼儿,好跟她斗口,但临到事上还是挺爷儿们的,知道护住自家媳妇。」
程宗扬气都不打一处来,番僧来袭时,屋里一直没动静,自己还担心是不是另有敌人——和着她们好端端地在屋里看戏呢?
程宗扬冷笑道:「怎麽着?看到我这麽靠得住,杨公主动了春心,觉得我又有钱又有地位又能打,当场下定决心,非我不嫁?」
阮香琳笑道:「太真公主说,她要的男人有没有本事没关系,只要不作妖就是好的。」
这要求还真够低的。怕不是因爲杨妞儿太能作妖,才生怕再找个惯会作妖的男人,两个人比着作妖吧?
「别瞎乐了。」程宗扬吩咐道:「准备些抚恤金,送到镇国公主府。」
死了一名护卫,总得表示一下。蛇奴下手虽然狠了点儿,连跟自己一夥的也杀,但程宗扬不至於仁善到要拿自家奴婢给一个陌生人抵命。人都死了,也没什麽好说的,老实给自家奴婢擦屁股吧。
只不过……程宗扬皱起眉头,他当时并没有感受到死气。那口诡异的血池把人连皮带骨吞噬殆尽也就算了,难道连死气都没放过?
◇ ◇ ◇
吕雉抱着雪雪,挺直腰背,跪坐在书案旁。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刚抽过血的缘故,脸色有些苍白。
「你妈呢?」
吕雉情绪波动了一下,最後还是低着头道:「出去了。」
「小贱狗都没带?」
程宗扬揪了揪小贱狗的耳朵,惹得它一通乱咬,然後才看向书案。
「这在做什麽呢?」
案上放着一只打开的铁箱,分成两半的箱体对等大小,表面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幕,内部充斥着各种不同类型的机械。
与以前见到时相比,箱内的结构复杂数倍,狭小的空间内安装着无数齿轮,时而分开,时而组合,联结着数不清的连杆、滑块、钩爪……甚至还有细如发丝的链条,小如米粒的铣刀。
每个模块都嵌着一粒细小的龙睛玉,不时发出幽蓝的微光,犹如无数繁星,错落有致地散布在箱内每个角落。模块虽然繁杂,但并不是随便乱放的。仔细看去,会发现每个模块虽然都能独立运动,但经过巧妙的联结,形成一个完整有序的体系。
所有的动力都来自於箱底一根嵌着龙睛玉的转轴,经过大小不等的齿轮和传动轴,输送到各处模块上。一眼望去,无数细小的物体同时进行着各种不同的运动,旋转、研磨、切割、钻孔、分解、组合、粉碎、熔铸……如同一个繁忙而有序的工厂,令人眼花缭乱。
此时一块半透明的物体悬在箱内,被六只长仅寸许的机械爪牢牢固定住。三只嵌着金刚石的探针从不同角度伸出,在物体表面飞快地移动着。无数细小的粉尘从探针下飞溅而出,随即被一个精致的漏斗吸走,送到角落处一个拳头大小的丹炉中。丹炉周围看不到火光,却能看到丹炉表面时而发红,时而透出白炽的光泽,显示出极高的温度。
一只铣刀在物体表面迅速切削,接着又伸来一支带着锯齿的圆盘,将那块白色的物体一切两段,然後切出一个细微的凹状结构。铣刀移到被三只钩爪固定的另一段,切出一个凸状的突起。
钩爪旋转着,将切成两块物体重新组装起来,凸凹两端对齐,然後一支钻头伸来,在连接处钻出一个圆孔,另一只钩爪递来一根圆柱状的晶体,准确地置入孔中,就像是融化一样,看不出丝毫痕迹,精度高得让人难以置信。
程宗扬这才意识到,自己看到的是一对榫卯。那块半透明物体被切成一系列不同大小的部分,经过一连串他压根儿看不明白的疯狂操作,忽然间变成一个圆形的球体。那感觉就像是自己不小心点到了进度条,跳过了中间的过程,一眨眼的工夫,就突然蹦出来一个圆球。
一根锥状的圆管伸出,喷出一股细细的水流,在圆球表面转动一圈,洗去粉尘。等圆管消失,那颗圆球已经变得晶莹剔透,一眼就能看到圆球下方的机械模块。
程宗扬定了定神,终於意识到这是一块水晶。
自己在洛都购置了一大批不同类型的水晶,大部分都留在舞都,没想到还有一些被小紫随船带到长安。
水晶球在六朝并不罕见,徐大忽悠手里就有一个比这个大上十几倍的。但这只水晶球明显不对——自己亲眼看着它是被切割成无数细小的部分,又重新组合起来,可制成的水晶球看不出任何组装的痕迹,就像是用整块水晶磨制出来的一样,浑然一体。
更奇怪的是,作爲一个透明的球体,它居然没有任何光线折射,从任何一个角度看去,透视的物体都没有变形,就像一片平板玻璃,甚至不存在一样——连折射率都被改变了!
程宗扬真心没闹明白这是怎麽做到的,他怀疑自己一个不留神,这玩意儿就会消失在空气中。
正当程宗扬纳闷的时候,悬浮在箱中的水晶球忽然扭动起来。榫卯联结的各部分居然是可以自由活动的,先是变成一个柱形,然後扩张成环状,接着从中间分开,变成一条水晶蛇,在箱中环绕盘旋。
吕雉终於忍不住道:「这是什麽法术?」
「屁!」程宗扬严肃地说道:「这是科学!」
一支机械爪握住一只细颈瓷瓶,快速而准确地倾斜到一个特定的角度。一滴鲜血从瓶口淌出。下方的水晶蛇在空中一闪,吞下血珠。
透明的蛇身泛起淡红的光泽,然後咬住尾巴,悬浮在空中,一动不动。
「这也是科学?」
程宗扬板着脸道:「是!」
吕雉正要开口,程宗扬抢先道:「处女血哈?」
吕雉脸一红,避开他的视线。
「幸亏你是处女,要不然就该用紫丫头和太真公主的血了。」
吕雉侧着脸,微微咬住嘴唇。
「从哪儿抽的血?不会把你的膜给破了吧?」
吕雉情绪又波动了一下,最後低下头,伸手拉起衣袖,露出腕上一个细小的针孔。
针孔彷佛一颗小巧的红痣,嵌在雪滑的肌肤上,平添了几分俏态。程宗扬禁不住拿起她的手腕,装成观察的样子摸了几把,然後贴在她耳边,小声警告道:「不许说!那天的事你敢说一个字,我立马先杀了你,然後自杀!」
吕雉怔了一下,「爲什麽要自杀?」
「废话!老爷我不要面子啊?你去问问,那些奴婢的嘴巴我都没怎麽亲过,何况是亲你……那个?记住啊,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死丫头知道,别人谁都不许说!记住没有?」
吕雉垂下眼睛,「记住了。」
程宗扬後悔不迭,「妈的,我怎麽就鬼迷心窍了?现在死丫头知道了,肚子里不定怎麽笑话我呢。」
「嗤」的一声轻笑,却是吕雉禁不住笑出声来,随即收起笑容,神情漠然。
程宗扬一阵火大,「你还笑?你有什麽好笑的?」
「没有。」
「嘴巴给我张开!」
吕雉胸口起伏了一下,然後张开嘴巴,一边闭上眼睛。
「不许闭眼!」程宗扬解开衣物,气恼地说道:「给我含着!」
那根充满男性气息的阳具伸到面前,吕雉顺从地张开红唇,将主人火热而粗硬的龟头含到口中。
程宗扬狠狠捅了几下,顶得雉奴喉头作呕,才消了气。
「喂,」他忽然道:「你是不是有什麽秘密瞒着我呢?」
吕雉舌尖停了一下,然後摇了摇头。
程宗扬心下冷笑,有死丫头看着,真不信你能翻什麽浪花来。
水晶蛇表面的血色渐渐融化、消失,重新变得透明。恢复原状的水晶蛇从尾部盘起,眨眼间,一颗完美的水晶球便即成形。水晶球从空中落下,沿着一条凹槽滚到箱角,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凹槽内已经有了十七颗水晶球,最小的大如荔枝,最大的有鸡蛋大小。十八颗水晶球依次滚动起来,凹槽下方,一条乳白色的细绳向上昂起,绳端飘浮着一颗龙晴玉。
那只小巧的丹炉悄然打开,炼制过的水晶粉尘从炉口飞出,仿佛无数星芒飘浮舞动,星星点点落在细绳上。乳白色的绳索像是被水晶的色泽浸染,每染上一点就透明一分。当最后一点水晶粉尘落下,细绳变得彻底透明,只剩下一个虚幻的轮廓。
水晶球逐一落下,细绳毫无阻碍地从球体中间穿过,每穿过一颗,绳端的龙晴玉就盘旋起来,灵巧地打一个结,然后重新昂起。
十八颗水晶球全部穿过,细绳首尾相连,自行打了一个菩提结,然后静静落在箱角。雪雪跳过来,张口往水晶珠串咬去。
程宗扬一把捏住它的狗嘴,提溜着小贱狗扔到一边,然后拿起那串水晶球。
十八颗水晶串在一起,入手一片温凉。程宗扬提在手中,感觉比正常的水晶重了一倍,中间那根细绳似乎是某种动物的筋带,极富弹性。
“这是……念珠?”
吕雉跪在他面前,心无旁骛地吞吐着肉棒,动作越来越温柔,越来越细致。
隆冬时节,日暮极爲短暂,几乎是转眼之间,天色便已黑透。
程宗扬爬上楼顶,只见小紫正坐在檐侧,双手抱膝,精致的玉颊枕在膝上,像是睡着了一样。
夜凉如冰,寒意侵人。程宗扬脱下外袍,披在小紫肩上,一边把那串水晶念珠递过来,「水晶珠串做好了。幸好我出手快,要不然就被小贱狗吃了。」
小紫嘟起嘴唇,「嘘……」
程宗扬飞快地在她唇上亲了一口,然後拥着她的肩膀坐下。
「别闹。」
小紫侧着耳朵倾听远处的动静,过了会儿道:「来了。」说着她直起腰,摊开手掌。
一只飞虫落在她掌心,小紫轻轻握住,片刻後,星眸透出异样的光彩。
「程头儿,要不要夜游长安城?」
◇ ◇ ◇
夜色下的长安城,仍然沉浸在新年的气氛中。人烟最爲稠密的宣阳、平康、崇仁、胜业诸坊,虽然坊门紧闭,坊内却是灯火连天,人声鼎沸。
满城灯火中,唯有东边靠近春明门一片区域黑沉沉的,彷佛一处被人遗忘的角落。
一名背着包袱的大汉翻过满是枯蒿的土墙,刚一落地,便踩到一堆碎石,险些崴到脚踝。
「妈的!」那大汉咒骂一声。
墙头伸出一个红鼻头的脑袋,「熊哥,怎麽了?」
「没事。下来吧。」
两人从墙头跃下,与大汉凑到一起。
红鼻头的汉子抱怨道:「那帮狗崽子追得太紧了,大过年也不安生。」
「东市的落脚点也被六扇门的狗崽子盯上了,熊哥,怎麽办?」
大汉仔细看着左右,低声道:「先忍忍。」
「都怪老十,」红鼻头的汉子抱怨道:「非要把人吊在坊门上。找个沟渠一扔,正好赶上年前的大雪,埋得实实的。等开春雪化,咱们早就回平卢了。」
瘦长脸的老十反驳道:「谁让他背着我们想去报官?这种窝里反的货色,按平卢的规矩,就该悬首示衆!」
「那你还剥了他的麪皮?」
「不剥面皮不就被人认出来了?」
那位熊哥喝斥道:「别吵了!」
两人悻悻然闭上嘴。
过了一会儿,红鼻头道:「要不然,明天咱们去找魏博的人,寻个落脚的地方?」
「魏博的人靠得住吗?」
「靠不住也得给我们个遮风挡雨的地儿!」
熊哥道:「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今晚先对付一宿。」
三人抖开包袱,却是一只羊毛织成的囊橐,平时用来盛放东西,此时裹在身上,也能用来御寒。
熊哥刚闭上眼,忽然心头一凛,一股寒意爬上心头。他连忙睁开眼,只见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名男子。
那男子穿着一袭锦服,外面披着一条玄黑色的大氅,头发用条丝带随随便便束着,看上去二十多岁年纪,相貌平常,眉宇间有种身居高位,久居人上的尊贵之气,但目光内敛,神情温和,并没有颐指气使的傲态,倒显得平易近人。
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是,他肩上竟然坐着一名少女。那少女大半身子都被大氅罩着,脸上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明眸,夜色间,彷佛有莹润的珠光流动。
那男子笑了笑,「做什麽的?」
熊哥咽了口吐沫,「避……避风。」
「大过年的不回家,怎麽跑这儿来避风呢?」
「家里失火。烧了。」
那男子皱了皱眉头,「哪个坊的?」
「靖恭坊。刚烧的。」
那男子露出一抹古怪的眼神,忽然咳嗽了几声,「那个……这是我家,别在这儿待了。」
说着他丢出几枚钱铢,「这点钱拿去,找个住的地方。」
几枚钱铢掉在地上,金灿灿的,却是几枚金铢。
熊哥露出一副惊喜的表情,一边俯身捡起钱铢,一边连声道谢:「多谢公子爷!多谢公子爷!多谢!多谢!」
旁边的老十眼睛一亮,一截刀柄从袖口滑出,落在掌心。
熊哥一把攥住他的手腕,陪笑道:「打扰公子了,小的这就走!这就走!」
说着扯起两名同伴,翻墙爬了出去。
到了墙外,那位熊哥背上已经满是冷汗。
老十压低声音道:「熊哥,肥羊——」
「闭嘴!快走!」
老十还不甘心,「出手就是一把金铢!熊哥,不如做了他们!」
「你知道刚才是哪儿吗?」
「兴庆宫啊。废弃几十年了。」老十舔了舔唇角,狞声道:「杀了往碎石堆里一埋!肯定没人知道。」
熊哥森然道:「你都知道废弃几十年了,他们打哪儿来的?」
红鼻头的汉子突然间打了个寒噤,「你们听见脚步声了吗?」
熊哥眉心跳了跳,没有作声。
「一点动静都没有……」老十倒吸了口凉气,喃喃道:「真邪了门儿了,不会是撞见鬼了吧?」
红鼻头的汉子脸也白了,「那女的抱了条白狗,那狗看我一眼,我後脊梁都凉嗖嗖的……」
老十慌了起来,「哪儿有狗?我怎麽没看到?」
「我瞧得真真的,就是条狗!」
「那女的不是被大氅罩着吗?」老十嗓子像被捏住一样变了腔调,颤声道:「她……她……她没腿!」
红鼻头汉子都快哭了,「她腿是被那男的抱着的吧?塞到腋下暖着……不会真没有吧?」
「少自己吓自己!」熊哥说着,拿出刚才捡的金铢,用力一拧,金铢弯折过来,脸色好了一些,「钱是真的。」
「熊哥!这钱留不得!」老十道:「说不定明天一早会变成树叶子。」
熊哥手抖了一下,一共五枚金铢,价值万钱,算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难道平白扔了?
「咱们今晚就花了它!」
「熊哥,咱们去哪儿?」
「宣平坊!」熊哥狞声道:「灯下黑!咱们去宣平坊住店,吃的喝的用的,把这些金铢都给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