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出发的时候,差不多是七点十几分的样子,太阳刚从东边露头;等晚上回到局里了,已经过了八点半,连月亮都说她有点困了。
-“哎呦呵,这个点儿才来啊?都没饭喽!”
-“哎呀,你们几个咋这个点儿才来呢?又有案子啊?”
-“啊对,可不是有案子吗……他们不是那个谁的案子么?上官立雄儿子的案子吗?”
-“哦。你咋看出来他们是重案一组的呢?哈哈,我都没看出来。”
-“那你看看……不认识吧,这不是重案一组那个小何、夏雪平儿子么?完了他身边那个女的,不就是重案一组姓胡那个小破鞋么……”
-“咳咳,你小点声……”
-“呵呵,咋的?背着老公在外头偷人儿害怕人说呀?”
……
而此刻,虽然这帮边聊着天边嗑着花生仁的大爷大姨们,他们带着戏谑的碎碎念都被我们几个听在耳朵里,但是,此刻饥寒交迫外加一身疲惫的胡佳期,已然没了反过去顶几嘴的欲望和气力。
“我的个天……”而白浩远更是哭丧着脸,对着这帮闲着没事儿、那我们几个当戏看的食堂阿姨大爷们问道,“连一点米饭馒头都没了吗?如果有干粮的话,就点儿咸菜疙瘩也行啊?”
-“都没了,连半点儿清汤的汤渣都没了。”
-“我这的腐乳还剩点儿汤,问题在于你们也没干粮啊,那玩意咸的齁喽的,给你们了你们咋吃?”
-“再想吃就得等明天了,过一会俺们就都下班了!”
-“要么你们再等会儿,待会儿九点半,这几个档口的那些什么咖喱饭、越南牛河的师傅还能回来做点宵夜。”
-“今天主食下的都特别快。你们几个是一点儿饭都没吃啊?”
我倒是无所谓了,毕竟我自己一个人,也算不差钱;小C倒还好说,我听说最近她也因为协助破了不少案子,薪水上加了不少奖金;今天一直帮着我在办公室值班的“菜鸟七人组”也无所谓,他们还算是学生,花钱大手大脚的也没数;其他人里头,从胡佳期白浩远、到跟着我们今天跑了一天的制服大队和保卫处的这几个,有一个算一个,一个比一个抠门,他们平时一日三餐都在食堂解决,就因为食堂的饭菜比外面吃得好的同时比外面便宜了不止一倍两倍,就为了剩下点儿钱来过日子。现在突然说食堂没饭菜了,他们原本就疲惫加饥饿的脸上,便都徒增了几层沮丧。
……唉,关键这一天下来,咱们哪有真正的工夫和心思吃饭啊?
本来如果按照我最初的设想,先去长岛酒店勘察现场、并对那两个被上官衙内打晕的保安进行寻访、外加查看酒店楼层跟大堂监控录像,然后再去滨松街的“云端巴比伦”的B座913室进行现场查验,然后再去跟天翔路那边询问一下昨晚的情况,再回到局里,至少能在食堂吃个消停晚饭。
哪知道这一天,事情频出。
除了我、白浩远、胡佳期还有小C以外,跟我们同行的还有三位帮着充当助理鉴识官的鉴定课前辈;另外,我一直眼见着郑睿安、姚国雄这俩,一天天无所事事,却一直对我意见颇大,虽说省厅篮球比赛,我初生牛犊不怕虎,并给他们撑腰让他们跟揩了胡敬鲂身上的一层厚油水,这俩人到底对我还是有了笑脸,可我因为为了维护夏雪平跟他们那点单薄友谊而忍气吞声的苦,一直不太让我舒服,所以这次这个烫手的地瓜,他俩也得跟着我一起接着;重案一组不养闲人,我也总归要给他俩找点事情做。于是我在一组办公室里,当着其他人的面儿,把他们俩的名字署在了电子档案里,然后又迅速打印了一份,让他俩各自签了字、盖了章,然后迅速扫描留底。他俩倒也没有不情愿,毕竟一人一万块钱的年终奖,给他们都喂饱了;不过貌似是因为从十月底夏雪平就没在一组里看着他们,他们俩也懒散惯了,偶尔一让他俩跟着出任务,二人都有点磨磨蹭蹭的。
而再之前,其他人都没来,而杨沅沅、秦耀、傅穹羽这几个来得又是出奇的早,我便把上官果果不想见自己律师的意思跟他们几个说了,让他们等上官家族的律师来了之后把这话传达给对方;顺便我还给他们留了点作业——查资料,找新闻。反正他们闲着也是闲着,上官家族的新闻、兰信飞的资料、狄家父子的背景、隋琼岚的公司……这些东西他们也喜欢看,我也是真没多余时间查。要不是说确实会触碰到警察守则和国家情报调查部定下来的纪律,外加可能会旁生枝节,我都想让他们几个帮我去跟踪周荻和夏雪平。
我原来的车子废了,与我同行的这八个人里面又没有一个有私家车的;眼见着早上,我都初步地跟上官果果和万美杉问过了话,总务处的要给他们送的外加后续收拾的被褥枕头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没备置齐全——也真不知道老邵大爷那帮人一天天到晚都在忙啥呢,竟只留下两个人值班;此刻总务处工作效率,我实在不敢恭维,我也没想着去问他们要车开,只打算马上叫两辆出租车就算了。结果我前脚刚迈出市局院子的大门,我的电话正好响了:
——来电显示:老狐狸。
“喂,秋岩,你们出发了吗?”
“嗯,马上。您什么指示?”
“制服大队我叫了两个人,老隋和小齐,让他俩跟着你们一起去吧。”
“这……我们人够了啊?”其实按说我跟制服大队的隋老哥和齐大姐的关系也算不错,我并不反感他们俩,但我实在觉得麻烦:本来我们一行九个人,三台出租车就够了,现在又加俩,浩浩荡荡的四台出租车,这一天下来绕着小半个F市走,得多少钱?局里现在公费的报销预算被省里剥了不少,这些钱可能也就能报销一部分的;而蔡励晟给我的那张算是封口费的信用卡,这几天七七八八的了——我又是请全重案一组人吃饭,又是请美茵她们同学吃饭喝东西,还有那天去了花豹开得那家贼贵的夜店、虽说我那桌被花豹免了单,但夏雪平那天出现在的那张卡座的消费,还是被他们的店长算在了我的账上;另外,好像美茵那臭丫头片子捂在自己手里头的时候也花了不少,也不知道都去买啥了。现在我这张卡上还剩差不多小15万新政府币,说少也不少,但是如果不节约点儿花,这点钱恐怕很快就会花光。
“就让他们跟着你去吧!正好,他们俩也都是天翔路分局出身,你们要是去那边的话,他们俩对于那边也比你们都熟悉。”
“但我们这已经都九个人了……还都没车……”
“你那辆呢……哦对,撞坏了是吧?他都开车,老隋开一辆现代Elantra,小齐那是一辆吉普,这就能坐下七个人了。你们再剩下来的那俩去叫辆出租车吧,今天回来之后,直接把票据顺门缝塞我办公室,我拿我的钱给你报销。”
徐远已经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我已经没有了拒绝的余地了,只好赶紧答应。
“咋的了?”等我挂了电话,胡佳期马上对我问道,“局长的电话?”
“嗯,说是让制服大队的隋老哥和齐大姐跟着,”我对胡佳期复述道,“我说了不用,徐局非说他俩都是天翔路升来的,能帮上忙。”
“呵呵!”在一旁的姚国雄听了这话,跟郑睿安俩人相视一笑,随后他又别有意味地看着我,“他俩都从天翔路调来咱们市局多少年了呢?他俩当时在天翔路时候的那些老人儿,不是升官调走了,就是退休辞职了。天翔路分局管辖片区他们清楚这不假,但要说分局里本身的情况啊,呵呵,恐怕可不比咱们了解多少。”
“那为啥还非得让他俩跟着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郑睿安露出了一副窥破一切的得意的笑,“早先徐局还不是局长、几次因为得罪上头而被下放的时候,就跟老隋和齐姐关系不错,可以说老隋和齐姐,都是徐局带出来的。秋岩,这俩啊,这次实际上就帮着局长看着咱们的。”
“对呗。咱们市局制服大队一直是徐局自己兼任队长,听说上峰有意要扩大咱们市局的编制,好像说徐局跟聂厅提名的制服大队队长跟副队长候选人,就是老隋和齐姐。”
“聊啥呢都在这……呵呵!”
正说话的时候,隋老哥和齐大姐都从楼里走了出来。
“能聊啥?夸你们二位呢呗!徐局座眼前的俩大红人!”白浩远跟着笑道。几个人打了个哈哈,都准备跟着隋老哥和齐师姐上车,而我正有些被懵住了、有点缓不过味儿来,为什么这次徐远显得对我有些不信任的时候,我的电话又响了:
——来电显示:大倭瓜。
“小子,你要带人去命案现场是吧?已经在路上了吗?”
“呃……还没呢,您又有啥吩咐吗?”——来,让我们竞猜一下沈量才这时候又把电话打过来是想干什么。
“没啥事情……你这样,我让小孟和小宁跟你们一起,他俩再带四个咱们保卫处的人过去;另外,上官公子那边我也让四个人去候着了,之后除了案子相关的事情,上官公子其他的什么需要,都交给我,我让保卫处的人去忙活,小何,你就别操心了,专心找证据还上官公子清白,知道吧?”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顶上了一头黑线——我也确实快晕过去了:“不是……那个……沈副局座,咱们同行的人已经挺多的了,我说……”
“不是,人多点怎么了?总共我就让六个人跟你们过去,人能多多少?你等会儿……”沈量才说着说着,卡了个嗑,又对我问道,“徐远是不是也派人跟着你们了?”
“呃……啊、啊!”看着眼前跟其他人笑呵呵聊天的隋师兄跟齐大姐,我实在不好把每一个字都明说出来。
“嗬!做得可够极致的哈——派人过去看着你,然后把案情进展随时随地报告给他,他好去跟聂仕铭还有蓝党的那帮人讨论,是吧?”随后,沈量才又语气犀利地对我质问道,“小何,你不想让我的人跟你走,是徐远命令你的吧?”
“不……这话您怎么说的呢?”——好么,我何秋岩成了他俩之间用来拔河的绳子了,俩人相互较劲,劲却全作用到了我身上——“我不是这意思!最主要、最现实的问题是,我们这边车不够!我这边,咱们制服队隋老哥、齐大姐他俩都开车,还扔下俩人得去打车才行;您这边又给我塞过来六个,我们要不要直接包下来一辆公交啊?”
“喔,是这么回事啊……这样吧,你们出发也不差这一会儿了,我这就叫小孟、小宁下去,找总务处要俩面包儿,车里地儿足够大,也舒服点儿,一个里头能坐下十个人,我用不着他(指徐远)派人开车去!你稍等一会儿吧,昂!”
不容我进行更多的“谦让”,沈量才直接就把电话挂断了;但我也拗不过他,尤其刚才他质问我是不是徐远要求我不许他派人跟我的时候,听他那语气,我真怀疑这万一,我真没让那个姓孟的和姓周的两个保卫处的便衣干警跟着我去现场,沈量才是不是要把我胳膊腿而都给卸了。说起来这世界也挺有趣,先前他们这群没事总愿意会伙儿去“敦盛”喝酒的长官里头,苏媚珍一个、艾立威一个,都不是好人,这俩人一个跟徐远的关系不清不楚,另一个早被沈量才认定必须接夏雪平的班担任重案一组组长;但他们俩都在的时候吧,徐远和沈量才之间的关系看起来还都挺好,现在他俩一个跑了、一个死了,原本称兄道弟的正副局长却开始剑拔弩张起来。
真不得不说,这想做好人的人,永远赶不上会做好人的坏人。有些事情,真不是一般人能劝得了、摆得平的。
反正徐沈这两位硬塞给我这么些人,我也没短什么东西,就让他们跟着来了,虽然说分配坐车的时候还是比较麻烦。从目前来看,所有人对保卫处的好感度,以平均水平来讲在局里目前是排在倒数第一的——全局里几乎没几个是没受过他们的气,而他们一直保持着老内务处那种盛气凌人的德性,并且又没像风纪处那样一度沦落,而是一直跟着沈量才吃香喝辣,所以他们对谁也都瞧不起。姓孟的和姓宁的来了之后,也就我是看人家确实从总务处那儿搞来了两台面包儿,出于礼貌我跟他们说了几句话,其他的人见着他们六个,连搭茬儿的都没一个,更别说制服大队的人跟他们保卫处的矛盾,那可比一度重案一组跟二组、还有现在的一组跟风纪处的矛盾激烈多了,隋齐二人与孟宁等六个照上面儿之后,尽管谁都没跟对方说话,但单看他们的眼神,我真怕下一秒他们就在我面前拔枪对火。
警察局的“面包儿”的座位配置,就算对于再好的车型而言,也并不像一般的商务汽车或者小型客车那样,正副驾驶位之后以“3-3-4”的座位进行分布,往往车子后面一般都是特制的或者改造的双开门,跟分局里、派出所里、特警队里的冲锋车是对标的,虽然并不一定安装了警灯,但也是为了特殊情况的时候,方便乘车人从前后四处第一时间下车而设计的——所以顶大天,车上的配制是“3-3-3”或者“2-3-3”,得给座位和座位之间流出来过道,一趟车上算上司机和副驾驶,也就能坐十个人。等姓孟的和姓宁的把车子开过来后,隋老哥直接通过我这跟他们要走了一辆,根本也没想着让他们的人帮着我们开车;而另外多余出来的一个,我也真是择来择去,又问了小C,最后从她们鉴定课那三位帮忙的师兄里调了一个性情比较随和温顺、平时又比较“宅男”性子的师兄,委屈他跟保卫处的人坐了另一趟车。
——就从等徐沈俩人硬塞给我的人来找我,到分配好车子座位,这就已经快耽误到了八点二十。可能稍晚了一些的时间看起来不可怕,然而,这恰恰是早高峰临近收尾的时候,而浪速广场也好、滨松街天翔路那边也罢全都是靠近城西金融商业区,这时候的路况根本就是灾难,更别提想要开车过去,还得经过越铁路的弦桥,堵车堵得人直想上洗手间。
九点二十的时候,我们才终于到了长岛酒店,十七个人一起进了酒店大堂,搞得像砸场子一样,吓得大堂经理和一众服务员目瞪口呆。既然来了这么多人,我也不能放着制服队和保卫处的人干喘气,于是我便让白浩远带着隋齐两位去查昨晚的监控录像,让保卫处姓孟的带人协助小C勘察现场,我则跟着胡佳期一起去找那两个被揍晕的保安问话。
问话问了一小时,进展还都算顺利,却没想到这时候我的电话又响了:
“哪位?”
“何秋岩警官吗?你好,我这边是省厅副局长秘书办公室。胡副厅长让我通知您和胡佳期警官,还有跟你一起在办案的各位警官,包括随行的法医鉴识官们,马上到咱们省厅一趟。胡副厅长有要紧话交代给你们。”
“啥?”
“还需要我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吗?胡副厅长的时间很紧,请你们马上过来。”
我立刻看了一下电话号,并皱着眉抿着嘴默算了一下电话区号,仔细一算,发现这电话确实应该是省厅方面的,要不然在这节骨眼上,突然来一个电话说要把我们所有人都叫到省厅去,我还真以为是电话诈骗。
“那我们F市局的沈副局长呢?他不是也在省厅呢吗?这个电话怎么不是他打给我呢?”
“贵局沈副局长现在就在跟我们胡钧座一起开会,他没有多余时间,”接着,这个秘书态度高傲又冷漠地补了一句,“你们快点过来吧!胡钧座没时间专门等你们!”
这个态度真让我生气,尤其发号施令的还是胡敬鲂的人。
“怎么了?谁来的电话?”胡佳期好奇而又不放心地看了看我。
“没事……咱们先接着把咱们要问的东西跟二位大哥问完。”
我故意抻着时间,一直等到把两个保安近期一直看到的关于上官果果和顾绍仪的事情,再加上昨天晚上的事情都问了个清楚,才跟同行的其他人说了这件事。而当时小C和鉴定课的其他人已经在现场搜集了不少东西,有些东西存放在恒温箱里,是要马上拿去化验的,而且昨天晚上一直在玄菟路分局暂存的顾绍仪的尸体,在这个时候也已经被送到了鉴定课。稍稍一想,我也不等保卫处、制服大队在小C身边一左一右地瞎商量,直接掏了一张大红票给了之前那位被迫跟着保卫处那辆车的鉴定课师兄,让他先打车回局里,并让他留好票据跟徐远那里报账,剩下的钱就直接给他当辛苦费了。
花了差不多又二十多分钟,我们一帮人总算来到了省厅,可到了省厅大楼里,我们也没马上见到胡敬鲂,而是被之前给我打来电话的那个秘书安排到了胡敬鲂办公室对面走廊里的长椅上。省厅的大楼是一幢老楼,这是伪政权统治结束之后俄国人原本是当做苏联F市军管委员会的大楼而盖起来的。十多年前经历过一次改建,每间办公室、会议室里除了暖气片以外还都加了中央空调,因此大楼的各个屋子里倒是很暖和;可问题是在于也不知那个规划翻修的碎催是怎么想的,每个房间都按了中央空调,而走廊里却一块暖气片都没有,周围的装潢还都是用的大理石材料,弄得这走廊里就跟个冰窖似的,闷冷透骨。我们所有人,坐的本来就是冷凳子,时间久了,膝盖都忍不住打颤;到最后我和小C、胡佳期还有白浩远也都不顾不上体面利益,干脆四个人挤在一块稍微能取点暖,其他人之间也互不熟悉,也没好意思像我们几个凑成一簇,只好站起身,在原地不停踏着小碎步热热身,就连平时到哪都硬直腰杆的那几个保卫处的人,此刻一个个的,也都被冻得缩脖子端腕儿。
看着时不时从办公室里进进出出的、不知道是跟从胡敬鲂的还是在聂仕铭麾下的那些个秘书亲信们,端着热咖啡蜂蜜水,时不时地还朝着我们瞟上几眼,我们几个当真是嫉妒在心里、恨在牙根上。
等快到了十一点,胡敬鲂才终于从大老远一个会议室里走了出来,身边的一个一身制服的亲信立刻帮着胡敬鲂套上了一件黑色貂皮大衣,身后的沈量才一见,帮着胡敬鲂整理着大衣领子袖子、又从门口一路小跑回屋里,然后迅速健步如飞地跑回到胡敬鲂身边,急匆匆递上了一顶棕色水獭毛的毡帽。
“呵呵,你们就说吧,你啥时候见过咱们的沈量才副局座被人驯得跟一只小乖猫似的?”白浩远轻轻地讪笑了几声,躲着保卫处那几双耳朵,凑在胡佳期身边,同时对我和小C问道。
“就他?还小猫呢?我的天啊,你可别侮辱小动物了行不行?”小C嫌弃地摇了摇头。
“哈哈……好像他在那个王瑜婕身边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胡佳期一边看着沈量才在胡敬鲂身边鞍前马后的模样一边说着。
“啥?他俩还真在一起了?”
我倒是对沈量才和王瑜婕真的确定了关系有点惊讶,以我对沈量才的猜测,这个人怎么说也得找个年轻的、看起来没怎么遭到社会浸染蹂躏的小丫头做女朋友——没经过社会浸染蹂躏,所以他就能拿来自己浸染蹂躏。当着胡佳期的面儿,有些话我不好说,不过王瑜婕这个女人,虽说确实挺可怜,但她的黑历史实在不堪回首:专职情妇出身,然后被人卖到了淫窝里接客,后来还被训练成了性奴,甚至还有过长期跟狗交媾的经历,这样的女人沈量才都能接受,我还真觉得有点意外。
“你不知道啊?我之前帮着他送东西,然后又给他带材料回家,然后就发现了那个王瑜婕现在就住在沈量才他家里。之前这女人被二组从那个器官工厂里解救出来以后,被送到警务医院跟戒毒中心治疗的时候,沈量才就总去看她,现在那女人一个幼儿园当老师呢,工作也是沈副局帮着找的;而且好几次他下班,都是那个女人来接他,现在还总开一辆雪佛兰接他。”
“哦……”沈量才帮着王瑜婕找工作、还有王瑜婕总来接沈量才下班的事情我倒是知道,没想到他俩这么快就同居了。不过如果沈量才真的用现在对胡敬鲂这么无微不至的态度去对待那个王瑜婕,这也确实是那个王瑜婕的幸运。
“老许跟老姚出去吃饭的时候,看见过咱沈副局主动亲了那个姓王的女人。是吧老姚?”白浩远又转头抬了抬下巴,对姚国雄问道。
“咳咳……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站在我们身旁的姚国雄连连咳嗽了几声,我们再一回头,就见到胡敬鲂和沈量才已经走到了距离我们身前二十步的位置。好在胡敬鲂之前也一直在跟沈量才两个人相互耳语着什么,沈量才似乎没听到我们刚才说的话。
等胡敬鲂和沈量才走到距离我们面前十步的时候,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当然我和小C是起立得比较迟疑的。小C完全是看我起身她才起来,而我,本来不想尊重眼前这位穿得跟个暖手炉一般的家伙,即便大早上沈量才在我面前那么夸他,胡敬鲂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在我这里至少目前为止,也没什么值得我尊重的——至于我最后还是立正站好,只是因为我在尊重他现在的职位以及那个职位所代表的警察系统罢了。但是,我也看得出来这个老家伙似乎也没睡好,双眼中也不少见地布满了血丝。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上官果果被逮到天翔路警察局的消息被上报到省厅之后,胡敬鲂直接是这么一身里面套着睡衣,就着急忙慌跑回了他的办公室里,他在他的办公室里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至于都打给了谁,似乎外人没有一个知道的,只是后来,有人看见红党Y省党部副主席尤仁发戴着口罩、围着围巾,在六个红党政保处的保卫员的簇拥下进了省厅大楼,然后直接进了胡敬鲂的办公室,一直待到到了早上五点半才走;
而走廊另一边的厅长办公室,则正好是反向对应:昨天接到天翔路分局的上报之后,一直在办公室里加班的聂仕铭,在短暂地跟穿着一身睡衣的胡敬鲂,就在此刻我站着的这个位置上碰了个头、说了不超过十句话之后,就立刻带人坐上车朝着城南离开了省厅,具体见谁去了他根本没跟任何人说。
——城南能是什么地方呢?
按照聂仕铭支持蓝党这一条思路往下推理,在这种时候他也可能是去找Y省蓝党高层会面,只是这样的话,他应该去的地方是城北。上次艾立威挟持我时候所在的那座蓝山文化会馆就在城北,再往北一点,就是Y省蓝党党部。
而城南……城南倒是有这么一个地方,那就是上次我去见隋琼岚的时候,跟美茵一起吃饭的那家餐厅。
“行了,也不用给我敬礼、搞得这么有仪式感了。我现在也没心思!”胡敬鲂从头到尾扫了我们所有人一眼,这家伙的脸色可比前几天打篮球的时候差远了,当然当他最后把目光放在我脸上的时候,原本就挂了黑眼圈的凸目上头更多了一层憎恶的光:“我问你,早上上官果果是你审的吗?”
“是我审的。徐局长和沈副局长说把这个案子交给我……”
没等我把话说完,胡敬鲂立刻冲我理直气壮地爆喝道:“审个屁!去年以前你在警校的时候,你的各科目成绩单我就看过:就你这猪脑子,你的成绩到底是夏雪平替你说好话讨来的,还是有些胆儿怂的教官老师们看你那个早就蹬腿儿归西的外公的身份给你保来的啊!”
一番话说完,我周围的所有人都忍不住转头侧目看着我,包括那几个跟我有隔阂的保卫处便衣在内,他们脑门上和后脖子上的汗都跟着流了下来。
“什么话这叫……”小C也忍不住看了看我,她倒是没慌,但也没什么胆子敢直视胡敬鲂,而是把身子转过去一半,在我侧耳边小声蛐咕了半句。
而我就这么被毫无理由的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心里自然也是气不打一出来:骂我猪脑子无所谓,谁没被几个无良上司扣过帽子、当过撒气桶呢;带上夏雪平也算了,我跟夏雪平现在关系断了归断了,一码归一码,他之前想找人强奸夏雪平、想杀了夏雪平,这笔账我还记着,不过他俩也倒是老冤家了,有志气不在这一两句话上;
可他骂我外公这件事,我绝对不能忍——我从上警专以来遇到的所有人里头,就算是再怎么看不上我何秋岩的,提起我外公夏涛的时候也得是非常尊重的;你胡敬鲂多大的腕儿,何德何能,敢这么说我外公?
只是我没马上吱声反怼回去,我倒要看看他还能说些什么。
听到胡敬鲂提到了我外公,站在他身边的沈量才也突然有些挂不住面子了,看了看我之后惭愧地笑道:“呵呵……那个,钧座,您消消气。这孩子早上去审讯的事情我是知道的,而且他确实也没难为上官公子,还跟着忙前忙后的把事情张罗的好好的呢!”
“‘没难为’?你是觉得‘没难为’,人家上官副总理那儿如果听说了这么个事情,你觉得他会不会也这么觉得!天翔路的调查简报我都看了,这很明显就是那个什么律师的姘头设计害人吗?这点事情你们都看不出来?”说着又转头骂了我一句,“就着茅坑里臭石头一样的糊涂脑子,还警校高材生呢?——我就没见过从警专升学警院的学生里有真正糊得上墙的!”接着他又转过身,既是在训斥沈量才,又是在训我们,“而那个顾小姐的先天性心脏病的病志,我昨天晚上就派咱们省厅的人查到了!这点事情,你们市局的人怎么就办不明白?告诉你们所有人,现在趁早给我把所有不利于上官果果的调查给我听咯!要不然,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到时候被人吃了不吐骨头,谁都保不了你们!”
——得了,又是典型的无罪推论。只不过在今天早上,沈量才好歹还同意我去审讯一下上官果果,让我去“走个形式”,而在胡敬鲂这里,我连去问个话都是罪过。
仅仅几句话,胡敬鲂就把沈量才说得脸色羞红——而且看得出来,真不是装的,沈量才是真心对胡敬鲂五体投地、服服帖帖:“这个……钧座,是我们失职……”说着,他又对我招招手:“何秋岩!你赶紧道……”
但他胡敬鲂是沈量才的主子,并不是我何秋岩的——就连沈量才也算不得是我的主子。所以我没等沈量才把那个“歉”字说出来,我便直接对胡敬鲂说道:“我们市局关于上官衙内这件事情,还真是搞不明白了;我还真心想请教一下胡副厅座:徐远局长早上跟我吩咐,让我把今天这件案子从上官果果那儿深挖,而咱们沈副局长替您着想,本来就是按照您的思路,让我意思意思敷衍了事——我照着沈副局长的意思办了;现在您连着沈副局长跟我一堆骂了,又说压根儿我就不该审上官衙内,胡副厅长,敢问如果要是马上聂厅长和徐局长追究下来,您说我该怎么办?是,我们这些年轻人、小资格的,没你们上峰眼界高、脑子灵,但你总得给咱们指条明路、活路吧?再者,马上就是大选了,咱们省的选举日还比别的省晚几天,时间撑得越长媒体越发酵,如果按您现在所说的,我们把所有不利于上官果果的调查都停下,这件事情捅到媒体那里去,”说到这里我故意抬起头,盯准了胡敬鲂的眼睛,“请问咱们遵从您胡副厅长命令做事的,到底在是给执政党添彩呢,还是给他们上眼药呢?”
胡敬鲂一边瞪着我的眼睛,一边听着我的话,我看得出他在我说出这些话的差不多一分十几秒里,少说有三次想扇我耳光,把他的脸气得通红;而最后的最后,当我提起媒体的时候,胡敬鲂更是快把头气炸了,却一时半刻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媒体对于一个人的杀伤力可太狠了,夏雪平近十年以来被媒体给迫害摧残成什么样,我想全Y省的警察不是不知道,毕竟夏雪平算是挺过来了;试问除了夏雪平以外,全Y省乃至全天下,又有谁能撑得过媒体舆论的攻击的?
——更别提,如果在上官果果这件事上一不留神,还能把全红党的人都搭进去。这个风险,胡敬鲂就算再能耐他也承担不起。
“你……行啊,小子!要不然你们重案一组的人,怎么有力气把省厅的球赛奖金赢去呢?底气都挺足!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吧!如果被人收拾到最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到时候可别哭!”胡敬鲂恨恨地说着,听他的发音嚼字,好像还差点咬了舌头,紧接着又一甩袖子,迅速下了楼。“咱们走吧,还得赶紧去省政府,跟杨省长知会一声!”
“唉!你啊!哼……”
见着胡敬鲂憋了一肚子火,沈量才更加惶恐,他指了指我,呲了半天牙,却终究也说不出来什么。转过身见胡敬鲂已然走到了缓步台上,便也撒丫子紧随其后跟着下了楼。
“呵呵,还是秋岩厉害,连副厅长都敢叫板!”郑睿安在一旁讪讪又小心翼翼地说道。
“秋岩毕竟是秋岩啊,雪平的儿子、夏涛老先生的外孙;咱们是谁啊?让你怼你敢么?”姚国雄也阴阳怪气地说道。
“神气什么!一颗烂倭瓜、一只臭黄鼠狼!而且姓什么不好,还偏偏姓胡?我看他就是狐假虎威!”等胡敬鲂走远了,小C便站在我身边一个劲儿地替我说着气话,还仅仅拽着我的袖子,说到兴头上也不管胡佳期就在她身边站着了,
“你还真挺向着秋岩的呢?我说真的,你们俩怎么就没走到一块呢?”胡佳期倒是不在意,跟白浩远对视片刻,又笑着对小C说道。
“那是,我跟何秋岩的关系还用说?谁跟他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啊呀……佳期姐,我刚才的话可不是冲着你啊!我就是看不惯那个大倭瓜!现在外加那个黄鼠狼——你看他穿的那一身,毛毛扎扎的,还弄了一顶水皮子的帽子,那不就是一只黄鼠狼吗?所有人听着啊:现在这只黄鼠狼也记在我的小本本上了!”接着她又转头看向了白浩远,“哼,不过你可别跟我俩晒脸,那个什么艾立威活着的时候,你可没少给我家秋岩穿小鞋吧?看在佳期姐的面子上,我暂时先把你的名字擦了,但你可注意点,要不然你随时都会被我记在小本本上的!”
“是是是!我错了!我早就跟秋岩陪过不是了,我现在再郑重向您赔礼道歉——吴大法医对不起!”
他们几个在一旁相互开着玩笑,而我望着胡敬鲂和沈量才的背影,却一点都笑不出来。红党对我来说,因为杨君实在Y省的执政领导能力,一直都是代表着榜样的群体,再加上前不久我刚发现外公本人是对红党有很大倾向的,还有张霁隆和陆冬青两个人,也都对我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只是上官果果这案子,外加沈量才和胡敬鲂对于这件事情的表态,着实把我心里对执政党经年累月产生的好感瞬间消耗殆尽。
当然,胡敬鲂说马上得带着沈量才去省政府找杨君实“知会一声”,但是到现在为止,张霁隆居然连一个招呼都没给我打过,这件事不光我犯嘀咕,身边这几位知道我跟张霁隆熟识的,也都跟着开始吃起瓜来;而从各种传闻当中,我也没听说关于杨君实本人对上官果果这个案子有任何的表态。
“这不对啊,按说这从昨天半夜胡敬鲂到刚才沈副局,他们这一通操作表明其实红党Y省党部对副相衙内这事情想管的呀?结果到现在咱们这位张总裁,竟能一个电话不给小何组长打?”
姚国雄看了看刚刚问出这些问题的郑睿安,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般地笑了笑:“还用说么?杨君实爱惜羽毛呗?事儿都让下头人做,跟自己沾亲带故的,一句话都不让说——他肯定是怕万一上官果果真是杀人犯,自己再惹上一身骚。”
白浩远反驳道:“我感觉老姚说的不对:早上秋岩去问话,上官果果亲口说的……原话怎么说来着?哦——他说杨君实跟副总理‘不是一卦的,算不到一起去’。我觉着是不是杨君实跟上官立雄有啥过节,估计这是在作壁上观?”
“我看不像,他要是真想作壁上观,直接把全Y省想给上官说情的红党人士的活动都停掉不就行了?”郑睿安用一种嫌弃其无知的目光看着白浩远,“有谁不知道Y省执政党党部里头,杨君实说一其他人不敢说二?小白,你可想简单了!”
“不是……那……可能是涉及大选舆情呢?”白浩远听了郑睿安的话,一时间好多话如鲠在喉,但是舌头也免不得有些打结。
“可不是这么回事,浩远老弟。这里面水深着呢!照我看什么大选不大选都是瞎扯。你听上官果果自己说他爹跟杨君实不对付,呵呵,上官果果那小子看得起谁啊?他是把自己当‘小阁老’了你明白吗?但实际上他知道些啥玩意?杨君实当F市市长之前,去首都进修的时候,首都不少大官和红党老同志都很赏识杨君实才是真!这里头,会不会有上官家老爷子,也就是上官立雄、上官丽萍他俩父亲呢?我跟你讲,Y省对杨君实的夸赞,你得有一半当真、有一半当假——我都看网上爆料了,杨君实给人感觉群而不党、和而不同,那都是表象;他真正是谁派系的成员,你能说得清吗?但这就是他要的效果。你就说,十二三年前Y省那场政变里头,以陆老三为首的一大批人都被关了、执行死刑了,里面不乏杨君实的上司和同事,为啥到头来就他杨君实一个人没事?他还曾经说过一句话:‘过去讲说这世上三碗面最难吃,曰情面、体面、场面;看今朝三座大山最难爬,曰亲人、恩人、友人。’这‘恩人’,‘友人’里头有没有上官家族的影子、有没有‘白银会’的影子,谁说得清楚?这玩意,呵呵,当官的都一样。杨君实在Y省真有主流夸得这么好,咱们Y省怎么能搞出上亿的亏空?疯了吗?但都这样了,省里还没人在行政议会弹劾他,还不是上头有人要保他——全国能通吃红蓝两党的还能有谁?红党龙头易瑞明能做到?蓝党党魁汪起程能做到?不还得靠上官相爷?”
白浩远不搭茬了,这话题他白浩远实在是聊不动。
而除了一直在姚国雄身边捧哏的郑睿安以外,车里也都安静了。平时在办公室里一直默默无闻的两只老油条,在聊起这些所谓的政客的“秘闻”的时候,竟都侃得头头是道,就像所有事情他俩都在旁边全程目击了一般,而且就着言之凿凿的气势,一般人也聊不过他俩。
但他俩好像也不知道,“三座大山,曰亲人、恩人、友人”这句话,其实是易瑞明说的。
“莫谈国事吧,各位,比起这个咱们先找个地儿吃点午饭,眼瞅着都快到了中饭点儿了,咱们马上还得去天翔路分……”
——我这都快赶上曹操误闯华容道了,曹丞相一般话音未落的时候,就会遭遇蜀军伏兵;而我呢,一般话还没说完,电话肯定就得响。但这次不一样,我电话响起铃声的同时,小C的电话也响了,顿时我心中产生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我俩马上要接通的电话,可能说的是一件事。
“喂,秋岩哥吗?”电话里的章勃很是不知所措。
“对,是我,怎么了小勃儿?”
“您和胡师姐、小C姐他们现在在现场忙完了吗?忙完了现在就赶紧回来吧!出事儿了!K市的顾老板全家都来了!他们也不从哪知道的,说他们的女儿、那个顾绍仪姐姐的尸体送咱们F市局来了,有这事儿吗?顾老板和他夫人在咱们市局门口闹起来了,说啥都要把尸体带走迅速火化……但我听鉴定课的大哥大姐们说,咱们市局还没给做尸检呢?这怎么办啊!”
——这叫什么混蛋事情?
“他们啥时候来的?刚来吗?”
“对,刚来,顾老板夫妻俩,外加他们的保镖和司机。我们几个正好准备去食堂,一出门就碰上了;现在就秦耀加上我……就咱们这七个人,别人早就去食堂了!弄得现在咱们都都不敢去吃饭去!”
“行了,我知道了……你们先给他们安排一个会议室……”
“安排了,我们一问,一听说是跟这个果果公子有关的案子,我们马上就想稳住他们,但是真稳不住啊!他们连棺材和运尸车都找好了!他们现在人就在咱市局门口坐车里也不出来……他们还说,如果咱们市局的人敢在人家女儿身上开刀子,他们就要到司法调查局去告咱们!”
“行吧……怎么都是这种事情……上官家族的那个律师来过了吗?”
“早上你们出发之后十分钟他就来了。杨沅沅和秦耀也按照您的吩咐,把话都跟那个律师说了。”
“那么那个律师啥反应?”
“那个老头一听说,上官果果不想见他,他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就走了,没闹也没抗议。唉……你说这顾老板他们家的人要是都像那个老律师那样,多省心啊?”
“我知道了……你们先尽量安抚顾家人的情绪吧,我马上回去。”
挂了电话,我再跟小C把事情一讲,果然她刚刚接到的电话也是关于这件事的。
“不开刀的话能尸检么?”
“这得看是什么情况了,如果不是中毒导致的死因,其实没必要解剖;但对于其他状况就复杂得很,尤其是对于这种先天性心脏病的,我一般还是趋向于打开胸腔看看。我们课倒是专门应对尸体用的泵机和透视机,能拍片子、能从胃肠里抽东西、还能抽些血,但总不如直接解剖准确,而且搞不好还会造成遗体浮肿……死者家属可能也不会接受的。”小C也有点急,事后她才告诉我,其实整个鉴定课里除了邱康健,没人做过全套的非解剖尸检,但这个时候她没跟我这么说,纯是因为怕我乱了阵脚,而且她为了我的案子,愿意冒险试试。
“唉,管不了那么多了,能做成什么样做成什么样吧。咱们现在真是得抢时间——对了,顺便你让大白鹤帮忙把顾绍仪的手机资料存一下。”
“知道了,那我现在就马上让实验室里的所有人现在就开动。”小C点了点头,又立刻拿起自己的手机准备打电话给鉴定课的座机,但她的脸色也立刻变了。
我不禁叹了口气,明知故问道:“咋了?还跟老白别扭着呢?”
“嗯……”小C点了点头,又咬了咬牙,小声碎碎念叨着,“哼,反正不就是从手机里往电脑里导东西么?我也会……”
“不是……C啊,咱们是的破解她手机里的资料,可不是简单的存东西哎!”
小C撇着嘴低着头,闷了一会儿不出声后,才继续说道:“他们网监处又不是就他一个会破密码的……我等下再找个别人就是了!”
我看着小C,忍不住摇了摇头,又伸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
于是,这中午饭也别找地方吃了,赶回去吃食堂的饭菜也有点来不及,所有人出了省厅之后,就在附近买了点烤红薯、烤冷面、摊煎饼果子之类的东西充饥——说好听点叫“充饥”,东北话直接叫“垫补”,烤冷面也好煎饼果子也好,这些东西实际上里面全是油跟膨松剂,其实里面都没多少粮食,顶多一根香肠撒点葱花香菜再打个鸡蛋;而烤地瓜那玩意也是粗粮,吃着当时感觉很饱过后消化特别快,根本不能扛饿。就拿胡佳期举例,她这一上午忙活了半天,又把一般时间花在了路上根本没怎么休息,就胡佳期的体型也算是一般苗条女性的水平,可这时候如果说给她足够时间让她往饱了吃饭,她真能连吃下去一份儿半的吉野家里卖的那种双拼盖饭。这就更别提我和白浩远这样本来饭量就不小的男生了。所以煎饼果子、烤冷面这些玩意,对于我们这帮人而言,也就是吃个味道解解馋、外加补充补充点基本的盐份而已。
车开到半路上,胡佳期还突然有点晕车,吃了两口烤红薯就不停地反胃,小C给胡佳期含了一片姜糖片、嚼了一片糖炒柠檬之后才缓过来;白浩远跟着胡佳期不舒服,他也难受着,于是他也没吃东西。我则是因为从大早上到现在,遇到了这么一大堆事情,连累带气的,气都气饱了,拿着一碗烤冷面,愣是一点胃口没有。小C却像故意逗我开心一般,一边贴在我身上卖着萌,一边缠着我让我喂她吃东西。我确实把我那份烤冷面和她买的章鱼小丸子、跟地瓜球都喂给她吃光了,可到最后她似乎看我依然眉头紧锁,最后也只好小心又灰心地侧过身去,默默地坐在我身边一言不发。
虽然已经是中午,这天似乎就没亮过。
而另一头姚国雄跟郑睿安那两位,还没停下他俩的话茬儿,继续从国家大事聊到百姓民生,搞得我心头不是一般的烦——他俩只在咱们F市重案一组,当两个成天没办什么案子、也没什么存在感的刑警可真是屈才了,Y省广播电台时政财经频道应该特招这二位去当主持人。
“……唉呀,所以你说今年大选选谁呢?上亿的亏空,谁敢继续选红党执政?”
“但问题在于,蓝党也没实质的财政政策啊。”
“靠他们蓝党?拉倒个球吧!旧时代的时候、还有他们憋到南岛的时候,他们都管过财政么?也都是给自己中饱私囊!现在他们也是啊,不少蓝党高官都自己在那儿炒期货炒外汇炒地皮呢,要么现在房价能这么贵?股市能比红党专政的时候还乱?唉……”
“那还能靠谁?地方党团?”
“他们更不行,那帮人也就是给红蓝两党分票的!瞧给你机灵的,你咋不说环保党呢?呵呵……唉,古话说得好么,‘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哦!从大清朝到伪政权、从旧时代到新政府,再到现在两党和解,有谁真正为老百姓考虑过的?谁也不能靠得上谁呀!诶,话说我前两天看见耿老师跟她老伴了——那家伙,两口子一身老褶子、一头白头发,但是大老远的一看体型,她跟她老头看着就像五十多的,身上皮肉好像都没泻,身子骨看着比我都硬实。”
“哪个耿老师啊?教咱们刑侦数据的那个?”
“那是哪个?你说那个耿老师是个老头,而且五年前就去世了。我说这个是教咱们体育和枪械的那个!”
“哦哦,我想起来了,你们那帮男生当年都馋人家身子那个‘耿女神’,现在也得六十多了吧?”
“嗨,说这个干啥……不过这女神也有老的时候啊,老太太都六十七了!一脸褶子早没法看了……不过她跟我聊了两句之后,她跟她老头还挺神秘,问我想不想赚点外快。”
“外快?干啥啊?”
“我也不知道,他老两口也没跟我细说,就一直问我射击开枪的功夫是不是还在。”
“问你这个干啥啊?用你射击的功夫?对了,我想起来你在警院的时候,射击的成绩一直不差,你还玩过弓道和标准比赛射箭是吧?他们老两口给你找的啥‘外快’啊,用得着问你射击的事情?”
我在一旁听着也没吱声,只是闭着眼睛假寐——其实我这时候也的确困了,但手机的一阵震动却让我条件反射式地又精神了起来,仔细一看,原来是老爸给我发来的短信:“儿子,手机和电话卡已经收到。勿念。”这时候我还有那么一点对他置气的感觉,想了半天,我只给他回复了一个“/OK”的emoji表情符号,也没再跟他说些什么。
不过确实,自从省厅的钱省政府拿去拆东墙补西墙,全省各级的警察单位都出现了在外面找活干的现象,他们为了不耽误警察工作,做的事情也都是比如在什么少年宫、健身俱乐部当个运动健身教练之类的工作,廖韬他们经侦处的还有去给人做会计培训班的老师的;虽说全省范围内这么干的倒也不多,警察系统内部也不管这种事情——毕竟这样赚钱总要比我所知道的譬如交警大队里撺掇女警花去陪酒卖身好多了,可长此以往,我觉得这终究是个问题。
“我估计……可能也就是少年宫或者什么体育俱乐部之类的,给小孩学生当当气枪或者弓道教练之类的吧?她老两口能给我找啥正经活儿?但我是不想干……太累了!而且我家那口子现在也有钱赚,我俩现在也没孩子也没啥负担,现在这样就挺好,挺自在的!”
“嘁!也亏你家那位也对你没啥要求!不过说起来,前两天我们那个霍教官也找过我,也问我要不要干点啥活……我今早好像还在咱们局附近看见他了呢,跟好像是其他的也在警校交过课的教官一起走来着。”
“他给你找的啥活啊?”
“我操,我连问都没问!他他妈的……他给咱们讲课的时候老色了!那个老流氓……”
“哈哈哈……我想起来了,那个‘咸猪手老霍’!”
“对,就他!我还理他?我跟他打个哈哈我就走了……谁知道他是想让我干啥去啊?”
“嘿嘿!他别是看上你了吧?”
“你可拉倒吧……想想都恶心,而且他现在起码七十岁了……太恶心了……”
——“耿老师夫妇”、“霍教官”……退休老教官……“外快”、“射击功夫”……退休教官……詹俪芳……省厅财政缩减……退休金、抚恤金、救济金……这里边,该不会有什么有意思的特殊联系吧?
这些事情暂时顾不上了,从K市来的顾老板一家人倒是难缠得很。按说他们的想法我确实能理解,死者为大、又是爱女,遇上这么个事情心里肯定不好受,按照K市那边老规矩,如果子女早亡的,确实应该今早入土为安。可就在我劝解当中,顾夫人愣是扯出一个“老民俗”,说什么“女孩被害,不能见仵作,这是自古以来的传统”,这倒是让我有点懵——恰好我小时候就翻过一本关于全国各族风情民俗大全的白描图画书,配阴魂、埋陶罐、画白妆这些我都了解过,“不能见仵作”这种禁忌,我可从来没听说过。
“劳驾问您一句,顾夫人,‘女孩遇害,不能见仵作’这种事,是搁什么地方传来的?”
“我……我们老家是满洲人,满洲人的风俗就这样!”顾夫人满脸委屈加上愤恨,又哭哭啼啼地说道。
这不是巧了么?
先前我还真就看过满洲老风俗禁忌,而且我还跟张霁隆第一次见面喝酒的时候,就聊过这方面的事情——
“您说这真的假的啊?您家诸位节哀,但有话我也直说:我可是在K市上了七年学。咱们K市的满洲人比F市的更多,满族人家出殡我也见过、家里有人不幸遇害的,这种事情我念书前儿在派出所实习的时候也碰见过,顺带着我还帮过人家忙:找出马仙跳大神的、找萨满做法事的,我也都见过,何况我知道咱们满洲人的殡葬习俗,好像也没那么多说法。并且,我看您家几位的资料,好像都是汉族啊?怎么还讨满洲的风俗呢?”
“你这说的什么话?再说,这种事情上你一外人,有啥资格掺和的!”顾绍仪的舅舅突然不乐意了,脸上正挂着委屈的眼泪,又一拍桌子,把眉毛一横:“我们家原本是锡伯人,后改的汉族身份、但就愿意过满洲、锡伯的习惯不行吗?”
这不更巧了吗?多亏艾立威和他哥哥曹龙是锡伯族。彻底调查艾立威的时候,我也早就把锡伯族相关方面的知识都大略掌握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可能说话过了啊,但我说话也就这态度,您别介意:据我所知,锡伯族现存的民俗,好像大部分跟满洲民俗都是一样的吧?其实别提你们是什么民族了,我就没听说过这世界上哪个地方是存在不许仵作法医验尸这样的说法的,除非你们自己不愿意。”
见我哪朝哪代、哪个民族的招数都不吃,顾家的几位也都不说话了。
“我能理解您各位的心情,毕竟这种事谁都不想遇上,何况还是自己的骨肉儿女;但问题是,您家各位也必须帮忙配合和协助我们警方的调查,这是法律规定的责任和义务,也是为了帮助顾绍仪女士探明真相——您各位也不想让她死得不明不白吧,对吗?换位思考一下,假设是我的一个患有先天性疾病的挚爱亲朋,突然出了事故,即便真是他自己不行遇难丧生,我还是希望鉴识官也好、其他的专科医生也好,帮我确认一下他到底是以为什么离世的。”说到这,我再观察了一下顾家的每个人脸上都挂了相,仿佛他们都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想到这,我又试探性地对他们问道:“恕我直言,顾老板、顾夫人:你们今天这么快就过来讨要顾绍仪女士的遗体,还一直用着这样的说辞,是不是有人授意的啊?还是说有谁在逼迫你们这么做呢?你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或者麻烦?如果是这样,我们警方会全力……”
“他妈了个巴子的!我们当爹妈的,想早早把闺女要回来、让她入土为安,这有什么错吗?你个小逼崽子你懂个屁!”顾老板一听,瞬间雷霆大怒,跟着自己的保镖连推带搡地把我弄下了车,接着又对我喝道,“你们不把我女儿赶紧还回来,我……我们就不走了!”
只见顾老板又招呼着他们家的司机们,直接把跟他一起开来的两辆轿车、一辆SUV和一辆专门送殡的商务车直接集体横在了市局门口的这条小路上,一瞬间就把这条小路堵得死死的,还差点搞出追尾事故。
挺简单的事情,却非得要闹这么大。
胡佳期和白浩远也没跟着我进到车子里,也不知道我跟顾家人都说了什么,但眼见着这都已经造成了交通问题,只好马上又紧急联系防暴组和制服组的人,跑到两个路口迅速设置了临时路障,又一点点指引着原先堵在路上的车子退了回去。我真以为是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或者是自己的说话方式有问题所以才引得顾家人如此大动肝火。
却等到我们把路疏通了之后,我又透过顾家的车窗看见,这一家子人正一边流着眼泪、哭得肝肠寸断,一边委屈地跟着什么人通着电话——他们的委屈好像并不来自于我,或者不让他们把顾绍仪的遗体带走的F市警察局,而是正跟他们通着电话的那个人。
——如果说,顾绍仪死了,上官果果被怀疑是谋杀凶手,这时候如果有人逼着在K市够一定实力的顾老板硬把自己女儿的遗体带走,那么这幕后之人,又能是谁呢?
会是上官立雄吗?
正在我这样想的时候,小C打通了我的电话。
“喂,C,咋样了?”
“唉……你可以让顾家把顾绍仪领走了。”
“咋……咋的呢?”我心说坏了。按照国家法律——两党和解之后修订案——如果警察机关鉴定部门检验死者为自然/意外死亡,或者因疾病导致的死亡,则在鉴定部门确认死因之后,需马上联系死者家属把遗体交还,或根据家属意愿进行妥善处理。
“死亡特征数据和照片已经出了结果,并且记录备案了——她确实是因为心脏病突发丧生的。”果不其然,小C给了我这样一个结论,“我也提取了一点血液样本,里面的成分也都是她平常吃的那两种治疗心脏病的药物,看样子应该不是被下毒。”
“什么?”这个结果听起来似乎理所应当,但又好像有些出乎意料。
“不能解剖确实是个问题,但是就我的经验、我的所学,再加上X光片的结果来看,确实是因为突发性心衰竭,但这只是诱因,或者说,能占一半死因吧;而另一半原因,就是因为在她的小脑部位,也就是后颈部到后脑根部这里有一处很严重的撞击——咱们上午去现场的时候,你也注意到了大理石台棱角上的那个血迹了吧?目前按照伤口分析再根据测算,确实应该是死者在心梗死后,瞬间产生休克和昏厥现象,于是整个人无准备地向后一仰,寸劲儿磕到了大理石台;而这样的撞击,使得本身心脑血管系统就暂时宕机且正处于脆弱状态下,导致了颅内伤,紧接着便迅速进入了脑死亡状态,全身上下的生理指数也跟着慢慢消散。而且她随身也确实带着卡维地洛和普鲁卡因胺,都是针对她的心脏病的。我按照现场测量结果,加上从尸体上目前能检测到数据演算了三次,有89%的可能性就是这样。”
“百分之八十九……算高的还是算低的?”
“按照正态分布数据的置信区间,这样的结果已经算高的了。数据的方差都出在血样的问题上,人死之后和活着的时候,血样里的各种成分都会发生状态变化,当然,这也是在尸检的允许偏差范围之内的。”
可我还是不放心。毕竟这个结果数据并不非常接近百分之百。
“用泵机抽胃肠液的话,需要多久?”我又对小C问道。
“他们同意吗?用泵机?”
“没有……”
“唉,二老公啊,你可别逞能好么?上了泵机的话,至少需要一个半小时。就他们现在闹成这样,你能维持得了一个半小时这么长时间么?而且,你别忘了,用完泵机之后,尸体还会出现水肿,这件事你跟他们家人说了么?如果尸体浮肿,再被他们顾家人发现了,顾家人能饶过你?”
妈的,一个半小时……
无提前报备、无特殊状况,出现超过三十分钟的临时路障或者堵车,这就算是执勤和工作事故了,省厅那边肯定还会找茬,搞不好还得再把安保局桂霜晴那帮人招来;
偏偏这时候,他娘的徐远和天杀的沈量才的电话都打不通!
“好吧……那她的手机资料呢?”
“存了,也破解过了。里面应该是没啥问题,看不到任何可疑的东西。”
“啧!唉……”
“你觉得还是有问题?”
“对。可能是我有点疑神疑鬼了,但我潜意识里告诉我,还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秋岩,探案子总不凭感觉走吧?从所有指标上开看……”
“我不是怀疑你的技术或者你得出来指标结果,小C,我还能信不过你么?但……我就是不踏实,你知道吗?我真是不踏实!”
小C看着站在楼下乱转圈的我,我也纠结又无奈地看着站在楼上的小C,我的心绪从清晨开始就没踏实下来过,而原本挺自信的小C被我刚才那一番纯粹出于第六感的质疑,也给稳得有些不能淡定。可终究,我俩此时到底还是束手无策。
“只是我看窗外他们家人现在这闹腾劲儿,好像也来不及开泵机给她抽胃肠液了……要是没有他们家人这么闹,你让我怎么检查我就怎么检查。但目前看来,八成应该就是突发心衰竭加上颅内伤,没跑了。你赶紧让他们把遗体带走吧,我看你被他们这么难为,秋岩,我也挺心疼。”小C也在劝我,“算了吧,咱们下午不是还得在去趟天翔路那边么?”
“唉,要是没他们家人这么闹,直接就走你们正常法医鉴识程序了……唉,行吧,我知道了。”
我怀着满心的狐疑跟不甘,走到了顾家人的车子前。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三辆灰色商务车横冲直撞地开到了我面前——这辆车我见过,安保局的,老早在九月份市局门口有人闹事之后,就是这几辆车子假模假样地过来,说是进行调查,实际上完全是捣乱和找茬儿。没想到今天这么点儿事情,还是让他们闻到了味道把他们招了过来。
“桂处长的鼻子可真灵!”没等车门打开的时候,我便如吸了一大口煤气一样,皱着眉头抿着嘴,对着那三辆面包车喊到。
没想到,中间那辆车一打开,却走下来一个留着只到肩颈部位干练短发的女人:她皮肤白得就像是奶油一样,那嘴唇虽然有些厚、但也小得可爱,就像是一颗草莓口味的马卡龙一样;她的脸颊消瘦却嫩滑,鼻梁高挺又丰润,眼睛澄澈又深邃。这张有些欧美人一般棱角的尤物脸孔,看起来还挺眼熟;她也穿着安保局厚厚的米黄色制服呢子大衣,但整个人的气场,要比桂霜晴那个狐狸跟刺猬杂交出来的崽儿成精的东西柔和太多了。
过后在我身边,还有站在楼上观望街面的所有人都不禁感叹:安保局终于来了个赏心悦目的“女魔头”,但当时近乎每个人都碍于对安保局远扬臭名的芥蒂,于是他们都没想着上前来搭上一句话。
女人下了车后猛松了一口气,嫌弃地看着车上怨道:“喂,我说你们平时都这么开车吗?”
“呃……都习惯了……”
“告诉你们,今后在我手下,出任务开车的时候收敛点,除非是有特殊情况,知道吗?我不喜欢横冲直撞、招摇过市的作风!”
啊呀,她一说话,那柔软似酥的嗓音入耳,我才彻底确认眼前的女人是谁!
“这……欧阳?欧阳雅霓阿姨?”
“Yo!”在听到我叫她之后,欧阳雅霓立刻转过头微微一笑,眼睛也跟着立刻弯成两条小月亮,对我抬手打了一声招呼:“小家伙,好久不见欸!”
欧阳雅霓这一举动,给咱们市局的所有人都看傻了,而且还有色胆比较大的,过后还厚着脸皮找我来要欧阳雅霓的电话号和微信的。
“这……真是你啊,欧阳阿姨!”我的老天呀,可算来警察局“找麻烦”的安保局代表不是桂霜晴了,而且这还是个意外收获,不说欧阳雅霓心细、礼貌又随和,起码她人就比桂霜晴那女人漂亮养眼。
“怎么了?才几个月不见,就不认识我了呀?”
“哈哈,您这换了个短发,我还真就差点没认出来。欧阳阿姨,你怎么来了呢?”
“我听说你们市局门口有人闹事,桂霜晴今天有别的任务出去了,我就过来看看了。怎么着,你们市局不兴我来啊?”
“不是不是……你这是稀客,你来我当然愿意了。我问的也不是这个:我是想问您不是在G市工作么,怎么来咱们F市了?”
“这话说来就有点长了……”欧阳雅霓挠了挠耳鬓,低头叹了口气,随后有些支支吾吾、但总体上倒也算是直言不讳地说道,“咱们上次那个肖站长你见过了吧?他跟我关系一直不是太好,包括他本人对我也……太……啧……中间还有很多事,有的不好说,有的涉及机密,这些我就不跟你这个小家伙说了吧。反正他是一直给我小鞋穿,我在那边想干什么也是束手束脚的,所以时间长了,我就不想在G市待了,我甚至都有点想辞职离开安保局了。可后来咱们Y省这边,有人听说了我的事情,就给我们总部老板打招呼了,然后我就被调来F市站这边了。”说着,欧阳雅霓又转过头,无奈地看了看身后这些一下车就随地吐痰然后点上香烟的一身痞气的“黄鼠狼”们,“我其实也刚调来第三天,我现在是F市站稽查处处长。等过两天,我手下那帮号称‘安保局八仙’的弟兄姐妹们都到齐了,估计肯定会比现在舒服多了。”
“呵呵呵,‘安保局八仙’和‘十二杰’这下都凑齐了,看来咱们F市以后可要热闹了哈!”我先叹了口气,又忍不住笑了笑。
“哦,对啦,我现在是咱们F市站稽查处处长,总部调我我来也是专门整治一下稽查处,但我的职责,也是经常需要到全市的税务局、警察局、医院和政府机关多走走看看。这以后,我这个老阿姨可能就得多来找你这个小毛头了呀!你可别烦老阿姨哟!”
“瞎说!你哪是什么老阿姨?”看着欧阳雅霓着白桃肉似的面庞,我的嘴巴都跟着抹了蜜,“你看着比我都年轻都嫩呢!要不是你跟夏雪平的那层关系,我都想管你叫姐姐!而且以后如果要是来咱们市局找麻烦的是你‘血仙姑’,那我巴不得天天让安保局来找我们麻烦!”
“哈哈哈,你们就对桂霜晴处长这么讨厌吗?”
“可不是么?那个姓桂的女人跟你雅霓阿姨比起来,怎么说呢……用你们小时候的电视动画片比喻吧,她就是格格巫,而你就是花仙子。”
“行呀,小家伙,几个月不见嘴怎么这么油……你放心吧,有我在,桂处长以后应该不会再欺负你了。”说着说着,欧阳雅霓还抬手捏了捏我的鼻尖。
但提到夏雪平,我心里有不免像是被扯了一下子。于是我只能赶紧插话,随便问了一句:“那个……雅霓阿姨,你说你是被Y省这边某位人士关照,然后调过来的。那人是谁啊?”
欧阳雅霓又收回了手,盯着我的眼睛,言语却有些闪烁,仿佛想告诉我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一样,最终对我解释道:“啊……这个你也别问了,我也不好跟你说……当然这也挺突然的,我也没想到能知道我是谁……”
“哦……”
“那个……阿雪现在在你们局里,还是在情报局?我……我听说她被借调到什么专案组去了,你也在里面是吗?”
“哦,她,她……她今天上午刚来过,这阵儿应该在情报局吧。我也不知道……”我立刻躲开了她的目光,侧过身道,“我这不是这边也有案子么,所以我就暂时先回局里工作了……”
“哦,这么回事。”欧阳雅霓接着笑了笑,脸对着脸、眼睛对着眼睛,寻着我的目光弓着身子地看着我,“怎么了?这么长时间了,你跟阿雪你们俩的关系还没个缓和呢?”
“嗯。”我看看欧阳雅霓,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些什么,更不好直接跟她说,我跟你的旧闺蜜夏雪平我俩搞了一段亲生母子恋爱,但是现在关系又崩了,我俩分开了;于是,我也只好顺着她的话含糊地点了点头。
“唉!你们俩啊,都是倔脾气……我今天本来也不是想就这么找她的,我俩以前闹的误会也可大了,我都不知道她还想不想见我呢。以后再说吧。”欧阳雅霓对我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看向了我和其他同事,“对啦,说起你这个案子……”正说着,她又突然走到了顾家人的车子旁边,敲了敲车窗玻璃,“喂!姐,二弟,我来这么半天你都不看我一眼啊?”
——姐?二弟?
没想到车子里的顾绍仪的妈妈和舅舅一见欧阳雅霓,真就喜出望外地把车窗摇了下来,然后打开了车门就要下车:
“哎呀,这不是小霓嘛!你咋回来啦?”
“真是不老少日子不见了,小霓!”
“你们也别下车了……姐,我能上车跟你和姐夫、还有二弟说句话么?”
“行行,上来吧。”
接着,欧阳雅霓还真就上了顾家的车。
我后来才知道,原来这顾夫人和顾绍仪的舅舅,原来也都是一般的贫困人家,之前跟欧阳雅霓家还是上下楼的邻居。顾夫人的父母常年在南方打工,姐弟俩在家也没人照顾,经常在家饿肚子;某一日嗅见欧阳雅霓的妈妈炸立陶宛风味的土豆奶酪饼,又焖了一锅羊肉洋葱荞麦饭,那姐弟俩便站在欧阳雅霓家门口走不动道了。欧阳雅霓的妈妈一见这俩孩子面色蜡黄,就把孩子领进了家里一起吃饭。从那以后,欧阳雅霓就相当于多了一个姐姐一个弟弟——顾夫人小时候,还帮着欧阳雅霓没少补习国文,要不然欧阳雅霓到现在说话,还得带着一股波罗的海口音。直到后来欧阳雅霓上了警院,顾夫人同时既是因为没钱上不起大学、又是被自己的高中同学,也就是顾家的独生子、现在的顾老板打动嫁了人,俩人的来往才不像以前那样多了,但是偶尔欧阳雅霓办事或者放假回老家的时候,还是会跟这姐弟俩一起吃个饭。
但随后我就发现了一个问题:这欧阳雅霓到底是真的因为听说有人在市警察局门口闹事,才带人过来的吗?怎么这么巧,她偏偏就认识此时正在闹事的顾夫人呢?
欧阳雅霓上了顾家的车后,见到车里正好有遮光板,于是她便做了主,让顾家人把那辆SUV的四周车窗的挡光板全都拉了上去,于是他们几个人在车子里聊了什么,每个人脸上又都是什么神情的,我一概看不见;但是安保局这边的车子玻璃上都没贴遮光膜、也没拉上挡光板,我倒是能把他们的面包车里面看的一清二楚——其中有一辆车子,里面就留了四个座位,再后面所有的座位都被拆卸了,留了很大的一个空隙。
再过了差不多十几分钟,欧阳雅霓又从车上走了下来,并且让我帮忙撤了路障,接着顾家人什么都没说,开车离开了。
——啊?
“欧阳阿姨,这……怎么回事?”
欧阳雅霓在跟我解释了一下他和顾家人的关系之后,又对我说道:“秋岩,我先跟顾先生和顾太太聊了一下,让他们回去先平复平复心情。但是他们的心情你也得理解,对吧,毕竟死者是他们家的宝贝女儿,谁都不能一下子接受得了。可你们的调查也不能就这么马马虎虎地算了。我想了个折中办法:我们安保局稽查处这边也有我们自己的太平间,按照他们家属的意思,顾绍仪的遗体暂时先别动,先放我们安保局那儿;等过后他们家人想通了,你们鉴定课的人再去做更进一步的尸检。这样可以吧?”
“哎呦,要是能这样,再好不过了。我其实刚才也是一直闹心呢,万一后续有什么问题没办法核查,就这么快地把人火化了,好不好就是一个死无对证。”我看着欧阳雅霓藏着月光一样的双眼,疑惑地问道,“欧阳阿姨,您来的也太是时候了,您怎么什么都知道呢?”
“那当然,老阿姨我就是干这个的呀!”
“我怎么觉得,您是专门来帮我的呢?”
“哈哈,傻样儿!别自作多情了,小家伙!”
欧阳雅霓说着,又抬手捏了捏我的鼻尖,接着就让我带她上楼去问鉴定课要尸体了。
——欧阳雅霓的出现,可以说是我这一天当中最开心最美好的时刻了。
而且好似这也是吴小曦这一天,或者说这一段时间以来最开心最美好的时刻:欧阳雅霓的眼睛倒也真是尖,我跟小C只是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欧阳雅霓就窥破了我和小C之间一定是有什么关系的,而且把顾绍仪的尸体装入尸体袋、封好后有重新放进保温箱里,在这些事情都做完之后,欧阳雅霓临回去的时候,还特意走到我和小C之间说了一句“你俩还真有点般配”,弄得小C脸上一红,之后又美滋滋高兴了一下午。
不过欧阳雅霓出现的如此及时,却让我心中更加不安了,我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在G市的那次经历让我确实很信任欧阳雅霓,而且我也的确很感谢她的所作所为;可再结合顾家人这么大闹一番,而她偏偏跟顾夫人和顾舅舅的关系那么巧合地亲近,这里面难道没有什么问题吗?顾家人的所作所为足够已经让我浮想联翩了。这一切如此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地发生,这样的巧合都已经到了一种诡异的地步。
就好像下围棋一样,一个人落子,另一个人再落,一子接着一子,一招接着一招;而恰好在某一刻,某一颗棋子落在了某一个点上,并出现在我的面前。以至于我自己都忍不住发问:难道我也是一枚棋子么?
那下棋的人又是谁呢?
所以之后下午到晚间,我们把所有的时间耽误在天翔路分局时,我并没表现得像胡佳期、白浩远跟小C那样大动肝火。
“都等了半个小时了,怎么,你们刑侦处的负责人还没回来?”“可不是嘛,本来我们就三点多钟来的,你们再这么拖下去,是不是马上就要下班了?”
天翔路的人,按说是我们市局的下属单位,根据规定和惯例,我们要求他们配合工作的时候,他们必须无条件进行配合,更别提整个案子就是从他们那儿打包丢给我们的;可他们派出来接待我们的人,却懒懒散散,又趾高气昂,拿着个iPod听着歌,二郎腿一翘,双手捂着肚子就是一副马上要睡觉的架势:“……您各位听听哈,您自己都说您三点多钟才来,这个我们有啥办法呢?我们天翔路分局刑侦处的,攀不上你们市局的高枝儿,但我们这些在下面做事的,任务也不老少!咱们虽然级别有高低,但也不比你们市局重案一组轻松!”
“你这人滚刀肉似的呢!我们也没说给你们加码增负,我们只是希望你们赶紧,让你们昨天参与出警的人把事情经过跟我们说一说,并且把兰信飞的尸体和现场公寓楼的钥匙都交给我们,这点事你们分局的人还办不利索吗?姑奶奶我还等着勘察现场之后验尸呢!尸体如果变质影响了调查,你负责呀?”
那人色眯眯地看着小C,懒洋洋地笑道:“哈哈,小美女这嘴唇厚得跟小草莓似的,说出来的话也真是带尖儿带刺儿!你让我负责,也得按照规矩来吧?昨晚的案子负责人是我们处长不是我,我只负责值班儿!而且现场的钥匙也不在我手里,这个啊,你等我们处长回来了,再管他要,昂?这小美女脾气倒还挺急,嘿嘿,消消火!刚给各位端的苦丁茶,你多喝点儿哈。不够了,这边有饮水机自己续热水啊……唉……困死我了,真是累……”
“你!你这人!我……”小C急得团团转,最后还是坐回到了我身边,“这叫什么事儿,今天怎么全是这种事情啊!秋岩!你想想办法啊?”
我深吸了一口气,把手里还残存着苦丁茶茶包的纸杯捏成一团,然后站起身走到隋师兄和齐大姐面前:“二位,咱这天翔路这楼里,都啥构造啊?”
“哦,一楼这就是接待室,旁边还有个接待大厅;太平间和鉴定股在西边儿,在旁边又是各个办公室。分局长和分局副局长办公室在二楼,楼上还有个活动室……”
“走,各位,跟我上一趟楼。”
“干啥去啊,小何代组长?”姓孟的那个保卫处便衣一见,马上站了起身,也对他身边的几个弟兄招了招手。
“陪我上楼,打两局乒乓球!”
实际上,虽然天翔路分局接待室里人来人往的很嘈杂,但我都听了半天了,明显楼上有人在打乒乓球,而且位置应该就在接待室的正楼上。
“那欢处长是吧?久仰!”
一推活动室的门,我直接对着那个留着大长发男人征战正酣的乒乓球案子上,把手中的纸杯砸了过去。纸杯正好撞在刚被那欢扣杀一记的乒乓球上,直接停在了半空中没过网。
那欢见状立刻火了,等他对我定睛一看,脸色又白了。
活动室里正跟着那欢一起打着乒乓球的七个人却没想那么多,直接聚成了一圈笼到了我的身前:“我操……你他妈谁啊?找事儿的?”
“免贵,市局重案一组何秋岩。上官果果和万美杉那个案子,现在归我了。”我拿出了警官证给他们所有人看,围上来那七个人又不禁集体向后退了几步。
那欢本人倒是不紧不慢地抬手擦了擦汗,拿起了水杯喝了口水,这时候刚刚接待我们的那人也连滚带爬地跑进了活动室,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那欢,差点没把自己舌头咬着:“那……那处长……他们……”
“小春啊,你怎么把他们放进来了?”
“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突然就猜到了您在这……我也没办法啊……我这……”
“行了,你下去吧。有事儿我跟这位何代组长说。”
等那个小春走了,那欢直接坐到了乒乓球案上,先跟我套起关系来:“何秋岩是吧?我听说过你的名字——倒不是因为你妈妈夏雪平,你上专二时候的班主任邢志德是我的把兄弟;你身后那个小姑娘,是吴小曦吧?我也认识你,志德也跟我提过……”
“那警官,我今天来不是跟你认亲的——诚然,邢老师那边我也听过您的名字。在他的口中,那欢警官可不是个遇到事情就躲的一个人,邢老师说那警官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呵呵,今天我算认识了。”
那欢吹了吹太空杯里的茶叶,面无表情地说道:“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昨天疑似在长岛酒店杀了人的着名作家、副总理上官立雄的儿子上官果果,在滨松街到这条天翔路的交界路口发生了车祸,后来他趁乱去了云端巴比伦 B座九楼913室,也就是万美杉和大律师兰信飞的家里;之后万美杉跑出楼呼救,找到楼下正在搜索上官果果的天翔路的各位袍泽手足,跟她一起回家逮捕上官果果,而回去之后,就发现兰信飞死了,疑似也是被上官果果杀掉的——昨天出警的、跟着万美杉回家去准备制伏上官果果的,不就是你们天翔路分局刑侦处的各位吗?我是来问……”
“……你是来问所有的资料、包括昨天的出警记录,还有案发现场的钥匙,以及兰信飞的遗体,对吧?”
“是。”
“抱歉,何代组长,这些东西我不能给你。”那欢表情冷漠地看着我。
“不能给我?为什么?”
“不为什么。不能给你就是不能给你。诸位请回吧?”
“这他妈的算是哪门子说法?案子是你们打报告,让省厅交给我们市局的,把粪筐丢给我们之后,你们连点卫生纸都不给提供是吗?我在警专时候最敬重的老师的铁哥们儿,原来就是这样的吗?”
“你说谁呢!你知道个啥……”那欢身边有个男人一听我如此奚落他们的头头,立刻对我吼了一句;可他的第二句,却太没底气了。
那欢想了想,终于有些绷不住地低下了头——我猜其实他身上流出来的汗液,有一半应该是冷汗;而且刚才我对他奚落那一句之后,他的冷峻目光里,也开始源源不断地冒出一种叫做“无助”的东西来:“呼……我今天中午刚收到的来自首都的指示,我不能把这些东西交给你。你如果想查这个案子,何警官,请你们市局的人自己从头查吧。”
“哈哈哈……我是真没听说过,一个分局的处长还能这么对付市立总局的同事;我也没听说过,首都会有那个机关直接指示地方级别的某个分局单位的——你当是那位喜欢秀微操的蓝党先总裁指挥打仗呐!”——我虽然没有大动肝火,但不代表我不生气,实际上从一大早到现在,我经历的这么多事情一定已然让我成为了现在我们这帮从市局出来到处跑的人里头,最愤怒的那一个,“我还就不信了!——来,那处长,您告诉我,首都发给您的那个指示,是从哪个机关衙门里发出来的?司法调查局、司法部,还是中央警察部?”
“呵呵,你还能去核实怎么的?”那欢一见我这么问,突然笑了,眼睛瞬间向下瞟了一眼,然后又迅速抬起,答道:“是中央警察部给我发的邮件,而且也有人给我打电话了。”
“邮件能让我看看吗?”
“不能。”
“打电话那位上峰姓甚名谁?”
“不好意思,这个也不能透露给你——同学,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呢?警专和警院没好好收拾收拾你么,告诉你来警察系统工作了,有些脾气该改改,有些篓子不能捅……”
“我还就偏捅啦!”说着,我便拿起了电话,直接打给了一个号码:“喂,叶长官吗?”
“你等会儿,小子,你给谁打电话呢?”
我立刻放下电话,对那欢笑了笑:“中央警察部驻Y省特派员,叶茗初长官。”接着我又拿起电话,跟叶茗初问了起来。
“叶……”那欢彻底懵住了。
从刚才我和其他人被那个小春留在楼下拖着的时候,那欢的心思就被我琢磨透了:很明显,他这么做的意思就是为了拖着我不让我把案子查下去而已;而刚才我给他的三个备选选项、问他到底是谁给了他指示不让他把那些案件初级资料交接给我的时候,虽然他胡诌说是中央警察部,但他倒也不是没按套路胡咧咧的——司法调查局只对有劣迹、犯罪和不道德行为的警务司法人员进行调查,没权利直接干涉案件,司法部更别提了,他们虽然负责协调全国警察系统跟其他司法治安机构的工作运行,但是他们主要管辖的只有法院和检察院;所以他只能往中央警察部上头扯。但如果他知道我有叶茗初的电话号,而且叶茗初就在Y省,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胡说。
而我给叶茗初打的这个电话,也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刚刚在路上的时候,叶茗初先给我打了电话——就像顾家人正在市局门口闹事,欧阳雅霓突然杀出来一样——她叮嘱我,如果在天翔路这边、或者在省厅那边遇到了什么阻碍,就及时跟她打电话沟通,她会全力帮我进行协调的。听她言辞之间的意思,就好像她知道在天翔路这边一定有人给我下绊子一样,而且她给我打这个电话,来提醒我、来提出帮助我,仿佛也是受人之托。
果不其然,我通过叶茗初帮我查了一下之后,发现至少得有十几年,中央警察部无论是哪个部门、无论是以个人名义还是组织名义、无论是什么形式的沟通方式,都没有过直接跟地方上某个分局联系的记录,对于全国任何一个地方都一样——当然这个结论好像本来就不用细查,用脚趾尖都能猜到那欢刚才是在胡扯。
不过可以肯定,有人威吓了那欢,以至于让他这么一个曾经面对七八个荷枪实弹的亡命徒都敢近身搏斗的铁汉子,怂成了只敢躲在活动室里的缩头乌龟。
随后,叶茗初又通过我问了那欢本人的手机号,然后用情报局的电话座机打给了那欢。那欢一开始脸色铁青,随后又松了一口气,接着便用着难以置信和微微担忧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我,一边对着电话那头“嗯嗯”回应着,一边冲着我不住地点着头。放下电话后,他马上同意了把资料、现场的钥匙和兰信飞的尸体交接到我手里,而且还派了一队分局的制服警跟着我们。
“那警官,刚才学生多有不逊,还望您别介意。我也是为了案子。”
那欢惭愧地看着我:“志德早就跟我说过,你何秋岩跟武松转世似的,我当时还不信。今天算是见识了,你真是有点劲儿,就敢赤手空拳胖揍老虎。”
“那您为什么就不敢了呢?”我小声对他问道,“是不是上官家族的人,或者白银会的人跟您打什么招呼了?”
“这个你就别问了,对你对我都有好处。我已经告诉我的同事们,让他们竭力配合你们的工作,我先下班了。”
他这个答案,相当于肯定。
但我始终都没想明白,上官立雄如果如此地心疼自己的宝贝儿子,为什么早上上官果果提出不想见家里派来的律师之后,那个律师为什么一点动作都没有呢。
那欢在下班离开天翔路分局,当天就迅速离开了F市。后来据我所知,他是带着自己的老婆和一儿一女跑到乡下的亲戚家里,一连躲了半个月,不过他对分局和熟人说辞,却是自己身体突然染病抱恙,跑到外地去治病了。半个月之后,那欢才敢回到分局继续上班。
而我们的人也终于可以对昨晚出警的那些分局同事们进行复查,并且在他们的协助下,去到“云端巴比伦”B座九层进行了勘察以及对邻居和上下楼的走访。
就这样,一直忙活到晚上八点多钟。回到局里,除了本身就在宿舍住的“菜鸟七人组”以外,其他人早就下班回家了,据说大早上被夏雪平拜托过的、负责在办公室值班的王楚惠,下午三点多钟就背着包外出了,一直没回来。“菜鸟七人组”这几个孩子,平时浪归浪、淘归淘,关键时候一个个心眼倒也都实惠,他们生怕晚上再出现什么类似中午顾家人来闹事的事情,于是到了晚上打电话,确认说我跟胡佳期白浩远都会回来,于是他们几个真就一直在干等着,连饭都没敢去吃。
站在食堂里,看着眼前这帮瞧人热闹不嫌事大的大爷大妈们,又看了看身后的这些饥肠辘辘、疲惫不堪的二十多个人,我咽了咽口水,一咬牙,摸了摸自己裤兜里的那张银行卡,对他们说道:“走吧,我请客,咱们所有人都一起去‘敦盛’吃吧,没记错今天晚上应该有天妇罗吃——有个前提啊,所有人不许喝酒,晚上都还得陪我在局里熬着加班呢!谁喝酒谁自己埋单!”
“呀!吃‘敦盛’啊?”一说出这俩字,白浩远和胡佳期这俩人的哈喇子,差一点就不顾形象地滋了出来。我这一问才知道,原来早就被苏媚珍邱康健和徐远夏雪平他们开辟成深夜食堂的、已经被我吃到有些吃腻了的“敦盛”居酒屋,像白浩远胡佳期这样的警局中层和小中层干部,还没几个人舍得花钱去过一次的说。我原来一直以为我家算是比较没什么钱的了,大头牛牛、女子特警队那三位加上小C和大白鹤都不过是特例,今天我才知道,其实很多人都没什么钱,而他们对我这样的家庭、对我这样一毕业就能走到风纪处临时处长和重案一组代理组长这个位置,其实都是“羡慕嫉妒恨”的。
“秋岩啊,咱们这老多人,敦盛那么小点儿地方坐得下吗?”
“里面挺大的,而还有大包间儿,正好一人一套定食,关东口味关西食量,偶尔还能做中餐西餐,绝对管饱。”
隋齐二人跟保卫处一众人听了,居然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那个,何代组长,咱们保卫处的哥儿几个就不去了吧?”“对,我和老隋也不去了……那地方有点小贵。”
“我请客,怕什么贵不贵的?都去!都去!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这案子结案之前,你们几个可都得围着我跑,不想吃饭,你们可别是有什么别的鬼心思?”
“哈哈,你这孩子这话说的,我们哪有什么鬼心思……行行行,我们跟着你去!”实际上,隋齐二人肚子打鼓的声音,我在路上就听烦了。
“那……好吧!”保卫处那个姓孟的和姓宁的两个,也都跟着尴尬地笑了,我早就看出来,他们保卫处这帮玩意,一个个的口水也早就都兜不住了。
还真被我猜中了:我们刚走到敦盛居酒屋的时候,他们家今天也是刚开门,原来Y大社会学院日本文化研究所的两个老师今天结婚,也正是一对儿本地人娶了日本妻子的婚礼,他们还正好跟敦盛的老板夫妇认识,就请了他们去做了一顿婚宴——本来按照日本的习俗应该做怀石料理的,但是男方父母一来对日本文化还是很有看法的,二来他们也认为怀石料理又太过于清淡又可能吃不饱,所以他们就做了不少天妇罗、还有一些传统的鲁菜粤菜。一场婚礼下来,他们还剩了不少没油炸的挂了脆浆的材料,还有些做多了了的菜肴,正好他们也是准备再配点沙拉和米饭做成便当,卖给咱们警局和附近的企业单位的。一见我带着这么多人去光顾,老板夫妇也因为不用把那些未加工的菜品白白倒掉而开心,又因为怕我们介意不算是刚拿出来的特别新鲜的食材,再加上我也算是老主顾了,店家还给我的单子打了折,还专门用高汤又煮了点萨摩鱼饼和竹轮鱼糕当赠菜。
但我们这些人,此时此刻根本不介意什么鱼虾菜瓜到底是不是特别新鲜了,只要吃不死、吃不出病来,给我们上什么、吃什么,我们都行。就这样,我们这狼吞虎咽的二十来人,给那日本老板娘都吓得嘴巴都合不拢了,一直站在吧台前面惊叹“纳尼古咧(怎么会这样)”和“桥豆(慢着点)”。
“嚯……”就着炸虾、炸西蓝花和炸南瓜,再加上葱烧海参下了三碗米饭的我,连打嗝的力气都没有了,抬头看着居酒屋里的灯光,我的眼前都有点发晕。
“哈哈,秋岩吃懵了吗?”白浩远塞着满嘴的鲜肉烧麦,看着我笑了笑。
我摇了摇头,随后打了个一个七八秒的哈欠,然后抿了抿嘴,从老板手里接过了刚给我倒的一杯不加糖不加奶的清咖并喝了一口,有些有气无力地说道:“是‘食困’……说实在的,我现在真有点想就这么开始睡下去,睡到后天晚上算了。法定关押时间最多也就是七十二小时,该死的省厅、徐远和沈量才,还都他妈的给我定的期限为三天……三天以后,什么万美杉什么上官果果,都他妈直接放了得了!省得忙活了……操!”
我这么一说,整个居酒屋饭堂里的所有人都安静了。
“唉……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白浩远一听我这么说,他也跟着有些灰心了,“哪知道你也是这么想的?你下午在那欢面前,不是还挺有底气的吗?上次罗佳蔓康维麟那个案子,你办得我已经有点佩服你了;现在你都这么说了,别人咋办……”
我摇头苦笑了一声,喝下半杯咖啡。
——好么,我从人人看不起,变成人人都看我了。
但我身上感受到的压力,其实一直就没变过。
“哎呦,也别这么说……谁没有点儿牢骚不是么?不过,除了发发牢骚之外,咱们谁也干不了啥呀!咱们都是吃这碗饭的,当警察总得探案子不是么?而且你吃这碗饭,你就得被人攥在手里……第一天已经差不多快过去了,都这份儿上了,还能有啥退路么?”胡佳期一边用筷子扒拉着米饭一边说道。我看得出来,这一天下来之后,胡佳期在疲劳的同时也被吓得有点肝颤,这案子实际上她也承受不起,但夏雪平不在,在一组里夏雪平以下的这几个还算得上有能力的干部里头,算是轮到她了,她也没办法;不过这案子之后怎么办呢,她也没有靠山也没有背景,先别说上官家族、白银会会不会对她怎么样,如果省厅有人找她的麻烦,那可是一找一个准儿,毕竟她和白浩远那点事儿已经在省厅人事部也算是挂了号的。
“反正我现在是心里有气。大早上的我其实也很不想接这个案子,没想到越往下查越来气——呵呵,又让人查、又不让人查,自己一边怂着、一边给人下绊子。”回顾着这一天的经历,我忍不住咬着牙说道,“现在我也不管那么多了,我就冲着我心里这股气,我也得把这个案子查下去!累归累,我反正是不会像那欢一样!他可太恶心了!”
我刚把话说完,这时候坐在另一桌上的隋老哥突然回头迅速瞟了我一眼,又跟齐大姐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推开门跑到居酒屋外,点上根香烟后接了个电话。这个时候,我还真没太在意他俩之间的小动作。
而终于把嘴里东西咽下去的小C,总算有了说话的机会:“欸,那个那欢是怎么回事啊?我上警专的时候,我们邢志德老师给他这个哥们儿都吹上天了,有什么只身捣毁贩毒集团、又一个人跟七八个劫匪对枪的,光荣事迹数不胜数;我今天一看,也就是个熊包而已,哪有那么神气?”
“这你还真别说,”胡佳期解释道,“小C刚才说的那些关于那欢的事迹,其实还都是真事儿,我还没到市局工作呢,他就已经出名了。今天看他那状态,我倒是感觉这么些年,他身上的锐气都被消磨光了。而且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应该是有人点戳他了,拿什么事情威胁了他,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干的。”
“嗨,谁被威胁了,都身不由己……所以我也能理解他。”白浩远在一旁跟着说道。
“但是我有一点没理解,他现在得过且过了,之前毕竟有名出彩的时候,市局怎么没把他调过来呢?”我问道。
“哦,他那时候跟郎兴民脾气不对付。”胡佳期答道。
“啥?郎兴民跟他脾气不对付?从我之前听说的关于他的那些事情来讲,他跟郎兴民应该投脾气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好像是因为陆锡麟密派到宏光公司当卧底的事情。那时候那欢总跟陆锡麟过不去,虽然确实没人知道陆锡麟是咱们局派过去的,都以为他是个大流氓大黑社会马仔,但是那欢好几次突然袭击,好像把郎兴民好多计划都打乱了。郎兴民亲自暗示过那欢,那欢好像也没理解啥意思,也没把郎兴民的话听进去。”
“呵呵,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来也不过是个铁憨憨。”小C嘲笑道,接着又看了看我,笑着在桌子下面用力地拉住了我的手,并紧紧地把我的手指跟她的手指交叉着握在一起。
“嗯,在咱们小C妹妹眼里,就何秋岩最好。是不?”胡佳期把小C的表情看在眼里,也跟着笑了起来。
“哎呀,行啦,谁好谁坏的,该翻篇的都翻篇,该继续的还得继续。”我看了看胡佳期和白浩远,随后又让在一旁聒噪了半夜的那七个菜鸟挪了椅子,把他们都招呼到了我身边:“咱们接下来两天肯定都要更辛苦一点儿。原本我还寻思着,让你们都过个安生的元旦,这两天先忍一忍吧。但也不用争夺一分一秒,这毕竟刚吃完饭,看你么一个个肚子都撑得溜圆,现在马上出门回局里,这段路上搞不好还得被北风吹着。先就在这吧,咱们先把今天查到的案子汇总一下,然后复个盘。”
正在这时候,隋老哥也总算把电话打完了,全身哆嗦着回到了居酒屋里,喝了口热乎的味噌汤之后,就跟着齐大姐小声地交流了几句,随后这段时间里,他俩便一直都在有意无意地朝着我这边的小桌盯上几眼,想听我们说话,却也不大方地听着,非得背过身去。
而敦盛的老板夫妇既不想在旁边打扰,也不想闲着自己似偷听一般,于是他们两口子就坐在吧台处,一人一碗鱼饼竹轮、一人一杯啤酒,打开了酒架最上方的液晶电视,把音量开到了蚊子声,一边吃着东西下酒一边看着电视上的新闻。
首先是长岛酒店那边顾绍仪这个案子:
下午的时候整个鉴定课都在根据小C和那几位师兄搜集到的数据,以及尸体上能检测到的指标验算了五遍,物理学化学还有生物学的东西我是不懂了,小C告诉我,他们其他人得出的结果,现在已经调高到了91.78%。我肯定是很相信小C的,我也不是不相信科学实验跟数据,只是顾家人不让解剖尸体这件事,让我始终很介怀。
——我也不知道我这么纠结,是不是真的受了夏雪平给我留下的“猜珠”二字的影响。
可能不止这两个字。
其他人在听说了小C的汇报之后,全都认为可能是我太多心了,毕竟证明上官果果是清白的这件事情,不仅只有鉴定课的报告,还有长岛酒店的监控视频:上官果果昨天晚上是在10:32回到的酒店,他说的也没错,从监控画面上来看,当时那两个被上官果果请上楼去的保安正在喝酒,一帮人喝的迷迷糊糊的,好像也的确没人注意上官果果从酒店外回来;而一分钟后上官果果来到了七楼,拿房卡进门——这个时候有个细节,上官果果开了门后先松了口气,然后对着屋子里喊了一声顾绍仪的名字,然后才进的屋子。接下来的时间记录稍稍与上午我看到的天翔路方面跟上官果果的自述、还有那两个保安的自述不太一样,10:38分的时候酒店前台就接到了上官果果从房间里打来的电话,两分钟后,那两个喝酒喝得有点走不动路的保安拎着急救工具上了楼,之后在10:43,上官果果就已经从房间里离开了,但从画面上看,他整个人好像没那么慌张,但他确实是在10:45上了车子开出长岛酒店,发生车祸的时间更准确一点,应该是在10:52,而不是从天翔路分局刑侦处墙上那个有些年头的老挂钟上看来的10:48。
——这至少证明,顾绍仪死的时候,上官果果不在酒店,而按照时间顺序,他也确实自己进行了七分钟的急救。
只是那两个保安的口供,还是有些门道的:
他们其实对于整个事情的大体叙述,符合监控视频,也符合上官果果的供词。只是我和胡佳期都有点不太明白,他俩为什么就那么一口咬死顾绍仪可能是上官果果杀的。
-“操,那家伙嘚逼赫赫的,看着就不像啥好人!公子哥嘛!他每次来的时候,都对咱们这酒店的服务员啊、保洁员啊、像我们这种保安和门僮啊之类的,各种小工吧,都不太对付!我不是很喜欢那家伙!”
-“说的就是呗!而且谁鸡巴不知道他们上官家族手黑着呢!操!一边坐着天下,一边给海外那帮像二王、阿贵、转轮教那样的人送钱、卖消息?呵呵,官儿也是他们的,贼也是他们的,就老百姓跟他们没关系……”
“诶诶诶,扯远了啊!”胡佳期用水性笔敲了敲自己的笔记本,“你们自己的成见,还有道听途说来的‘首都圈秘闻’,可是一点法律效益都起不了的。你们能不能说点儿实在的?比如,这个上官果果跟顾绍仪之间有没有什么可疑的行为,是被你们发现了的?”
“他俩吵过架。就这次这个上官衙内从首都飞来咱F市的那天晚上。”
“吵的什么东西,您清楚么?”我和胡佳期马上都嗅到了味道,一起身子朝前倾了过去。
“这个……我倒是真不清楚……”
“嗐!”胡佳期又把身子挪了回去。
我想了想,又追问了几句:“那他们吵得激烈么?他俩是总吵架么?”
那个保安想了想,对我说道:“是不是总吵,我还真不知道……那天晚上正好我值班,然后消防局的人来检查我们这酒店的消防设施还有安全通道情况,上楼之后正好听见他俩在里面连吵吵带砸东西的,消防局的人还敲门问了一下他俩咋回事呢。他俩在一起,反正过得不咸不淡吧。从那女孩脸上,经常也看不到笑容——男女在一起搞对象也好、搞破鞋也罢,不都是图一个乐呵去的么?他俩给我的感觉其实并不像正常感情,肉体关系也不太像……呵呵,反正他们大家族大官子弟的情感婚姻,不都那么回事儿么?都是为了利益才在一起的,白天基本上都是各玩各的,晚上睡不睡一个被窝里都不一定呢!”
说这无意、听者有心,这一番话说得我和胡佳期都有点分了神。不过好在我还能忍着点儿,胡佳期仿佛被“搞破鞋”那三个字给扎着了,低着头,脸上煞白,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我看看胡佳期,又对那两个保安问道:“那您二位见没见过他们俩各自在外面,‘各玩各的’呢?”
“啧,这男的我就不说了,他在F市待的时间并没那么长,我也没见到,眼见才为实嘛!对吧?要知道他早先在高架桥上跟校花模特在车里干那个事情、差点出车祸的新闻,那可是全国都轰动的,他有多花,谁不清楚?狗改不了吃屎!但是现在在首都、或者全国其他地方有没有金屋藏娇,谁说得准呢?……可这女的我还真不知道,看起来这女的还算老实,挺文静一个女孩,给他上官家做儿媳妇,咱实话实说,有点可惜了。”
“拉鸡巴倒吧!还‘老实’、‘文静’?反正也是……你没回都是双数日子上班,单数日子你休息,你是没见到……但这事儿好像也就我看见了!”另外一个保安猥琐一笑,“我反正是出这件事之前,也没敢跟别人说哈,毕竟上官家族树大根深的,我一平头老百姓,也不敢说啥——这下反正这女主角已经死了,我就说了哈:这女的外头有人!而且不止一次领回到咱们酒店里过,每次那男的都是早上来,晚饭时候走——每次来都戴着一副口罩,不过从穿着和他开的车来看,那男的好像也是还挺有钱的。”
“我操嘞,还有这种事儿呢?真的假的?”旁边的那个保安惊讶道。
“儿白!骗你干啥啊,当着警察面儿呢!”那个保安大哥继续油腻猥琐地笑着,“嘿嘿,而且啊,每次那个男的来的时候,702那间儿里头,那个动静……哎呦喂,那个浪啊!就在客厅!有几次好像还贴着门做的!”
“我去!这好事儿就你一个知道?”
“废话,换你你敢去听么?哈哈,我一直都不知道那个小姑娘发出来的声儿能那么好听!但她跟那个衙内在一起的时候……”结果他一回头,正看见胡佳期黑着脸盯着自己,那保安脑门上也突然冒下了冷汗,“那个……大妹子,别介意啊……当着女的面儿是不是不该提这种事?”
我轻轻拍了拍胡佳期的后背,小声说了一句“姐,没事儿”——但我真心觉得,有时间胡佳期真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然后我又对那个保安说道:“没事儿,您把话说完,您去听房了,听见顾绍仪跟那个外面的男人在一起欢爱的时候比较尽兴;那她跟上官果果在一起的时候呢?您偷听过么?”
“呃……呵呵,有听过。”
“他俩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情况?”
“他俩在一起……大多数情况下,反正……小伙,你是男生你懂的,也能让觉得挺激动的;不过好几次,好像那个女孩过后……都在哭……但那个衙内就在里面呼呼大睡……”
——“那照这么说,这个顾绍仪和上官果果之间,好像并没有那么恩爱啊。”听完我们关于这部分汇总之后,坐在一旁的杨沅沅说道。
“这就是问题所在:就是上官果果到底知不知道,顾绍仪在外面有没有女人。”胡佳期沉吟片刻,对杨沅沅和其他人说道。
“但也没辙啊,他们不是也说了么,长岛酒店的安保监控系统,是把监控录像一周一覆盖,所以根本没办法知道那个顾绍仪的情人是谁。而且,咱们现在根据鉴定课得出的结论,顾绍仪属于猝死。她出没出轨,上官果果知不知道她出轨,这件事可能都是个无用的信息。”我总结道,“没办法,顾家人现在还不同意解剖尸检,咱们接下来还是把心思多花在兰信飞的死上面吧。”
关于顾绍仪这边,好些证据都非常模棱两可地表明上官果果似乎与其的死亡似乎有关;而设计感很强却又不得不让人信服的是,关于兰信飞那边,也有好些证据,很蹊跷地证明人可能就不是上官果果杀的。
首先下午我们在拿到钥匙之后,一进万美杉的家门,我一个、胡佳期一个、白浩远一个,再加上吴小曦一个,咱们几乎同时都发现了真正让兰信飞丧命的东西应该是什么,并且随后我们还在挪开客厅沙发之后就找到了凶器——在万美杉家的电视柜靠近落地窗台的那一侧,放着一只狮子形状的大理石烛台,狮子的嘴巴和爪子都冲着电视,这玩意一般都应该是成双成对儿的;
而右边的那一侧空空如也,仔细一看,那里原本就应该摆着另一只的位置上,跟堆积的灰尘正好形成了一个圆形印痕。只是晚上经过送检后,鉴定课的加班鉴识官发现,烛台上面是干净的,除了灰尘和血迹以外,并没发现上面有任何人的指纹。
在现场,白浩远和胡佳期还配合着小C的现场推理,拿着自己手里的笔记本,演示了一下目前看起来兰信飞被杀的过程:
“……从天翔路这边给我提供的照片,还有目前师兄给我传来的结果看,兰信飞应该是被这东西底座正中天灵盖——天灵盖上面有严重的裂痕,而且眼底充血、脑干严重损伤。挺狠的,一下子就砸中了。”
“等会儿,”我拍了拍小C的肩膀,“你看他俩这样子,如果这么砸下去,能一击毙命么?”
小C转过身一看,也发现了问题:胡佳期和白浩远俩人虽然一高一矮,但个头差的并不多。如果按照这种情况来讲,手里拿着钝器,想要一击毙命,多少有点难度。
“啊哟……这个兰信飞多高啊?”
“没记错的话应该不到175,但是170应该差不多吧?”我对小C说道,“但我怎么感觉,上官果果好像也就这么高?”
“你等会儿吧……”随后小C立刻问鉴定课要了刚送到的兰信飞的遗体的数据,还有局里记录的上官果果的身高。果然,上官果果的身高在171.6cm的水平,而兰信飞的身高是172.8cm,并且人在死后,身长有所缩短——照这么说,兰信飞还要比上官果果高出来那么一点。
这下就尴尬了。因为根据常理推测,两个身高差不多的人站在一起,想要抬手朝着对方的天灵盖砸下去,并达到一击致死的效果,其实是非常难的,正常状况下一般都不会有那么大的腕力。除非还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上官果果跳起来朝着兰信飞把烛台底座砸过去的,还有一种,是兰信飞坐着上官果果砸中头部的。
——可问题是无论是天翔路分局还是市局鉴定课,他们传来的关于兰信飞的遗体照片上,好像都看不出来兰信飞的脸上或者身上,除了被玻璃碎片刮伤之外,还留下了什么打斗过后的淤青。
“那昨天晚上,就没什么邻居听到这个兰信飞家里出了啥事儿么?”傅穹羽提问道。
“你这问题问到位了。”我点了点傅穹羽坐着的位置说道,“跟出了鬼神似的,万美杉家的对门、隔壁、对门儿的隔壁、楼上、楼下、还有楼上楼下的隔壁——可以说她家360°无死角的邻居,全都在一星期以前,跑去琼东岛旅游去了。”
“我操!有这么巧的事儿?”一群人跟着惊呼。
说实话,这件事如果真的只是自然随机事件,那我可真想把自己的佩枪吃了:万美杉平时也没什么正经工作,她本人性子野、比较喜欢玩,在一般人看来她都是个品行不端的女孩,但问题是她这样的性格,居然对“云端巴比伦”的家庭妇女会很有兴趣。起初家庭妇女会的那些太太主妇们,看见万美杉打扮的妖冶、举手投足之间的轻浮、说话时候的不文雅都很有意见,因此,一开始妇女会的成员们没几个愿意理会她的;没想到她也不在意,虽然在外面依旧疯依旧放纵,每次出席妇女会的时候,她都学着愈发地把自己的浓妆艳抹洗掉、换上了干净的居家服、说话的时候也尽量克制着脏字、也尽量不大呼小叫——我想,还得再加上她本来就不是女流氓胚子的底子——这一切的一切,都开始让这三栋高层公寓里的太太们对她有了改观,而且她出手也比较大方,但凡遇到谁家太太过生日了、谁家夫妇结婚纪念日、谁家孩子金榜题名,这种婚丧嫁娶的事情,她都会随份子,一出手就是八百一千的,每次别人看钱太多不敢收下,她都会很谦恭地说,就当是平时多照顾自己、再加上学习做家务的学费了,这让那些太太们心里都很舒服。当然,时间一长,谁都知道万美杉经常会往家里领人,不过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再加上万美杉对她们态度不错、也从不打她们家男人的主意,她们也都知道兰信飞在外面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于是她们也就跟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而至于这个集体去琼东旅游是怎么回事呢?家庭主妇有家庭主妇的贤惠,妖艳贱货也有妖艳贱货的魅力。听着万美杉在家夜夜笙歌,自己则独守空房,或者感觉跟自己老公有点没滋味了,那些太太们多少对万美杉产生了些许羡慕;但她们每一个人,也没那种从外面找男人的想法——有些人可能是有那个心思、没那个胆子——所以她们只是想着,怎么从万美杉那儿学点怎么把自己老公栓回家、怎么好好打扮得有魅力点儿的招数。万美杉也倒是慷慨,从衣着打扮、到香水妆发,再到床上伎俩,全都对她们知无不言。她们也在万美杉的推荐下,订阅了一大堆女性杂志。其中前不久,《她爱风尚》杂志举办了一次书友抽奖活动,一等奖20名,奖品是“琼东七日重温蜜月游”,白天免费跟私人导游,晚上住的是情趣酒店,食宿全免。“云端巴比伦”妇女会的这些太太们,都抱试试看着外加捡便宜的心态,都参与了抽奖;没想到,在她们里面还真有十七个人中了奖。当时拿到机票之后,还给万美杉弄得有点不高兴——毕竟她家前后左右上下的,全都中了奖,这让她至少看起来有点眼红。
“去玩得怎么样啊?”我随口一问。
“嗨,免费的就是差劲!那个什么私人导游,也不知道是从哪临时雇的,不专业得很;免费的一日三餐,也都是街边某个小饭铺的盒饭,虽然说是自助餐——谁是专门去他们琼东那边吃木耳炒白菜和木须肉就大米饭的?所以后来我们都自己花钱自己玩了。不过,到了晚上……呵呵,不好意思跟你说,警官,没想到现在的情趣旅馆还真挺好玩的……”
——“这里面好像确实挺怪的。”秦耀挠挠头道。
“样吧,你能听出来个啥?”杨沅沅笑怼了一句。
我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杨沅沅和秦耀,继续说道:“从邻居那儿问不出来啥,我们就只能调监控了。也是,从监控录像上来看,所有东西,真的就能跟万美杉说的话对得上……尤其是万美杉带着上官果果上楼的时候,其实她手上还在自己大腿上,点三下、拍三下又点三下——SOS,这是她在发求救信号呢。某种程度上,从这个举动来讲,很可能就是像她说的那样,她是被上官果果劫持了。”
“那就说明她说的话是真的了?”胡佳期问道。
“可这跟我去试探万美杉之后得出来的结论,完全不符,因为那女人现在早已是个撒谎成姓的人了。之前同学聚会的时候,她跟别人说自己是嫁了个富商,实际上原来她是跟兰信飞结了婚,虽说兰信飞这个人也确实有钱,但她为什么偏要说自己老公是个富商?不能说其实就是着名的大律师兰信飞?”
“人家不想在你们这些老朋友、老同学面前太显摆了呗。”白浩远武断地分析着,
“我觉着不对……你们是没看到她在之前饭桌上那样,呵呵,好多人看她眼气到都想扇她耳光!当然,她言外之意还说她跟兰信飞的关系,是那种开放式婚姻,但是根据徐局长跟沈副局座今早上跟我讲的故事,我猜兰信飞应该是一个极其嗜好玩弄女人的人,而这样的人一般控制欲都极强,他怎能会容忍所谓的‘开放式婚姻’?其次,她国中的时候确实是因为家里发生过变故,所以才退了半年学,你们还记得她刚才跟我说的那些话吧?可之前参加同学聚会的时候,她可不是这么说的:她说她父亲是因为被威胁、利用公职帮着曾经横行一时的那个‘夜炎会’做假账,结果受到了牵连被判了刑——还说自己现在每年都会去探视,人如果早就去世了,他探什么视?差的有点多吧?”
“万……姓万……她父亲那时候在哪个公职机关工作?”胡佳期回想了一下,又对我问道。
“应该是税务局。‘万’这个姓在咱们F市不是什么常见姓氏,姐,你是对这事儿有啥印象么?”
“还真有,她父亲是不是叫万强?”
“万强……好像还真是这个名字,我也记不太清了。”
“哦,对对对对!哥,你让我们帮你查关于万美杉信息的时候,我们查到了万强这个人。”秦耀突然一拍巴掌说道。
“对对对……对个屁?这么半天了,你们也不说,佳期姐提起来你才显示自己能呢?行了吧你!”我嫌弃地别过头去,“你手机上现在不正打着炉石呢吗?寻思我从这窗户反光上看不着是怎么着?”
秦耀吐了吐舌头,嘿嘿一笑:“我就是这会儿玩一下嘛……再说了,我们今天都被那个顾老板给弄怕了,下午一直胆战心惊来着……”
“哎呀呀!你还跟我撒起娇来了……刚吃饱不想理你,”我哭笑不得地继续转过头,“佳期姐你继续说。”
胡佳期笑了笑,继续说道:“反正历年的在税务局里工作的人里头,就像你说的,姓万的也不多。我在警院有不少同级同学,嫌当刑警没啥油水又费力不讨好,就转业去了市税务局当了税警。当年夜炎会出事的时候,税务局审计处和缉事执法队都有不少人被牵连了进去,其中有个副处长就叫万强。但是这个万强可不是什么单纯的‘帮人做账’或者‘跟人合伙做生意’,他是‘夜炎会’那个俱乐部的股东,而且地位还不小,走哪去哪、到处溜达,都有不少人跟他打招呼叫他‘强哥’、‘强哥’的,据说社会上有不少出了名的人,在他面前都得矮三分。后来他其实都已经被批准逮捕了,但是到最后也没被任何人审讯提告。”
这些事,我都没听过,起码我没从万美杉那里听说过。
“为什么呢?他真的身患癌症了?”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这个万强确实得癌症了,肝癌,所以有保外就医的权利;而第二个原因是,他当时还有个靠山保他,所以到最后也没人动他。”说到这,胡佳期看看白浩远,又看了看我:“你猜他这个靠山是谁?”
“谁啊?”
“就是前几天,在你和小白面前自杀的那个成山。”
“哈?”
我突然感觉大脑有点死机。
——照这么说,如果万美杉他爸万强是个黑白两道都有关系的人,还把成山当成自己的靠山,那么万美杉今天跟我说的这些关于自己什么这苦那难的事情,也都是假的。什么逼债是假、讨债人轮奸她母女是假、很可能她母亲自杀也是假,她嫁给兰信飞和她父亲得绝症倒是真……
“秋岩哥又懵住了。”章勃在一旁看着我笑道。
我长叹一口气:“唉……我是真傻了,颠覆人生观啊!说起来,她初中时候那个男友不姓郭……这点我承认,真是我记错了,脑子一乱我就口胡了,那个男生名字实际上叫杨子乔;但是她也忒会就坡下驴了,我们国中确实有个叫郭子新的男生,也是个外表帅气到可以被称作‘校草’的小混混,确实这个姓郭的男生也跟她传过绯闻,两个人也确实是认识的、两个人原来是上下楼的邻居。”
“那可能,这个万美杉跟这两个男生都好过呢?”胡佳期问道。
“可无论是郭子新也好杨子乔也好,刚才在路上,我还特意从咱们班级群里找了几个当年跟这俩人关系不错的人私聊了一下,他们说,这俩人虽然一直都是小痞子作风,对自己女友其实都是挺好的,而且无一例外,都是早婚,也都是因为自己谈恋爱的时候、女友怀上孕了,他们也都没想着让女友去打胎,而是马上张罗并迅速结婚了——杨子乔和郭子新现在的媳妇,论姿色全都比不上整容前的万美杉。而万美杉呢,我没记错的话,之前十一月份同学聚会的时候,她可是亲口跟我说的,她嫌弃人家男生家里没钱、为人又小气,所以才分手的……我现在是真服了。”
“那这么说,这个万美杉的嫌疑也很大?”白浩远也喝着咖啡道。
“反正不能就这么把这个女孩放了,这女孩不简单。”胡佳期想了想,也叹了口气,接着对秦耀他们几个说道,“你们也别闲着了。今晚回去开始,你们彻查一下兰信飞的资料,着重查一下兰信飞的关系网,以及看看他跟成山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还有,成山、成晓非父子跟万美杉的关系也得查。我不信万强死了之后,成山家里对万美杉一点庇荫都没有。”我补充道,“而且还得尽快追查一个人的下落。”
“谁呀?”胡佳期看着我疑惑道。
“那个田复兴。我得整明白,这个快手田老板,跟上官果果到底有没有在兰信飞家里碰见过。如果没有,上官衙内是怎么知道田复兴跟万美杉有一腿的;如果见到了,那他去兰信飞家干啥呢?”
“秋岩哥,这个你可真没想到吧——这个田老板,我们已经联系好天山路分局的人了,今晚就抓田复兴!”说到这,秦耀突然兴奋地放下手机,把桌上的杯子都振了个响,差点没吓着我。
“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呗,一惊一乍的。”
“哈哈,正好我赢了一局……而且一听你说田复兴,我就激动了。我今天跟杨沅沅他们,咱们几个可能没干成啥事儿,但就这事儿绝对没掉链子。”秦耀乐呵呵地说道。
“但是你怎么知道田复兴在那的呢?”
“哈哈哈!”秦耀到底是没憋住,大笑了起来,其他几个人也都跟着一起捂着嘴。
紧接着,秦耀给我点开了一个视频,并把自己的手机拿给我看:“秋岩哥,你看看这个——哈哈哈,我们几个指着这玩意乐一天了!”
我好奇地点开了视频,胡佳期、小C和白浩远也都凑了过来。结果一看,我们几个真是一边笑一边摇摇头,小C还连连骂了五遍“有病!”
——这个视频,居然是田复兴自己拍的一个所谓的“预告”视频,标题也言简意赅——“跑路预告”。
只见视频上的田复兴,一脸疲惫,面呈菜色,抽着香烟,对着镜头深情告白:
“田氏集团的各位老铁、天使家族的各位家人们:我是你们的田老板。唉……田老板我英雄一世,叱咤风云、威震江湖,但是身不由己,也是天有不测风云;没想到一不留神,就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昨天晚上突然发生了一点事儿,……我现在脑子还嗡嗡的……先跟大家说一句吧,我可能要跑路了——今晚九点半,还是这个号、我可能会开今年……或者这一阵子最后一次直播;当然,我可能会永远跟大家说再见了!人在江湖,都得为爱情奋不顾身一次,不是吗!认同的,双击个六六六!我现在在哪不能告诉各位家人……一言难尽,总之,今晚九点半,我准时跟大家道个别——我还是你们的田老板,我还是你们的天使。”
跑个路还搞直播,这人也真是当网红当出精神病了。
“所以你们根据他的IP,查到他在那了?”
“对,”秦耀说道,“我下午让白哥查的——哦,另一个白哥啊,大白鹤师兄、C姐男朋友,他帮我们查的。”
小C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硬绷着脸没吱声。
秦耀继续说道:“这个田复兴就在天山路附近的某个网吧里。情况有点紧急,联系你们我也怕来不及,所以我就直接自己做主,直接跟我们几个在天山路分局那边实习的同学说了,让他们上报给天山路刑侦处的了,网监处也专门派人帮他们正进行着技术协助。但天山路分局那边答复说,下午的话一个网吧一个网吧地找,可能会打草惊蛇;刚刚回复,现在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天山路到处都是他们分局的便衣,他们会根据田复兴的直播,直接追踪他然后拿下。你们晚上回来之前,天山路刑侦处的韩处长打电话过来说了,抓着了田复兴之后,直接送到咱们市局来。”
“九点半,嗯,差五分钟,田老板就要直播自己被捕了。秦耀,你这事儿办的好。”我笑着忍不住给秦耀竖了个大拇指,“但别骄傲自满啊,你这次全凭小聪明,外加这个田复兴实在是太奇葩……”
“哈哈哈……”
一桌人正笑着,我一转头,突然看见徐远的面部特写出现在了电视上,并且看时间和背景,他应该是正在此刻站在市局大院门口接受着新闻媒体采访。
“欸,怎么回事,徐局长么这不是……”
——只见新闻标题上正写着:“F市前方报道——副总理儿子杀人案最新进展”。
“老板,麻烦大点声!”
等声音放大后,只听见一脸严肃的徐远,对着话筒和镜头如是说道:
“根据我们重案一组侦办刑警目前掌握的情况,死者顾某某,系嫌疑人未婚妻,顾某某的突发离世,确实与自身先天性心脏病有一定关联,但根据酒店工作人员的证词,在顾某某丧生之前,嫌疑人跟顾某某发生过多次激烈的口角,因此关于顾某某的死,究竟是突发疾病猝死、还是被嫌疑人加害身亡,这个还需要进一步确认;但是在另外一个死者兰某某家中,我们的警务人员已经发现了嫌疑人使用的凶器,上面虽然没有指纹,但是根据监控画面中,嫌疑人确有对被害人妻子进行挟持的举动,以及监控画面中的嫌疑人的行为,再加上现场痕迹,我们基本可以确定兰某莫就是被嫌疑人杀害的。调查正在进行,但同时,我也已经跟法院与检察院沟通好,把此案提上司法日程——请全国各界及媒体朋友们放心,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们Y省警察系统、我们F市警察局,不会放过这样的不法之徒,我们一定会还这个社会、这个国家一个公道!”
接着,画面就切换到了演播室,主播微笑着点了点头:“嗯,感谢F市徐局长刚才这番话,我们也感谢F市警察局的辛勤努力……”
而我、胡佳期、白浩远,以及咱们这一桌的人,看了刚才的直播采访,脑子里应该都是一片空白。
——我们还没把今天查到的这些东西,一五一十地给秦耀等人讲清楚,就更别提跟徐远正式汇报了;徐远那边,却已经事无巨细地全都在媒体面前说了出来,并且还没有进行论证的时候,他就这样已经把案子提上司法程序了?
他是怎么知道我们今天差到的这些东西的呢?
我立刻转过头,睁大了眼睛盯着坐在申雨萌和栾雪莹身后,一直背对着我们所有人的齐大姐和隋老哥。
他们俩虽然背着身,但我一把目光投向他们的背后的时候,他们也像有所察觉一样,不约而同地回过了头看了看我,随即又都羞愧地抿了抿嘴。
“我操,行啊,吃着人家请的饭,卖着人家查来的案——咱们徐局座身边,原来都是这种小人啊!”姓宁的那个保卫处干警喝着冰茶,皱着眉头,先于我之前愤怒地说了一句。保卫处的其他几个,也都跟着嗤笑了起来。
白浩远也傻了,难以置信地站起身:“真是……你们?”
“呵呵。早就猜到了。他们过来不就是干这个的么?”姚国雄懒洋洋地嚼着三鲜柿种,还打了个饱隔。
齐大姐红着脸,不好意思说话。
“小何,小胡,对不住,”隋老哥厚着脸皮道,“徐局长吩咐的,我俩也没办法。”
“我去你们妈的!你知不知道,徐局长这样做,这叫证据不足?他是铁了心要做死局,可万一上头有人找茬的话,佳期会怎么办!可倒是你们用不着扛雷啦!”白浩远瞬间怒了。
“行了,白师兄,少说两句吧。”
我对白浩远摆了摆手。
这一天下来,我心里实在是憋了太多的话了。可看着这一整个居酒屋的人,这些话我又没有一句真心话是说得出口的。
“呵呵,算了……”我苦笑一声,站起身拿了大衣,直接拿出银行卡来,走到吧台前跟老板结了账,“走吧,一天天的谁都欺负人……咱们最敬爱的徐局长给我们出了这么大一道题,咱们得马上回去加班呢!”
我用鼻子抽了抽气,扭头走向门外。
——我本来也有点想像我之前,在风纪处那样,对胡佳期白浩远说几句劝慰的话,然后对隋齐二人宽恕几句,再说一些具有煽动力、凝聚力、鼓舞士气人心的话。
但我还是没有。
这一天已经让我筋疲力尽。而且我觉得,那种带着煽动力、凝聚力、鼓舞士气人心的话,不应该由我这个被硬摆在代理组长位置上的22岁的毛头小子来说。
真正该说这些话的人,他们又都在忙着做什么呢?
推门出去,外面呼啸着灌进衣领的西北风,好像此刻也没有我的心更寒。
隋齐二人最后被我们留在了敦盛那里,他们像两尊雕像一样,沉重地坐在椅子上,一直到居酒屋关门。每个人在离开的时候,都对他们俩嗤之以鼻。
可我气的,真的只是他们俩么?
我只知道,我想象中的市局不应该是这样的,我原本以为的查案,也不应该是如此复杂的。
等我们一行人回到市局大院门口的时候,徐远早已不见了身影,那些媒体们的采访车也走得七七八八了。
就在此刻,一个看起来也就四十多岁、却有些胡子拉碴,穿着一件沾满油污的老旧羽绒服、头戴一定羊毛针织遮面帽的男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他正瑟缩着身子,蹲在市局大院东北角的灌木前面,皱着眉头张着嘴发着呆。
“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您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我好奇地走上前去问道,并警惕地看着此人。
男人一见我走到他面前,立刻愣住了,然后缓缓地站起了身,从油腻的袖子里抽出双手,露出了长满了老茧的双手,上面还留着清晰可见的冻疮和烫疤——但同时,他的手上还拿着一把明晃晃地尖刀。
“等下,你要干什么?先生,你先冷静冷静!”我立刻把手放进衣怀里,同时我身边的胡佳期和白浩远等人,也都把手摸向了自己的手枪。
“哦哦……别误会……我……我不是想对你们做什么!”男人立刻大叫道,并且用着十分真诚的眼神看着我,“这把刀我是留着给自己用的!”
“给自己用的?你要干什么啊?”我身边唯一一个没带枪的小C,却撞着胆子站到了我的身前。
那男人却依旧用着一种极其温和的声音,对我们反过来问道:“你们各位,请问是哪家电视台的记者啊?”
“我们不是记者。我们是警察。”胡佳期冷静地回答道。
“警察?那……那你们是查不查这个上官果果的案子啊?”
我们所有人面面相觑。
“对,我们就是负责上官果果这个案子的。请问,您……”
没想到,这时候那个男人在听到我的这句话之后,立刻把手上的刀丢掉了,跪在地上哭得捶胸顿足,并马上对着我们所有人猛磕了三个响头:
“几位英雄!警察官差大老爷!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啦!帮帮我吧!”
“哎哎哎,别这样!你先起来先起来……”我立刻走上前去,把这个男人扶住了。
“我的天,这还没过年呢就磕上了……这等大礼我可受不起……还得给压岁钱……”秦耀也帮着我,一起把眼前这个男人搀扶了起来。
“老哥,用不着这样,您这又拿刀、又磕头的,我么也不好办。您有什么问题您就说好不好?”
男人好不住容易站稳了身子,依旧哭得涕泪横流,对我们这些围在他身边的所有人乞求道:
“我求求你们帮帮我吧!呜哇——我宝贝闺女……我求求……我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我闺女死得冤啊!我闺女……呜呜……她命太苦了啊!天杀的上官果果,他害死了我闺女啊!警察老爷们,求求你们开开眼!开开眼、行行好,帮帮我吧!”
“上官果果害死了你闺女?”
我们又都愣住了。
“走,老哥,这儿冷。咱们去我们重案一组办公室,咱们慢慢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