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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9)

第六章(9)

  “夏雪平,你可不能玩吃了吐啊!那天晚上我明明听得一清二楚……”

  “你是听清楚了,但是我可不记得了呀!你看看,你在警校学的也是万事都要讲究证据吧!你有证据么?”夏雪平挑衅式地看着我,眼神里竟带着小姑娘般的顽皮。

  “我……你……你这事儿上还要跟我讲证据啊?”我想了想,指着落地窗外的温泉池说道,“那……它能给我作证!”

  “哦,是么?里面的水都早就不是那天的水了,它能给你作证?”夏雪平见我说不过她,立刻换上了眉飞色舞的表情。

  “我……我说的是水池上的大理石!”我“据理力争”地——在那四个字的每一个字后面,都应该打上一个括号,并分别填写上“胡搅蛮缠”四个字——对夏雪平说道。

  “哦……我听听——”夏雪平隔着窗玻璃,假装冲着外面聆听着,接着又转过头说道,“你猜它跟我说什么了?它说:它证明,何秋岩是喜欢欺负妈妈的小混蛋!”

  “你……我不管!我……哎呀,我求求你了!夏雪平大人!好妈妈……求求你了!”我强硬的招数用不上,就只能来软的。

  “求我干什么呀!”夏雪平叠着衣服,然后把衣服往行李箱里面放着,看着我噘着嘴又忍不住咬牙笑着。

  “……你……你就再管我叫一声‘老公’呗?求求你了!我也没别的过分要求,就想再听一声!就一声,好不好?”我缠着她说道。

  夏雪平转过头对我横眉冷对,怒目圆睁,让我一下子不知所措,便立刻向后躲了两步,但她依旧生气地看着我。于是我只能默默退出卧室,跑到起居室里安安静静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就在我正叠着衣服的时候,一个温暖的拥抱包围在我的身上,我身后的夏雪平胜利般得意地笑着:“哈哈!小笨蛋……刚刚是不是又吓到你了?嘿嘿嘿!”

  “……你……你还说我坏?你又这样!”

  “嘿嘿……”夏雪平说着,把自己的侧脸脸靠在我的脸颊上,温柔亦正式地对我说道:“老公,妈妈永远爱你!”说完,她又亲了我的脸颊一口,我也无法忍受地瞪了她一眼,又一把搂过她的身体与她舌吻在一起。

  可紧接着我的大腿上又传来一阵剧痛,在我“嗷嗷”地叫苦不迭的时候,夏雪平有绷着她那丰腴的嘴唇对我警告道:“瞧给你美得!仅此一次!否则下回再敢这么占我便宜,我绝对掐得你永远不会走路!”

  “好好好!我知道了……”实际上她这一声“老公”,已经够我受用一辈子了。

  “今晚老老实实给我睡客厅,老老实实睡觉!不许对我有任何企图啊!”

  “我知道了,夏雪平大人!别掐了……饶了我吧!”

  夏雪平立刻松开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灿烂地笑着:“嘿嘿,小混蛋,要乖乖的哦——”说着便自己走进了房间里,把卧室门一关。

  没办法,说道就得做到不是?——主要都是为了明早还要去赶火车。

  这一连几天来,我和夏雪平的起床时间都是下午一点钟左右,一起床都是我腰酸背痛,她双腿发软,用她自己的话说,走起路来像企鹅一样,所以还得缓个好一会儿,我俩才好意思走出套间;负责收拾房间卫生、打扫庭院、为温泉池清理换水的清洁工们对我俩的一件倒是相当的大,知道我俩是贵客,没好意思当着我俩面前说三道四,可每每我和夏雪平外出回来之后,总会在房间门口或者走廊里听见那些大妈们偷偷唱着什么“老牛吃嫩草,夕阳无限好”,“肥沃了土地累死了牛”这样的顺口溜,或者“二十的儿那个五十的娘,火烧火燎的在胸膛;芙蓉暖帐内个良宵夜,一腔汪汪骚春水,洒满床也么洒满床”,“雨覆云翻不休眠,夜夜春耕双股间;娇姨含情展玉户,痴少俯首吻良田”这样露骨的二人转荤段子或者打油诗。

  起初我以为夏雪平并不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也就没介意,之后有一天夏雪平在感谢那些辛苦清理房间、脸上也异常尴尬的老大娘们之后,眉头紧锁脸色苍白,甚至晚饭前既不想理我也不想让我碰她,于是我也开始对这帮本来我还因为耽误人家工作充满歉意的大妈们心声厌恨,我却也没办法发火——实际上她们也并不清楚我和夏雪平到底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她们这么在我和夏雪平的背后嚼耳朵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倘若单纯是因为我和夏雪平起床晚耽误了她们清扫,那可真有点过分了。

  我咽不下这口气,便在第二天准备和夏雪平去巴尔扎克广场的圣苏菲大教堂之前,把茶杯倒扣了过来,在下面放了两张五十块钱小费,然后又用记事贴和圆珠笔写了一张字条:“您几位唱的真好听,不去‘马大帅剧团’当二人转演员真可惜了!”自打那天之后,那几位大妈再看见我和夏雪平便都老实了许多。

  夏雪平也就那天听到了那几句顺口溜和荤曲之后,心里不舒服了一阵,估计也应该是听了害羞、被臊到了;但是经过那天晚饭时我多哄了她两句以后,她又恢复了笑脸,还是该怎么放松就怎么放松,吃完了饭跟我一起散步、一起坐在电视前看了喜剧电影,一起望着星空吹着晚风洗澡泡汤,共赴巫山、颠鸾倒凤也没耽误。

  而自从我和她都给对方解锁了后门,每一次发生性交的时候,我俩就必定会在对方那平时自己都嫌弃的部位下好大的功夫,算得上是出于羞怯时沉默中的默契,夏雪平又在网上订了两瓶那种清肠剂——当然,收款人的名字写的是我的,而我也找了几款可以给肛门处进行护理保养专用的护理液和润肤乳,收款人写的也是我的名字——但当然,这些是同时给我和夏雪平使用的。

  我原先对肛交这种事情的性质一点都不高,更别说给女生用舌头伺候小菊花了——细细数数,之前我给美茵舔过一下,但也就是象征性的一下;某次跟小C单独出去之后,她把自己浑身洗得香喷喷的时候,我这么干过一次,小C 为此还激动得哭了,她说我是第一个“可以把她爱到含在嘴里的男人”,当然大白鹤那个可以顶着“人中黄”而上的家伙如果在的时候,打死我我都不愿意这么干的。

  夏雪平的肛门现在对我而言似乎没有经过任何的磨合或者隔阂期,就已经成为了我的心头好,她身上每一寸都是梦幻般的完美,我却唯独开始对她的屁股情有独钟,地位甚至超过了她的丰润巨乳和柔软嘴唇,这不禁让我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开始产生了某种恋物癖。在逛了一天的我俩都疲惫不堪之后,当她无法应承我无休无止的打桩运动、我其实也腰酸腿疼的时候,我还是会把勃起的肉棒插进她的肛门里、或者单单塞进她的臀缝中,再从背后搂住她、握着她温热的双乳,一起站着或者靠着池沿半躺着,让身体保持着一种内在的性腺亢奋和末梢神经瘙痒,在性感知达到半山腰后保持着彼此肉体的静止,泡在温泉池里静静地看着蓝天白云或者夜空繁星。

  所谓性爱好像并不只是那种刻板印象里,那种酣畅淋漓的进进出出,两个全裸的人单纯地把私密处紧贴在一起,享受着对方的搂抱、各自身上的味道和温度、感受并努力铭记她身上每一寸部位的形状、颜色、触感、以及触摸那里时她的反应,似乎是一种更浪漫的乐趣。

  我总感觉我后门被夏雪平攻陷的次数要比她自己丘涧谷道失守的次数还多,尽管我没仔细统计过,而且我也发现了夏雪平这平时好高在上的冰冷女王顽皮的那一面:晚上说好该睡觉了,结果她趁我不注意,在我身后突然一发“千年杀”入魂;早上起来见我晨勃了,她说想让自己的中指“攻入鹅城”当一次“腺长”,要“让子弹飞一会儿”,可她见我早上没晨勃,又说要帮我检查检查身体,看看我某些功能是不是因为“过度操劳”导致“失灵”或者“宕机”,而且每一次她都要主动帮我含住我的龟头——口交吞精这个项目,在我这彻底成了围城建设:之前的时候我总幻想高冷的夏雪平如果可以含住我的阴茎的时候会是什么样,而现在见她每次都来吃我的香肠,我还真怕这样下去我会不会被她吸干。

  ——亲生儿子被妈妈弄倒精尽髓竭这种事情,好像挺美妙,但同时又是乘以二倍的恐怖。

  有几次我半夜睡着了可能呼噜声太大,她半夜被我吵的睡不着了也要找我弄一次我的前列腺,一边弄还一边埋怨似的诱导我对她说一些屈服的话,我明明不是个受虐狂,但是夏雪平好像从来都特别喜欢我这么黏着她、顺服地被她欺负,我在她面前好像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她的小M ,但经常也可以反杀的,所以她怎么欺负我我都愿意配合她;只是,与此同时还有个事情我很在意:我老爹何劲峰,那是时事传媒集团里有名的“哼哈八大将”——时事传媒有八个能打呼噜的老爷们儿,其中何劲峰老太爷就荣幸地占得一把交椅,每次集团出差或者集体旅行的时候,几乎没有人愿意跟这“八大将”同屋休息,因为这八个人的呼噜声已经不能单纯用“大”来形容了;我和美茵对此也算是深有体会,家里刚被艾立威放火烧掉、我和美茵、父亲三人借宿到父亲朋友的一个小房子的时候,父亲每天晚上的呼噜声简直像军事演习一般炮火连天,吵得我和美茵都睡不踏实,所以那时候父亲没办法,夏天到了就只能在院子里睡,而冬天到了就只能自己先熬着,等我和美茵睡熟了他再睡。之后换了大房子,尽管分了上下楼,但是偶尔在楼上,我还是能听到父亲如低音炮一般的鼾声——想到这,我又不禁心疼一波陈美瑭阿姨来;美茵也跟我一起睡过,但我打呼噜打得厉害的时候,也不至于完全把美茵吵醒,她也作证说过,我打鼾声音最大的时候也比不上父亲平时的呼噜声。

  那么好歹夏雪平和父亲在一起同房休息、同床而卧十一年的时间,虽说这之中父亲还经常去外地或者外国出差,但夏雪平居然能忍得了父亲的喊声却受不了我的?这倒是件怪事。而且,好像在我记忆里,小时候的我和夏雪平一个被窝睡觉的时候似乎都比父亲和夏雪平同房的次数要多;而我跟美茵对于父亲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何老太爷”最喜欢躺的地方是沙发,这是我俩打从有记忆那天起就注意到的——所以夏雪平受不了我的鼾声这件事,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但我也没傻到去拿这个问题跟夏雪平直接问或者跟她调侃这件事,除非我存心想跟她找不自在。

  正想着,此时夏雪平房间里的灯已经熄了,我想了想,也关了起居室里的灯。榻榻米式的沙发倒也舒服,而且盖在我身上的这台只能暖桌也是能调节温度的,虽然没有盖被的踏实的触感,倒也很舒服。可我就是睡不着觉,一半是因为我仍觉得充盈的性欲无处安放,另一半是因为偶尔不抱着夏雪平睡觉,真的有点孤单,分房睡对我来说都成了异地恋。

  “睡了吗,我的小平平?”我故意连调戏带卖萌地给她发了一条微信。

  之后我分明听得清楚,她的房间里传来了翻身掀被子和拿手机的声音,但手机对话界面里却依旧安安静静,接着就又听见她轻手轻脚地放下手机,我想她是不想回复我,即是她也肯定觉得身边少了些什么、说不定她也在忍,但她就是下定决心今晚好好睡觉,因此我想我也别去讨那个人嫌,就让她好好睡罢。

  不出所料,十分钟左右之后夏雪平的房间又安静了,隔着门还能听见些微的小鼾声。听着夏雪平可爱的鼾声,别提在我的心里有多么踏实和幸福,可这样的我依然全无睡意,于是我又鼓捣了一会儿朋友圈。

  看得出来这几天里,我的那些列表好友们的生活过得还是多姿多彩的,有的事逗得我捧腹大笑,有的人犯二到让我同情;初中同学里有人在聚会上重新见到了心仪的对象,牵手在一起,有人却因为聚会而被自己的另一半猜疑,但是忙碌的仍然忙碌,游手好闲的依旧游手好闲。

  大头似乎是在那个收了自己前妻做情人的律师的帮助下,跟他那个风华绝代却毫无教养的前妻达成了和解,带着牛牛搬了新家,从照片上看起来地方依旧不大,但至少要比牛牛之前那个乌漆抹黑的蜗居令人舒心不少。警局里好像又来了新人,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没看懂,但总感觉又是迎新又是参观的,弄得局里热闹非凡。

  修德馨更是幸福,自己的老婆生了二胎,还是个可爱的小姑娘,长得很像老修,这一脸好几天修德馨都晒着自己跟小宝贝的自拍,而就在这一会儿他又发了一张小姑娘熟睡的照片,我也跟着高兴得忍不住留了言说:“老修,你小心点,再这么笑下去容易把嘴角咧到耳朵下头。”

  老修马上回复了一句:“哈哈,半夜换尿布,越看闺女越开心!等小处长回来,我闺女该满月了,到时候小处长一定得赏脸啊!”

  “看您说的!到时候我一定包大红包!修大哥,恭喜了啊!”

  留完了言,我往下翻看着,于是我便看到了整个朋友圈里最让我不知所措的一组状态,那就是小C 发的,而且这几天的朋友圈状态,似乎都是仅限我可见的:

  “‘ABDE我叫小C’:我是柠檬精[快哭了]。他出发了,却没跟我打个招呼。开始想他[快哭了]。”——11月8 日

  “‘ABDE我叫小C’:她不在F 市的第一天,想他,却又不敢打扰他和‘他的她’。说好分我一些的好,可如今我一点都要不到。”——11月9 日

  “‘ABDE我叫小C’:疯狂想他[凋谢]。分享歌曲《找不到》—S.H.E.《奇幻旅程》。”——11月9 日

  “‘ABDE我叫小C’:突然觉得他不在的时候,做爱像是在做作业。唉,我为什么要去嫉妒一个我一定比不过的女人的,而且她的确很完美啊……想他。”——11月10日

  “‘ABDE我叫小C ’:单身节,两个人,却感觉既不如三个人,也不如一个人。无比想他。”——11月11日

  ——我是从这一条和前一天那条猜到,她肯定是屏蔽了所有人只让我可见的,因为她的好友列表里有夏雪平、又有丘康健,还有一些其他的鉴定课的同事,她得有多大胆子敢在他们面前说出“做爱就像做作业”这样的话?其次在昨天,也就是11月11号这天,大白鹤先发了一张小C 走在前头、自己在后面牵着小C 的手的照片,还有配文:“‘太上老君の小徒弟’:光棍节,跟我家小主一起出来撒狗粮[龇牙],开心就完事了!”,随后小C 给大白鹤点了赞,之后在自己的朋友圈也发了一条公开的状态,也是那张照片,配文是:“我家奴才非要我出来‘虐狗’,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好?[龇牙]”

  看着这些状态,我心里五味杂陈,但是手指在点出键盘之后,却又不知道该评论些什么。最后的最后,我只好在他们俩的那两张合照下点了赞。然后接着往下翻着其他人发出来的东西。

  刷新了一遍之后,我赫然发现,今天竟然是韩橙和张霁隆的相恋纪念日:“‘敢笑荆轲胆如鼠’:今天是我和小橙的纪念日。风风雨雨十二三年,能够让我遇到你、得到你,是我最大的的荣幸。我最亲爱的老婆,你是我此生最闪亮的星星。”——张霁隆很浪漫地带着韩橙“打飞的”去了趟意大利,在维罗纳吃了顿大餐、看了一场关于罗密欧与朱丽叶爱情传说的歌剧,第二天清晨又去了罗马的特莱维喷泉,在那里两个人一起在许愿池投下了幸运硬币,然后又迅速返回了F 市。

  张霁隆秀恩爱的方式倒真与众不同:要么单纯是自己和韩橙那佩戴着婚戒的两只手搭在一起,旁边简单滴地摆放着一盘蒜香面包和两杯mojito,要么是一瓶红酒上面,隐隐约约可以见到穿着深色晚礼裙的韩橙的身体倚靠在穿着礼服的张霁隆的身上——我一直觉得韩橙的外貌看起来其实更像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有时从她身上流露出来的气质要比美茵和琦琦更加天真稚嫩,所以红酒瓶上的倒影,倒有些像《这个杀手不太冷》的人物剪影;张霁隆自己也说,他和韩橙在罗马逛街的时候,还被好事的当地人怀疑是一个大叔拐了一个小姑娘。一系列的照片,风格简约、浪漫却又别出心裁,毫不落俗。

  点赞的有老爸、美茵、琦琦、陈绮罗、胡晓芸、魏三、花豹,以及网名叫“半座城池”的韩橙自己,唯独不见那个每一次张霁隆一发些什么、哪怕简单转载某些新闻报道也会在下面活泼发言、ID总被我误以为是夏雪平的“元气女侠夏凌霜”,这个网名的主人便是杨昭兰。

  细想一下,自从我到Q 市那天晚上之后我就再没跟张霁隆说过话,若一直不理会人家确实说不过去,于是我立刻点了心,然后留了一句言:“祝霁隆哥与橙姐百年好合、地久天长!”很快张霁隆回复了一个“抱拳”表情,我心里的石头才稍稍落地。

  至于为什么我几天都没联系张霁隆,且我还这么心有戚戚,还得从我刚到Q市那一晚说起。在我把夏雪平身上的最禁忌的肛门部位打开之后,我搂着夏雪平回到了床上,看着由于初次肛交而陷入高潮的夏雪平全身无力、目光迷醉而朦胧,再加上酒精的同时作用,并且因为我托着她身体的时候几次都触碰到了她的性感带,在我把夏雪平放在床上之后,她竟然自己又高潮了一次,而我也忍不住在她的后庭和蜜穴里有各射了一次,直到夏雪平在无尽的畅快中沉沉睡去。

  那时我虽然全身软绵绵的,但是精神太过亢奋,我便如今晚这般毫无睡意。看着夏雪平睡得香甜,我不忍再折腾她,便只好下了床去了起居室里找我落在电暖桌上的手机,只见张霁隆已经给我发了两条微信、又打了三个电话,却不知张霁隆有何急事,但我一见,那时候已经是半夜三点钟,于是我试探着回复道:“霁隆哥,睡了么?刚刚有什么事?”

  “能睡么?一直等着你呢。而且你说我找你有什么事?”

  我这下才想起来张霁隆托付给我的事情,于是我连忙从头到尾把我怎么遇到那一对儿看着像年轻情侣的男女、然后跟他们上车开到一个不太起眼的小农家院,然后在农家小院里遇到的那个姓侯的的体貌特征,包括这个姓侯的把另外的两封信都给烧掉了这些云云之事,全都打字告诉了张霁隆。

  张霁隆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回复道:“你和夏警官,现在住的温泉山庄,是不是叫‘萃青休闲山庄’?”

  “就是这个名字。”

  “像你们住的这样的度假村,侯劭彧在全东北还有八家。有L 省首富招待你,你小子可真是偏得。”……

  我的天,我竟然没想到那个看着容貌平平甚至有些贼眉鼠眼的光头男人,竟然会是侯劭彧!哈哈,不过也怪不得坊间传言,说侯劭彧从不在镜头上露脸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容貌太没信心……

  正在我想着这件事的时候,张霁隆给我发了一大段话:“秋岩,我知道,你跟夏雪平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和她都拿出了很多勇气,你也克服了很多困难、克服了你自己很多毛病,所以你会为了你的夏雪平对其他任何事情都不管不顾。只不过,同样身为一个男人,我有必要提醒你:女人和情感固然重要,但是千万你千万别忘了自己该做什么;你纵是忙着与夏警官如胶似漆,告诉我关于今天你去见侯劭彧的所有过程的工夫总该有的,对吧?你休息吧,好自为之。”

  这段话真是说出来难听,写出来难看,看完了之后我是憋得一肚子的火——我心说,无论是你张霁隆还是徐远,本来就是让我和夏雪平来度假的,首先我不知道你们二位都在人前背后琢磨着什么大业,其次这种事情不是我在帮你张总裁做的么?我道是这事情并不重要,本来也就想着什么时候张霁隆问我我再告诉他,却没想到反而他要我主动上报,告诉得晚了他还给我训了。退一万步讲,我也不是他张霁隆的小弟马仔,他也不应该跟我这么说话,尤其还拿夏雪平跟我的关系说事——怎么他和徐远都这样呢?

  我刚准备给他发几句我此刻心中所想,但转头一想,我又不禁叹了口气放下了手机——因为他说的倒也是,自从他开始帮我调查艾立威……不,应该说自从他第一次见到我,收拾了准备欺负美茵的唐书杰那帮小崽们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欠他人情了,再往前论,他和韩橙还总帮着我和老爸照顾着美茵,而自从徐远把我拉进他俩之间对弈的局里,我跟他之间的关系算是扯不干净了。他之前都把我的事情当做他的事情,那么现在他交待给我的事情也就自然成了我的任务;而且我确实是贪欢一时,只恐痴迷误了贤;搞不好,他在等我的消息的时候,旁边还有人在一起跟他商量着事情吧?

  会在哪?床上?跟谁?韩橙么?还是杨昭兰?还是两位嫂子一起?哈哈……想想很刺激,但也不可能这么简单;难不成在他的霁虹大厦?某一处写字间或者会议室?对了,那个陆冬青陆教授跟他的团队是不是还在张霁隆那儿么?陆冬青是张霁隆请去帮着杨省长连任的,他又搞得是大数据……陆冬青,会对徐远的事情感兴趣么?说到底,徐远让我和夏雪平围着Y 省绕来绕去的,又搞暗号接头、送鸡毛信这一套老旧电影里的东西,他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呢?

  ——在脑海中经历了一次枯燥的头脑风暴后的我,依然睡不着。

  电视里播放的大都是怀旧的华纳兄弟动画片和老套的家庭伦理言情剧,简直无聊透顶;18+频道里,身子骨单薄枯瘦娇小的日韩萝莉少女们,躺在床上的惺惺作态,还有丰乳肥臀、满身花刺青的欧美bimbo 类型的大洋马们,则是发了疯似的简单粗暴、也不论自己面前的都是什么竟也照单全收,这让我隐隐觉得有些不舒服,况且在我拥有夏雪平之后,其余女人的魅力似乎都对我绝缘了,乃至于我跟夏雪平在Q 市的大街上压马路的时候,有几个长相标致、身材性感的白人小姐姐冲我狂送秋波我都没反应过来,在我身边的夏雪平反倒觉得出乎意料,并且有些担心我是不是被她给“累到出了故障”。

  回想着夏雪平当时略微带着醋意的怀疑,再加还有那么一丝丝惊恐的可爱表情,躺在沙发上含笑合眼的我,手里的遥控器一下子就送了,至于我有没有关掉电视,我也不大记得……

  “哼!昨晚睡得挺好啊!”再一睁开眼睛,夏雪平正面色羞红地抄着一只枕头站在我面前,在我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的时候,那枕头已经糊住了我的脸;我拿开枕头揉揉眼睛,此刻已经天亮,但见电视屏幕上,LadyFyre和LeyaFalcon正在争抢着吸吮一只纯白白长屌,同时又在摆出勾人的神色自摸着,最过分的是,这部片子还是第一视角拍摄。

  我连忙关了电视,并对夏雪平解释道:“不是……不是你看到的这么回事!我……”

  “你要是喜欢这样的,你就自己留在Q 市吧!巴尔扎克大街上不到处都是这种么?前两天你还跟我装像说不喜欢这种,今天就露出尾巴来了!”夏雪平看着我,气哄哄地说道,说完了就转身要往卧室里走。

  我连忙站起身从背后抱住了她,而这两天我有些习惯于在搂着她的时候不是抓握乳房就是掰她的翘臀,所以此时我的双手仍然条件反射一样地罩在她的酥胸:“别生气哦!我……我真没看,我就是昨天睡不着乱翻的频道,也不知道怎么就调到这个了……”

  “别碰我了!”夏雪平恼怒地扳开我的双手,又大踏步向前走了两步,但当我再一次搂着她、捉住她的乳房、并且握住的力道比刚刚更紧的时候,她却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然后嘤咛了一声,带着些许娇喘随我训斥道:“你……你不是喜欢那样的么……嗯哼……我才没有那种身材呢!你去找那样的吧!”

  “夏雪平,我真不喜欢这样的——我就喜欢你这种身材的!实际上,我现在就喜欢你!你的身材对我来说是最完美的!我就喜欢夏雪平!”

  “哼……你就会说!你这个坏小子!”夏雪平轻轻抚摸着我的手背,转过头斜着眼睛看着我,我搂着她的身体,迎着她的嘴巴亲吻上去,她也毫无保留地张开嘴巴,然后微微伸出舌头等待着我的侵袭。

  亲吻了一会儿之后,她又哭笑不得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温柔和宠溺,只是脸颊上的颜色依然红润,她想了想又对我说道:“小混蛋……你真觉得我的身材比那些女人的要好啊?”

  “不只是身材,而且是身体上的每一个地方、每一寸肌肤,对我来说都是完美的!”我捧着她的脸说道。

  “舌头倒是真甜!”夏雪平捏了捏我的鼻尖,嘟着嘴看着我。

  我这时才注意到,以往向来不修边幅的夏雪平,今天居然擦了些粉底液、又涂了润唇油。我喜欢不加任何多余修饰的素颜的她,但是此时她只是在脸上加了一些点缀,整个人看起来竟的确年轻了更多,若外人看起来,或许会觉得她也就比我大了七八岁而已,以至于一时间让我看得呆了。

  ——在出席赵嘉霖婚礼那天她都没这样过,她是为了我才化妆的么?是我潜移默化地改变了她么?看着这样美丽,却又不再像以前那样冰冷的她,我内心中立刻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怜惜,我喜欢她这个迷人的样子,又生怕她会失去了之前她那种坚毅和高傲。

  就在我全神贯注地凝视她的时候,她又追问了我一个问题:“那你就没对你苏阿姨有点什么想法、或者留恋?”

  这问题直接给我问傻了——自从苏媚珍被徐远开枪打伤后,夏雪平就没问过我关于我被陈美瑭从背后打晕之后、在警局地下室里发生的事情,不过她要是想知道的话倒是很简单,直接去现场用肉眼看便是了。她这时候问我,我估计她是看刚刚屏幕上LadyFyre的身材与苏媚珍的十分相似,她见了必然万分吃醋;只是这问题,我觉得我怎么回答都会掉进陷阱。可既然她问了,我是绝计不能以沉默了事的,我还是作出十分果断、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怎么可能呢?她哪点比你好?”

  ——其实我把话说到这就足够了,我猜她也说不出来什么、也没办法跟我发脾气;但这节骨眼上我也着急,于是我就没控制住自己犯了傻,多说了半句话:“我是被她强奸的,我能对她有什么‘留恋’啊?”如果我在未来哪天写回忆录的话,我一定会在引言里加上这么一句:多数反派死于话多,何某亦如是。我很后悔,但是我最后一个标点符号都已经落地了,就算捡起来舔舔灰再咽回去也来不及了。

  夏雪平听了我这话,我想她自然会多心,也必定是不悦,可她却也并没发什么脾气,对我的话也没什么评语,只是说道:“快去洗漱吧,洗漱完了吃早饭,还要赶火车呢。”

  于是这一早上她都没说话,无论吃早饭、侯先生亲自来把车钥匙和信用卡拿回的时候、他派专车走专门的通道去专门的休息室送我和夏雪平上火车,以及上了火车之后——上了火车之后,因为我和夏雪平的头等座车厢本身就没几个人,夏雪平坐在我旁边没多一会儿,想了想,又去了隔着过道的另一边靠窗子的座位。

  “不……你这是干嘛?”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从一上车就望向车窗外的夏雪平,并想起身坐到她身边,却听到夏雪平冷冰冰的声音:“你让我安静一会,我想休息。”

  恰巧这时候,一个染了紫红色的短发、穿着性感而时髦的白色紧身夹克和深蓝色迷你裙,还套着黑色裤袜,全身哪里都长得靓丽迷人但就是没长眼睛的女孩子从车厢的最后一排走到了我身边:“帅哥,你里面的位置有人坐么?”

  “有。”我看了那女孩一眼,对她没好气地说道。

  “……没有,你坐吧!”夏雪平却抬起头,对那女孩说道。

  却没想到给那女孩吓了一跳:“呀!这还有个人呐!刚从后面过来根本看不到……阿姨,这没有人吗?”

  “嗯,没人,原本那个座位上的人下车了。”夏雪平平静地说道,又转过了头。

  那女孩笑着看了我一眼,仿佛跟我认识了好久似的,高抬着腿,用大腿内侧蹭着我的裤管踏进了我左手边那个座位的区域。而夏雪平冷笑着看着我这边,待我转过头望向她的时候,她又十分置气地别过头,漫不经心地瞥着铁路两旁的风景。

  其实从夏雪平的眼神和嘴角变化,我也能看出来她对自己问出这个问题也有些后悔;而在这一天的很久很久以后,夏雪平才告诉我,其实在这一天早上之前好几个夜里,夏雪平都做了一个恶梦:她梦见苏媚珍醒了,然后一下子复制出是个苏媚珍来,那些“苏媚珍们”把夏雪平浑身上下剥得精光,又往她的身上泼满了屎尿和鲜血,把她拉到大街上围观;而在众人围着夏雪平骂着脏话的时候,在人群里那十个苏媚珍竟然脱光了,然后拉着我到她身边为众人表演起活春宫来,于是那些围观的人一边往她身上丢着粪便、垃圾,一边为苏媚珍们和我抛上鲜花。埋在苏媚珍们的肉弹中的我,居然也开始骂起她来,并且还对她炫耀着自己可以左拥右抱那些苏媚珍们肥硕淫媚的身躯。

  而与夏雪平隔着一条过道和一排座位的我,我总觉得自己其实没做错什么,却又觉得自己什么都做错了。于是,这天早上成为了我和她开始了母子禁恋之后第一个令人觉得难过的早晨,这个早晨充满了难过、痛苦与尴尬。

  一路上,旁边这个女生一直在跟我找话茬搭讪,我基本上没说几个字,而这姑娘基本上快把自己七大姑八大姨的底子都交代了。车厢里只有我、夏雪平和这个小女生,但听起来却像是十几个人在一起说群口相声似的。小丫头是Q 市人,某个寄宿制国际学校的高中生,马上要到美国留学上大学,而今天刚满十八岁,于是她奇思妙想逃课一天,期待着在高铁上来一场艳遇——对于她的说辞,就算我是个单身男性我想我也会对此产生怀疑:若真是想要艳遇,最好的方式其实是买一张卧铺列车的票,一下子就能在车上待七八个小时的那种,想怎么遇都行;我又打量了眼前这姑娘,双眼漏神、一脸的按照日系美妆浓妆艳抹的粉底和腮红、一身看着不起眼但满是大logo的名牌,再加上她说话时满嘴的“xswl”、“awsl”这些她要是不解释我都听不懂的代码,让我的心里多少放下了一些戒备;可这姑娘实在是太能自嗨,她跟我说话的时候完全是自言自语,但是越聊越高兴,越聊话越多,我实在觉得吵闹,于是我拿出了自己那副入耳式耳机,警告她别再出声,那姑娘立刻用着又惊又喜的目光看着我,在我还没把歌曲从手机里点出的时候,俨然听到她在一旁悄悄说道:“妈呀……好爷们儿的小哥哥,太男人了……要是能陪我出国做我男朋友就好了……”我侧过脸翻了个白眼,却听到另一旁的夏雪平,正冲着我这边窃笑着。

  再没过一会儿,乘务员开始为乘客端上了水果、糕点、冰水和果汁。我正端着手中的那杯苹果汁,正调弄着手机上的浏览页面,那姑娘端着矿泉水瓶便直接朝我的杯子撞了过来:“小哥哥,干杯!”但我手中那杯子却是那种软塑料杯,本身我端着冰凉饮料的时候就得小心翼翼地,在我的注意力完全在手机上的时候被她如此猝不及防地一撞,苹果汁一下子就洒处了一大半到我的牛仔裤上。

  “呀,对不起啊!对不起!”

  我瞪了一眼那姑娘,丢了杯子收起桌板,便站起了身。眼见着那姑娘委屈地喝着那瓶乘务员刚递上来的矿泉水眼巴巴地看着我,我也没好发作,只是把手机揣好;因为最近的两个洗手间里此时都有人,于是我只能憋屈地走向了隔着两节二等座车厢的洗手间。

  我抽出几张卫生纸擦干了裤管表面的果汁,又高抬腿用烘干机烘烤着裤管。正在这时,隔着洗手间的门板,我听到了两个男人在鬼鬼祟祟的对话,出于条件反射,我立刻放下了腿,然后轻轻拉开了洗手间门栓,让门锁在外面看起来是绿色“无人使用”的状态,并仔细偷听着那两个人的对话:

  “下药了么?”“都搞定了。”“没被别人发现吧?尤其是乘警?”这个声音,我似乎在哪听过。

  “别的乘警在后面几节车厢呢,有个老乘警要退休了,他们在帮那个老头办欢送活动;茜茜现在已经被我药翻了,等帮你们干完事,我再把她肏了,然后我假装跟她一直在一起就好了。她头脑简单,再加上她平时就对我挺有好感的,我估计应该不会引起怀疑。”“嗯,那等下我在E 站就下车了,剩下的事情你自己摆平。记住了,我只要一等座第一排左手边那个女的;要是那个男的有醒过来的迹象,有必要的话,你可以用这个把他勒死!”之后,其中一个人似乎给了另一个人什么东西。

  “明白了。你在五号车厢等着,那有一个弃用的医务室,我一会儿就把人带去。”“你小心点,那俩人可都不好对付。”“知道了。”

  ——一股冷汗同时从我的前胸后背和四肢冒了出来:一等座第一排那个男的,不就应该是我么?而左手边那个女的,现在虽然是那个吵闹的女生,但本来,应该是夏雪平。

  我心里十分着急,但却也没急着从洗手间里出去,我非常清楚这个时候出门就是在“送人头”。但听见此刻确有一个脚步声往五号车厢那边远去,而另一边,突然走来一个中年妇女,开口问道:“小伙,我问一下,你们这车上哪有接热水的地方啊?”

  “您好,二号车厢和三号车厢的饮水器里发热电阻都坏了;四号车厢和餐车里都有热水。”——刚刚那另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听起来这人应该是这趟车上的男乘务员。

  “哎我的天,这么费劲啊!怎么整的,饮水器还坏了……就你们这趟车还是优秀列车组呐?”

  “不好意思啊……这样,乘客,您先回到座位上等候,稍等一下我叫我的同事那暖水瓶给您倒热水行吗?请您耐心等候。对于给您造成的不便敬请谅解,万分抱歉!”

  “那行吧……阿姨看你也是个有礼貌的,也不计较了。快着点啊,我孙子还等着喝热果汁呢!”

  “实在不好意思……”

  听着那乘务员跟那中年女人离开,我才悄悄从厕所里面走出,但见一个一米七左右的穿着西装制服的男列车员刚安排一个烫了卷发的矮胖妇女坐下,脸上微笑着,手里还拿着一只看起来像是小纸卡片的东西——我认识那东西,警院的元旦晚会我年年都是场务副导演,那东西便是弹奏吉他、小提琴,或者古筝、扬琴所用的钢丝琴弦。想必是因为那大妈过去跟这乘务员要热水,因此他还没来得及把这琴弦拆包。

  我该怎么办?

  ——此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下意识往后腰一摸,但那里是空的;徐远交给我的那把手枪被我放在了风衣里怀口袋里,而就算是手枪被我别在腰后,此时我的身份也只是个普通乘客,那手枪还没消音器,所以这一刻就算有枪在手我也没办法用。

  我该怎么办……我在心里一边问着自己对策,一边摸了一下手机,我本想着联系夏雪平,但是下一秒我却像着了魔一般,看到在一个空座位的桌板上放着一个带盖瓷茶杯,于是我并没有去掏裤兜里的手机,而是直接捏着茶杯上的盖捻,把杯盖握在手里,然后加快了脚步紧跟着那个乘务员。

  那男乘务员走到三号和二号车厢中间的时候,一边往一号一等座车厢里望去,一边对着垃圾箱口拆着那包琴弦的纸质包装。我看准了他身后那洗手间里已经没人,于是我倒吸了一口气然后屏住呼吸,回过左手打开了身后洗手间的感应门锁,紧接着用屁股把洗手间们顶开了一个门缝,然后抬起左手猛地捂住那乘务员的嘴巴,右臂用力地锁住那人的脖子,用力往后一退,直接带着他就往厕所里窜。

  那人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我带进了洗手间,见我抬腿踢上拉门,他一面不停挣扎着踹着厕所门,一面把头往后一撞,正好撞到了我的眼眶上。我的眼前一黑,疼得双眼都流出清泪,听着他在不停地用脚踹门,心说要是他把别人招来可就麻烦了……

  我其实心里慌张得很,慌张到阴囊上满是冷汗、阴茎都萎缩了、大腿内侧像是发烧一样滚烫,但另一边我晃了晃头,脑袋里清明得很,我来不及多想,照着不锈钢洗手盆把右手里握着的瓷杯盖拼命一砸,接着又握着那陶瓷碎片对准了那人的脖子,从他的颈部左边的大筋狠狠扎了进去,接着也不知道从哪给我的那么大力气,让我往右拼命一划,在我耳边只听见“咔哒——咔哒”两声,仿佛吃烤鸡时嚼动那三角脆骨时嘴里发出的声音,又听那男人拼命往上挣扎着,在我怀里闷咳了一声,然后便断了气。

  半秒之中,“呲”的一声,一股血流便从那划口中喷出,溅到了洗手间门上、镜子上、水槽里、地面上,还有我今天穿着的这件白色衬衫上……我这时才反应过来,我杀人了。

  眼前这个男人,死不瞑目,尸身未凉。

  这一刻我的一半灵魂想要瘫坐在地上哭,而我的另一半灵魂却引导着我冷静地推着那个从脖子里还在往外喷血的尸体,把他扶到马桶上后将他的衬衫脱了下来,绑在他的脖子上勒紧,这样便暂时止住了从这人尸体里往外喷溅的血液;接着我在他全身上下仔细摸着,果然摸到了一把形状怪异的凹口钥匙,上面还用透明胶贴着一张纸签,上面写着“WC通用”。

  厕所的空气中此刻除了樟脑球的清香和一丝丝尿骚味道之外,彻底充满了血腥的气息;我深吸了口气,然后淡定地从身上脱掉那件被染红的白色衬衫,用衬衫擦干净了洗手间门上、镜子上,以及其他所有沾血的地方全部擦干净,又淡定地洗了把脸——我刚准备在手上和脸上打满清洁泡沫,可看着两只手上流出的殷红鲜血,我突然忍不住把手放到了自己唇边,然后伸出舌头舔了一口;但再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时,我又连忙放下了手,吐掉了嘴里的东西,然后迅速地挤压着清洁泡沫器,把手疯狂地用水流冲洗着。我用自己的已经变成血红色、已经开始氧化发硬的衬衫擦干自己的双手和面部肌肤,又用它包裹起卫生间里所有的陶瓷碎片。紧接着,我迟疑了片刻,又从那人的裤兜里摸出了他的手机,连按带砸,总算是给那部手机关了机。

  我深呼吸了几十个回合,终于鼓足了勇气走出了卫生间,此刻正好没有人从这里路过,而前后两节车厢的人大都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看手机看电脑,于是我乘人不备用,那把钥匙把厕所门锁紧,又拧了两下门把手、用手触碰了两下触发式门锁,确认这厕所门不会被人轻易打开之后我才转身匆匆离开,将手里的衬衫和陶瓷碎片还有那部手机一股脑丢进了垃圾箱里。

  回到一等座车厢里,看着上半身只穿着一件背心却满身冷汗的我,夏雪平也愣住了——而此时,夏雪平正单膝跪在我的座位上,焦急地顶着那个聒噪的女高中生,轻轻抬手拍着那姑娘的脸颊;那姑娘脸颊苍白、口吐白沫,但呼吸节奏还算稳定,也不知道是否会有大碍。

  “怎么了?”夏雪平看出事情不对,也一改刚刚的冷漠,担心地攥住了我的胳膊,“你衣服呢?”夏雪平问完,立刻转身抬手搬下行李箱,帮我找那件高领保暖衣。

  “……我……我杀人了!”我大喘着气,低声对夏雪平说道,又目光呆滞地看着她身边那个已经被药昏过去的女孩。

  夏雪平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愣了一秒,紧接着赶忙站起身,抬手搬下行李架上我的那只拉杆箱,从里面翻出了我的那件白色高领打底衫,然后她有条不紊地迅速把打底衫给我套上,又握着我此刻冰冷的右手,把我拉到了座位上拍拍肩膀让我坐下:“你先坐下缓缓。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调节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才继续说道,但此时的我已经语无伦次:“有人……刚才好像我听见有人想要把你带走……不知道给刚刚在别的乘务员派发对我矿泉水里下了什么药,那人以为你昏过去了,是准备抬你的……另一个人说,还要他勒死我……那瓶水被这小丫头片子喝了……”

  夏雪平听罢,眼神里充满了担心和紧张,同时也恍然大悟:“怪不得她刚刚吐了差不多两杯水似的东西……但没什么大碍,现在睡着了而已。”

  我转动了一下放在我座位上和我左手旁那个女高中生桌板上的乘务组赠送的矿泉水瓶,只见在瓶身上全都有一个微小的针孔,但因为那针孔太细小,如果不挤压瓶身,从那里几乎根本不会漏出一滴水,而且那针孔是扎在水瓶商标的加粗行楷字旁边的,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来。而再看夏雪平刚刚坐着的座位上,她那瓶水根本都没打开。

  夏雪平继续对我追问道:“秋岩,对方那两个,都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是乘务员,被我杀的那个……他好像有个同伙,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五号车厢有一个医务室,那个人在那等着他把你抬过去。”

  夏雪平沉吟片刻,又对我问道:“你杀掉的那个,尸体处理好了么?——你先冷静一下,再好好给我讲讲刚才你听到的、看到的,以及你怎么动的手。”

  于是我深吸了一口气,喝着自己从温泉山庄里带出来的矿泉水,把刚刚听到的那两个人的对话和杀掉那个乘务员的过程都跟夏雪平说了。

  夏雪平想了想,又对我问道:“那男的那串钥匙呢?你扔了没?”我赫然发现那串钥匙竟然还被我握在手里,于是我来不及多想,直接把钥匙递给了夏雪平。

  夏雪平拿了钥匙,便转身准备离去。

  “我……我跟你去!”这时候,我已经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了自己那把手枪。我心想,夏雪平应该可能是要去五号车厢跟那已经死去的男乘务员的同伙交手,于是立即紧张起来,但即便我惊魂未定我也不能让她一个人冒险。

  “收起来!”夏雪平瞪了我一眼,又果断地对我命令道,“我不是去那个医务室!待在这儿别动!”说完,她的身影便顺着座位之间的过道迅速远去。

  我无力地跌在椅背上,把刚刚沾满鲜血的双手放到了自己的鼻翼下,贪婪地嗅着……刚杀了人之后的我,此刻当然害怕:因为就在刚刚我捂着那个人的嘴巴让他产生窒息与绝望心理,在我的怀里痛苦挣扎,而我将那杯盖碎片插入他的脖子中的时候,咬牙切齿、全身冷汗的我,竟突然感觉到了一丝畅快——甚至这种畅快要比阴茎插入膣户或肛肠里来得更舒服、更直接;在那入注血流从那人的颈动脉里喷涌而出的时候,在我的身体里所分泌出的多巴胺,似乎要比夏雪平每天晚上为我按摩前列腺时都要多上十几倍……血液中那种鲜甜的气味,以及从伤口里喷薄而出时的声音,对我来说竟是一种莫名的享受。在那一刻,我赫然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某一部分被激发出来,仿佛一颗被深深掩埋许久的种子一瞬间破土萌芽,又仿佛沉睡在棺椁一般茧房里那形容枯槁、面目犁黑的干蛹得到了滋养,在霎那间破茧成蝶——我似乎害怕的不是杀人这件事本身,而是我发现我自己对于杀人这件事似乎并不畏惧,并且,在我的内心还产生了一丝小小的上瘾的感觉——而我所以为的,我期望的只是当我面对着段亦澄、面对着苏媚珍、面对着艾立威的时候才应该产生这种毫无负罪感的快慰和笃定;而明明昨天以前的我,昨天以前那个对什么事情都得过且过的何秋岩,连踩死一只蟑螂都心有余悸。

  十五分钟之后,夏雪平又回到了我身边,她什么都没说,平静地拉着我的手,我也跟着站了起来,她把我拽到了她一直坐着的右半片靠窗的座位,让我安静地坐好,然后她一把搂过我的头颈,让我枕在她的结实的肩膀上。

  “乖,小混蛋,没事了。”夏雪平轻抚着我的头发,用脸颊贴着我的额头对我说道。

  “你刚才是干什么去了?”我疑惑地问道。

  “那个值班女乘警不是也被下药了、其他乘警不都不在么么,我就潜进值班室,把关于你刚刚动手时候那段监控录像删掉了。”夏雪平亲吻着我的额头对我再一次安慰道,“没事了。”

  “那……”可我还是有点不放心,我继续对夏雪平轻声问着,“等一下到E 站的时候,要不要赶紧下车?我害怕……”

  “傻孩子,E 站到G 市还有一百多公里,你我临时怎么找车子?这个时候下车、再找车,肯定会被人怀疑;刚刚我已经删掉你你在二三号车厢之间的监控录像了,还有我刚刚潜进去时候的,只留下你在三四号车厢、还有那个男乘务员跟他同伙在一起时候的记录,这样的话,就算是有人怀疑,也应该不会怀疑到你头上,而是怀疑到那个同伙身上。你现在千万别过度担心,要冷静,明白么?”夏雪平耐心地对我说道。

  “那要不要在探探他那个同伙……”我话还没问完,车已经停到了E 站。

  “看样子,那人应该是下车了。”夏雪平叹了口气,站起身回过头,望向车中那一条笔直的过道,摇了摇头。她看着后面几节车厢内的情况,忽然眉头一皱,然后那处自己的手机,调节了一下保存的视频,接着对我问道:“小混蛋你看看,这个人是不是就是那天晚上那个偷车贼!”

  但见视频上的我刚刚走进洗手间,没一会,之前刚被我杀掉的那名男乘务员便在洗手间门口与一个高颧骨、塌鼻梁小眼睛的男人说起话来,我立刻对夏雪平点了点头:“对,就是他!欸?等一下……”

  ——我终于想起,这张脸,我不止是那天晚上在夏雪平的车子旁边见过:“干什么的?”“诶呦!……他妈的吓死俺了!你他妈的管我干什么的?……有病!”那是一张同样鬼鬼祟祟的脸,仔细打量着夏雪平公寓的门,还不停地从廊窗往屋子里寻觅着。

  “你骂谁呢?到底是干什么的!”而当我那天把手枪顶在他的脑门上的时候,他的表情立刻变得悲忸、慌张、可怜,可现在想想,他的眼里分明没有丝毫恐惧:“兄……兄弟……俺这实在对不住,我说话就爱带点啷当……我就是想问问这是不是12栋302 ?”

  “‘债主’……‘王毓芬’?‘地址:F 市长胜路馨园小区12栋302 ’……你走错了,12栋再往前一个楼才是。”

  “……谢……谢谢啊!……这城里人可都不好惹……一个个的脾气贼大啊!”他的语气里确实充满颤抖,但我现在才记起来,在他说完之后,他还很侥幸地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出现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得意,和对我的挑衅意味。

  ——“夏雪平,你记不记得……”我抿了抿嘴,有些羞怯地看着她,“你记不记得我第一次强吻你的那天,我跟你说过在走廊里我遇到了一个问路的?”

  夏雪平听了我的前半句,脸上立刻一红,还冒出一丝带着愠怒的笑意,接着她严肃地看着我:“记得啊。那个‘问路的’也是这个人对吧。”

  我点了点头担忧地看着夏雪平:“看来他老早就盯上你了。”

  “这不稀奇。”夏雪平屏住呼吸闭着眼,又缓缓坐下搂着我的肩膀,“没事的,我估计经过这一次,短期内他不敢对我怎么样了。”

  “他会是来杀你的么?和艾立威找的那些黑道杀手一样的?”

  “或许吧……”夏雪平叹了一口气,眉头紧锁,“想要杀我的,真的太多了。”

  “不对,那个人应该不是想杀你,他是想把你掳走,如果想杀你在这就可以做到了。”

  “无所谓了……”夏雪平说完,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直接又把我的头按到了她的肩膀上,呼吸着我的头发的味道,而她身上的发香汗味,又何尝不是侵袭着我的嗅觉。

  就这样地沉默了片刻,我又忍不住开了口,却没想到在她的嘴里同时也说出了一句话:—“你没事就好。”—“我更担心你呢。”

  我抬起头看着夏雪平,刚刚在我心中因杀戮而留下的阴霾,在这一瞬间被夏雪平似彩虹一样绮丽的笑容驱散,早上因为我所面对的电视上播放AV画面而令她心生的羞怒,也就此不见——我正想到这,只听夏雪平又说道:“以后不许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一个个的多丑……”

  “嘿嘿,我不看了!——我就看你,你哪哪都比那些漂亮!”我轻声说道,依旧倚着夏雪平的肩膀闭着眼睛;但我心里仍是惴惴不安,生怕下一秒那洗手间里的尸体就被人发现,下一秒就有乘警过来把我铐走,而我明明差点被杀却有口说不清。

  恰在这个时候,一直昏迷的那个逃课的女高中生正巧醒过来,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抬头往我和夏雪平这边一看,那姑娘马上很自责地拍了拍自己脑门:“……好好的晕个什么车啊!已经到手的小哥哥,居然也能被漂亮怪阿姨抢走!可真是的!”

  躺在夏雪平身上的我简直哭笑不得,夏雪平也跟着轻轻笑了两声,继续抚摸着我的额头,然后拿出了自己那部iPod,给我塞上了一只耳机,让我跟她一起听着那些舒缓的情歌,慢慢地把紧绷的神经放松。

  可是事情却的确按照夏雪平所预估的那样,列车于E 站短暂停留十五分钟之后再次发车直至到达G 市,几乎完全没人发现在这趟车的洗手间里有一个被人割了喉的死尸;中途月台上的清洁工直接换下了垃圾袋,那原本装着那部被我捣毁的手机和被血衣包裹的陶瓷碎片的塑料袋,被那清洁工阿姨直接扎紧口子丢进了电瓶垃圾车,里面的东西连看都没看一眼;偶尔有几个着急去洗手间的,走到那个门口,只见厕所门是被锁着的、且门口的指示灯显示的是“使用中”,倒也没人在意。

  而这期间,的确有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乘警,在另一名满面媚态的女乘务员为乘客倒水的时候,在一号车厢后半阙来询问过一次:“璇璇,看见高宇了么?”

  “高宇?”那女乘务员带着满脸了然一切的表情,对女乘警讪笑道:“高宇不应该跟你在一起呢么?我还以为大家都趁着给老顾做欢送会,你俩单独在值班室里,嘻嘻……‘朝朝又暮暮,嗯嗯又啊啊’!”

  “瞎说什么呢?我能看上他?就他那人,三句话离不开被窝的,我看着他就恶心!”那女乘警话虽如此,但她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明明眼睛朝右下看去,分明是脑子里在想着谁人似的的痴态,接着她回过神又问道,“我是着急找他,他好像把我那串钥匙拿走了,还没还我呢!车钥匙我倒是可以问4S店再配,家里钥匙怎么办?——我爸妈跟着单位旅行团去外地玩了,我要是没钥匙我进不去家门啊!”。

  此刻我手心里冒出的冷汗,让我还没发觉,夏雪平却先感受到了,夏雪平为了安抚我,紧紧握了两下我的手,然后又让我枕在她的乳房上面,她一把揽过了我的身子,像在我小时候她哄着我睡觉时那样,在我的后背上轻轻拍着。这个动作的确令人感觉幼稚得很,但又令此刻的我心中特别的踏实。

  “你还能把钥匙给他?那他真不一定拿去之后干啥了,更不一定什么时候还回来。”那个名叫璇璇的女乘务员不屑地说道,“上次我借他的对讲机他还没还我呢,那可是咱乘务段发的,公家的东西呢!就因为这个我还被罚了半个月工资!茜茜,我劝你啊,对于高宇那样的人,还是趁早离远点为好。”

  那个叫茜茜的乘警抿了抿嘴,没接这个话茬,四处环顾了一遍然后心急如焚依旧地说道:“哎哟,现在也不是讨论他是啥人的问题啊……晚上我没地方睡觉了怎么办?”

  “呵呵,那你来我家住吧!反正我也离婚,我家就我和小伦俩人——我说茜茜,你还不明白么,这高宇就明摆着是想把你钥匙藏起来,等到了G 市之后让你去他家!趁人之危你懂吧?”

  “唉……”这个茜茜警官依旧不跟对方往话题上聊,顾左右而言他地说道:“你说这高宇他啥意思,他也别躲着我吧?我整趟车都找遍了也没发现他在哪?”

  “他不能是在厕所呢吧?”——我心中又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夏雪平闭着眼睛皱着眉,用力在我肩头连连抚摸了四五下,又像弹钢琴一样用食指和中指指肚在我的脸颊上,跟着那首梁静茹和黄品冠版的《Waybackintolove》的节奏轻轻点着,于是枕在夏雪平左边乳峰上的我,轻轻嗅着她身上的体香和那浓郁的仿佛奶油蛋糕的香水芬芳,继续逼着自己淡定地假寐着。

  “不知道……我刚刚挨个敲门了,要么里面没人回答要么里面不是他,我给他打电话也是‘不在服务区’……”茜茜警官全身上下都写着“担心”二字,接着对女乘务员追问道:“璇儿,你说他不能有事儿吧?”

  “有事儿?嗬!要我说啊,他准是在E 站下车了!刚刚肯定在车上看见了哪个小姑娘,这个功夫,正跟着那小娘们儿风流呢!”女乘务员说道,“你不总问当年他追我的时候,我为啥没看上他么?这下你知道了吧?我虽然也不是啥贞洁烈女,但是对我而言,也不是啥男的都能让我投怀送抱的,尤其高宇这么恶心的东西。”

  “他……他不能吧?我看整趟车上,他就跟一个长得个不高、看着像乡下县城来的一个男人总聊天来着?……一路上我……都盯着他呢!”

  “呵呵!你说说你哈,还说讨厌他,还总盯着他;你盯着他还双眼漏神——就你刚才在办公室里打盹的时候,在7 车厢里他就跟……”

  ——听到这,我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女乘务员和女乘警相伴着离开了,而她俩之间的对话我也没必要再听下去了:既然这个天真到有些缺心眼的女乘警一心认定那个叫高宇的男人一整趟车就只和那个早就盯上夏雪平的假农村人说话聊天过,而她身边那个女乘务员又一直在给她进行错误引导,让她以为那个死人高宇已经猎艳得手下了车,那至少在火车停站到G 市之前,对我来说这趟车上的所有的隐性威胁就都不存在了。

  那个女乘警肯定想不到,实际上此刻她的钥匙还在夏雪平的口袋里揣着。

  车头辅一缓缓驶入G 市火车站的地界,我和夏雪平就已经收拾好衣着行李,车子刚停稳,我俩已经站到了车厢门口。车子一停、门一开,我和她刚准备下车,却被刚刚那女警伸手拦住了:“您二位是龙锴宇和荀柠惠么?”女乘警严正地问道。

  “谁?”我因被对方突然拦住、心虚异常,所以还没反应过来,而夏雪平已经察觉到了这姑娘说话嘴里拌蒜。

  “嗯?不是龙……哦哦,抱歉,说错二位的名字了!龙宇锴和荀惠柠?”

  “是我们。”我到吸了一口气,警惕地说道,“警官,我们俩着急赶路,请问您有何贵干?”

  “您二位是为F 市警察局徐远局长办事的吧?我叫谭佳茜,是徐叔叔嘱托我,让我送您二位的。”女乘警脸上堆着笑说道。

  我和夏雪平相顾无言,彼此心里肯定是多少有些尴尬。我刚准备跟这个谭佳茜客套一番再婉拒——在Q 市,徐远煞有介事地找了那个女乘务员送我和夏雪平出站,事后我和夏雪平都觉得这其实有些多此一举:出站的时候也不安检;所谓的“乘务组通道”其实也就是一部特别标注扶梯,总体算下来的出站时间并不比正常搭乘普通电梯下楼再出站的时间快多少;并且,出站之后还是需要我和夏雪平自己叫出租车,所以就算是没有我在车上杀了那个高宇,我和夏雪平也没再打算让然送出站。

  可还未等我开口,谭佳茜却热情地抢着说道:“但是不好意思啊!我的钥匙不见了,您二位也没办法坐我的车子了……”

  “那正好,谭警官……”我这边上牙刚粘上舌头,那边谭佳茜又突然冲进了车厢里,夏雪平见状刚准备拽着我离开,眼见谭佳茜又牵着那个叫璇璇的女乘务员走了出来,边走边说:“……你既然都准备留我去你家睡了,就顺便再帮我这个忙吧!晚上我请你和小伦吃大餐,行不行啊?”

  “可是我……”

  “哎呀别可是了!反正今天这趟车也不跑了,明天开始检修,大后天才跑车呢!你明天再回来检查卫生也无所谓的!出了责任我担着!”谭佳茜给女乘务员打保票说道。

  女乘务员虽然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轻浮的媚态,但是做起事来倒还是有些许认真严肃的,只是一听谭佳茜如此一说,心中也动摇了:“行吧,这可是你说的啊?”转过头来,她又看了我和夏雪平一眼:“就是这二位?”

  “对——龙锴宇、荀柠惠,”接着又对我和夏雪平笑着说道,“这是我所在乘务段的副乘务长步璇。”

  我不知道夏雪平此刻的心理状态如何,我反正是倍觉尴尬,除了刚刚杀过人和这个女乘警对于那个被我干掉的高宇心口不一的感觉,再加上又一次叫错了我和夏雪平的化名——现在我已经开始有点记不住我和夏雪平的化名到底都叫什么了,还有便是她不由分说便做起相互介绍来,可明明无论是我和夏雪平跟她,还是我俩跟步璇,也都只是萍水相逢而已,分明用不着这么热络。

  那步璇听了我和夏雪平的化名,便很客气地对我俩问候一声“你好”,可能是夏雪平也觉得谭佳茜有些唐突,这次并没纠正谭佳茜的口误,而简单地对步璇点了点头,我便也跟着点点头。

  “行吧,正好我准备接我儿子去。”步璇爽朗地说道,“老娘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想死我家那混小子了!下午就不让他在幼儿园圈着了,带他出去玩去!”

  我和夏雪平随后便跟着这两位离开了站台,我和夏雪平跟谭佳茜对了一下徐远通知的目的地,便直接上了步璇的那辆大众宝来。

  在车上,由于我刚杀过人,还是跟前这二位的熟人,在紧张的同时我的心情还是颇为压抑的,于是我便躺在座椅靠背上继续假寐;眼前这谭警官话匣子一打开,可不比刚刚列车上坐到我身边去的那位女高中生安静多少,而夏雪平倒似乎是因为这两人都是女人,她跟这两人勉强算得上是聊得来:“荀姐,你也是警察?”

  “没有,就是给徐局长跑腿的,帮他办点私事。”

  “哦,我还以为你们俩跟我一样,也是警察呢!平时你们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在时事传媒上班,节目摄制组编导。他是隆达集团的,市场营销专员。”——这是我和夏雪平出发之前那天晚上光着身子相互搂着的时候,突发奇想的说辞。

  “哦,隆达集团,那挣得应该不少……龙先生是荀姐的男朋友?”

  “嗯。”夏雪平面不改色地说道。

  “嘿嘿,真好!看着就挺般配的!”谭佳茜一脸羡慕地看了看我,又看着夏雪平赞叹道。

  “谢谢。”

  “唉……我也想谈恋爱啊……”

  夏雪平想了想,眼神里突然闪出一丝如见到猎物一般的锋锐:“刚刚听谭警官管徐远先生叫‘徐叔叔’,听起来,谭警官好像跟徐局长的关系不一般。”

  “哦,我父亲跟他是警校同学。我父亲现在在M 省省厅工作。”谭佳茜自豪地说道。

  警校同学?——那搞不好还跟我外公有关系呢,这个谭佳茜还得算是我们家的世交。那这样看来,我杀了那个给她下了药有准备睡了她的高宇,算得上是一种善缘了。

  “荀姐,我们茜茜的父亲可不一般:她父亲可是G 市大名鼎鼎的‘谭半山’,现任M 省的警察厅厅长!”开着车的步璇说道,“有个人不知道荀姐和龙先生听没听说过:他叫夏涛,应该是你们F 市人吧?全国媒体当年都给他个名号叫做‘捕王’,当年可是全国一时无两的人物:两党和解之前镇压过暴乱分子,后来还进首都,组织了十三省的‘警务工作大会’,后来扩大成全国十九省、四市、三自治区、一特区的‘警检法工作代表大会’,再后来还救过过渡政府的女总统、红党当时的副主席——夏老爷子当时,那算得上是咱东北人的骄傲了吧!咱们茜茜的父亲,当年那就是‘捕王’夏涛亲传弟子。”

  听完步璇的讲述,我立刻来了精神,转头看着夏雪平。夏雪平给了我一个眼神,表示步璇说的是真的,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仿佛特意避开关于外公的话题对谭佳茜说道:“哦,怪不得,原来谭警官的父亲是当初G 市的模范英雄。”

  “嘿嘿,荀姐也挺说过我父亲?”谭佳茜面有得色,很是自豪。

  “呵呵,当然,我是做也算得上是做媒体方面工作的么。”夏雪平干笑着说道,她眼神黯淡了片刻,又接着打起精神问道:“步小姐这么年轻,知道的倒是也不少么?有些事,我这个F 市本地人都不知道。”

  “嗨,荀姐你不清楚这些到也难怪,我知道这些那也是因为我们家老爷子的缘故:我们家老爷子,现在在M省卫视做台长的,当年夏涛先生名震全国的时候我们家老爷子还是个小记者,但还真有幸采访过夏先生,专门搜集过他的一些资料——那些资料当年就无所谓了,可放到现在,谁敢搜集谁就是犯法,那安保局的人,怕是就要请谁全家去‘吃杂粮炒饭、喝大麦茶’了。”接着步璇脸上一红,又补充道,“嘿嘿,还有就是吧,我小时候看过夏老先生年轻时候的照片——嗬,长得真帅!有人传言说夏老爷子年轻时候挺风流的,我就总幻想我要是能早生几十年……啧啧,对吧?”

  “哈哈哈!璇璇,你还有这幻想呢?你倒是不羞!”谭佳茜在一旁调笑道。

  而在一旁的我,又把身子靠回到椅背上,难以自已地长吁一口气:我从小到大只知道外公在全国都算得上赫赫有名,但关于外公的这些具体的影响过政局的事情,我之前从未听任何人跟我讲过,夏雪平和父亲如此、徐远、沈量才这些所谓的外公的门生如此,警校那些曾经或多或少见过或研究过外公的教官们也是如此。外公的形象在我的心里是那样亲近,但同时又那样的遥远。他的名字在F 市的历史上是那样的光辉无比,可当像我这样后生晚辈们想去细究起来的时候,关于他的某些事迹,似乎都在被人或有意或无意地模糊了,以至于好多在他身上或者与他相关的事情都成了谜,以至于到现在,他的死因还是如此不明不白。

  接着,步璇又问了一个让我和夏雪平觉得有些啼笑皆非,但明面上我俩还都得咬着牙不让她和谭佳茜看出来有什么情况的问题:“夏涛先生还有个女儿叫夏雪平,不知道你们二位认不认识?”

  “不认识。”夏雪平很自然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我想了想,也跟着凑了一句:“我只是见过面而言,但不熟。”

  “唉,夏涛老先生倒真是晚景凄凉,自己被人暗杀,全家被人屠戮。现在倒是就剩一个女儿或者,可以点都不让人省心呢!”步璇感慨道。

  夏雪平表情未变,只是微微低下了头,我心中倒有些不快,于是我便问道:“步小姐何出此言?我只听说那个夏雪平警官嫉恶如仇,素有‘F 市第一女警’的美称,为什么步小姐会觉得她不让人省心?”

  “本来就是的呀——你看看啊,她到现在,怎么说也得四十多岁了吧?听说十年前就离婚了,抛夫弃子一个人美其名曰复仇,可到现在也没听说夏涛先生的死因被谁查出来;而自己呢,十年前杀了一个身世可怜的嫌疑犯,听说当时F 市的警察本身是要叫谈判专家的,她倒抢先一步把人杀了,这不最近,又是一帮人成立了什么‘反恶警同盟’、‘反女警救世军’之类的各种网络组织么,还搞出来一个‘桴鼓鸣’连环杀人案,听说策划这个案子的那个人,是她手下、还是她前男友,好像是姓段什么的……反正也是你们F 市的一个警察;最有意思的是,好像还撺掇了F 市本地电视台跟她一起演戏、引凶手出现——你说她能折腾不?就这样一个女的,你说说也不顾家、也没做成什么事情、完事什么事在她那儿都搞得那么大发、轰动,这不是让人不省心是什么呢?”

  夏雪平微微一笑,别过头去看着车窗外,没有说一个字。

  我咬了咬牙,对步璇说道:“我说步小姐,我可能跟你看法不太一样啊:我觉得这个夏雪平是不是有自己的苦衷呢?你看像你刚刚说的,夏老先生不少事情现在对于政府而言都是讳莫如深的东西,她想报仇、想查,可能也是比较困难的吧?而且至于你说的其他事情,我觉得你不知道各种细节和前因后果,是不是就这么做评论有些武断?”

  “哎呀,还什么细节不细节的?就她那点事,别说咱东北本地的报纸杂志了,虎扑天涯、网易豆瓣,南港的高登、南岛的PTT 、卡提诺,早都把她那点事扒得一清二楚了!并且现在那些东西我都看腻歪了,一天天都让我烂眼睛……”

  “我倒是觉得她活得挺累的。”在一旁的谭佳茜说道,“一个女人活得那么累干嘛呢?一天天拼死拼活,到了四十几岁什么也没得到。我觉得女人就应该享受:趁着年轻,多购物、多旅行、多交朋友,该放松的时候就放松,不能把自己绷得太紧。我现在虽然也是警察,但我感觉我就没有那种每天都水深火热地生活在前线、在刀尖和子弹上跳舞的感觉。人活一世,不能太跟自己过不去。要是我的话,能报仇就报仇,报不了仇我就远走高飞,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说的就是么!活那么累,看着是比男人强,可其实又有什么用呢?你说她一个人,什么都得不到,反而……哎哟,怎么说呢?就有的时候我就觉得,社会上本来对她那些负面新闻就够多了,她还往前冲,她这么做是给谁看呢?给自己?忙活了一辈子,自己最想做的事情一点也没做成,女人该得到的她也没得到。你说她这不是让人不省心又是什么呢?”

  “女人对自己好一点,总归没错的。”谭佳茜说着说着,又把话题带上了就坐在她和步璇身后,但打死她们俩也认不出来的夏雪平身上:“荀姐,你说对吧?”

  夏雪平苦笑了两声,对步璇和谭佳茜说道:“我也说不好了,我不认识,你们说的这个人,而你们当警察的事情,我没体会过,也不好说。”

  “荀姐不一样,荀姐一看就很幸福!”谭佳茜看着夏雪平,灿烂地笑着说道。

  步璇也在一旁附和道:“荀姐这多好,还有小龙先生陪着,俩人一看就恩爱。小男友也挺好吧?我现在就寻觅着,也准备找一个小男友,家境殷实的富二代也行,有奋斗进取心的平常人也行——这小狼狗型的男友不像那帮上了岁数的老狗逼们,小狼狗贴心啊!”这句话一说,车里的四个人都笑了出来。

  可接下来步璇又说道:“反正我是出于站在夏涛先生和一个做父亲的角度啊,我觉得夏老先生泉下有知,知道他那个女儿能这么折腾,估计肯定会很痛心——这哪个父亲不希望自己女儿跟丈夫儿女好好在一起过日子呢?唉……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后找的那个丈夫,倒也不见得合她心思,据说那个夏雪平当年本来是准备跟那个于锋结婚的,可谁知道那个于锋马上出了那么大事……”

  我心头顿时一震。我抬起头看着夏雪平,这时夏雪平已然面如死灰,低头沉默不语——夏雪平差点跟于锋结婚?她之前跟我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尽力控制住自己内心的波澜,对步璇追问道:“哦,是么……那个于锋,当年出了什么大事啊?”在我说话的同时,夏雪平有些慌乱地把自己的手握在了我的手上,她侧过脸斜着眼睛看着我,但她在握上我的手的时候,我已经把话说完了。

  “我也是看网上有人说的,说俩人是有准备结婚的可能吧,这个事情我还真不清楚——不过于锋出的事情你居然……也对,这个事情本身知道的人可能就不多,要不是我听我家老爷子说,我也可能就不知道了。”接下来步璇说的话,不仅再次激起我内心的波澜,而且一下子让我的脑子有些晕:“——当年的红党总书记在你们F 市接待朝鲜外宾的时候,被于锋给狙杀了。”

  “啊?”我又不禁有些震惊,接着我又不安地看了一眼夏雪平。

  听到这,夏雪平用鼻子缓缓呼着气,低着头,迅速地把自己的手从我的手掌中移开。

  “还有这档子事呢?”谭佳茜也惊讶道。

  只听步璇绘声绘色地说道:“具体……具体的事情我也不太知道了,我只是有那么点儿印象:那是在我可小的时候,那天我本来是感冒发烧在家请病假没上幼儿园,出事的那个点,我跟着我奶奶一起看电视呢,但就看见电视上突然切入快讯说,红党总书记廖京民在F 市市府广场会见朝鲜第一书记的时候,突遭刺杀,随后电视上就开始播放廖京民的讣告和于锋的全国A 级通缉令——当时我还小啊,也不知道啥是讣告、啥是通缉令,反正那播音员的语气倒是给我吓的够呛……但是通缉令第二遍刚播放到一半,就突然中断了,电视上又接着放偶像剧;再之后当天晚上的新闻里,对这事情提都没提,半个月之后才说廖京民是因病逝世。”

  “哦,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有点印象,因为我就小时候总听我爸我妈说什么,在我两三岁的时候,全国媒体通讯有一次大范围的洗稿、撤稿,跟国内某个大事件有关,我爸说得挺隐晦的,但我也能明白好像跟什么暗杀有关。”谭佳茜也说道。

  “后来吧,我也听我爸跟他同事聊过这个事情:我记得好像说,当时那个于锋,是F 市安保局方面的护卫队负责人,结果哪成想自己倒成了保卫隐患,传说他是收了国外金主的钱让他做的——刺杀党政领导人,胆子倒是不小;不过这个人现在在哪,是死是活,谁也说不准。当年夏涛先生本来可以有机会竞聘省警察厅厅长的,也是因为这个事情,自己主动放弃晋升机会,此后倒遇害之前,夏先生一直在F 市警察局做副局长。”

  “那要这么想,我觉得那个夏雪平倒也挺可怜的啊,马上要结婚了,结果自己男朋友却闯出这么大祸来!”谭佳茜感叹道。

  “这可不是一般的闯祸呀!别的男的顶多在结婚之前搞个外遇、赌博欠个高利贷什么的,这可是杀人,而且还是政治颠覆和叛国!换成是我的话,我宁可他出轨外遇了……”步璇说道。

  正说着,步璇的车子也开到了我和夏雪平所需要赶赴的“九旺实业集团”的大厦门口。

  “她说的是真的么?”待步璇的车子走远,我便迫不及待地对夏雪平问道。

  “你问哪部分?”夏雪平站在通往大厦大门的斜坡上,侧着身体对着我目视前方。

  “全部,但主要我还是想问……”

  夏雪平转过身白了我一眼,对我用着迅疾的语速说道:“关于你外公的事情,有对的地方、也有我不知道的地方;关于于锋刺杀执政党前总书记的事情,大部分是对的,好多事情我也没搞清楚。至于她根据网上传言说的,我当时准备跟于锋结婚的事情,你是信她的话,还是信我的?”

  我感觉自己是哑巴吃黄连,我当然更愿意相信夏雪平跟我说的,她跟于锋早就分手的事情,而且步璇叙述的关于夏雪平的事情,的确有太多错误了——她居然能把段亦澄和艾立威混淆成一个人;只是如果说于锋的事情,步璇说的是错的,刚刚在车上,夏雪平又为何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我……”

  “哼,这事情我跟你解释什么……就算我现在在跟你玩恋爱游戏,我也是你妈!我不是那些小姑娘!”夏雪平压低了嗓音,却有些气冲冲地对我质问道,“我有必要把过去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么?”

  她要是不生气就无所谓了,她越是生气我越觉得她在心虚、我心里也越是生出带有陈年谷糠味道的酸涩,于是我也反问了一句:“我想多了解你一下还不行吗?”

  “难道我没告诉过你吗?你所谓的‘多了解我一下’,就是用别人的谬言来质疑我……”

  夏雪平转头看着我,咬了咬牙,又低下头把嘴里的半句话咽了回去,自己转身走到了大厦门口,见到门口有一只垃圾箱,夏雪平抬手便将高宇从谭佳茜那里偷来、我又从高宇身上摸到交给夏雪平的钥匙丢了进去。

  我站在原地愣了两秒,然后也跟在她后面走进了大厦里,接着跟她一起进了电梯。我和她都安静下来之后,心平气和地想想,她不提这件事也自然有她的痛苦;我同时也隐隐有一种感觉,夏雪平那天在车里跟我说的关于于锋的事情,很有可能从头到尾都是假的——其实她真的很有可能当时很爱那个叫于锋的男人,而且他们俩在一起相恋绝对不止夏雪平自己叙述的那么短的时间,而且搞不好,真的有可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原因无他,首先夏雪平从听到、或者说看着我从别人嘴里听了那么多她和于锋的事情到现在,她的表现十分地不能自持,其次之前在局里我几次偷听到丁精武跟李晓妍、徐远跟沈量才的谈话也提到过于锋,从字里行间中,我或多或少会感觉到夏雪平当时跟于锋应该是很恩爱的一对儿,即使算不上如胶似漆,也应该可以说相敬如宾;

  但正因为如此,在那个于锋做出了刺杀国家领导人的事情之后,从小受到外公教育和熏陶的夏雪平才应该会对于锋这个叛徒败类产生无比的困惑和痛恨,同时内心也会感受到莫大的折磨,于是我想现在在夏雪平的心里,她对于那个男人,应该不会剩下什么好感。或许,真的是我吃干醋罢了——何秋岩啊何秋岩,夏雪平现在认定的“小老公”是你啊,你还吃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凹在一起的馊醋干嘛呢?

  因此我便主动凑到她身边,缓缓伸过右手,用小拇指和无名指去勾她的手掌心。

  她全身微微一震,缓缓抬起头,侧目看着我,眼见着她的眼睛里正闪动着委屈的泪花——看着她的泪光,我觉得她再也不用解释了,我也知道我不会再去问了;再问也只是让我心中徒增痛痒,外加把她好不容易愈合的伤疤撕开而已。

  “我错了,夏雪平……我以后只信你,不信别人啦。”我哄着她说道。

  夏雪平把眼睛往右斜下瞥了一眼,又挑回眼神有些愤怒又委屈地瞪着我。

  “你开心点,说句话好不好?小平平?”我继续哄着她,然后把嘴巴也凑到了她的脸颊处。

  可她却对我“哼”了一声,轻轻地往电梯角落处闪躲着,并一把推开我的身体,恰逢此时电梯门打开,夏雪平便自己先出了电梯间。她定是正在气头上,当着外人的面,我若是黏着她肯定是有失体统,我只好在她身边默默跟着,又保持一定距离而不多说一句话。

  “您好,”夏雪平清了清嗓子,按了一下楼层接待处的指示铃,然后对正在办公室里开茶话会期间,跑到前台来拿零食的接待员打着招呼,“请问,郭勇邦先生在么?”

  “您有预约么?”女接待员拿出了一副爱答不理的态度,飒眯了我和夏雪平各一眼,然后嗑起了手里的五香葵花籽。

  “没有,但是……”

  “那就不好意思了,我们郭董事长今天没空。”接待员嗑着瓜子凝视着我,就仿佛我就是她嘴里头被她咬开葵花籽壳、用舌头顶着取出来的瓜子仁一般,看得我满身都要长出葵花籽了。我下意识地往夏雪平身后撤了一步,那接待员才抬手一甩,把瓜子皮丢进了前台座机电话旁的白瓷烟灰缸里。

  夏雪平赶忙说道:“抱歉,可能我没说清楚:我是F 市警察局局长徐远先生派过来办事的,我姓荀,我身后这位先生姓龙。郭董事长应该清楚的。”

  接待员上下打量了夏雪平三个来回,同时也嗑了满嘴瓜子仁,在嘴里面细致地咀嚼着,差不多将要给那一口的瓜子仁磨出香油的时候,她才对夏雪平言语了一句:“F市来的是吧?等会儿吧。”旋即她又慢条斯理地端起面前的座机话筒,拨打了一个号码,悠哉悠哉地等着电话接通跟对方说着话:“喂——崔秘书么?……呵呵,没干嘛,想你了行么?……你干嘛呢?又跟人事处哪个丫头撩骚呢?……嘻嘻,就你平时啥样我还能不知道?……讨厌!你再这样我下回可不理你了啊!……嘁,不带我去拉倒!有的是人想要带我去呢!……呵呵,那就看你表现了……行啊!今晚我就有工夫!……可不咋的,你要请吃饭我还能不去?——欸,不过我可不去上次那家什么怀石料理了啊,吃完嘴里除了腥味啥都没留下来……我要去吃‘乙支文德’,听说他家猪骨汤不错,还有分米鸡和炸鸡块……行,你定呗……呵呵,还想带上谁啊?……她?你咋看上她了啊?……就她?呵呵,我告诉你,她就是装!狐狸没成精,纯属骚得轻!……不信?行,我可告诉你,你可准备好了,今晚我就让她现原形……”连着卖骚卖萌加调情,到最后嘴里那瓜子仁被这女招待嗑得连味都没有了,她这也才终于想起正事来:“哦,对了,有俩从F 市来的,好像说是给F 市哪个局长跑腿的,要来找郭董,有这回事么?……嗯……嗯……好,知道到了……嘻嘻嘻!臭流氓!晚上等你呀!”

  放下电话之后,这女接待员又换上了那副“睥睨天下”的态度,对我和夏雪平指了指自己右手旁的茶几和上边连垫子都没摆的沙发形红漆木椅:“喏,你们俩就现在那坐一会儿,等等吧。”

  “好,谢谢啊。”“谢谢。”我和夏雪平连忙对她道谢。可这女人却连客套话都没有,直接捧着那袋子瓜子进了里面的办公室,重新加入了龙门阵里。

  我和夏雪平相互看了对方一眼,只好拉着各自的行李箱走到了长椅前。我从小到大是没见过这样如此慢待他人的接待员,夏雪平见多识广,但我觉得这样的人,她见到的也不会太多。夏雪平二话不说就要坐下,我伸手拽住她的衣袖,然后再弯腰往长椅上一摸,果然那椅板上面冰凉无比,东北话讲形容为“拔手”,夸张地表示感觉能把手直接冻到那上面贴着、且腕臂分离,这要是一屁股坐上去,是个人肯定都会受不了。于是我连忙往背后藏了藏自己的手枪,然后脱下身上的风衣,对着袖子叠了一折,在椅板上铺好,让夏雪平坐下。

  “还算有点良心……”夏雪平嘟着嘴看着我,然后又抿着嘴唇坐到了风衣上面。她坐下之后又不住地盯着我看,想了想又气鼓鼓地对我问道:“你把外套脱了,冷么?”

  我没说话,灵机一动,撸起了自己的袖子,冲她摆了摆胳膊:折腾这么一趟,我确实觉得有些热,再者就是想故意用这样的方式哄她开心。

  “行了,别晃悠了!以为自己是萌化的小螃蟹么?”夏雪平绷着脸瞪着我,又拿出了自己的iPod听起歌来,而我在一旁闲的无聊,只能拿出手机瞎看,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我便走到前天准备跟这家集团的人索要WiFi密码——结果可好,我站在前台按了半天铃,才发现原来那接待台里面的办公室已经锁门了,此刻这一个楼层里似乎一个人都没有。我见着没人,直接翻进接待台里,用那里的电脑查了一下他们的无线网络口令,顺便从显示器旁边顺了两包红茶袋,然后回到了长椅边上,插上了饮水机的插销,给我自己和夏雪平各泡了一杯热茶,又从我的背包里拿出两条“三加二”夹心饼干,之后便悠闲地玩起游戏来。

  “你这是干什么呢?”夏雪平似乎是听了半天歌以后也觉得无聊,然后就像一头母狼一样,把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又用自己的脸颊靠着我的胳膊。

  “这不玩游戏呢么。”我转头看了她一眼,对她笑了笑。

  她默默地在一旁看了半天,有对我问道:“这什么游戏?看着感觉挺好玩的。”

  “吃鸡。”

  “什么游戏?”

  “吃鸡游戏啊。”

  “哪有鸡啊?”夏雪平眨着她那双凌厉的大眼睛,不解地对我问道。

  “哈哈哈……”我笑过了之后,给她讲解这这个游戏的含义和玩法,夏雪平依靠在我的肩膀上,看似忍着仔细地听着,可基本上我讲几句,她就会突然来一句“诶,死了!”“等会,你死了。”“欸,又死了。”而一边给她讲解着游戏一边跟人对狙的我,基本上在猝不及防的时候就会被人三枪爆头,甚至有一回合我刚一落地,就被附近的对手用拳头直接砸死。

  夏雪平看着我一回合一回合的重来、一回合一回合地变成道具盒,下半边脸仍是冰山一般,而她眼睛里却都带着坏笑地对我说道:“我感觉这游戏本身应该挺好玩的,被你一演示,我感觉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坏雪平,还不是我在这跟你你解说分心的么!‘土厌’!”我假装生她的气,然后从她身边挪开了些许,隔着一个屁股的距离斜着眼睛撇着嘴瞪着她。她一见我这样,也来了脾气,拿着自己的iPod继续转过头去默默听歌。

  没想到当我卖了几件时装,再点开一回单人排位的时候,游戏里在我面前出现了一个扎小辫的小姑娘,脑门上顶着的ID赫然写着“何秋岩是小混蛋”,然后这个小姑娘便在游戏开始之前,一直追着我对我扇巴掌。我咬牙忍着笑,故意不去看她,然后在游戏里跟她开始抡拳头对糊,没几回合前往海港城的飞机便起飞了。

  “你准备往哪跳啊?”我盯着屏幕对她问道。

  “你管我呢?”夏雪平依旧冷言冷语对我说道。

  我也没好意思再说什么,紧接着我降落到了军事基地,小心翼翼地半蹲着双腿佝偻着后背开始捡拾各种装备;而就在我到处搜集资源点的时候,但见左上角的滚屏上写满了“何秋岩是小混蛋枪杀XXX ”、“何秋岩是小混蛋砍杀XXX ”的字样,在我还没开张的时候,夏雪平似乎就已经在游戏里干掉了七八个人。

  正在我惊叹之余,一个人在我身后正用着uzi 对我的后背打招呼,可我身上除了一个背包以外却完全没有任何防护装备,而复杂得地形让我根本找不到那射击点在哪;就在我以为我将又一次成盒的时候,一只装备盒从天而降,随即屏幕上写着“何秋岩是小混蛋击杀XXX ”的字样,接着一部越野车停在了我身边,随即那个“何秋岩是小混蛋”便从车上跳下,举着一把UMP9对准了我。

  “哎呀,别杀我、别杀我!夏雪平大人!放过我吧!”我连忙对夏雪平求饶道。

  “哼,你说你平时开枪倒是还挺准的,在这里面怎么跟个没玩过射击的人似的?”夏雪平嫌弃地说道,“跟我上车吧!”

  “要不我开车吧?行吗?你的车,我来开,就像平时我开车带你一样?”

  “你算了吧,刚刚看你玩的几遍,都是往人家枪口下跑,我可信不过你!”接着夏雪平又问了我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你这是什么‘排位赛’么——你好像都玩了很久了,我是什么青铜级别,你怎么还能在这个排位模式里遇到我呢?”

  她这一句话,把我问得想删游戏。

  就这样,我便和夏雪平一起在单排里玩起了大逃杀,每次我都跟她打赌看谁到最后杀的人多,可即便是我跟她一起结盟,我却仍然撑不到最后,而夏雪平却每一把都能加冕吃鸡。在这样的心理压力和她在我耳边不断地进行精神攻击、说我枪法太差、为K 市丢脸之后,我欲哭无泪地退出了游戏。

  可夏雪平却来了兴致,非要拽着我让我跟她一起玩游戏,我想了一下,还是给她删掉了“吃鸡”,安装了MOBA游戏,射击类我实在是玩不过她,而对于MOBA我自认为是自己的强项,并且以前我就经常带着喜欢玩法师和射手类英雄的女生一起玩,我觉得自己既有经验、又可以在她面前炫耀,怎么着也可以用我经常玩的坦克和辅助类英雄找回来点刚才丢失的面子。

  可万万没想到,夏雪平在按照我所说的跳过游戏介绍、还没等我给她推荐英雄的时候,就直接选了个上单坦克。

  “你……你上来就选亚瑟?”

  “我倒是想选这个花木兰,但是这怎么还需要拿钱买呢?游戏人物不应该都是免费选的么?”夏雪平又睁着那双大眼睛看着我,疑惑地问道。

  “我的女王大人!这都什么时代了,虚拟网络经济都是时兴产业了,你还以为这是我小时候我舅在电脑上玩的单机格斗么?”我埋怨道,“关键我不是都告诉你选小鲁班或者孙尚香都行的么?”

  “我看这不都选射手的么,选太多有点俗了;而且我还不太喜欢这个长得像狗似的小女孩……”

  “那个是妲己……”

  “哦,原来是狐狸啊?……不说了,开始了。”

  万万没想到,夏雪平第一局0 杀0 死,0 辅助,最终却自己靠着推塔和清理兵线带领全队赢了游戏,连我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局之后夏雪平还嫌不过瘾,我便直接支付点券送了她一只花木兰和胡萝卜皮肤,而她依然是一通乱操作,没有杀人也没有被杀,完全靠着自己补兵线、推三路防御塔,最后还竟然拿了个MVP。

  “唉,不玩了不玩了,这个游戏我感觉更无聊——佟德达、邵剑英那帮老头们平时下棋不就跟这个游戏一样么?不就是先把那几根小柱子打碎、再把最后那个大水晶球敲碎,游戏不就结束了么?”夏雪平说完,甩了甩手腕,又端起茶杯来喝了两口说道,“你说说你们这帮小孩,平时也没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可干啊!这游戏有什么好玩的,还成天成宿的玩,巡逻队、制服组那些男男女女因为打这个还有旷工流岗的……我真是理解不了你们。”

  我被夏雪平说得哑口无言,仔细想想,好像这个时代的MOBA游戏,也就是换了一层皮的下象棋,本质上这些叫嚣着五排开黑跟对方死磕到底的少年们,跟街边楼下背着手、拿着扇子,对着楚河汉界大吵着“炮五进三”、“卧槽泥马”的糟老头子们似乎真没两样——被夏雪平戳破了被我们自己用各种所谓的“信念”包装出来的泡沫,我突然觉得我过去的生活似乎也真是无聊透顶了,而我却还在沉浸其中……

  “嘿嘿,怀疑人生呢吧?”夏雪平端着纸杯,靠在我肩膀上得意地坏笑道。

  此时竟然已经过了下午三点半,那些前台接待员端着自己的水杯、或补着妆回到了办公室,之后继续吹水唠嗑,对我和夏雪平连看都不看一眼。

  “你饿么?”我对夏雪平问道,“我看街对面有一家麦当劳,要不……”

  “不是有饼干么?再等等吧。”夏雪平从两个游戏十五连胜的喜悦中脱离出来,耐心地对我说道,又看了看接待台后面的办公室。

  恰巧在这个时候,在夏雪平左手边那侧的走廊尽头,走出了一个穿着改良汉服长褂的英俊中年男人,互送着一对儿白发苍苍的老夫妻出门,在那男人身后还跟着两个毕恭毕敬的年轻男子。这一整天,那男人都跟身边的两个跟班待在那办公室里,送走了一波又一波的人;因为那扇办公室门上和周围都没挂铭牌,起初我和夏雪平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后来我和夏雪平一商量,反正这一次见面也不搞接头也没有神秘人物接待我俩,而是我们直接登门拜访,于是夏雪平便问徐远要了一张这九旺集团董事长郭勇邦的照片,我俩这才确定那个穿着长褂的男人就是郭勇邦,但看着他忙里忙外、频频接待访客的忙碌样子,我和夏雪平也没敢贸然打扰,只好坐在长椅上喝着已经泡没了味道的红茶,打着手游。

  只听那男人一边客套着一边送那对老夫妻从自己办公室门口的电梯下楼:“哎呀,受益匪浅!你二位这个棋局,学生真得好好琢磨琢磨!”我寻思着这“棋局”二字,该不会是对商界局势策略有所指代,但听得那老先生说道:“勇邦,其实你刚才在第七十二步的时候,是可以赢了这盘的,你之前下‘小尖’,走得不是好好的么?奈何你这孩子啊,太过于纠结‘提子’和‘打劫’,我从第七十二步开始我连压了你好几手,你都没发觉自己该挡拆了,七十九步的时候被我封死了还不认输,最后怎么样?被我一扫一大片吧?”

  “老师手段高明,学生愚钝!我就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劲儿呢!哈哈哈!”

  在一旁的那名老妇人看着那英俊男人,对他说道:“勇邦啊,你记住:戒骄戒躁,别过于计较一时得失。”

  “学生记住了,老师教诲的是。”

  “行了,你也别送了,我们俩自己溜达溜达就好。你忙吧。”二位老人笑笑,自己进了电梯。

  男人笑着对电梯招了招手,电梯门刚一关,那男人便转身骂道:“俩老阴逼!就没有一次能让我赢一盘的……”我这才听明白,原来这男人真是来找那两位老人下围棋的。

  在我身旁的夏雪平也按捺不住了,我和夏雪平早上那顿饭就是凑合着吃的,中午就喝了一杯茶水、一人一包饼干,勉强能将就着垫补肚子,却根本算不得吃饱。我和她同时站起身,走到前台拍了半天提示铃,没过一会儿上午接待我和夏雪平的那个女接待员才慢悠悠地捧着自己正在公放古装言情网剧的平板电脑,然后不耐烦地看着我和夏雪平:“怎么了?”

  “不好意思,我看你们郭董事长刚刚好像送客人出门了吧?”夏雪平对接待员问道,“我们就是来给郭董事长送一件东西的,不会耽误太久时间。”

  “不好意思,按照郭董的时间表,你们两位还得继续等等。”接待员白了我一眼,就继续看剧了:“妈呀,这个东华上仙比赵又廷和杨洋的都帅……”

  “我说姐姐,我们俩在您这等郭董等了差不多快六个小时了,咱们这没人理会我们俩一下……”

  我刚发了一半牢骚,却被对方打断了,扯着脖子筋眯着眼睛对我说道:“那谁让你们二位来之前不预约的?实话告诉你们吧:郭董事长这一周时间表都排满了,你二位要是想见他,要么就等他自己走到前台来,要么就回去预约,下周再来。”

  我倒吸了一口气,正咬着牙捏着拳头的时候,夏雪平又伸手在我的手腕上握了握,然后平和地对接待员问道:“那不好意思,麻烦您给我二位看一下郭董的时间表好么?这样的话,要是预约我们也好掌握世间。”

  女接待员头都没抬,从鼠标旁边的档案架上拿出一本塑料皮档案,直接往夏雪平面前一甩,随后一言不发,又捧着平板电脑退回到办公室里去了。

  “这什么人?从小到大我就没见过这么欠揍的女人!”跟这个前台女接待员一比,现在还在看守所里关着的孙筱怜、夏雪平手下的王楚惠以及我第一眼所见到的李晓妍,她们仨简直是天使圣女。

  “别说那些没用的了。”夏雪平翻找着郭勇邦今天的日程安排,边查也边说道,“不过这前台管理可真是够疏忽的,你翻进去看他们电脑没人管,我这就问了一句日程安排,她却直接把行程表丢给了我。如果你我都是商业间谍,那这集团岂不是完蛋了?”

  正说着,夏雪平的手指便点到了郭勇邦今天的通告安排,看完之后,我和夏雪平全都说不出话来:上午8 :00至10:00臧画家艺术收藏品鉴赏,10:30至12:30刘会长书法培训+古诗词曲赋讲解课堂,下午12:45至2 :20午睡,2 :30至4 :00莫家夫妇围棋训练,4 :30至5 :45王教授水墨画补习鉴赏……

  “呵呵,这是个宋徽宗啊,一整天的日程安排没有一件事跟正经工作有关!”我讥讽地看着日程表对夏雪平笑道,“咱们俩来的究竟是金属钢材集团,还是艺校啊?这样的人是怎么掌管这么大一个企业的?”

  夏雪平深思了半分钟,最后决定拉着我和我俩的行李箱,直接去敲郭勇邦的门。看夏雪平的表情,我想她肯定也准备好了被郭勇邦的跟班马仔骂一通,没想到敲了半天门,里面连应答一声都没有。我不再犹豫,直接拧动了那办公室的门把手打开了门,领着夏雪平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结果发现这办公室里面还有一条狭长的小门廊——走了这么多地方,我算是发现了这帮生意人都愿意把自己的办公室搞的极其雄伟,而且都愿意在办公室里面堆砌出一条门廊,张霁隆不也是这样么?

  不过张霁隆的办公室,活像一张白纸,若是哪天张霁隆穿上一身白色西装,进了屋里恐怕只能看见一颗人头一双手在一片纯白中飘着;而这郭董事长的办公室,简直是一大块围成房间的披萨饼:在我和夏雪平面前近乎所有肉眼可见的地方,除了窗户之外,全挂满了各种字画卷轴,那上面的字迹我是看不懂写得是什么,倒是在每一幅卷轴的右下角看到了一块红印,上面用小纂字体刻着“天生我才,郭勇邦印”。

  看着这一张张书法和水墨画,夏雪平也忍俊不禁,她没说话我也基本上能知道她在笑什么:以前舅舅在世的时候,舅妈、外婆和夏雪平总会拿出来舅舅从八岁到十二岁时跟外公学书法的练习稿出来臊舅舅,舅舅在夏家还有个绰号叫“蜘蛛侠”,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外公在批评舅舅的书法的时候总会说一句“把蜘蛛泡墨汁里再放到宣纸上,都写得比你的好看”,而说实话,我觉得眼前所见到的这位郭董的墨宝,还不如舅舅写得好看呢——这要是再早几年,如果这位郭董跟夏家人结识,估计怎么着也得得到个“蚁人”的绰号。

  而当我和夏雪平再往里走的时候,我就更晕头转向了:靠近郭勇邦办公桌的地方,挂着好几张长近一米八、宽约一米五的他和几个嫩模的合照,那些嫩模或穿着白色泳装、或穿着白色旗袍,一个个身材火辣,前凸后翘,脸上挂着工业医疗化的妖冶——我觉得羞耻却并不是因为那些性感的嫩模,因为虽然她们每一个身材都很惹火,露肉却都不多,那些泳装说是比基尼,其实更像是运动内衣,而那一件件旗袍看起来,却有些宽大得吓人;主要是因为在那些嫩模身上穿着的白色衣服上,竟也满是郭勇邦歪歪扭扭、七零八落的手书,而那些潦草的字迹在模特的巨乳蛮腰、翘臀以及骆驼趾上,看起来更像是武侠小说中某位武林高手在纸上画下的迷你小人拳谱,每一个字多盯两秒,都会让人误会这个字是不是能动起来。

  而当我和夏雪平走近了办公室里的三个人的时候,正中间背对着我俩站着的郭勇邦正洋洋得意地看着自己刚写出的一幅笔墨,而他身旁那两个魁梧健硕的年轻男人,已经满头大汗,却还在绞尽脑汁念念有词:“咱们郭董的字,真的是……蔡邕怕是都比不上!”

  “比不上!绝对比不上!我跟你说,这要是岳飞知道咱郭哥今天又给他誊写了一遍《满江红》,那绝对感动到痛哭流涕!”夏雪平之后跟我说,若是当时这男人不说,她还以为这郭勇邦写的是泰文。

  “可不么?所以说啊……就那书法家协会那帮人,就是目不识丁!咱们郭董的字,他们根本欣赏不来!”

  “不好意思,能打扰一下吗?”我深吸了一口气,暂时敲碎了两个马屁精为郭勇邦营造出来的美梦。

  郭勇邦整个人差一点就被吓得窜到天上去,他诧异地看着我和夏雪平,开口问了一句:“你们俩什么时候进来的?”

  “抱歉,郭董事长,刚进来的。”夏雪平赔礼说道,“我们俩是从F 市来……”

  “行行行,先别说别的——”郭勇邦不等夏雪平说完,直接把自己那幅我也说不准是什么字体的《满江红》举到了我俩面前,激动地对我俩问道:“您二位帮忙评价评价啊,就说说我这书法,写得好不好?”

  “呵呵,郭老板笔力造化神秀,颇有……”其实在我和夏雪平看到那满墙和照片里嫩模所穿衣服上满身的书法作品,我就已经预测到这郭勇邦肯定会让我和夏雪平对他夸赞一番,因此我也早已在肚子里打好草稿,只等着把“颜文忠之气魄、蔡元长之狂傲”这样的词往出蹦,却不想夏雪平在这一刻突然开了口:“实不相瞒郭老板,你写得真不怎么样。”

  听了夏雪平这话,我连惊愕的工夫都没给自己留,直接往自己腰间摸手枪,做好了充分的打架准备。夏雪平刚跟对方见面就这么打人耳光,搞不好这自恋到往嫩模衣服上写字还要弄个巨幅写真合影的郭勇邦,得跟夏雪平和我玩命。

  那两个马屁精一听,理所当然地对夏雪平怒目而视:“你哪来的?怎么说话呢你!”

  郭勇邦脸色也确实变了,但他的脸上看起来并不是愤怒,主要是一股失落。

  “呵呵,我就是说实话而已。”夏雪平面不改色地看着郭勇邦,继续说道,“我们是F 市的徐远派过来给郭老板送信的,上午10点18分就已经到了前台旁边,一直等到现在也没听说郭老板要见我们。郭老板日理万机,我们俩也舟车劳顿,您有您的闲情逸致,我们的事情紧急却也耽误不了您几分钟,所以我俩只能硬闯进来。等了这么长时间,我二人已经人困马乏,实在是没有闲心编几句谎来夸赞郭老板您,所以就有什么说什么、看到什么说什么了。郭勇邦先生,就您写的字确实不怎么样。”

  “你这娘们儿……”郭勇邦身旁的两个跟班刚要骂,被郭勇邦抬手拦了下来,收起了刚刚的眉飞色舞说道:“行了,你们俩,去给这二位倒茶吧。”接着郭勇邦又让我和夏雪平坐到了他的办公桌对面,对夏雪平问道:“你是说,你们二位是F 市的徐远先生派过来的了?”

  “是。我这有封信,需要交给郭董您。”说完,我便把自己背包里的那封信递给了郭勇邦。

  郭勇邦捂着额头看着信,看着看着,面前这个看起来怎么说也得五十多岁的男人,竟然捂着额头流出了眼泪。刚给我和夏雪平奉上两杯茶的那两个跟班也都迷惑了,想了想,拿起了郭勇邦手里的信看了一遍,然后无奈地瞪了我和夏雪平一眼,又面面相觑,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在一旁为郭勇邦递上纸巾擦眼泪。

  郭勇邦擦着眼泪,看着我和夏雪平,对我问道:“不好意思,我能问一下么?这封信,真是徐远先生托你们二位给我的?”

  “是。是徐远亲自递给我的。”我说道。

  “只是信上内容,我们俩都不知道。”夏雪平跟着说道,“当然,我们俩也不感兴趣,徐远跟您郭老板有什么关系,我们也不知道,当然也不想知道。我们只是来送东西的。”

  郭勇邦低着头,想了想,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只看起来许久未使用的金属打火机和上面积满灰尘的玻璃烟灰缸,当着我和夏雪平的面点火烧掉了那封信——手中烧着信,嘴里还念着李煜的词:“‘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呵呵,也罢、也罢……”

  等那封信彻底烧成灰烬之后,郭勇邦整个人似乎轻松了许多,接着对我和夏雪平说道:“能不能麻烦您二位,帮我跟徐远先生带句话?”

  “请讲。”我说道。

  “嗬……”郭勇邦长吁一口气,接着对我和夏雪平幽幽说道,“您二位就跟徐远先生说,说我郭勇邦很后悔,后悔十二年前活下来的……”可接着郭勇邦又摆了摆手,改口道:“不不,这句话不太好……这么着,跟他说,我郭某人欠他徐远的,这次还清了!”我刚准备答应,哪知道郭勇邦又要了摇摇头,然后进闭着眼睛侧着身子,看着墙上自己跟那些嫩模的合照,想了良久,才说道:“算了,您二位就当我没说过这些话吧。您二位可以走了。”

  我和夏雪平对视了一眼,便准备起身——这郭老板性格和举止乖张怪异,而且说实话也太不懂礼数。我倒是没指望能在他这占到什么便宜,只是我和夏雪平从下了火车到现在粒米未进、等着见他郭董等了六个小时,然后他把信读了之后说送客就送客,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郭勇邦号称“G 市三大亨之首”,可他的为人跟Q 市的侯先生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但等我和夏雪平走到门口了,他似乎才反应过来,于是连忙招呼自己手下那两个跟班帮我和夏雪平拿东西,说是要带着我们去他们集团下属的宾馆住下。我的心里这才觉得舒服了一些,而夏雪平却依旧面无表情。

  结果到了他们安排的所谓“宾馆”,我练练想要大呼被骗:这间所谓的“宾馆”其实就是一个建在路边的小招待所,我和夏雪平所被安排的“双人间”,除了四张餐桌大的小卫生间以外,勉强摆下了两张单人床,一个电视柜,电视柜旁边的窗户,一侧打不开,另一侧关不严;两张单人床就更奇葩,两张床,两只纤维素纤维枕头,却只有一床被子,而这两张床就算拼在一起,可能也只够一个人来回翻身的,且以夏雪平的身高,估计躺在床上脚跟都能露在下面床沿外,若是我躺在上面,恐怕小腿都得耷拉着。而整个所谓“宾馆”,还被分出了一半出去做大众浴池和麻辣烫小吃店使用。

  “那个……咳咳,您二位也别嫌弃,我们这条件确实差了点。”郭勇邦其中的一个秘书说着,从自己钱包里掏出两张饭卡,“这个是我们集团食堂的饭卡,足够你们两位这几天在G 市用餐的,您二位拿好吧。”

  “不用了吧?”夏雪平看着我,对我问道。

  我也对着夏雪平点点头,然后对那人说道:“不用了,你收起来吧。我们俩只是为徐远办事,没想着蹭你们郭老板什么。”

  “不是,姐,兄弟,你们二位都误会了,我们……”

  “收起来吧,你们也误会了。”夏雪平对那男人说道,“无功不受禄,我们没为郭董做些什么,郭董也大可不必非要给我俩安排吃住。倒也是辛苦你们二位了。”

  那俩人叹了口气,听夏雪平为他们集团和他们的郭董找补足了面子,也就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了,只好对我和夏雪平点了点头:“那……行吧,您二位自便,在G 市期间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来九旺集团找我们郭董和我们俩,我姓崔,他姓燕,能帮的我们绝对帮。”

  之后二人便离开了,我冷笑着看着二人的背影,和夏雪平没商量两句,便拉起行李箱离开了这家看起来还不如蜗牛壳的“宾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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