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值得么?当何秋岩对我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也在问我自己。
“你何曾宽恕过得罪你的人呢,艾立威?不,我想我应该叫你曹虎,对吧?”
我知道这小子讨厌我讨厌到了骨子里,我对他又何尝不是一样呢?这小子是个愣头青,热血但过于自我、做事不计后果但同时也刚愎雄猜……但这些都不是我讨厌他的理由;我讨厌他,单纯因为他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在不经意间结结实实地戳到了我的痛处。
原先我跟这小子之间明明是我的唇枪舌剑每每都能占上风,再加上夏雪平那女人似乎确实对我产生了信任、于情于理都会帮着我说话,因而之前的时候每次我都可以把这小子气得快要呕血;但是最近这小子的心理承受能力似乎有了质的飞跃,彷佛从哪里练了一套金钟罩、铁布衫似的,对我的话语攻势竟表现得不痛不痒,并且这几次他竟然敢主动招我、对我挑衅,偏偏大庭广众之下,我又没有办法还击回去……这小子当真可恶!可恶至极!或许他真是上帝派来折磨我的,并时时刻刻提醒我:Gadrel,你现在经受的一切痛苦,都是你自找的,你活该……是啊,我活该。
我是艾立威,也是曹虎。
只是有的时候,我觉得我已经忘了曹虎是谁;我一直以来,原本觉得“艾立威”
只是我扮演的一个角色,可渐渐地我也搞不懂,艾立威到底是谁;以至于我现在也已经迷失了,看不清楚我究竟是谁。
此刻的何秋岩,依然把他的枪口对着我。
我放下手中的书,转过身回过头看着他愤怒得肌肉紧绷的脸,让我有些想笑:“你不累么?”
他用着一贯恨不得扇我几个耳光的语气,磨着臼齿对我说道:“你已经是笼中困兽了,还我累不累?你这人可真是婆婆妈妈的!而且,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可他不知道,我的这个习惯性的笑,其实是一种掩饰;“这一切值得么”——这个问题,我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在我正转过头,想着背对着他说一些能够刺激到他那敏感神经的话语时,这阅览室该死的音响里,忽然传来了黑胶唱片上那支熟悉而悠扬的歌:“蝴蝶儿飞去/心亦不在/凄清长夜谁来/拭泪满腮/是贪点儿依赖/贪一点儿爱/旧缘该了难了/换满心哀/怎受得住/这头猜/那边怪/人言汇成愁海/辛酸难捱/天给的苦/给的灾/都不怪/千不该/万不该/芳华怕孤单/林花儿谢了/连心也埋/他日春燕归来/身何在……”这是之前莺儿最喜欢的歌。
我问过她为什么,难不成是因为她喜欢那部电影《阮玲玉》,或者那部电视剧《我的团长我的团》么?她说,她都没看过我说的这俩东西,她也不知道阮玲玉是谁,对于行军打仗的故事她也没兴趣;她只是单纯因为那句“他日春燕归来,身何在”,便对这首歌爱到疯狂——对啊,我此刻才想起来,这其实是她在我第一次拗不过她、让她跟着我来这里的时候,听到的其中一首歌;我记得那天不知是因为什么,阅览室的管理员只找得到这么一张唱片,于是便把这张唱片循环播放,因此,等到我们回去的时候,莺儿已经学会唱这首歌了。
后来,在我唯一一次能记住她的生日时我送了她一部智能手机——对于她原来那部不知道是从哪里捡来或者偷来的翻盖手机,我实在忍受不了了;而她在拿到手机之后,便用音乐app下载了这首歌,这也是她手机里唯一的一首歌。
她还问我,如果有一天我发现她不在了,我会因此伤心么?我当时回答她说,不知道;我现在的回答也会是不知道,只是当时她问我的时候我是真的不知道我的感受会怎样,而现在……而现在我想不清楚,我对她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你坐下陪我聊聊天吧。”
我调节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微微侧过头对身后的何秋岩说道。
“呵呵,我跟你有什么可聊的?你是个满嘴谎话的人,跟你聊天一点意思都没有。”
我缄默无言地叹息着。
《罗生门》里有句话:“撒谎,是人之本性;而在大多数时间里,我们甚至不能对自己诚实。”
或许有的时候,我真得连我自己也给骗了。
“你带烟了么?我想抽两口。”
我对何秋岩问道。
结果,过了半天他也没理我,也没对我说任何话,我甚至有那么一刻都怀疑他是不是转身走了;我转过头一看,这小子还在,还依旧一副恨不得将我扒皮抽筋的表情,举着手枪看着我,于是我忍不住对他问道:“怎么?你没带烟?还是说,你怕我趁你掏烟盒的时候从怀里掏出枪打你?哼,你放心吧,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也没那么下作。”
“这个我知道,老天爷虐你千百遍,你依然是个虔诚的教徒;但是你说你自己不下作?呵呵,”
何秋岩昂着头走到了我的右手边,“至少能想着在人家图书室里抽烟的人,我看你也没好到哪去。”
看着眼前这小子,我何尝不想揍他呢?他妈妈是夏雪平,他爸爸是个报社副主编、臭知识分子。
我自知我的清高也好、风度也好、礼貌也好,都是以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理论为基础的按部就班,而他的意气用事、他的非黑即白、他的清高放诞,全是真的;我听那些留在警校就职的同学提起过,这小子除了到处沾花惹草、平时喜欢调皮捣蛋的警校生男女关系混乱以外其实没什么别的缺点,而且一有空就喜欢往图书馆里钻,甚至平时周末也会经常去K市市立图书馆或者书店里消遣——在这小子玩世不恭的皮囊下,偏长着一颗满是书生气息的心;若不是当初他挨了夏雪平一巴掌,跟那女人赌气来了市局,我想他现在更有可能已经去给某个政客做秘书、或者去哪个国中高中当老师了吧。
像他这样的,在人堆里本就会特容易受人赏识,所以我也对这种人最来气,我知道他所有事情都不是装的,但我还是想揍他一顿。
“哎哎,弟弟,这可以抽烟!”
我本来想对他破口大骂的,怎奈何在人前我已经习于装作有涵养,所以,等我一开口,我只是扩大了嗓音,然后对他往他身后扬了扬下巴。
如果哥哥活着,肯定会用他那只长满老茧的大手勐拍一下我的后脑勺,然后对我骂一句“装什么蒜”,接着对我笑笑。
何秋岩往后撤了几步,依然警觉地对着举着枪,然后侧过身看着在我右手那侧墙上挂着的牌子,“本区域为吸烟区,但请您不要影响他人,谢谢合作。”
然后他走到了我对面,搬了桌子坐下,把手枪放在书桌上他触手可及并且不会轻易被我抢夺到的位置——宽度为一米七的桌面,似乎就是为了今天故意设计的。
然后,他从自己的牛仔裤口袋里拿出一包烟丢在了桌上,然后先捏着烟盒的一头磕着烟盒底一角,磕出一枝来自己叼在嘴里,点燃了之后用手指轻轻一弹,把烟盒跟装在里面的打火机弹了我的面前。
他没看到在他身前的桌膛里就有一台玻璃烟灰缸,便随手拿了身边的一只洒了热橙汁的纸杯接着烟灰。
“MEVIUS……你怎么改抽七星了?我记得你之前抽的是白盒的万宝路。”
“呵呵,我不是说过了么,抽不惯劲儿大的。之前那半盒,我那天被陈美瑭关咱局里地下室的时候,被丁精武他们给分了。”
何秋岩吸了口烟,吐出烟雾。
我叼着香烟点了点头,转着打火机的转轮,给自己嘴里这枝也点上。
一时间,我跟他这一对儿积怨已久的仇敌,再这张桌子两边,竟然像两个前来进修的同学一般闲聊着。
果然这香烟的焦油口感轻得很,不过入口确实更加柔和,烟草也比其他品牌的香烟更清香一些。
等我抽了两口之后。
何秋岩又指了指我手里的书,对我问道:“话说,你看的是什么啊?”
我把书皮亮给他看,这是一本宗教性质的小说。
“呵呵,这书也能算宗教书籍?”
何秋岩嘲弄又有些怀疑地看着我,然后对我背诵道——背诵着目前为止我最喜欢的那个桥段:“彼得大张着嘴,两眼痴呆呆地望着前面,脸上露出惊讶而又感到欣喜和非常激动的神色,连他那根手杖也从他的手上掉下来了;他突然跪倒在地,伸出双手,嘴里连声喊道:‘基督!基督……’他把头垂到地上,好像要吻谁的脚似的。沉默了很久,然后他便呜咽起来,在呜咽中发出了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主啊,你往何处去……’纳扎留斯没听见有人回答,但是在彼得的耳朵里却听到了一种悲哀而又温和的声音:‘既然你离开了我的人民,那么我就要到罗马去,让他们再一次把我钉在十字架上。’彼得俯伏在地上,把脸埋在尘土里,既不动弹也不说话,纳扎留斯还以为他昏过去了或者死了;可是过了一会他又站立起来,用颤抖的双手拿起那根云游者的手杖,一声不响地转过身来,朝着这座城市的七个山峦的方向走去。年轻的纳扎留斯看到这种情景、也像发出回声一样地重复了句:‘主啊,你往河处去?’,‘回到罗马去!’彼得低声回答说,于是他又转身往回走去……”
“这本书你看了几遍了?”
我忍不住对他问道。
“两遍。”
何秋岩毫无遮掩地迎着我的目光。
不得不说,我确实很佩服这小子的记忆力。
这本书我一共看了五遍,对于剧情我的确都记得清楚,可是若是让我几乎一字不差背下来,哪怕只是背诵我最喜欢的这一段,我仍旧做不到。
看着书皮,我不禁苦笑了出来。
“你又笑什么?”
“要知道我的英文名字,当年差一点就被取成Nero……”
“我知道。我倒是觉得‘尼禄’这个名字比Gadrel适合你。”
何秋岩对我讽刺地说道,彷佛他不讽刺我就无法正常呼吸、端坐一样:“艾师兄,你可别是把自己当成了小说里的圣彼得。圣彼得是可以逃走却不想走,你是想逃走可走不了;而且圣彼得做的都是好事,人家是救苦救难。而你呢?你在十年和差不多我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放了两把火,一把烧了仁德圣约瑟教堂,一把烧了我家。”
“你居然全知道了……”
我吞了口气,虽然我已经清楚他应该是知道了我的事情,但是当他脱口而出的时候,我的心里竟然还是有点慌。
“知道了,所以我才说Nero这个名字更适合你。至于你哥哥,在我听了他的故事之后,我觉得路西法这个名字倒是有些贴切……”
我心头火起,勐地用拳头捶了一下桌板:“我不许你提他!”
“Myapology!”
他手里拿起枪,但看着我只是用拳头砸桌子之后,他又放下了枪,对我摆摆手道:“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单纯觉得Lucifer这个名字很帅,反正我也不信教。”
但我看这小子的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又睁开、同时咬着牙,很明显,他是存心故意戳我的痛点;看着他目中少见的杀气,我不得不担忧他是想故意激怒我,然后找个什么茬直接开枪打死我——事情已经到了相互之间撕破脸的程度,我想,他也肯定觉得没必要再矜持什么了;只是按照我的计划,我必须得等到夏雪平赶到。
于是我摆平了自己的心态,叼着卷烟看着一手用拇指和食指呈环形捏着烟卷,一手放在手枪上的何秋岩,然后对他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还知道很多——你知道的,你不知道的,以及本来你我都不知道的事情。”
何秋岩看着我,丝毫没有半点遮掩地说道。
他说话似乎从来不打哑谜,这是我欣赏他的一点。
“‘本来你我都不知道的事情’……呵呵,夏雪平告诉你的对吧?”
“还有徐远,”
他说道,“以及张霁隆。”
“呵呵,那徐远说的还不该算是夏雪平告诉你的么?局长大人的作风,说好听点叫做用人不疑,他能让任何私德有污点、性格有污点、甚至身份有污点的人服服帖帖地帮他做事;但是说难听点叫眼高手低,正因为他什么人都敢用、也自信自己对什么人都操控得了,所以现在的市警察局早已千疮百孔,也因此,他是不可能主动来调查我的;你所谓的‘本来你我都不知道的事情’,还应该算成是夏雪平主导调查的。而至于那个黑社会老大,应该是你让他帮你查的吧!”
“正是。”
“那你就给我讲讲吧,讲讲那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我把后背靠在椅背上,抽着嘴里的半枝烟。
“那你想听什么呢?”
“看你想讲什么喽,随便什么都行。”
何秋岩说着,灭掉了手里残存的三分之一的香烟,绷着脸直勾勾地看着我:“那我就从最开始讲起吧,艾师兄。我这个人讲故事也好、听故事也罢,不习惯拆开了讲,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容易把我自己搞乱——所以无论你知道还是不知道,我就从你和你哥哥曹龙的亲生父亲,以及你和你哥哥流落乡野开始讲起吧。”
亲生父亲……我勐吸了一口香烟,让这团细小颗粒组成的恶魔缓缓过肺,再从鼻子里喷出来。
“你说吧。”
我低着头看着散落在烟灰缸里的灰烬,对何秋岩说道。
与此同时,我的思绪,飘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候的我,是一个总也吃不饱、还没有桌子高的孩子;那时候的我,脸上还有一块我怎么都扯不掉的肉瘤,同龄的小孩见了我都会哭着跑开,而比我年龄稍稍大一点的无论男女,都会围在我身边伸出手指点着我给我取外号、编打油诗,甚至还会手持木棍或者石块砸我、捅我;再年长的大人们,尤其是那些每每当着我家里人面前对我笑得温暖热闹的阿姨们,则都会用一种看着刚出生幼崽畸形乳猪羊羔的眼神看着我,然后交头接耳,用着自以为隐秘的动作和微笑的声音,说一些那时候的我跟听不懂的悄悄话。
“这就是杂种东西哎!你看他家那儿媳妇,瞅着贼拉贤惠,背地里啊,也是偷野骚爷们儿的主!”
“何止偷爷们儿呢,他家那口子常年在外,我听那个谁说半夜路过他家的时候,还能听见她跟她公公在炕头上干那个呢!”
“那可是扒灰啊!”
“可不是扒灰么……入洞房那天你不也去看了么?他家公公的那玩意都快赶上二十来岁小伙儿的玩意了,又粗又硬;而他老公呢,呵呵,听说好像是个蜡头枪……哎,大老爷们儿人长得俊有个屁用啊,还得身子骨硬实!我估计啊,准是拜堂、泼‘福气茶’那天就上了瘾了,过后想忘也忘不掉也忘不掉!”
“呵呵,你还好意思说呐?你结婚拜堂那天,不也被你公公弄得搁炕头上叫个不停么?那给你骚的,身子一颤,奶子都跟着甩出来了,直接拍你老公公鼻梁上了。我看你婆婆当时脸贼难堪!好几个老爷们恨不得当时就把手伸到裤裆里去了……”
“咋说说又说我身上来了呢!那被那么摸一通,正常娘们搁谁谁能受得了?你结婚那天被你公公收拾的时候倒是没叫唤,一直咬着牙忍着;结果炕头整得晶湿,你公公硬着被人抬着去换的裤衩子;我第二天去你家串门的时候还能闻见尿骚味呢!还好意思说我骚……”
对的,在我的家乡,Y省J县H乡,有一种很怪异的婚俗。
这婚俗究竟是为了辟邪还是为了所谓的“家庭和睦”,我起初并不知道;可后来在我混进警校之后,某一次假期回到J县实习的时候,我看到了这样一篇县志:大意讲的是当初在明末清初的时候,有一个姓招的南方人在H乡的故事。
这个人曾经在毛文龙的账下当过兵,后来毛文龙被督师袁崇焕夺权杀身之后,毛文龙的部队发生过几次哗变,这个姓招的不想打仗,便趁着其中一次兵变逃离了了部队,来到了H乡;H乡当初就已经是锡伯人的聚居地,受到满洲入关的影响也逐渐改渔猎为耕种,并正逐步学习和接受汉文化,正巧在这时候,这个姓招的汉人大头兵来到了这里。
起初,因为这个招姓尼堪大兵的行事作风不端,为人浮浪懒散,村子里的其他锡伯人并不待见他;后来某一次村子里闹了土匪,因为这个招姓汉人士兵毕竟上过战场,手上也有些功夫,一人便击退了土匪二十人,确实给对方唬住,土匪自此再不敢来犯。
于是招姓士兵变一下子成了村子里的英雄、老贝勒们的座上宾,并且那姓招的在当地,一下子娶了十八房妻妾,全都是H乡锡伯人部落里排的上号的美人,有不少甚至是老贝勒们帮着他从那些女人的原配丈夫手里强抢而来的,当年的小阁老严世蕃跟其比起来,也是小巫见大巫;自那以后,村里渐渐多了好多奇怪的风俗,一直到王尔烈奉旨将锡伯人西迁的时候,锡伯人和汉人开始杂居,那些风俗才被人们发现竟是那姓招的自己瞎编的骗局,于是渐渐改易过来。
可不少风俗,一直到现在还在坊间秘密流传,竟然也波及到了当初后迁进H乡的汉人,而这里边,就包括这肮脏的婚俗。
所以千百年来,H乡的人全都活在一个淫棍编织的荒谬低俗故事里,所以千百年来,从H乡里走出去的,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
大家都是下九流,谁也别瞧不起谁。
“行啦,拉倒吧,咱俩也别互相埋汰了……你觉着这小犊子到底能是谁的种呢?我觉得倒有可能是是他们家老头子的。”
“我倒觉得有可能是那大款的,但也不一定,那骚货应该在外面没少给别的大款干过;反正我跟你说,瞅着长得漂亮的丫头片子那都是狐狸精变的!谁家要有这么个妖精啊,你就瞅着吧,哼,还能落着好?”
而每到这个时候,我的哥哥曹虎,便会举着手边上能够得到的东西,从房间里跑出来,往对方身上招呼:常见的有水杯、砖头、擀面杖,和家里后院的土坷垃;杀伤力大的,有满是淤堵的烟灰和污唾的痰盂,以及过年的时候留下来的两根我和哥哥谁都不敢点的双响炮。
在我们家里,有一个慈祥和蔼的爷爷,有个漂亮温柔的妈妈,和一个沉默寡言的……索性就叫他爸爸吧,我知道如果理论起来,这件事复杂得很,但除了用“爸爸”
称呼那个男人以外,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甚至如果不是我后来进了警局,我都记不得他本名应该叫什么;而“爸爸”、“爹”
这样的词,又毕竟是在家庭这个单位中他的职称。
我小时候坚信,他们都是爱我和哥哥的,只是他们做的事情,经常会让我觉得匪夷所思——比如到底会有哪家长辈在大年三十的时候,会把两个刚三岁大的孩子关在门外,留下一堆的炮仗和一盒火柴呢?我不知道,我只记得,那年过年,我和哥哥被关在后院一夜,望着摆在地上装在塑料袋里的二踢脚和一千响的“大地红串鞭”
和一大盒“双喜”
安全火柴不知所措,然后只能坐在台阶上,靠着我家平房的后门板,听着房间里爷爷喘着粗气和妈妈的咿咿呀呀猜测这他们在做什么;甚至我和哥哥饿得难受,想吃饺子了,他们也并没给我和哥哥开门。
而就在哥哥勐砸着门板,喊着妈妈的时候,不知道是哪家人在自家的大院里,燃起了礼花。
那是我和哥哥第一次看放礼花,我和哥哥看的傻了眼,也就没更多的心思去窃听房间里哑着一股尼古丁味十足的嗓子的爷爷和听起来像哭又像笑的大叫中的妈妈在说什么,只看着一颗有一颗的小火珠窜上夜空,然后向四周绽开,开出好大一簇五颜六色的光芒组成的花,笼罩着大地。
等礼花放完了,妈妈和爷爷也终于手忙脚乱地穿好了衣服,把我和哥哥放进了屋子里,然后爷爷便倒头就躺在炕上大睡,而妈妈却哄着我和哥哥回了自己的房间,又给我俩一人端上一杯热气腾腾的、我家特有的饮料——妈妈从工厂里带回来的方便面汤料。
在看过了礼花后,喝着用热水沏开的方便面汤,被我娘搂着并听着他给我和哥哥讲述着那个丑小鸭的故事,那算得上是我这一生中,为数不多的美好时刻之一。
“说起来,艾师兄,你在警院和市局的档案里,民族一栏填写的都是‘汉族’,对吧?”
这个时候,可恶的何秋岩,非要把我从回忆拉回到现实中来。
“是的。”
“您也真是够幸运,一个汉族人从小没上过满文或者锡伯文兴趣班、没念过民族中学和民族大学,也没见平时对这方面有兴趣,却把锡伯语说得相当流利,但是到头来全警局的人连注意都没注意到,就更别说怀疑你了。”
何秋岩摸着下巴,原本挺干净的小伙这几天竟一直忘了刮胡子。
我微笑着点点头,但我不会告诉他,其实有人怀疑过——徐远是一个,另一个是胡敬鲂,本质相似,但是却有显着的区别:徐远只是在之前某个时候敲打过我,呵呵,于是我自然而然地便不停地为他汇报着夏雪平跟沈量才的一举一动,也因此他对我的好多次无故旷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聪明反被聪明误么;而胡敬鲂,则是完全因为他的底细被我拿住了,他要是站在和珅面前,估计和珅都得感叹一句后生可畏——有的时候我也真是奇怪这个Y省F市,在警察系统里做事的,怎么能都这么有钱?“而我记得,”
见我半天没说话,何秋岩用他那带着铁钩的双眼盯着我继续说道,“那天我们在H乡遇到过的那个老爷子,马老先生,他似乎也是锡伯族。说起来,按照法律上定义的关系,他是你的爷爷。你其实不姓曹,令堂姓曹,你其实应该姓马。”
“是啊,他是我的爷爷。我小时候的锡伯语都是他教我的,我和我哥哥没去过幼儿园,父亲母亲都去做工上班,我爷爷负责带我长大,所以可以说我的母语就是锡伯语。何秋岩,你想要说明什么呢?”
“艾师兄,你冷静点——我只是说马老先生是你法律意义上的爷爷又没说别的;可是你别忘了,当时你、我、夏雪平,咱们三个一起去查沉福财的情况的那次,你跟马老爷子见面的时候,你们俩并没有相认。”
何秋岩有些得意且讥嘲地看着我,微笑着问道,“一个从三四岁就离家出走的人,分明知道自己的爷爷是谁,却不前去相认,这不是很奇怪么?”
我咬着牙看着何秋岩:“很简单,因为我恨他,我跟哥哥都恨他!”
“不,比起恨他,你心里最本真的感受都被你自己给骗了!——你是怕他,你和你哥哥都怕他。”
“怕他……”
我心中不免一颤。
“对,你怕他。”
何秋岩收起了笑容,严肃地看着我,“你确实应该恨他,他是你一切痛苦的根源,因为作为你妈妈的公爹,他在你妈妈和你法律意义上的父亲结婚那天,利用H乡特有且的肮脏的婚俗,把令堂带入了一个灵魂上的无底深渊。论起来,你法律意义上那位父亲,跟令堂以及你还有以为你或许自己都不知道的小姨,三个人是发小,青梅竹马,令堂早些年间跟他是两情相悦;却奈何,在当初一帮县里的年轻人二十郎当岁的时候,那位村里姑娘全都一见倾心的男子在一次械斗中,被人用锄头打碎了睾丸、打断了阴茎海绵体,成了废人;当然,对方也没好到哪去,那人被你那个所谓的父亲用铁镐击中了后脑,彻底成了植物人,只不过那人是当年J县警察署署长的独生子,因为他的存在,没让你一家子好过。”
何秋岩说的这些,我差不多都清楚,只是我真的不知道我竟然还有一个小姨……哦对了,我想起来了,是那个女人,那个曾经把我和哥哥接到她自己家,但只是为了抢走我和哥哥戴着的那一对儿龙凤吊坠的可恶女人。
愚蠢的我,那时候险些因为她的几包拇指饼干就被她骗走。
“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艾师兄,你别着急,之后的故事你肯定还有很多不知道的——哦,说起来,这些东西都是刚刚被你打死的林绍文查到的,他下午才把东西传给我,我也是今天才看到。”
“是么?我谢谢他。”
“呵呵,你表达感谢的方式了真特别。”
何秋岩深吸了一口气,疲惫地眨了一下眼睛,接着讲述着我们家的陈年丑事,“在夫妻二人结了婚后,你法律意义上的父亲便三天两头地不着家,而你母亲则跑到了J县县城与H乡之间的食品厂工作。县城里和H乡很多上了年纪的人,至今依然谣传你父亲不在家的原因是在外赌博,酗酒,而你母亲当年是先怀了孩子放了产假,然后再回到工厂的时候,食品厂才被当地的一个富贵老板收购——其实他们说的是不对的。你父亲酗酒是真,但赌博却是无中生有,他在外面一直在寻找能赚快钱、大钱的活计。其实他很快就找到了,他做的是人体器官运送——但那时候的技术不行,资源也不行,赶不上段亦澄早年间帮人做的事情,那时候已经可以用保鲜盒放在摩托车里拉货了;也不像后来你和段亦澄为了给段亦菲做心脏移植手术去找到的那家地下人体器官工厂那么血腥而猎奇;他们那时候,完全靠从医院太平间偷尸体,所以你父亲除了运尸,还得三天两头地四处逃窜,所以在他婚后,整个一年里在家待着的时间也不会超过一个月。就是在那个时候,在某一天,那位马老先生经受不住拜堂成亲泼福气茶的那次食髓知味,趁着你母亲醉酒后熟睡,跟自己的儿媳强行发生了关系。”
我听着何秋岩的讲述,狠狠地咬下了嘴里叼着的滤嘴,剩下那段香烟瞬间散开,烫到了我的手背。
我忍着疼,把手上的烟灰掸到了烟灰缸里,又吐掉嘴里的海绵滤嘴,接着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放在嘴里点燃。
“J县和H乡坊间还传错了一个事实:你母亲早就认识他们所说的那个大款,也就是刘虹莺的父亲刘国发。刘国发在发迹之前,跟你母亲和小姨家是街坊,也是你母亲学校里的学长。”
何秋岩说完,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我,“这些都是林绍文今天才查到的,在此之前,刘国发当初的那个铁哥们,J县通力汽车销售有限公司的老总,从来没跟别人透露过这些事情。是他说的,刘国发早年间,真真的喜欢你的妈妈,但那时候的这位土大款,可不像后来那样,让人起腻的情话张口就来,那时候的刘国发人虽热心但却不善言辞,所以在少年时代,他从没敢开口对你母亲表白自己。”
“你接着说。”
我深吸了口香烟,舔着溃疡的口腔壁,绷着嘴巴说道。
他说的这些事情,是我之前的确是不知道,而我现在特别想知道的。
反正现在我也已经跑不出这座罪恶的城市了,我莫不如把一直以来我所挂念的、困惑的事情全都搞清楚,好跟这些过去做个了断,这便也是我故意来到这把何秋岩给叫来的原因。
——呵呵,说起来,就算我逃出这座城市,我还能去哪呢?天下如此之大,却无处是我家。
我的家,早就没了。
但听得何秋岩继续说道:“再后来,你母亲是机缘巧合跟他相遇的,具体地点,我们风纪处没查出来,当然也不重要。总之两个人是再次相遇了,那时候的刘国发还是单身,你母亲已经结婚一年。刘国发在跟你母亲重逢之后,会经常去你家做客,而且还给你母亲送了好多东西,同时也认识了你那个爷爷马老先生,刘国发在当时是否对你妈妈有想法,事到如今谁也不清楚,但是当时两个人确实没有发生什么。然而,刘国发对于你妈妈的好,全都被你爷爷看在眼里,而且刘国发当时就已经很有钱了,有钱到只要随便一挥手,便是价值两千万新政府币的一对儿龙凤吊坠——刘国发美其名曰是作为你母亲结婚庆祝的礼物,可是一个男人给女人送这个东西,背后的含义不言而喻。因此,马老先生想到了一个主意——一个可以一箭双凋的主意。”
“一箭双凋?”——何秋岩你什么意思?“对,一箭双凋,”
他近乎一字一顿地说道,“既解决了你们家里因为打伤县警署衙内带来的灾祸,又解决了你和你哥哥是如何存在的名义——我猜一直以来,你都怀疑刘国发是你的亲生父亲,但你不敢确定,毕竟从小你跟你哥哥曹龙就知道你爷爷马老先生跟你母亲的苟且之私。艾师兄,你法律意义上的爷爷马老先生,才是你的亲生父亲。是你那个所谓的爷爷,逼着让你妈妈先怀孕,再之后,马老先生设计,让你妈妈把刘国发灌醉,之后,让他俩躺在一个被窝里;尔后,他生怕刘国发不认账,在刘国发醒来之后,又让你妈妈跟他实打实地来了一次——于是,不仅你妈妈的所谓婚外情生米煮成熟饭,而且还成功地让刘国发以为,你和你哥哥曹龙,就是他自己的骨肉。这样的话,刘国发便会对你妈妈心存愧疚和怜惜,因此也会源源不断地接济你们家,至少每个月应该送给那个警署衙内的医药费有了着落。”
“你胡……你放……”
我的口舌瞬间有些不听使唤,因为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让我的心在滴血。
那个死老头子把他那根又粗又硬还满是污垢的脏东西喂进母亲的双腿间的阴道的画面,我见过;而那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男人,慵懒地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搂着母亲的头不断地用胯下的大家伙在母亲口腔和肛门里乱搅的场景,我也见过;当时我什么都不懂,我搞不明白当母亲忙不迭地徘徊于这两个男人的阳具之间时,究竟是需要强颜欢笑的痛苦,还是不得不用羞涩掩饰的快乐;而这些情境带来的困惑,完全都是我成年之后逐渐产生的——在我越来越接近当时家里这些不为人知的丑陋的时候,我心里也渐渐迷惘,我的父亲到底是谁,到底母亲是跟这两个男人之中的哪一个先发生的龌龊事情,又是跟谁在一起后,诞生了我和哥哥……可到最后,直到那个老不死的东西在被我的双手间的白色手机接线绞至断气之前,他都没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
——无所谓了,反正无论是他们俩之中的谁,他俩都该死!“我终于看到你眼睛里的杀气了,艾师兄。”
何秋岩又把我从回忆里拉回了现实,“跟你认识这么长时间,这是我亲自跟你面对面的时候,看到你眼睛里的杀气。你是伪装的高手。”
“过奖了。”
我对这小子故意得意地笑了笑,“你觉得我是伪装的高手,是因为你乳臭未干!”
“是,我承认。”
何秋岩点了点头。
“这些事情,你是听谁说的?”
我镇定了片刻,对何秋岩问道。
“还是林绍文从那个大老板那边问到的,也是刘国发生前跟他聊过的。”
他对我说着,“而刘国发自己知道整个过程,是因为那天,刘国发从头到尾根本就没醉——马老先生和你妈妈,都低估刘国发的酒量了。”
我咬着自己的牙齿,上下所有牙床被我自己咬得发酸。
何秋岩见我没说话,于是接着说道:“我大概知道你想杀刘国发,是因为你认为他破坏了你的家庭;但是你想杀你爷……你的亲生父……算了,我还是直接叫马老爷子吧!真别扭!”
坑母“看见了吧,这就是乱伦的不合理性!”
也终于轮到我可以对他嘲讽一下了。
“你别打岔!”
他微微怒视着我,让我哈哈大笑。
他无奈地咽了口唾沫,接着说道,“你想杀马老爷子,不是因为你跟他之间畸形的纽带,而是因为,你心里的恐惧。”
“那么你说说,我究竟恐惧什么呢?”我反问道。
“艾师兄,让我一点一点说完,行么?”
何秋岩气定神闲地站起身,用自己的手枪把那盒烟往他自己那一边扒拉了一些,接着,他从里面抽出一根烟来,跟我手中的这一枝对着火,吸了两口,又坐回了原位,“这中间关于你妈妈的风流韵事,H乡和J县有各式各样的说法;不过我并不是为了来侮辱你、才调查这些事情的,所以那些东西,跟我无关,我也不在乎。等到你和你哥哥大一点了,你父亲——法律意义上的那个父亲,便也不在外面四处漂泊,因为他已经攒够了钱回到了家。于是,你们家里开始逐渐有了争吵。”
“没错,那段时间明明山雨欲来,但是作为一个小屁孩,我却什么都没意识到……”
“每一次吵架,都是你所谓的爸爸挑起来的事端吧?”
他对我问道。
我点了点头:“是的。”
其实就算何秋岩刚刚不给我讲清楚,我现在也基本理解了为什么在我的记忆里,那个被我称作“爹”的男人,只要在家里一天就对妈妈没有一个好脸,最严重的一次,是他吵着吵着把整张餐桌都给掀了,我被他吓哭、妈妈抱着我哭,哥哥恨恨地从地上拾起仍旧烫手的猪肉炖粉条往他的脸上丢,他看着哥哥气冲冲的,却也不说话、也不动手,只是站在原地任由哥哥往他的脸上丢东西,而我那个所谓的爷爷,则彷佛自己并不是这一家人一样,在一旁抽着烟袋锅,看着电视上的二人转节目录像。
那顿饭,到最后谁都没吃成。
我那个“爸爸”,其实对我和哥哥其实是很好的,他逐渐有了钱,于是他开始给我和哥哥一下子就买了一年都吃不完的水果,后来有不少都烂掉了、不得已丢在了后院的泥土里;他还给我和哥哥买了好多衣服,当然,没有意见比得上妈妈从那个有钱男人那里带回来的好看;只是,当他看着我和哥哥的时候,他几乎从来都没笑过。
——呵呵,这眼神后来我也从现在正在我面前给我讲着我家黑历史的何秋岩的双眼中见到过,就在他以为我跟夏雪平那个恶心女人在一起肏了一炮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
所谓“当局者迷”,没想到心中有感情的人竟如此的好骗!我怎么可能跟夏雪平上床呢?比起去肏她的屄,还他妈的不如让我去干一坨刚拉出来的热狗屎呢!但是,那个被我称之为“爹”的男人,他的眼神要比何秋岩的眼神窝囊多了。
“那是在你看来,”何秋岩突然说道,“而实际上的情况是,在你那个‘父亲’在家里稳定下来之后,每一次的冲突,全都是你妈妈挑起来的。”
“啥?这怎么可能?”
他是在编故事吗?他说的话,可跟我看到的完全矛盾。
“怎么不可能?你是不是认为我讲的事情,跟你小时候看到的不一样?”
何秋岩冷笑着,对我问道,“艾师兄,你还记得之前慈靖医疗的事情么?那次的事情,从最开始就是你挑起来的,我明明跟你说得清楚我妹妹有危险、慈靖医疗就是个皮条客组织,你却硬压着我不让我出警去及时查处他们;结果到了晚上,你却装得无辜得很,我当时也是傻,着了你的道儿,还没控制住自己揍了你一拳,到最后弄得真的就像从头到尾就是我在找你的麻烦一样。你是此道高手专家,艾师兄,你觉得你眼睛看到的,还一定是事实么?何况你那‘父亲’就是故意要让周围的街坊邻居听到你家里的吵架后,认为是他自己在找茬。”
他说的确实有道理。我骗人骗了一辈子,到头来却执着地相信自己从来没有被骗过,看来我也是个自视甚高的傻小子。
“这个,也是林绍文查到的么?”
“这是你那个小姨跟邢小佳说的。”
“呵呵,你们风纪处还真都是潜力股,邢小佳那个喜欢哭哭啼啼的女孩,居然也能撬开别人的嘴巴,真挺有能力的。”
我搔了搔头,对何秋岩笑道。
“不是邢小佳有能力,”
何秋岩抬起头,直直迎上我的目光,“而是因为,今天是你这个所谓的‘父亲’的生日——你怕是没记住这个吧?”
“嗬,谁能记得那个去?”
我不屑地掐灭了手中的香烟。
“但是你小姨记得。前面我跟你说过,你父亲跟你娘、还有你小姨三人都是青梅竹马。你父亲跟你妈妈是两情相悦,而你小姨对你那父亲,是从小就开始的苦苦单恋;所以,当邢小佳在如今这个刁老太太面前提起你和你父亲的时候,她多少都有些触景生情罢了,便将之前我父亲何劲峰第一次走访时,她自己所故意遗漏的和编纂的故事,又重新讲了一遍。在她知道你妈妈跟你爷爷的私房之事以后,你小姨就利用这件事,搭上了你那个‘父亲’——你父亲是个废人,是个阉人,可你小姨也并不嫌弃,在一个被窝里前前后后睡了一年。你父亲对你小姨说的都是枕边话,确实是可信的。”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此刻的语气,激动得有点不受自己控制。
“按照你‘父亲’自己的逻辑,他是想给你妈妈创造让她跟刘国发在一起的机会。”何秋岩严肃地说道。
——哪有这么荒唐的事情?可事实又是,我记得那年过年的时候,那天哥哥跑出去撒野不在家,爷爷去了别家亲戚那里串门。
我蹲在家门口玩沙子,大老远看见父亲朝着家门走过来之后跑回家里,正看到母亲和那个男人头朝窗户、屁股朝门,在母亲的双腿间那个粉嫩温热的洞穴里还有黏腻的白浊汁液在不断往外流着,而她身下的那个男人的肉黄瓜已经像霜打过一样萎缩下来。
在我进屋的时候,他们两个正在赤身裸体地激烈拥吻着,连被子也没盖。
“娘,爹回来了。”
我绷着脸看着炕上的二人,用着孱弱的声音说道。
平时儒雅又霸气的那个男人,立刻慌了。
“那个……虎子,你先去外头拦住你爹,让他搁外头陪你玩一会儿;娘跟你叔正‘唠嗑’呢,一会儿就过去迎你去,昂!”
我连忙跑出屋外,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配合母亲的命令,还是自己本来见了这场景就想逃。
母亲的这个应激措施也的确拙劣了一些,那男人的奔驰就在家门口停着,换哪个男人能不多心呢。
可这时候,父亲已经进了屋。
他的动作倒也是真快,生怕我叫出声来,一把就搂过了我的身子、捂住了我的嘴巴;他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房间里,一言不发。
我也顺着父亲的目光朝房间里看去,母亲光滑的身子直挺挺的,双腿跪在床上,用她自己像菜市场上刚出锅的白花花发面馒头一样坚挺的胸部和果园里刚成熟的香水梨一般饱满多汁的屁股,为这个肮脏又千疮百孔的家遮挡着刺眼的阳光。
我到现在仍然觉得,母亲的身材和肤质,要比那些写真女星好上不止千百倍。
她身边的那个男人,温柔地看着她,用着自己那件一尘不染的纯白色CK平角内裤擦干净了母亲的双股,折成六折之后放进了自己的公文包里,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二十万现金,放在枕头边;接着又帮着母亲穿上了那件破烂的宽沿胸衣和高腰裤衩,对母亲说道:“你男人回来了,我怕是又得有段日子不能见你了。这个你收着。”
“我觉得我现在在你这,就他妈是个卖屄的。”母亲语气冰冷地说道。
“你怎么能说脏话?”
“我怎么不能?在街坊里道的嘴里,我已经是个婊子了。家里老的那个嘴上没把门的,把他跟我干过的事情跟别的老头讲出熘了;你每次来的时候,这前后院的老娘们儿装作不在意。其实全都盯着,而自从我过生日那天你带我去县城里的那家大酒店享受、过你所谓的二人世界,在她们嘴里现在我已经是一个一共被四五个男人肏过的破鞋了!呵呵,说得我自己都快信了。”
“那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还在乎这些话么?”刘国发问道。
“不在乎。”
母亲半裸着,决绝地看着身旁的刘国发。
“那就等有机会了,你去跟你男人坦白了吧。我觉得他的心思也不在你这,否则为啥一年到尾才回来这么几天,还放任自己的老爹欺负你?到时候你搬进县城里跟我过,我已经在县城买了一套房子;你要是不愿意在J县待着,咱就往西边走,R县、E县、L县,那也都有我的地方,到时候把小龙和虎子也接走,跟着我去过好日子;等他俩大一大,送到省城去,治治他俩的脸……”
“过一阵子再说吧,我现在觉得有点乏。”母亲平静地说道。
父亲听到这,也没说什么,依旧捂着我的嘴巴,轻手轻脚地打开家门,出去了之后又关上,抱着我坐在家门口的水泥台上坐着,拿出了自己那包当年才三块钱一包嗅起来还有一股烧石蜡味道的香烟,默默地抽了起来。
“虎子,爹问你,你在这个家觉着过得苦么?”
他对我问道。
我那时候真的不懂什么叫“过得苦”,于是我只傻乎乎地对他说道:“爹,我想吃馒头……”
这个被我称作父亲的人看着我,叹了口气,摸着我的额头无奈地笑着。
“俺哥老厉害了,爹!他搁菜市场那旮旯,不知道咋整的,吃过一次馒头夹腐乳,他说那玩意老好吃了!爹,你知道啥是腐乳不?就是菜市场咸菜摊儿那边,放竹竿色坛子里那一块一块的小红的……我觉得那玩意应该是跟糖豆一个味的,可我哥说那玩意咸,还有白酒味……”我继续说道。
差不多这个时候,母亲和刘国发也前后脚从家门里走了出来。
“呀,成铭回来了?”
刘国发看到父亲的时候,多少还是会觉得有些尴尬。
“嗯,刚回来的,陪着儿子聊会天。”
父亲僵笑着对刘国发说道。
“我就是路过,然后过来坐坐,顺便来看看淑惠。”刘国发解释道。
而站在他身旁,紧贴着他肩膀的母亲却一言不发。
若是在外人看来,当时的母亲和刘国发,倒更像是夫妻俩。
“嗯,知道了,呵呵,谢谢你啊。”
父亲憨厚地笑了笑。
自那天以后,刘国发除了起初还给我家里送来一些东西吃穿之外,就再也没来过;爷爷倒还是会找父亲不在或者熟睡的机会,把母亲拽进仓库或者厕所里,但更多时候,父亲都是装睡,而母亲对爷爷也并没有她跟刘国发在一起时候显得那么妩媚或是缠绵;倒是母亲有的时候会在跟他吵架之后跑出去,常常三天两头地不回家,到最后,却还是那辆黑色奔驰给送回来的。
何秋岩看着我,对我解释道:“你小姨说的,你父亲早就知道你母亲和你爷爷和刘国发的事情,可你父亲不敢反抗你爷爷,实际上H乡里,像你母亲和你爷爷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男人不敢反抗上一代父权,便只好用同样的方式来蹂躏自己的儿媳、去欺负下一代——你也算间接做了个好事:沉福财死了之后,H乡的弊病也暴露了,于是乡村里的青年一代,和各个党派的大学生村官开始联合起来,准备破除这种仍旧残余的封建民俗。艾师兄,你可算得上功德无量。”
“哼,你用不着给我戴高帽。”
“而你父亲在刘国发面前,却是实打实的抬不起头。他对你小姨说过,他觉得你母亲曹淑惠应该跟刘国发在一起,而不是跟他;只是你父亲确实是钟意你母亲的,他又舍不得放你母亲离开,因此只能他借着你母亲每次被你爷爷欺负之后故意找茬就坡下驴,把你母亲气走,让你母亲去找刘国发,在他的世界里他会觉得,是他用这种方式把你母亲从你爷爷的魔掌中解救出来,送到了一个可以让你母亲觉得安全温暖的港湾。”
“鬼逻辑……”
我忍着眼泪,狠狠地骂了一句,我分不清我是在骂何秋岩,还是在骂我的那个“父亲”。
“只是有一个人不这么想,他就是你的爷爷,你本来的亲生父亲。”
何秋岩目光苍白,又对我有些可怜地看着我,“你父亲和你母亲每天的唇枪舌剑,你爷爷都听在耳朵里、记在心里,他清楚你母亲想离开这个家,但他也不愿意放走你母亲。并且,最要命的事情是,你父母每次的大吵大闹,全都被前后院的邻里街坊听得一清二楚,他们再喜欢添油加醋一些,继而那些风言风语,几乎让你爷爷在周围人面前下不来台。你爷爷把你母亲当成对自己家族祖辈的出气筒、自己中晚年的性发泄工具,但同时,他也从心里鄙视你母亲的所作所为——把一个女人逼良为娼、却仍旧轻贱她,我是你的话,我也会憎恨他。”哼,这话说得可真是假惺惺的!
“紧接着,那件事就到来了。你母亲被杀了。老J县警署的案件报告上面说,你母亲是被你父亲杀死的:那天晚上你父亲喝多了,回到家里向你母亲求欢,你母亲不从,说了一堆骂你父亲的话,你父亲气急之下,拿了一把水果刀,直接捅进了你母亲的胸膛里——这都是根据你父亲自己留下的口供记录的。”
何秋岩看着我,吸了口烟,“但那天晚上,看到了整个过程的你,应该知道,杀了你母亲的真凶并不是你法律意义上的父亲,而是你的亲生父亲,你的爷爷。”
这小子,可真是好样的,这件事都被他查出来了……那是我人生当中最黑暗的夜晚,即使跟后来的哥哥被夏雪平打死相比,我仍然觉得那一夜最黑暗。
那天一直到深夜我也没睡着,哥哥倒是早早地打了呼噜;母亲那天很少见地没给我和哥哥讲故事、哼小曲,可我满脑子却都是母亲用她那不同于乡里其他女人粗侉的柔美嗓音唱着的“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通常她也是让我和哥哥搂着她的身子、摸着她的奶儿睡,等我俩睡着了她才去干别的,可那天她只是自己躺在炕上专心地看着书,而且脸上还挂着幸福的微笑——好像是《英语会话XXX句》,要么就是会计金融方面的教材,在那之前,我没在我家见到过一本书;爷爷那天也很稀奇地一整天都没有对母亲伸出猥亵的双手,吃完了晚饭便躺在自己的床上听着广播里那些杂七杂八的关于治腰补肾的专家谈话讲座,一只听到广播电台下班。
而父亲则被昔日一起在乡里胡混的朋友们叫去钓鱼喝酒,到了差不多十二点半以后才回来。
一身酒气的父亲到了家之后,醉醺醺地往炕上爬去。
我见了父亲喝醉的样子觉得甚是好玩,本想让他跟我一起玩捉迷藏,可他却没看到我,只是路过了我和哥哥的小屋,直接往炕上的母亲扑了过去。
“嘿嘿嘿……媳妇……”
父亲靠在母亲的肩上,一边说着,一边把手往母亲的衣服下面塞,“今儿,你爷们我跟人去吃大餐了……搁饭桌上,俺们一帮人琢磨事来着——可都是正事啊!你爷们今后要赚大钱啦……”
“总说要赚大钱,可你三年才往家里带回来五十万……请你在说大话之前,先看看家里的日子现在都过成什么样了,好么?一个人说的话,得对得起自己的这张脸。”
“我这次真不是说大话……咱们几个想开一个建筑公司,专门给人盖房子做工程的……你爷们我这回,可是个包工头啦,而且,嘻嘻……我就是不要脸……”
父亲说着话,已经把母亲贴身的背心掀了起来,借着床上微弱的灯光,躲在自己房间门后的我,看到了母亲粉嫩而晶莹的乳头,我只觉得脸上滚烫。
父亲握着母亲那只奶子,刚准备下嘴,却被母亲直接用书本敲了额头一下:“你干嘛呢?烦不烦?没看我在这看书呢么?”
也不知道是寸劲儿还是母亲真的用了好大的力道,父亲竟捂着额头在一旁蜷缩了身子半天,在这中间母亲也并没去管他。
缓了好一会儿,烂醉的父亲才说了一句:“怎么凭什么那个开大奔的男人连上都能上你,我就想搂着你亲亲咂儿、摸摸屁股都不行啊?”
听了这话,刚把衣服翻下来整理好的母亲,脸上羞红,心也软了一些,放下书本,上前揉了揉父亲的额头:“好了好了,我错了……你也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你稍等我一会儿,我看完这一章就关灯躺下,脱了衣服陪你好么?别喊了,再把孩子弄醒……”
可父亲却依旧不依不饶,听着母亲劝他别喊,他反倒放亮了嗓门:“也是!人家是谁啊?马上他妈的就是J县全县首富了!人能带你去‘丽华’大酒店游泳、泡桑拿澡、吃西餐!我他妈是谁啊?一个乡里的臭混子臭流氓!游手好闲,没正经工作!背着一身债还他妈的是个搁炕头上半点用都没有的二倚子!”
“马成铭!你说这话有劲吗?”
母亲恼羞成怒,抓着父亲的脖领跪着直起了身子,“要不是靠人家刘国发,县里警署那大官能给咱家逼成啥样,你该不会猜不到吧?”
“呵呵?那我他娘的还得谢谢他?他睡了我的婆子,我还得谢谢他?”
“你就干净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周都忘淑云那跑是干啥去了……”
“我干啥?我能干啥?淑云比你强!至少淑云不嫌弃我!至少淑云不会主动把身子往大款身上靠!”
“那是我愿意的?要不是因为你爹!……算了,我他妈也不想说这些事情……”
“不想说啥不想?曹淑惠,你今儿就得把事儿跟我嘚啵清楚!”
于是,父亲跟母亲你一言我一语,就这样吵将起来。
再接下来的具体内容我便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哥哥被他们二人吵醒,默默地站在我身后看着吵架中的父母一言不发。
我俩在那天之前见过他们二人吵架,但却没见过吵成那种激烈程度的,把所有能摔的东西都摔了,于是我俩看得入神,以至于爷爷什么时候进去的,我们俩都不知道。
只记得在爷爷开口前,他们二人之间的封闭对话,是母亲做的结尾——因为喝多了的父亲,正坐在炕沿下面哭:“我还就明告诉你了,我曹淑惠不欠你们老马家什么玩意!我真是看错了,我他妈以为小时候你、你们这个破家挺好呢?在这个破家,你以为我待的下去吗?我是又当仆人又当婊子!我为了养活你、为了养活这个家、为了养活你们家老太爷,我把一个女人该付出的都付出了,不该付出的也付出了!我在这个家受到伤害的时候你管过吗?今后也不用你管了!我跟你离婚,马成铭,我跟你离婚!等我跟你离婚了我就去跟刘国发一起过!”
“啪”的一声,爷爷把他那只枯藁的大手,招呼在了母亲脸颊上。
“臭娘们儿,你给俺们家做儿媳妇的,吃着俺们家、用着俺们家的,到最后还嫌嘘上俺们家了是吧!一天天本身没有一个、屁事一大堆!自个什么东西自个不知道哇!就你帮这个家里带来的好,你自己是怎么赚来的你自己不清楚?不要脸的臭娘们儿,还敢嘲我儿子!你一个娘们儿家家的,倒也有资格骑在爷们儿的头上拉屎?”
似乎从没在家里发过火的爷爷,第一次对妈妈这样怒吼。
母亲虽被挨了一巴掌,倒也没示弱,直接抬手一巴掌打了回去:“b你个老东西还有资格打我?我变成今天这样还不都是拜你所赐!我每天在你身前身后地伺候着、受你的欺负受你的气,让你过着你的农村老太爷生活,还被你当成便宜小老婆干来干去,你居然反过来教训我?是,我是脏!我为这个家赚来的每一分的好都是我用自己身体从人家刘国发那儿骗来的,但还不都是你逼我去做的?可人家刘国发就是对我好!比你们狗爷俩加一起都对我好!”
“真他妈是笑话!H乡多少女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也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要求甚多!你真就像那些老娘们嘴里说的一样,是个下贱货、骚狐狸!放你到谁家去也养不熟你!”
“呵呵,骂吧!老东西!无所谓!”
母亲吼完了之后,擦着眼泪,收拾着桌子上的书本,又拿了自己那只用棉布绣成的小钱包,:“正好,我之前还在合计啥时候从家里搬走呢,今晚我就当做打招呼了,这个破家我不伺候了!我今晚就走!”
“你敢走?你走一个试试!”
“我不仅要走,我还要带着小龙跟虎子走!”
“你敢!”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爷爷的手里,多了一把水果刀。
“来啊!往这捅!”
母亲直接把自己的领子一扯,露出了自己左边的奶子,“你要是今天不捅死我,你们老马家的就不是长着带把儿的!”——在这一刻我还觉得,爷爷只是想拿刀子吓唬吓唬母亲,或许母亲暂时把东西放下爷爷也就收了手;同时我也觉得,母亲也没真以为爷爷会动刀子,或许两人僵持一下就会各退一步,这一晚上也就过去了。
所以母亲瞪了爷爷一会儿,便又把衣领整理好,拾掇着炕上小木桌上面的东西。
可是,随着母亲的一声惨叫,一摊鲜血从母亲的胸膛喷出,洒在了天蓬顶上、洒在了有些发蓝的粉墙上、又洒在了地上……然后母亲倒下了,在她的左侧的脖子上,插着一把几小时前她用来为我和哥哥削着刘国发送来的富士苹果的水果,睁着眼睛,瞳仁朝向的方向,正好落在我和哥哥身上……“啊!杀人啦——杀人啦——”
大叫着跑出去的那个,是哥哥。
从那天起,哥哥的性格开始变得更加暴戾,只是每一次在他见到血之后,哪怕是离开福利院后在吃饭时候,见到冒菜或者毛血旺里的猪血、鸭血,他晚上也都会发噩梦;而我,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母亲,彻底傻了,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不敢走开但也不敢上前……父亲的酒也吓醒了。
爷爷的手开始颤抖——不,从那一刻开始,他就不再是我爷爷了,他是一个恶魔,一个奸淫了自己儿媳又把自己儿媳杀掉的恶魔!“说巧不巧,那天J县警署最后一任署长,也就是你父亲之前打残的那个人的爸爸,正在H乡跟乡派出所的人喝酒打牌,在事发那个时间还没睡;你哥哥曹龙大叫着‘杀人’跑出去之后,就被四周的邻居弄到了自家院子躲着——那天晚上,报你家这个案子的一共有七个电话。等到警察去了之后,见到了坐在你母亲尸体身边的你父亲,和瘫坐在地上的那个马老先生之后,不由分说直接带走了你父亲——J县的那个老署长,问也没问,甚至连后来的现场勘查都被他给拦下了,因为他巴不得你父亲出点什么事,他想让你父亲死;与此同时你父亲竟也对自己杀了你母亲的事情供认不讳,我想,那个男人在那个时候,已经是万念俱灰了。唯独马老爷子,从自己儿子被带走开始,到凌晨的时候刘国发闻讯而来,找殡葬服务公司给你母亲的尸身抬走,他至始至终就没说过一句话。直到半个月之后,他才想通,他跑去J县警署自首,却被当时得值班警察当成他自己要为儿子顶罪;并且,就在前后五分钟左右的功夫,你那个法律意义上的父亲,在看守所里乘人不备,上吊自杀了。那段时间,你和你哥哥在你小姨家里住了半年,半年之后还是跑了出去,满H乡地睡明渠、睡谷垛,直到遇到了仁德圣约瑟的汉娜修女。”
心里的五味瓶就这样被眼前这小子打翻了,我咬着牙看着他,忍着气冷冷地回了一句:“真是个好故事。”
“呵呵,艾师兄这话说的,倒是有点让人感觉这不是在你身上发生事情一样。”
何秋岩对我讽刺道。
“这个故事跟我后面做的什么事情有关系么?”
“刘虹莺利用陈美瑭要挟我父亲,让他在你杀了那些警察前后的时间段内出现在现场附近,以至于所有看了监控录像的人都以为是我父亲杀了那些警察——但其实那些警察全都是你杀掉的,你是先还把监控录像设备给黑了——这跟你之前刚来市局的时候,在老风纪处借着帮着夏雪平拿东西的引子,偷走了丁精武他们的行动计划和卧底人员名单简直如出一辙。在监控录像里看,屋子里是空的,而当时你却正在杀人、偷东西、干着其他龌龊的事情。”
“哈哈,被你看出来了。老风纪处必须得毁掉,有他们在,我怕是早就暴露了——你看看,你一个刚满二十岁的毛头小子拉着一帮杂牌军,这才几天,就把我查了个底掉呢?何秋岩,我话放在这,今后在局里,恨你、恨风纪处的,将会浩浩荡荡、大有来者!”
“后面的日子我管不了,艾师兄,我何秋岩跟你只争朝夕。”
他平静地说道,“话又扯远了,说回你杀的那些警察——你杀了他们,是因为他们这些所有被你杀死的人,都在改制成警局之前的老J县警署工作的、多多少少跟当初你父亲这个案子有关;被你杀死的人还包括你母亲原先工作的食品厂的现任厂长,这是因为你在探听你母亲过去的事情的时候、他对你母亲出言不逊,你一怒之下激情杀人。像这样被你在你自己调查时候因为对你妈妈出言不逊的而被害的,前后加一起总共十五人。同时,还有马老爷子——在同样的屋子里、同样的土炕前,你本想用匕首以同样的方式杀了他,奈何你面对那样的一个老人你实在下不去手,最后只能改用手机接线勒死他。”
何秋岩深吸了一口气,愤怒地看着我,对我问道,“怎么,事已至此,你还想抵赖么?”
“哼,我可没有。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要是想抵赖我找你过来干什么?”
我故意气着何秋岩。
“艾师兄啊,你的这张嘴可真不是嘴,简直是个万花筒!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到现在了,还敢说这句话;你不敢当的有很多,不是你做的事情,你当了的也有很多!”
何秋岩对我咬牙切齿地说道,但很明显,他给自己嘴里留了半句话。
“你是说我跟夏雪平之间的事情吧?你跟其他人一样,一直认为我跟夏雪平发生了一夜情。”
我微笑着注视着他。
“而你明明是个同性恋!”
他说着,又咽下去半截话,狠狠地往桌板上捶了一拳,“你从在福利院里被那个比你大的女生欺负那天开始,你就距离女生越走越远了,哪怕你见了形状异样的花瓣你都会发疯!而后你跟你哥哥在一起之后,你跟他之间发生了不该发生的关系,从那以后你算是对自己出柜了;更何况,你在那间叫做‘星闪亮’的同性恋酒吧里还有个叫Yuki的相好——你这也好意思叫‘一人做事一人当’?”
他居然敢拿我这件事开刀!行啊,那就互相伤害呗:“那你为什么对你妈妈夏雪平的男女私事这么在意呢,何大处长?不只是我,当初段亦澄跟夏雪平在一起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不对劲……哦对了!我记得你亲口跟我说过,就在夏雪平家楼下、她的那辆SUV旁边说的,你说什么就算是你跟夏雪平你俩之间母……”
坑母“你别打岔……继续说你的事情!”
何秋岩说着,把手往自己的胯骨旁边裤兜的位置上一捂,又连忙把手松开,尴尬地看着我。
我忍不住掩口笑着。
按我对这小子的了解,我说让他不告诉别人我在哪,那是不可能的;但是看了刚刚我在警局内搞得两起遥控爆炸,他肯定也不敢去马上跟别人说什么,这小子真是担心死夏雪平的安危了。
于是,我想他一定是带了什么对讲设备、或者是给手机开了定位功能——没关系,我不怕,我已经在这里安装了四台信号干扰设备,这还是苏媚珍那个骚女人之前送给我的,这会儿正好可以用上。
我估计现在徐远和夏雪平在局里的网监处,正听着从何秋岩那口袋里的手机或什么东西录下的对话,然后因为就是找不到我和这小子的定位而急得团团转,那画面只是想想就令人开心。
也正因此,何秋岩才会害怕我说破他对夏雪平的乱伦情愫——这要是让市局里的人听见了,今后他和夏雪平在局里、甚至在整个F市,可都不用混了。
所以他要是觉景的,接下来也别聊我喜欢男人的事情,我便也不会提他上过自己妈妈的事情。
何秋岩憋了半天,也把身体靠在了椅背上,对我问道:“你当年是喜欢那个叫小梅的女孩子吧?”
“你怎么还问关于这方面的事情!”
我没忍住,气得用巴掌拍了一下桌子——到现在我已经有点心疼这张桌子了,遇到了我和何秋岩,怕是过不了这一夜就得塌。
“你别误会,曹虎。我对同性恋不歧视,事实上,在警专当初我就有一对最要好的朋友,他们俩也是gay,何况LGBT人士,咱们局里的、整个警队的也不少。”
何秋岩顿了顿,说道,“我就想搞清楚一件事:你对叶莹到底是什么感情啊?”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喜欢八卦,这点事情你也想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真心觉得无聊,但又很警觉他是不是故意想给我下什么逻辑上的陷阱。
“你误会了,艾师兄,我就单纯想知道你对叶莹那姑娘的感觉——呵呵,抱歉了,我管她叫‘叶莹’这个名字叫习惯了……说起来你们这个‘桴鼓鸣’还真是有趣:你有俩名字,她有俩名字,段亦澄有俩名字,我那个后妈陈月芳有俩名字——哦,对了,她跟你做的整容手术还都是在普希金大街忽必烈汗大厦,找那个‘海力布’做的,为了排斥术后不良反应,你们俩身上注射的都是同一种药水,里面所含有一种阿尔法胶质半乳糖,于是你们俩都同样的吃不来任何海鲜、肉类、以及辛辣的东西还有酒精;你们这帮人里面唯独没有第二个名字的,就只有周正续,我听叶莹说,好像除了段亦澄,你们所有剩下的人似乎还都有点不待见他;在你们这一伙里,是不是必须得有俩名字,才能跟你们这帮人合得来?”
我刚要说些什么,何秋岩又继续说着:“也不能这么说,你跟他合不来,还在他杀了卢老二和那个叫江若晨的女学生之后,特地帮他清理了现场——你我第一次见面那天,你是故意没接夏雪平的电话、又故意去晚的,我没猜错的话你徒步走了几公里,又打了几辆的士,故意绕了好几圈;你安排他在时事传媒大厦对面刺杀夏雪平的时候,你其实也从另一个门冲到了楼里,为的就是帮着周正续打掩护——我和夏雪平当时以为楼上打下来的好几枪是周正续开的,其实根本就是你开的,周正续刚露头,就被夏雪平打中了侧腹部了,并且他逃走的路线、从楼上飞下去时候用的绳索也都是你安排的,这也是为什么我和夏雪平从楼里出来的时候,你会突然闪现的原因,你都快成了MOBA游戏里的英雄了——而且,现场的干净程度这还真符合你有洁癖的气质,我记得那件弃用的办公室里的所有灰尘,全被你打扫擦干净了!”
何秋岩说的这番话,让我有些心虚,我本以为他现在来找我,好多事情依然是不清不楚、不着边际的,过去的方言讲叫做“画魂儿”,没想到他竟然全都查到了,而且能把所有事情联系起来。
“好样的,何秋岩,那你还知道写什么,一起说说吧,我听听你说的到底对不对?你若是说得对了,我就告诉你,我跟刘虹莺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我还是按时间顺序吧:起初,你去了趟仁德圣约瑟,去找过MotherHannah,看看她能不能帮你想办法,她拒绝了你,于是你就烧了整座福利院,等你烧得性起了,又去烧了我家。然后,你决定自己策划复仇,你拿着用你哥曹龙的命换来的那笔钱,找了全国闻名的四大杀手——夏雪平杀掉的那四大杀手全是你招揽的,可你当初那些钱已经花了一半了,却发现四大杀手居然被夏雪平以一己之力给团灭了。打那以后,你再也信不过所谓的‘专业杀手’,你决定自己想辙:你想了两套计划,你花钱整容,通过各种渠道为你搞了个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假身份——实际上在这段时间里,你也确实在补习各种知识,参加了好几期的高考补习速成班,你也真是厉害,上了五个补习班之后就考上了警官学院。你决定混进警局,最好是能混到夏雪平手下,然后你利用了与警局对立、或者正在被警局重案一组调查的黑社会或者暴力团伙,想借他们的手杀了夏雪平。可以说夏雪平身上的那些伤,没有一处不是被因为你设计而留下的。这只是你的计划之一,而你的另一套计划就是‘桴鼓鸣’网站,你把你哥的那笔钱,拿出了好大一部分砸到了服务器的维护上——你也真够有意思的,桴鼓鸣的服务器所在地,居然在圣赫勒拿岛上。”
何秋岩喘了口气,看着我问道:“艾师兄,我说的都对吧。”
“不错,都对。”
我蔑视地笑了笑,对何秋岩说道:“那我现在告诉你,我跟刘虹莺的关系——那就是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
“没有。你刚刚已经澄清了,刘国发不是我的亲生父亲,那这么一来我可不就跟刘虹莺没有关系了么?”我轻松地说道。
“那么,刘虹莺小姐姐,还真是可怜的女孩。”
何秋岩看着我,继续说道:“艾师兄,你知道你今天为什么会暴露你自己的身份么?”
“为什么?因为你何求岩大处长、F市最年轻的处级干部聪明伶俐、年轻有为呗!”
我故意用他自己的醉话臊他的面子。
他的面色变得有点凝重,对我说道:“是因为你不相信感情。你缺乏感情到令人发指。”
“对!我是不相信感情!感情在我这,就是王八蛋!”
我狠狠地骂着,又对他问道:“只是这个,跟我身份暴露有什么关系呢?”
何秋岩深吸了一口气,对我说道:“我前两天刚复查了一遍之前几个案子的报告,发现了一个事情:刚才我只是说了你帮着周正续做事的事实,而实际上,其他的案子你都参与了:段亦澄杀死封小明之前,是你把封小明约出来,然后趁机让段亦澄绑走他的,过后用来捅死封小明的刀、以及其他可以让他留下所有可以识别出他身份的证据;同样的事情你也帮着我后妈陈月芳做过,没让她在沉福财家里留下任何痕迹,你帮着陈月芳擦了指纹、砸了沉福财的相机并且埋到了野外;但唯独,在高澜夫妇死的现场,你却基本没做什么打扫,还留下了刘虹莺身上的那段红绳。你知道这让我想起了什么吗?让我想起了审讯周正续。”
“呵呵,那杯奶茶是我下的毒!我当时害怕周正续供出我来,而魏蜀吴,他那时候已经发现了我好多身份破绽,而你的存在那时候对我来说甚是碍眼;我来不及把那三杯奶茶全都下毒,所以只够毒死你们仨其中一个的,但是毒死一个是一个,我也算赚了。”
“啥叫不打自招啊,艾师兄。我说的不是这个事情,但你这也算自己承认了。我说的是,周正续自杀之前,夏雪平跟徐远沈量才俩人对周正续的审讯,”
何秋岩看着我的眼神,竟有些不耐烦,他的眼睛彷佛在吐槽我的自以为是,“周正续曾经表示自己想跟警方合作,于是徐远只让沈量才和夏雪平参与了,除了我以外,局里其他人是完全不知道的,结果没想到局长大人搞得煞有介事,最后周正续却只跟徐远、沈量才和夏雪平交待了刘虹莺的事情;我当时搞不明白为什么他自己的事情不坦白,你这个X先生的事情不坦白,偏偏要去质控一个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妓女;再后来我去了香青苑,见到仲秋娅的时候,她居然也用把刘虹莺出卖为条件,跟我提能不能让我保住她们茶楼,结果当天晚上香青苑就被血洗了,根本没轮到我们风纪处动手;一直到我在医院里,跟我那后妈相互试探的时候,她也在那刘虹莺说事——
结合刚才我说的,在高澜的车里你完全没有给刘虹莺做任何的证据清理,我一下子就明白了!明白了艾师兄你整个计划——你利用他们所有人的仇恨,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打乱,你让其中一个人杀了另一个人的仇家,然后再让第三个人把这个人的仇家干掉,于是一张看似复杂却轻易可以破解的犯罪网络被你布置下来了。但你清楚地知道,只要结开其中的两个扣——就像现实中得这样,抓了周正续又毙了段亦澄之后——整张网就会展露在警方面前,于是,你找了头替罪羊,一头心甘情愿为你去死的替罪羊,这个替罪羊就是刘虹莺。甚至在圣赫勒拿岛的那家网络公司,服务器所有人一栏里,填写的都是‘HONGYINGLIU’,而在K市西边那家教授网络设计的专科学院,注册的时候你是派刘虹莺去的,平时参加同学之间的活动、组织校内晚会的时候也是她,可是平时上课却完全是你在替她上,并且因为你那时候已经在警官学院学习了,所以你给她选的课都是晚课或者暑期课——你一开始就想让刘虹莺去死,你想让她在被警察抓捕之后顶替你成为X先生。所以,除了跟着段亦澄去人体器官工厂找心脏源的那个是你本人以外,往报社和电台、电视台打电话刊登广告的,是她;把夏雪平的情况、以及段亦菲小说草稿、加上你杀人计划透露给陈赖棍的,是她;给时事传媒大厦送炸弹的还是她。在其他三人事发或者快要事发的时候,你给他们都启用了你早就安排好的后路:周正续可以逃到釜山,段亦澄段亦菲可以去北海道,陈美瑭可以去新加坡,可是刘虹莺确实一条后路都没有,她可以去的只有阴曹地府三途川——艾师兄,你的这个计划还真是巧妙绝伦!”
“这你都知道了,你还有什么需要问我的?何秋岩,你别欺人太甚!你是故意用我自己做的这些事情来臊我的,是吧?”
看着我面前的这个白白净净的小子,我真他妈想咬死他!“你这么做是想报复刘国发,对吧?”
“对!没错!”——我真便宜了刘国发,让他早早地就被高澜给算计死:我也真便宜了老J县警署的那对儿狗爷俩,一个早在八年以前就病死了,另一个死得更早,那个植物人在我从J县的圣玛丽博爱福利院搬到仁德圣约瑟福利院的时候就得了肝炎去世了。
于是,就只剩下了刘国发的这个女儿,正好在我的计划里,我需要一个可以为我做所有事情的傀儡,于是,我便让她去了香青苑,又让她上学,让她跟我同居,我就是要让她对我死心塌地,然后再去死,让她在死了的时候,还在觉得,普天之下只有我对她最好!她若是要恨,那就只能恨她自己是刘国发的女儿!“那你知道叶莹究竟是怎么死的么?”
何秋岩对我问道,“她现在的死法,可是完全脱离你最初的计划的,对吧?”
“我确实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我竟觉得有些冷,我的牙齿在打战。
“她是为了你而死的!”
什么意思?“那不正好么!”
我双手合在一起拍了一巴掌,对何秋岩说道,“我的目的达到了、她的使命也完成了!她的命就是用来为我献祭的,这不是很好么?”
“你就一点都不心痛么?”
“我不心痛!”
何秋岩咬牙切齿地看着我,对我指控道:“曹虎,一个姑娘对你死心塌地、为了你付出了这么大的牺牲,你却仍将她的性命视若草芥,你真不配做个人!她是为了帮你除掉苏媚珍而死的!”
于是接下来,何秋岩给我讲了个故事。
——在之前我黑进市局的网络系统、植入病毒,想对夏雪平造成心理攻势,却没想到被苏媚珍给发现了,于是再之后,当我破解进警局内部一层比较保密的数据库的时候,我被苏媚珍追踪了。
自那以后苏媚珍那个肥硕的骚女人就像一个阴影一样缠着我,只要得了空,她就会找我的茬。
按照她的意思,似乎在她的身后有一个更庞大的地下组织,她说她想拉我入伙,他们需要一个能力很强的技术支持;对于这样的认可,我表示荣幸,但入伙的请求,我再三婉拒,因为自从哥哥死后,我就再也没相信过其他人。
都说夏雪平是冷血孤狼,我其实也不适合群居。
可当我以为就这样可以跟苏媚珍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时候,她反倒对我的纠缠更是变本加厉,甚至要求我帮她进行一些无聊的事情,比如,压着何秋岩不让他去扫荡那家叫做“慈靖医疗”的淫窝,一方面似乎可以保住苏媚珍背后那股势力的潜在资金来源,另一方面,夏雪平女儿的沦陷可以让夏雪平痛不欲生;再比如,配合原溯和那个姓刘的权贵把夏雪平灌醉、下药,然后轮奸再录成录像……我不明白,恨一个人的话直接杀了就得了,为什么要做这么多丑陋的事情?这跟我那个可恶的爷爷当年逼迫我娘钻进刘国发的被窝有有什么区别?原溯那天给我准备的,全都是矿泉水和无酒精啤酒,看着我演绎的艰难地往自己嘴里灌酒,夏雪平似乎有点心疼了,因此,一切按照苏媚珍的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我看不下去,于是我借口自己闹肚子走开了——那天晚上,我竟然对夏雪平产生了痛苦的感觉。
好吧,无所谓了,如果那时候夏雪平就被他们轮流玷污了,那就在她不省人事的时候我亲手给她一发子弹,这样一来我报了仇,也让夏雪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死去,她也不会为了自己的名节尽失而痛苦,也算死的体面。
我却没想到,那个令我讨厌、我却说什么都得罪不起的黑帮老大张霁隆跟着在野党党部的一帮人也在那个酒店,并且还及时地把何秋岩叫了过来。
那天何秋岩揍我那几下,其实打得我心里好舒服——夏雪平没被那帮人渣给强奸,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觉得我为了这件事竟然很高兴。
可该杀还是要杀的。
因此等着事先被那个高中老师下药的何秋岩和夏雪平这一对儿母子俩,过完一夜春宵之后,我提着手枪走进了夏雪平的房间,我准备给她来个痛快,却不想苏媚珍竟早早地在对面的屋顶上等着我——那么远,我甚至看不到那里用狙击枪等着我是不是苏媚珍本人。
“除非你能拿到夏涛存在海外的一千五百万美金,告诉我那些钱的下落,或者哪怕是只交给我一半也好;否则,杀了夏雪平的事情,你这辈子都别想做成!”——去他妈的!前一天晚上刚被他要挟着干了那么肮脏的事情,现在又被她拖进一个什么一千五百万美金的深渊里……她是真把我当成她的马仔了吗?如果拥有一千五百万美金,我倒是真心想自己拿钱把这个窟窿堵上。
于是我恶心着自己,自导自演了一出我跟夏雪平之间的狗血戏码,然后希望能通过这个,来完成她硬塞给我的任务;可正在我挠头的时候,苏媚珍居然被徐远自己送进了医院,我相信这算得上是老天助我。
而何秋岩现在告诉我,助我的不是老天,而是刘虹莺。
何秋岩对我说着:“她也早就注意到了,你被苏媚珍苦苦要挟、紧紧相逼的事情,所以,她背着你跟苏媚珍进行了联系。她应该是跟说,她可以代替你帮着苏媚珍做事。而因为你和刘虹莺的同居关系,再加上她还利用自己跟陈美瑭的关系,说服陈美瑭给苏媚珍做帮手,苏媚珍很轻易地就信服了,所以在这段日子里,苏媚珍几乎再没找过你麻烦——这是她计划的第一层目的。所以在那段时间,她配合着苏媚珍绑架我妹妹,你是完全不知情的,因此,在重案一组看到苏媚珍传来的录像那天,你才会表现得也是十分惊讶,你当时就看出来,在画面上被绑架的那个‘何美茵’其实是她。”
然后,表面上看起来,包括苏媚珍自己也以为,你和刘虹莺正在全力寻找着我外公那无中生有的一千五百万美金,但实际上,她是在给苏媚珍下一个更大的圈套:她顶着被经侦处和警察系统之外的机构调查的危险,引诱了一堆贪官污吏、土豪权贵,往自己新申请的银行账户里进行汇款,并且她也利用了你教给她的黑进账户所在银行数据库的手段,不停地盗取那些人账户里的所有资金,直到把自己的账户吸得饱饱的,吸到可以达到足够一千五百万美金的钱——实际上,她也很快被司法调查局的人盯上了,要不是司法调查局和沉副局长那边想用她作为诱饵、钓更多的鱼,她早就被司法调查局给抓了,而这也是她早就准备好的一步:如果有任何的机关单位来抓捕她,她就把所有的锅都忘苏媚珍身上扣,然后,我想她会选择在审讯室里、看守所里或者其他关押她的地方自杀——实际上,刘虹莺一开始就是清楚自己是为了当替罪羊而存在的。
“但是没想到香青苑被人血洗了。她慌了,她看到了参与血洗香青苑的人里面,带头的人就是这个一直骚扰你纠缠你的苏媚珍,她不知道香青苑的人究竟得罪了谁,她也不知道苏媚珍背后的势力到底是什么,她只知道,他们是恐怖分子,是比你这个城市幽灵更可怕的东西,如果这帮人反过来对付你的话,即使神出鬼没如你‘桴鼓鸣’,也对付不了他们,所以她把她后续的计划加工得更加极端:于是,她主动来联系我,说是要帮我挖出X先生,一切的什么背叛X先生的理由也好、提的交换条件也好,听起来都像真事似的;然后她很刻意地,把你的形象特征全部都改成了我父亲,让我一度以为我的父亲真的就是X先生,她意图让我跟我父亲之间自相残杀,并且最后她也的的确确跑出来准备对我补刀——这是她计划的第二层目的。当然,虽然那天她跟我交谈里指向的目标是假的,但是她跟我叙述的那些关于她与X先生之间的事情,十有六七倒是真的。并且,最真实的一件事情是,她爱你,艾师兄,她爱你爱得死心塌地。”
“这我知道……这……这就是我的目的!”
我似乎有点控制不住我自己,我说起话来竟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何秋岩没接我的话,只是继续说道:“于是夏雪平死了,自然不会按时出现在苏媚珍向她指定的环球广场,因此我妹妹也会被苏媚珍杀掉,也算帮你绝了后;陈美瑭藏在警局里,虽说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但是她想逃走可没那么容易;况且她对美茵也产生了感情,所以若是苏媚珍对美茵有什么伤害,她也会跟苏媚珍拼命,于是陈美瑭也死了——这样一来,除了苏媚珍,在这个世上所有知道你是X先生的人就都被抹除了。而在她策划的时候,她就已经意识到,即便一切都按照她第二层目的进行且实现了,我和我父亲都成功地被她算计、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尽,夏雪平也被何劲峰因刘虹莺所逼迫开枪打死,再后来跟进调查这件事的警察们搞不好并不会吃这一套、也不能那么轻易地就相信何劲峰是X先生,因为冷静下来想想,想杀夏雪平的竟然是她的前夫,这确实太生硬了;警察们肯定会按部就班地调查那天在那家龙庭宾馆里,她所用过的电脑,然后再检查一下OracleSQL的log记录,就会查到她给苏媚珍汇款的事情;并且,再结合苏媚珍莫名其妙想置夏雪平于死地,这样的话,苏媚珍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X先生,她以为周围一个个自己想除掉的人都被除掉了,实际上她在渐渐地把自己逼近死角——让苏媚珍代替你去死,要比让刘虹莺自己代替你去死拥有更好的效果、更具有说服力。艾师兄,在你原本的计划里,其他人其实都不用死,只死一个刘虹莺就够了;而在刘虹莺为你做的加强版补丁修复计划里,除了你不用死以外,其他人都得死,包括她自己。所以,她早就写好了遗书,放在了自己的胸罩里。警局里所有人都以为我中了刘虹莺的美人计,跟她发生了什么,所以那句话她是写给我的;其实那句话,她是写给你的。”
“我不难受!我不心疼!我……她死不死……她死不死对我无所谓!”
我很想装作麻木不仁,可我装不下去了……我真的装不下去了……在那天看到莺儿的尸体之后,我就觉得自己的魂从此没了;我本应该觉得这是一种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我从未对一个女生如此心痛过。
的确,最开始我只是简单地想要利用她,她对我来说,是破坏我家庭和睦幸福的仇人的女儿;我千方百计把她从她上一个色情会所中找到,我很想看看那个当初趾高气昂用一摞又一摞新政府币破坏我的家庭的那个人的女儿,在如今是多么的下贱,可当我真正第一次见到她时,看着她被那些恩客和会所负责人,像欺负着一直牲畜一样所凌虐的样子,我的心里,竟有滴血的感觉。
我按照计划把她买了下来,带回我的住处,让她洗了个澡、换上我给她买的衣服,又让她躺在我给她准备的那张床上、枕着新枕头、睡着新被罩新床单——我深刻地记着我第一次给她买的那件短袖衫窄了,而她的胸罩却似乎大了好几个罩杯;没办法,那是我硬着头皮红着脸在内衣专柜随手挑的,结果我却没想到她竟激动地哭了。
她告诉我,那时候她已经将近三年都是睡在冰冷的、可以嗅到金属的苦味地砖上,并且还没有衣服穿。
某一次,她偏偏要我帮她搓背;在我给莺儿洗干净身子后,我觉得她特别的美。
她看着双目直勾勾的我,像对付她之前店里其他男人的那样,打开了她的双腿……
我知道我心里有毛病,但我每次总是记不住到底发生了什么,当她打开了大腿之后,在她那外部发黑里面却粉嫩依旧的阴穴里,我看到的是一片血红色:血红色的乳房、血红色的屁股、血红色的阴道、血红色的月经黏液、血红色的血液、血红色的钞票和手枪还有子弹、血红色的刀子、血红色的手、血红色的狂笑着的或者痛苦的脸……一股脑地冲我的双眼涌过来,它们想吃了我的灵魂、占据我的躯体!
“哥你怎么了?别怕、别怕……我在这呢!乖!我在这呢……别怕、别怕……”
莺儿用着自己温热而湿漉漉的身体,搂着意识混乱、身体不受自己支配而手舞足蹈中的我——我似乎还用拳头打中了她的眼眶,即便如此,她也没放开我;她跟我脸贴着脸,还不停地亲吻我的额头、我的眼睛、我的脸颊、我的嘴巴……我疯狂地哭着流着泪,她也跟着流着泪,然后我俩的眼泪汇聚在一块,黏住了她的头发,让我的面部肌肤和她的肌肤紧紧贴在一起……然后,我第一次,在她身边勃起了。
于是我兽性大发,把自己的那件东西塞进了她的那个能让我发疯的温暖洞穴里,我粗暴地抽插着莺儿瘦弱的身体,每一次抽插都加重一点力量,而每一次抽插,我都很难以把持地在她的身体里泄出一次……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女孩子也会像男人被触及到前列腺的时候泄阳一样泄出阴道汁液,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跟女孩子做爱竟然是这样的让人快活。
那天晚上我在她身上发泄了十几次,平均每次插入后十几秒就射精,时间加一起远不够跟我哥一次来得持久;结果,我倒是一下在床上躺了两天。
那两天完全是她在照顾我,为了面子,我跟她说我发烧了起不来,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笑,给我端水、买饭、剪指甲、擦身子。
那是我从小到大,有人对我好到细致入微,而我那时候,却固执地将她对我的好,当成是一个婊子对恩客的理所当然,我告诉自己她之前被人强制训练的就是去服侍男人的,我不能太迷恋。
结果我一下子,就对她的这种体贴上了瘾。
尔后我才知道,其他的妓女再被人包养后,普遍都是去享受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姑奶奶的生活的,哪怕是做性奴的,除了被凌虐的时候,也是被所谓的“主人”像照顾宠物一样照顾的——所以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主子”;只有我,是给我自己找了连屎尿都给端得了的丫鬟。
我觉得我应该是喜欢男人的,在我用自己的直肠和肛门为哥哥充当性玩具将近四年时间之后;而在之后很久,我遇到了那个暴露狂夏雪平,可当我每每见到她的裸体的时候,我除了觉得恶心、以及琢磨着在她身体那个部位把子弹打进去会让她更痛苦、流的血更多之外,我对她却也完全硬不起来;只有当我跟莺儿在一起的时候,我的下体才会有那样强烈的反应,在遇到她之前,我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是个废人了,就像我那个所谓的“父亲”一样。
渐渐地,我抽插她的时候,时间越来越长,一分钟变成五分钟,再变成十分钟、十五分钟、半个小时、一个小时……我吸吮她的舌头的时候,力度也越来越粗暴、我渴望她的亲吻……我也开始渐渐嫉妒别的男人,在她被其他那些金主或者香青苑里那些鸨母们叫走的时候,我会愤怒和失落一整天,我后来才明白,这是一种叫做“吃醋”的感觉,而“吃醋”的感觉会像酿醋一样,时间越长,心里越酸。
——所以,何秋岩说错了一件事,很可能所有的警察都不会发现,其实高澜夫妇,是我杀的。
他们夫妇二人把莺儿当成禁脔,让我有一种自己的东西被人抢夺的愤恨,就算莺儿是个玩具而已,但也只能是我的玩具;而他们对于莺儿变态的调教,让我替莺儿觉得屈辱。
莺儿其实胆子很小,让她去送个炸弹这种事倒无所谓了,但她却连一直麻雀都不敢打,所以我教她开枪的时候,只能靠丢苹果这种方法;而当我一刀一刀捅进高澜身体里之后,莺儿哭了——并不是被吓得,而是因为她觉得,在高澜身边那种人不像人的日子,她过够了。
为了洗掉高澜夫妇的血,我跟莺儿泡在浴缸里坐了很久。
在浴缸里,莺儿问了我一个问题:“哥,咱能不报仇了么?”
莺儿说,她在遇到我之前,不知道什么叫廉耻,不知道什么叫爱;她在遇到我之后,第一次觉得踏实。
我没说话。
——爱、踏实、廉耻,这些东西对我而言是奢望,更是能造成我堕落和慢性自杀的毒药。
“哥,咱走吧,离开这个城市、离开这个国家,咱们去釜山,找个唐人街的店铺开个麻将馆或者拉面店;或者去北海道,种地或者大鱼;再不就去新加坡玩上几天,然后你去给人运货、开车、当保安,我去端盘子、或者做咖啡做饮料,咱俩就这样默默无闻、踏踏实实过好一辈子。行吗?”
我还是没说话,但我扇了她一耳光。
莺儿哭了。
我站起身,光着屁股拿着自己的浴巾进了自己房间,狠狠地把房门砸上。
——当有一天,一个你已经离不开的人告诉你,让你放下毕生为之奋斗的一切,去过一个的确安稳,但是平澹的日子,你应该怎么做?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其实我都没想过,我会遇到这么一个人。
自打那天之后,莺儿就在没跟我提过这件事。
只是有一天,在国庆那段时间,又正好是我被何秋岩打歪了我这只假体鼻子的那段时间,莺儿突然跟我说,她想跟一起在F市逛一整天。
之前一直为了我的计划,我从来没跟她一起出双入对过,连她在钱包里私藏的某张我跟她在一起时候的自拍,被我发现了之后,我都逼着她把我的那半部分裁掉。
转念一想,她从未跟我提过什么过分的要求,对我的话听之任之,她表现得也不错,我答应了。
于是在10月6号那天出来逛街的人,会看到一个戴着黑色棒球帽和黑色口罩的高个子男人,身边跟着一个把自己打扮得特别妩媚性感的小女生走街串巷,去逛大帅府、去看大汗陵、去熘进Y省大学的礼堂看文艺汇演、去买衣服、去看电影、去坐上游览观光公交线路看街景。
“哥,要是有一天,你突然发现我不在你身边了,就像从没出现在你的生活里面一样,你会伤心不?”
那天夜里,当我在被窝里搂着她温热的肉体的时候,她对我这样问道。
我当时以为,她只是学着电视剧里、还有她之前在夜店里看到的、遇到的、认识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女生撒娇罢了。
可是,在我于夏雪平家里留宿一夜之后,她就再也没回来过。
我大致知道她在陈美瑭那里,但是具体怎么了,陈美瑭说莺儿不想让我知道,我便也没问;我后来才知道,那天晚上,香青苑被血洗了。
莺儿拜托我的最后一件事,是送一个三四十来岁的女人离开,我送了那个女人去了釜山。
再之后,陈美瑭进了医院,莺儿也就此跟我断了联系。
何秋岩说的没错,当后来我从苏媚珍传来的可视通讯里看到了装扮成何美茵的莺儿的时候,我整个人是傻的——为什么她会不跟我商量就去招惹苏媚珍还帮她做事?我困惑,我隐约觉得有些不安,但我却也不敢去问苏媚珍。
我只能等着,等着她自己给我一个交代。
然后,我等来了,在破旧的自然研究所楼后,在她那件我没见过的内衣罩杯里:谢谢你,你来过,陪过;我感动过、沉迷过、我爱过;从明天起,我们都要重新开始……重新开始。
我一下子全明白了……她是想自己帮我跟我的心结做个了断,夏雪平也好、何秋岩也好、苏媚珍也好,成功也好、失败也好,她把该做的都替我做完;然后让我自己放下一切,告别过去,告别恩仇,重新开始;只是,莺儿,没了你,又叫我如何重新开始?真是个不听话的傻丫头……蝴蝶飞去,心已不再;他日春燕归来,身何在。
“艾师兄,你哭了。”
何秋岩嗑着自己口腔壁上的薄膜,大睁着眼睛注视着我。
我抽了下鼻子,摸着眼泪,调节这自己的呼吸,可泪水扔止不住地往下流。
“你是在嘲笑我么?”我咬着牙抽啜着问道。
“肏,随你怎么想……”
何秋岩不屑地转过头,看着窗外说道,“我他妈头一次见你哭。刘虹莺小姐姐泉下有知,应该觉得欣慰了。”
不知道何时起,窗外下起了雨,沙沙的雨滴洗刷着蒙上一层尘土的玻璃,让带着寒意的空气一层接着一层侵袭进这件阅览室里。
或许这会是最后一场秋雨,再过不了多长时间,F市就该下雪了。
莺儿很喜欢雪,哥哥也很喜欢,我没记错的话,母亲也很喜欢。
MotherHannah很早以前讲过,人活着,正因为有那些爱他的人存在,人生才会有意义;而现在他们都走了,我一个人看雪,还有什么意思。
“我刚刚发现,艾师兄,你是个认不清自己的人。”
何秋岩转过头,对我说道。
“我认不清自己什么?”
“很多,比如你对感情这种东西的迷惘,比如你对刘虹莺的感觉,”
他顿了顿,又说道,“再加上我刚刚顿悟的一件事:比如你对夏雪平的感情。”
“哼,真他妈是讲笑话!你自己刚刚说的,你是被我骗了的,居然又说我对夏雪平有感情……”
“我说的不是男女爱情,曹虎先生,”
何秋岩把身子往前探了探,注视着我的眼睛,“刚刚我在想,你在夏雪平身边蛰伏了七年,这七年里你机关算尽、用了一路十三招,各种找人在夏雪平身后开冷枪、放冷箭,难道你就没想过自己动手么?夏雪平过去是个酒鬼,你要杀她虽不是易如反掌,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你难道连试都没试过?况且,我还在想,夏雪平不是一个会去轻易相信别人的人,她怎么就能把你当做自己最忠实的下属,甚至连接送上下班这件事都交给你,还常年让你掌握她的车钥匙和公寓门锁密码呢?就在你掉眼泪的一瞬间,我想通了:因为其实本质上,夏雪平并不是你的敌人。何况,夏雪平也爱喝方便面汤。”
“何秋岩,你真能放屁!夏雪平杀了我的哥哥,她不是我的敌人谁是我的敌人?就因为她喜欢喝我小时候一直在喝的那种难喝的东西,她他妈的就不是我的敌人啦?”
我愤怒地对何秋岩问道。
“虚荣和欲望,你法律意义上的爷爷马老爷子的虚荣和他对你母亲畸形变态的欲望;嫉妒和诽谤,你H乡老家前后院街坊邻居对你母亲美貌的嫉妒和诽谤;贪婪和愤怒,老J县警署署长、坑你和你哥哥的那个黑帮老大,他们的贪婪和愤怒;以及其他一切的罪恶,诸如肆意玩弄女孩的纨绔子弟卢紘、因为不喜欢被管束就把自己老师变成校领导性奴的江若晨、为了赚钱吸血把自己同乡的所有女性贩卖到色情会所的沉福财全家、贩卖毒品折磨女性的封小明、还有贪污行贿杀人越货的高澜夫妇。或者说,这个社会、这人世间的一些丑陋的东西,才是你的敌人。”
“嗬,你知道你现在这套辞令,特别像那帮政客在电视上的夸夸其谈么?别跟我整这些虚伪的……”
何秋岩打断了我说道:“我不是在跟你唱主旋律,事实就是如此。你之所以认为你还是个虔诚的教徒,是因为你确实经受过这一切原罪的折磨,你不喜欢这些。夏雪平也不喜欢这些,所以她面对那些不法分子的时候,才会屡屡开枪,而并不是为了因为我外公被人无故杀害之后的泄愤!你也发现了这件事不是么?在你跟着夏雪平身边查案的时候,在你跟着她出生入死、看着她一次又一次把无辜的人质从匪徒手中救下来的时候,你也逐渐被她身上的正义感和责任感所感染了,不是么?她应该是你的伙伴、是你对付那些你憎恶的这个社会上的肮脏的战友,难道不是么?所以你才会配合夏雪平的工作,甚至自己独自破了好些重案要案,在这个过程中你慢慢发现,其实你一直执着于为其报仇的哥哥,也不是什么罪过都没有,曹龙不是无辜的,不是么?在你一次又一次在犯罪现场留下那张字条的时候,你也在不停地拷问着自己——谁才是不公平的那一个,不是么?你也应该想过,如果早点遇到夏雪平、如果这世界多几个夏雪平,你是不是就不会经历你现在的痛苦,不是么?”
何秋岩一个又一个的问题,让我确实如坐针毡。
从我建立“桴鼓鸣”这个网站开始,我只是在调动其他人的猎奇和反叛心理,但我后来慢慢地发现我开始失去了我自认为很伟大的名义,所以,就连那个唯利是图的陈赖棍,居然都成了我的伙伴。
事情本来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可是,何秋岩说的是对的,夏雪平做的那些也都是对的。
“哥,好像那帮条子们准备围捕豪哥他们……他们就要完蛋了,咱们还是等警察行动之后,去警局申诉,让警察帮着把该属于咱们的钱拿回来吧?我听说现在有法规和政策……”
“什么狗屁法规和政策?你他妈懂个屁!那帮警察都是眼睛长脑门儿上的主儿,就咱俩这样的人家能帮咱们吗?再说了,那儿有那么多钱,咱正好趁着他们那帮王八犊子对付条子的时候大捞上一笔,强他娘的就完事了!那些黄金换成钞票,够咱俩加一起八辈子花的!这正是咱哥俩的机会!你他妈干不干?你要是怂了我就自己去!”
“那我跟你去……”——其实从这一刻,一切就都错了。
“之前在龙庭宾馆,我对刘虹莺问过一个问题:我说你和她有没有想过,在杀了夏雪平之后要怎么做?当时刘虹莺没能给我一个答案,她被我驳得哑口无言。艾师兄,我现在还要跟你再问一遍:你想过杀了夏雪平之后,你要怎么收场吗?”
何秋岩对我问道。
我确实没想过。复仇的人向来都只会把目光放在眼下,却似乎鲜有人去考虑将来。
很早之前,在哥哥刚刚被击毙的时候我,在夏雪平家门口放那么一把火,真的让我痛快。
可仅仅过了几秒钟之后,我却并不开心,并不是因为我看到那个时候的小崽子何秋岩,背着他的那个小妹妹从火场里近乎毫发无损地跑出来,但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为什么不开心……我当时只是以为,或许自己的报仇还并不到位,或者,我本不应该拿夏雪平的子女开刀,孩子本来是无辜的。
我觉得没意思。
于是,后来夏雪平离婚了,我又从暗网上招徕了所谓的四大杀手,可没想到,当我把佣金打过去之后那一秒,我就开始觉得心里不舒服了,我同样说不清楚为什么,直至他们一个又一个地被夏雪平反杀,我才把这种不快,归结为那帮徒有虚名的废柴们的不中用;然后我开始策划自己的复仇计划,可每一次当夏雪平更接近死亡一步的时候,我反而都会开始为她觉得担心,而每一次她从死亡的威胁中逃离,我又开始对她觉得侥幸;在医院里看着面色苍白的她,我会为她觉得心酸;在她家举起手枪,用枪口对着她的额头那一刻,其实若不是苏媚珍打来电话,我也不见得能真正下定决心对她开枪,因为我不知从何时起,开始真的习惯把自己当成她的手下而不是仇敌。
我其实从未把自己当成一个警察,但我已经习惯于像一个警察一样去工作、去生活、去思考问题、甚至是去破案——在我自己独立破了第一个案子,被受害人家属跪着道谢的时候,我竟然觉得有些幸福;我开始习惯于重案一组那些人的扯皮和龌龊的谈话,以及他们投入工作时候的认真状态;我习惯于每天开着那辆黑色日产奇骏,接那个女人一起去上班,然后下了班后载着她和苏媚珍、或者那个经常喜欢讨论奇怪话题笑点很怪的丘康健、或者那个看谁都不顺眼的沈量才,听着他们几个人一起开玩笑或是吵架斗嘴,然后在那间叫做“敦盛”的小酒馆喝上两杯,接着再带着醉醺醺的、一喝多就念叨“小混蛋、小混蛋”或者“美茵、美茵”的酒蒙子恶女夏雪平回到家,看着她毫不遮拦地把自己身上除了大衣之外的衣服脱个精光,之后随便把那些衣服踢到一边,光着屁股、抱着手枪钻进被窝……是他们每个人让这个戴着面具的我感觉我不是孤独的,所以我很害怕,在我一开枪之后,这些都会消失。
“我输了,何秋岩。”
我不甘心地承认道,“我不是输给你,我也不是输给夏雪平,我是输给了我自己。”
“能认输就好。你是个体面人,艾师兄,能认输的话,这样在你我之间,多少也算体面点。”
就在这个当口,窗外响起了越来越清晰的警笛声——他们来的不早不晚,跟我预想的时间正好。
这时,何秋岩也从自己的腰间掏出了一副手铐,丢到了我的面前:“艾师兄,我想这是我最后一次管你叫‘艾师兄’,咱俩谁也别为难谁,你自己戴上吧。”
我看着面前的手铐,又抬起头看着何秋岩,深吸了一口气:“这么长时间你一直在发问,那我能不能也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何秋岩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迎着他的目光,立刻从我身前的桌膛里掏出我的那把手枪,凭着手感对他放着手枪的地方开了一枪,直接把他那把“大威力”打飞,我又连忙把枪口对准了他的脑门,对他问道:“一个握不住自己手枪的警察,是如何这么有自信觉得自己已经把我控制住了呢?”
何秋岩气馁地咬着牙怒视着我,一言不发。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对不会用自己刚才摸枪的那只手去摸自己的手铐,而不至于在他那么帅气地把手铐丢给我之后把手的位置都没放对,或者,他选择自己举着手枪走到我身后把我拷上,而不是让我把自己给自己拷上,或者他应该好好检查一下,看看我的桌膛里除了那只玻璃烟灰缸以外,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这小子现在还嫩了太多,但我相信他以后一定会是个好警察。
我这样做,算是为他将来上的最后一课,他应该一辈子都感谢我。
听着楼下刺耳的警笛,看着双目中喷着不甘心的怒火的何秋岩,我对他得意一笑。
我计划中的最后一步,终于开始了。
——并且,是时候,跟这个世界说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