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分不清自己是晕倒还是睡著,但我确信自己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回到了学校裡,学校裡的老师在讲课——讲的,居然是性教育的课程,黑板上用此贴贴著的,居然是“江户四十八手”的男女性爱姿势;讲台下的同学们,竟然没有一个觉得害羞的,反而都听得津津有味。
这时,我身边的同桌突然站起身,对老师问了一句:“老师,请问女生自慰和做爱,真的会舒服麽?”
老师严肃地回答:“我给你打个比方吧:人挖鼻孔的时候,会觉得舒服麽?”
台下的学生哄堂大笑。
我却觉得有些怪异——这个对话怎麽那麽像好几年前,在饭桌上我听过的一个笑话?
这时候,又有个男生站了起来,对老师问道:“那老师,既然女生自慰很舒服、做爱也很舒服,那麽为什麽女生们都无法接受强姦呢?”
老师皱了皱眉头反问了一句:“那如果大街上跑来一个人,说要给你挖鼻孔,你愿意吗?”
台下又是一片大笑。
听著这个笑话,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我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此刻,正躺在一张折叠床上——折腾了一圈,这玩意又被搬回来了。
“他醒了。”
“辛苦你们二位了,护士。”我听到了夏雪平的声音。
“没事。他本来之前应该是受过几次头部或者颈部的伤,来医院的时候头部又一次被酒瓶砸到了,有中度脑震盪;再加上这几天他休息的不好,没日没夜的照顾您,晕过去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用胳膊撑起身子,谁曾想我刚一起身,后脑勺就传来了一阵剧痛。我只好再次躺下,之后发现后脑勺凉丝丝的,伸手一摸,原来刚才我也不知道是撞到椅子还是什麽东西的一下,已经把后脑勺磕肿了。应该是护士找了个冰枕,给我垫在了头部下方,既能消肿又能止痛。
“先别起来了。你可得务必小心了,再这样受到重击,万一造成脑损伤,会成为植物人的!——这可不是开玩笑!”护士对我训斥道。
我只好微微地点了点头,定睛一看,在我的左手背上,也挂著一瓶生理盐水和葡萄糖。
“谢谢嘱咐,我会好好看著他的。”夏雪平坐在床上,对护士微笑著说道。
——真可笑啊,我明明是要来照顾夏雪平的,现在反倒是需要夏雪平来看护我。
“不用客气。”两个护士对视了一眼,又都丑怩但却兴奋地看著夏雪平:“夏警官……”“夏警官。”
“嗯?还有什麽事情麽?”
“其实,我们两个都是支持你的——我们俩最近才知道,您就是咱们F市大名鼎鼎的女英雄、'冷血孤狼'夏雪平。我们俩从初中的时候,就听过您的名号,我一直很喜欢您!”“没错,我也是!我是在护校的时候,听说您的名字的;您在我们护校,是我们所有女孩子的偶像!——您锄强扶弱、匡扶正义,多帅啊!”
“那真是再次谢谢你们了,我真没想去做什麽偶像,”夏雪平苦笑道,“'锄强扶弱、匡扶正义'什麽的,也实在是不敢当……这世间事,往往都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以无关正义的手段报以无关正义的事情。我只是在捍卫自己的信念而已。”
“……其实我们想跟您说的是,您千万别却理会外面那些,成天只会喊口号反对您、遇到了犯罪、危险和不公平的时候,只会往后躲,却什麽都不敢做的社会垃圾们!您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是永远会有人支持您的!”
“对!我们永远都支持您!”
“嗯,我知道的……我听说,在我昏迷的时候,你们还出手帮我挡住了那些人,谢谢你们了!也谢谢你们两个对我说这些话,我真的很欣慰。”
夏雪平平静地说道。
“那我们走了,不打扰您休息了夏警官。等下我再来帮您这个下属小哥拆吊瓶。”“明天您出院之前,我们还会继续来看您。”
“辛苦了。再次感谢。”
两个小护士激动地离开了病房。
——哦,对啊,她明天就出院了。可她现在身上除了病号服以外,连件像样的胸罩和内裤都没有;但是我现在这个状态,根本就无法起身,更别说去她家裡帮她准备一些衣服了。
等病房裡又只剩下我俩以后,夏雪平才对我担忧地问了一句:“刚才……没磕疼你吧?”
“我失忆了。”我故意绷著脸说道,“你是谁?我认识你麽?——好像刚才是你给我推摔的,你得嫁给我,一辈子都对我负责!”
“你少来!问你正经的呢!”夏雪平努著嘴巴说道,“到底疼麽?”
“……我刚才都晕过去了,哪裡还知道疼啊?——现在倒是有点后返劲儿的疼……”我缓缓侧过头,看著夏雪平,问了一句:“几点了?”
“两点多了,你昏了将近两个半小时了。”夏雪平看了一眼手机,对我说道。
我长叹了口气,接著对她说道:“好吧。那你接著睡吧,都已经这麽晚了……”
“我睡不著,”夏雪平看著我,沉默了片刻,接著对我说道,“秋岩,我想跟你好好谈谈,行麽?”
我伸手挠了挠头,再次叹了口气:“……那就谈谈吧。”
我都知道她想跟我谈什麽。
我心裡一万个抗拒,但是仍然没办法;上一次谈完了话之后,若不是我使了一招苦肉计,让她对我产生了担心,我估计她应该会不理我;但是不谈呢,段亦澄跟她之间的那档子事情我就没跟她好好谈谈,结果我俩差点就彻底谁都不理谁。
夏雪平坐在床上,胳膊拄在床上扶手搭著的小桌板上面,我等了她几十秒钟,她也没说出来一个字,想必她也不知道从何谈起。
半晌,她终于开始说道;“你不应该对我……对你的妈妈,我,那样做,知道麽?”
“我哪样做了?”我继续假装著失忆,实际上我也是故意耍性子。
“你……你伸手摸我……”夏雪平羞涩地说道。
我心裡有些苦,用鼻子轻笑了一声。
她看著我,沉思了片刻,接著对我说道:“秋岩,我觉得……妈妈觉得,你是该找个女朋友了。你已经21岁了,不是小孩子了,当然,我错过了……妈妈错过了你从十几岁到现在所有的成长经历,我很抱歉也很遗憾。男孩子在这个年龄,身体上以及心理上确实会有一定的需要,甚至……甚至也会女人有一定的衝动。我反思过,你之前这三……咳咳……之前这两次,你对我……你对妈妈的动手动脚,你做了不得体的行为,妈妈也有不合适的地方,进而让你会觉得你可以对妈妈胆大妄为胆大妄为,所以对于这两次的事情,妈妈不怪你。”
“等一下,等一下——夏雪平,听你在我面前自称‘妈妈’,实在是让我觉得太彆扭了!我知道,你这麽自称,其实也很不习惯……”我对她说道。
“秋岩,你听我把话说完行麽?”夏雪平对我问道。
我抿著嘴,住了口。
“妈妈……”夏雪平长长吁了口气,接著说道,“……我知道,其实我跟劲峰离婚这件事,对你打击也是很大的;后来那次在派出所,对你也确实造成了一定伤害。我很早就清楚,你上警专的初心是什麽,我都懂……你跟美茵的那个事情,我在刚知道的时候,的确气得有点糊涂;再加上那天晚上,我看到了你为了调查段亦澄的妹妹接近的那个姓蔡的女孩,跟你在……你们俩在……在亲嘴——其实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是她主动的,但不知道为什麽,我一时之间却克制不住心裡生出的怨气,所以那天晚上,在警局门口,我也对你说了一些过分的、不得体的话。你跟美茵的事情,唉,说到底,是因为劲峰常年不在家、疏于对你们俩的看管和教育;而我,我自从跟他离婚以后,我就一门心思地扑在案子上面,从没有过问过你们俩各自的生活和情感,对你们个,我甩手不管了……是我对你们俩的失职和忽视——这个是我的错,我明白,我也认错,所以我自然也没资格对你计较这个了。”
“唉……”
我抓了抓自己的头髮。夏雪平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但是自从她受伤再甦醒以后,她跟我之间的话开始多了起来,而且就现在她跟我说的这些话的字数之多,在我之前是无法想像的。
然而,她没提及一次她跟我之间的家庭伦理关系,其实都是在提醒我一次:我跟她终究是母子,而这让我著实很痛苦。
我其实很怀念前不久我做的那个梦:
在那个平行世界裡,我跟她不再是母子关系,而是一个没有任何血缘的,两者之间而已产生无限可能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哪怕依旧保持著19岁的年龄差,我跟她,仅仅是一个普通的21岁小男生和一个天生丽质的40岁御姐的恋爱关系,那该多好。
“夏雪平,你到底想说什麽,你就说吧。”我对夏雪平说道,“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从跟你重逢以后对你的意思,否则,我也不会在看到你和段捷——假段捷,我也不会看到你和他亲吻的时候,愤怒成那个样子:愤怒到我跟自己赌气,在那麽凉的夜晚、在你住处门前干坐了一晚上——而这绝对不是我作为一个儿子,对于自己的母亲,想要给自己找一个潜在后爸的那种寄人篱下,以及面对家庭支离破碎而无能为力的感觉。想必你也清楚!之前在你那间屋子裡,我也告诉过你类似的话,我其实很——你别怪我说得比较不明事理:我其实很感谢老天爷能让你跟父亲离婚——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所以,你现在心裡到底是怎麽想的,你刚才说了那麽一大堆,到底想说什麽,你就直接说吧。”
“秋岩……我想帮你找一个女朋友,给你找一个长相漂亮、性格体贴大方的女孩,让她来照顾你,让你跟她之间好好地去爱,行麽?如果你喜欢警局裡的,我就在警务系统裡帮你找,市局和其他分局裡面,有很多优质的单身女生;你如果喜欢非警务系统的,我就给劲峰打电话,让他帮你……”
说了一圈说回来了……
我龇著牙,打断了夏雪平的话语:“嘶……你是想给我找一个对象,让我可以对她产生移情是麽?可是,夏雪平,我喜欢的是你啊!”
我盯著夏雪平,停顿了片刻,我接著对她继续说道:“除非你能再咱们警务系统裡、或者整个F市、或者全国给我找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夏雪平,我就认了!哪怕是克隆人!”
夏雪平看著我认真的表情,叹了口气之后沉默了。
我继续说道:“呼……不是,我倒是想问问你呀:在你心裡,你觉得,我对你说的这些话、做的这些事,是出于什麽样的状态呢?——你是不是以为,我何秋岩是因为找不到别的女孩,你觉得我何秋岩荷尔蒙分泌过旺所以飢渴难耐,而在我身边就只有你这麽一个女人可以每天跟我亲近,所以,我才枉顾我跟你的血缘关系,我才枉顾世间伦理道德,对你产生的性欲——你告诉我,你是这麽想的吗?”
我把话说得直白了一点,看著夏雪平。
夏雪平皱起了眉,脸上有些微红,却说不出来一句话。
“你要真是这麽想的,夏雪平,你也忒把我看得轻了——其实这麽跟你说吧:经侦处那个廖韬你知道吧,那个人把娶了七个老婆的韦小宝当成自己的偶像,实际上人家也有两个女朋友,每天晚上可以搂著俩女孩睡觉;他现在每天过的什麽日子,我之前在警专的时候,也过得什麽日子——你是警专和警院的名誉高级教员,因此我的事情,我不相信你一点都没听说过。”
“我的确都听过……”夏雪平点了点头,“我也知道,你那是故意在放纵自己给我看的……你刚进一组的那天,你不是自己还当著全组的所有人的面,说你去过香青苑麽?”
“呵呵,对,你说对了……现在想想,当初我上警专的时候也太幼稚了,在警务中专有这麽一个混世魔王儿子,估计你也没少被人戳脊梁骨,对吧?对此我很抱歉……我不该那麽做;但把话说回来,我想跟你说的是,我何秋岩做过浪荡子——在你知道那些事情以后,你还觉得我会找不到女朋友、还需要你和父亲来帮忙为我操心、为我物色麽?如果我何秋岩想找女朋友,我还就有这个自信:试问,我什麽样的女孩找不到?可是,夏雪平,我喜欢的女人是你,我爱的是你,夏雪平!——我的大组长,请问这句话,您还要我说多少次啊?”
“但是你不能喜欢我,也不能允许你爱我——母子之间的情感除外,秋岩,剩下的情感,一律都是不可以的。”夏雪平耐心地对我说道,“这些话,你还要我跟你说多少次啊?”
“你告诉我:谁说的不能?谁说的不允许!——我倒是真想问问,是老爸麽?是死去的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妈麽?是局裡麽?”
“——是这个社会和这个世界!”夏雪平冷冷地说道,“你都这麽大的人了,怎麽还不懂事呢?你应该清楚,你所说的那种关系,是禁断的关系!是禁忌!是不被这个社会所能容纳的关系!”
“荷!社会和世界……他们一个个的还不让你开枪打死罪犯呢!在你昏迷的时候,还有一帮人因为你我在茶餐厅裡跟段亦澄枪战,跑过来要轮姦你、杀了你呢!你能什麽事都要遵从著这个'社会和世界'的言论吗?”
“你说的事情跟这个事情不一样!”
“哼!”我不想跟夏雪平纠缠在这个话题上不放,但是我感觉我一时半刻也说服不了她。
——这个社会,哼,这个令人作呕的社会!
这个该死的万恶的社会!
见我不说话了,夏雪平继续说道:“我知道,我跟你之间,没有来往将近十年,所以,就像你跟我说过的一样,你现在也早就不把我当成妈妈来看待了——我也清楚地告诉你:我有的时候,我真的会忘了自己拥有一个'妈妈'这样的角色;只有我看到你的时候、跟你相处在一起的时候,我才会重新提醒自己,原来我还有个儿子——这对我来说也很突兀!我俩没做母子十年了,我也早就忘了身为人母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了;可是陌生也好、突兀也罢,你终究都是我的儿子,我也终究是你的妈妈,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事实?是事实,但这又怎麽样呢?母子之间可以产生特殊关系的还少?我不说别的,就说一组裡那些有儿子的师姐们,她们不是……”
“你别提她们!”夏雪平对我说道,“你这是倖存者偏差!其实我很反感她们说的话、做的事情,但是她们是我的下属,是需要跟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姐妹!所以她们说什麽做什麽,我都不会去妄加评论!——可是你要清楚,这种关系是不被允许的你知道吗?你的办公桌周围的人都在做著这件事,不代表整个社会就允许这件事!”
“但是这种关系存在!存在不是即为合理麽?不仅是他们,这世界上还有很多啊!甚至在一些国家,这种特殊关系都是合法的——你不是跟我提什麽倖存者偏差麽?他们那些妈妈跟儿子之间,完全只是肉欲关系都可以保持下去呢,何况我对你是由衷的喜欢、是爱,而不只是肉欲,夏雪平你懂吗?”我的语气,有些歇斯底里。
“——那你说存在即合理,有些国家吸食大麻合法、吸毒免罪化,难道你也要去吸毒、吸大麻?这世界上还有不少人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你也要去杀人作恶?”夏雪平的语气也有点急。
“你这是强词夺理!”
“我这是想让你看清楚这个世界、看清楚事实,懂吗?”
她说完话,我俩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我跟夏雪平相处到现在,其实我俩也没发现自己跟对方有什麽共性;但似乎在沉默这件事上,我和夏雪平总有一种心有灵犀。我俩似乎也都清楚,揪著现在这个话题再继续说下去,搞不好是要吵架的。
病房里安静了许久,我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我其实就想让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早已超越了母子之情,我就是喜欢你、爱你——作为一个普通的男人对于普通女人的喜欢、对于普通女人的爱情。”
“那……你到底爱我什麽?我也就想知道,你到底爱我什麽?——你才21岁,你才经历过多少事情?你知道什麽是普通男人和普通女人之间的爱情麽麽?”
这话我真没法回答,我又一次被噎住了。
“夏雪平你真狡猾!你总是拿这样的拷问来对付我、欺负我……你欺负我嘴笨!”我有些洩气,接著任性地说道:“我不管,我……我的确答不上来——但是,我就是知道,我要保护你,帮助你、照顾你;我就是喜欢你、就是爱你!——谁爱怎麽著怎麽著!”
“头撞南牆……”夏雪平轻声、却严厉地说道,“我也就想让你明白,其实我也很高兴你可以保护我、帮助我、照顾我,但你无论如何是不能那样爱我的,我也就是想让你明白,母子之间是不能产生感情的……”她接著叹了口气,又补充道:“——我就这麽跟你说吧,现在的我,其实对于无论是谁的爱和喜欢,我都无法接受;可纵使将来有一天,我改变了,但我也永远接受不了你的爱和喜欢,你懂吗?”
——她这是故意让我死心说的话麽?
“为什麽啊!你告诉我为什麽!”
“就因为你是我儿子,这就够了!”
我刚想说些什麽,护士打开了病房的门,走到我的床边,给我拆掉手臂上输液管。
“不说了,我要睡了。”夏雪平转过了身,背对著我。
“……那你明天出院,谁给你送些能穿的衣服啊?”
“你刚刚昏迷的时候,我让护士帮忙给艾立威打过电话了。他明早会帮我拿东西,给我送过来。”夏雪平把被子往身上一拽,接著说了一句:“我睡了。”
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转过身。
艾立威,他妈的又是艾立威……
我负著气,对她说了一句“我知道了”,然后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我自己不清楚我说的这句“我知道了”,是针对她说的明早艾立威会来给她送东西,还是针对我是她儿子所以我不能对她有非分之想。
目前来讲,我和她之间的关于情感的对话,永远会出现死结:我永远是会以“无论如何我都喜欢她”作为必杀技,而她也永远都会以“你是我儿子所以什麽都不可以”作结语,因此就算是对话再继续下去,也是毫无意义的。感情和伦理这两种事情出了问题,真的是怎麽谈都不会有解决的办法。
可能,又是我有些操之过急了。
躺在床上闭著眼,我幻想著如果那天中枪受伤的是我、做手术的是我该多好——这样夏雪平就会来照顾我,我或许也可以趁著她照顾我的机会,让她帮我擦身子、换衣服之类的,这样,我就可以藉机会跟她提一些出格的意见,或者跟她撒娇、让她跟我谈恋爱……算了,睡吧。
第二天清早,我是被艾立威打开病房门的声音吵醒的。
他见到我醒过来以后,把椅子搬到了我的床脚对面,接著把手裡拎著的一个咖啡色香奈儿的大皮包放在了领一张椅子上。
“一个大男人还用香奈儿皮包,真是骚气得很!”我撑著身子坐了起来,揶俞道。
艾立威坐在椅子上,冲我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随即,夏雪平也醒了过来。
我刚准备扶著夏雪平从床上下来,她却摆了摆手,表示不用,自己拿起了床头柜上的牙具盒、洗颜泥、香皂和一条毛巾,走出了病房去洗漱。
“呵呵,有点意思啊——明明是来陪床的,结果反倒把自己陪上床了。”艾立威冲我讥笑著说道。
“哼!”我对他嗤之以鼻,没有理会他,也拿了牙膏和牙刷走进了洗手间。
我洗漱完毕,夏雪平还没有出来。等了二十分钟以后,看著她擦著湿湿的长发走进了病房裡,我才知道她是去病房的卫生间淋浴室裡洗了个热水澡。
“谢谢你了,艾立威。”夏雪平说著,拎起了艾立威的那隻大皮包,打开了拉鍊,那裡面全都是夏雪平的衣服。她把背包放在床上,刚解了两颗病号服的扣子,然后她立刻抬起了头,看了我和艾立威一眼。
我这才反应过来,拽著艾立威出了病房,关上了房门。
我坐在走廊裡的长椅上,艾立威则是双手插著裤袋,我俩大眼瞪小眼,谁也没跟谁说一句话。
又过了几分钟,夏雪平穿好了那套黑色西装和黑色衬衫,以及一双黑色皮靴,从病房裡走了出来,把那个空皮包丢还给了艾立威。看著她走路的飒爽英姿,还有她看我、看艾立威、看著医院裡所有人的时候,眼神裡射出的那两道冰冷而凌厉的目光,我会心一笑:不管怎样,不管她对我现在的想法如何,我都知道,平时那个“冷血孤狼”现在满血复活了。
我帮著夏雪平办完了出院手续,艾立威开来了夏雪平的车子。临离开医院大楼以前,果然有一批小护士站在门口为夏雪平送行。
“她就是夏雪平啊?好帅啊!”“我的天,你能相信这是四十岁的女人麽?我如果到了三十岁能够有她一半的气质就好了!”“天啊!不行了!我要弯了!我快弯成一盘蚊香了!我一个直女,怎麽突然感觉自己有一种好想把她的西装扒掉、让她在床上蹂躏我的衝动啊!”
周围的护士们在跟夏雪平道别后,交头接耳说道。
而当她们看到我走到车子后面坐了上去,艾立威把走上驾驶位坐好的时候,隔著玻璃我都听到了车外小护士们的惊呼。
“哇!好帅!”“是啊,两个都好帅!女王配帅哥的节奏啊!”“你看后座上的那个小帅哥,这几天一直都陪著夏雪平呢!忙前忙后的!我男朋友要是能这麽对我就好了!”“那个好像是她儿子……要我说还是前面开车的那个更帅!长得多妖魅啊!”“是啊,我也更喜欢前面那个!虽然瘦了一些,个子比后面那个矮了点!但是活脱脱的美男子、小鲜肉啊!”“这个小鲜肉,该不会是夏警官的小男友吧?要是换我我早就拿下他了!”
……
听了这些话,我嗤之以鼻,心裡甚是不悦。
——呵呵,小鲜肉,她们要是知道艾立威实际年龄差两年就三十岁了,那她们的世界观还不得彻底崩坏?
不过也是,在这个男色时代,艾立威这种相貌的男生,对我们同性来说完全就是个娘娘腔,而对于她们这些女孩来说,似乎这种小鲜肉才更受欢迎。
一路上,我因为艾立威的存在,再加上昨晚我和夏雪平不悦而眠,我基本没怎麽说话;倒是艾立威一个劲儿地在跟夏雪平汇报著工作——夏雪平住院的短短的这十多天裡,重案一组又接了三个大案:无头密室杀人案、野地焚尸案、五人组地下金库劫案。一组虽然在夏雪平住院这段期间群龙无首,但是在艾立威的主动承担之下,这些疑案全都在短时间内纷纷告破。
在车裡的时候,我还在心裡默默地酸艾立威,心说他办的这些案子也不过小儿科而已,自从我进入重案组一来,就没看出来这个只会溜鬚拍马的小人有什麽真本事;等一到局裡,我便找胡师姐调看了那几个案子的卷宗,眼见了艾立威亲自手写、并用手绘图、亲自拍照採样写下的报告,我心裡真是又讚叹又愤恨——这个家伙逻辑缜密、观察细緻,能在最短时间内找到每个案子的疑点和缺口;而且在刑讯的时候能抓到罪犯的语言失误、用心理游戏引诱对方主动说漏嘴;最重要的是,在十天之内,这三个案子几乎是同时办案、又是几乎在同一天破案——看来这家伙确实是个破案天才,不愧为“考学帮”的里面的尖子生。
有这麽一个优秀的潜在对手,这让我更加心塞。
“雪平姐……”艾立威得意地汇报完自己的工作成果后,又唤了夏雪平一声。
“叫我组长。”夏雪平恢复了往日冷冰冰的语气,对艾立威说道。
艾立威笑了笑,只好说道:“好的,组长!来之前徐局长还告诉我,如果你的状态还不好,就让我先送你回家休息。”
“用不著了,”夏雪平用手拄著车玻璃,撑著自己的头,“等回局里以后,我会亲自再告诉他一遍:夏雪平从来没有状态好或者不好,只有已经破了的和还没破了的案子。”
“哈哈,好吧。但我还是想劝劝你,雪平姐,好好休息休息。”艾立威对夏雪平笑著说:“你说说你啊,自己都是个女人,却不懂得怜香惜玉。”
“怜香惜玉?你说谁啊?”夏雪平疑惑地问道。我也以为艾立威这个话痨是用错了成语。
“说的是你啊——你就是‘香’、你就是‘玉’啊!你自己都不知道怜惜你自己,我说的没错吧?”
“肏,真他妈酸!”我咬著牙,轻声说了一句。
夏雪平脸上微微现出粉色,冷笑了一声,对艾立威叫到:“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麽?你难道是白痴麽?好好开你的车吧!”夏雪平转过头看著车窗外一会儿,车窗外的大街上已经是满地的落叶。夏雪平想了想,又问道:“等下回去以后,咱们组里手头首要的任务是什麽?”
“审讯申萌。”艾立威说道。
“申萌?这个女人找到了?”夏雪平问道。
“秋岩和经侦处廖韬一起去解救出来的,局长还亲自挂帅,端掉了‘喜无岸’那个会所。”艾立威说道。
我连忙点了点头,对夏雪平说道:“对……我忘了跟你说了,就是你刚醒过来那天之前的晚上的事情。我只告诉你那个会所被取缔了,忘记跟你说申萌也被一同解救出来了。”
实际上是我故意没跟夏雪平说的,我跟好多人也不愿意主动提起这个事情——毕竟那晚上的回忆对我来说,一点都不美好。
“那她现在的情况怎麽样?”夏雪平又问道。
艾立威说道:“那天被解救出来以后,她就被局长亲自送到了警部医院去进行身体检查和戒断治疗——呵呵,那帮刚进警局的小警察们也太没定力了,局长嘱咐他们看好申萌,结果第二天一去病房裡,病房居然成了淫乱现场:那帮小警员们没有一个扛得住那女人的引诱,七个男警员,还有一个男实习医生,全军覆没,一起跟那女人上了床……气得徐远差点当场就要把他们直接开除,后来沈量才帮著说情,局长才大发慈悲,把那几个小警员下放到本省偏远农村的派出所去了;局长怕后来再出事,就让五个小女警看著她,可谁知道哦,过了一天再一看,那几个小女警也都沦陷了……徐局臊得当场指著那几个光著身子的女孩直骂娘;后来徐局长就直接找了几个之前'那个地方'负过重伤的老警察看著申萌,还把所有的椅子腿、床腿、桌子腿全都拆了,也让她主动接触到任何长条形、圆柱形或者带著把手的东西,这才罢休。我估计她现在,应该暂时把身体裡的毒品和春药成功戒掉了吧?”
夏雪平看著前方,沉吟了片刻,没说一句话。
一想起那天晚上,在“爱奴娱乐区”的人妻奴群教室裡看见申萌的场景,我的心裡产生了一阵无法淡定,那女人真是个千年狐狸修成的妖精……
当然,我在事前还是跟夏雪平说过,这次审讯可能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周正续是在申萌失踪后,才参与的“桴故鸣”的行动,所以我也相信她真的不知道周正续作案、以及关于桴故鸣网站的任何事情。
夏雪平摇了摇头,只是告诉我这个审讯确实是有意义的,但却没跟我多解释。
我后来慢慢才想明白,夏雪平一来是想从申萌那裡了解周正续和段亦澄生前的为人和性格,二来,她想了解一下申萌本人。
老实讲,我还有些期盼再一次看到申萌。
可当我和夏雪平、以及艾立威坐在审讯室裡,看到申萌被几个五十多岁的老警察带进门的时候,我彻底傻眼了。
——原本身材丰腴、一身骚肉媚骨的申萌,此时此刻已经瘦得皮包骨头,像一具还有心跳、会动弹、会说话的木乃伊。她现在的境况,看起来,要比好几天前王瑜婕刚被徐远带到局裡的时候还要可怕。
“这……这个是申萌?”夏雪平也难以置信地对那两个搀著她进屋的老警察问道,她是见过申萌被人群奸时候被人偷拍下来的照片的。
“没错,她就是。”老警察点了点头说道。
此时此刻的申萌,碰头散发,脸上没有半点生机不说,原本白皙的皮肤现在黑得像是从煤堆裡刚捞起来一样,双眼外凸著,眼睑眯缝得让人看不见她浑浊的眼瞳,颧骨高挺著,像是要把脸上的皮肤给撑破了一般,她的脸上,已然佈满了黄斑;她身上穿著一件宽鬆的衣服,当然按照她之前的身材,这件布衫应该是很合身的,我想像了一下,甚至穿起来应该会很性感,可是她现在的样子,这衣服套在她身上就像一隻麻袋裡装著一根枯黄的竹竿一般,透过领口,完全可以看到她胸前浮现的肋骨,两隻乾瘪的乳房就那样耷拉在她身前,像两隻被浣熊抓破后挂在书上随风摇曳的蚂蜂窝一般;而她的双腿,消瘦到就像没有肌肉一般,走起路来都轻飘飘的,如果没人搀扶她,她根本站不稳。
——这近十天裡到底发生了什麽,是如何把一个杨玉环变成了一具殭尸的,我完全不清楚。
等她坐下以后,我和夏雪平,还有艾立威,我们三个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该怎麽开口。
却没想到,申萌先说话了:“我恨你们。”
“你说什麽?”艾立威问了一句。
“我恨你们。我恨你们警察。”申萌用著自己沙哑的嗓音说道。
“你恨我们什麽?明明是我们把你救了。”艾立威对她驳斥并且解释道。
“正因为如此,我才恨你们……”申萌死死地盯著我们,尤其她愤怒地盯著夏雪平。
我抿了抿嘴,对她说道:“因为我们,你的春梦提前结束了,所以你才恨我们,我说的对吧?”
“呵呵呵……”申萌露出了一口黄牙笑著,她笑起来的样子让人毛骨悚然,接著她点了点头:“对啊……梦啊!……对你们来说,那是苦,对我来说,那就是梦……无尽的高潮、要喝有喝、要宠有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以前从来没有过活过这样快活、舒坦的日子……那对我来说,就是最靠近天堂的梦!”
夏雪平对她的这副样子希嘘不已,连我一向看起来对任何事情都不怎麽走心的艾立威,面对申萌也捏了捏拳头,叹了口气。
我是一边猜测一边试探著问的,却没想到还真说中了。因为我想起她那天晚上在人妻奴群交屋裡的时候,她的样子,特别地符合那四个字:醉生梦死——自愿享尽无穷无尽的风流快活、巫山云雨,自愿被无数的阴茎包围、泡在那一池池又臭又腥阳精裡,自愿被当成一个用来发洩的玩具、沉沦在那欲海之中,至于会所外面的世界、至于曾经对自己视为挚爱的人的生死,全都与己无关。
——最讽刺的是,那个会所,竟然还叫“喜无岸”。呵呵,肉欲的满足确实是喜,但是这喜,哪裡有什麽岸。
佛家认为,欲望就是痛苦的根源,所以有云:“苦海无涯回头是岸”;那欲海呢?
夏雪平低头沉思了片刻,还是将这个审讯进行了下去。
“那你恨周正续麽?”夏雪平对申萌问道。
申萌在听到“周正续”这三个字的时候,她的目光,突然变得呆滞起来,就彷佛自己从来都不认识自己的丈夫一样。
“你恨周正续麽?”夏雪平重複地问了一遍,并且补充道:“是他希望我们把你救出来的,知道麽?他为了找你,甚至不惜勾结犯罪集团,用枪杀我,来作为得到你的去向的报偿。”
“荷……那我还真是值钱呢!”申萌冷笑了一声,“可他做什麽,跟我又有什麽关系?——我对那个男人从来没爱过,又哪来的恨呢?”
“但他毕竟是你丈夫……”艾立威对申萌问道。
“丈夫?呵呵……呵呵……丈夫……我从来就没把他当作过丈夫!”申萌冷冷地看著艾立威说道。
“你这是什麽话!你不把他当做丈夫,你还跟他结婚?”艾立威追问道。
“……如果当初我不找一个人结婚,谁给我遮拦家丑呢?”
夏雪平和艾立威都对视了一眼,又都看了看我,然后就不说话了。
因为那个时候他俩都已经查过申萌的底细了,而我还没有,再后来我看过了申萌的个人档案的时候,发现她曾经在跟周正续结婚之前,订过一次婚。申萌的父母是都是在Y省大学工作的知识分子,二老原本看好的亲家,是本地的油漆大王的三公子;申萌的父母本想藉著女儿的婚姻攀龙附凤,可谁知道,申萌一直与自己初中时候的男友,保持著五年多的地下恋情。就在将要结婚前,申萌突然大了肚子,亲家自然是受不了这样的侮辱退了婚,可谁曾想申萌原本那个男友知道了申萌怀孕之后,却不知所踪。申萌的父母一怒之下,跟她彻底断绝了关系,那时候的申萌既没有存款、也没有工作,甚至除了宿舍的那二尺宽的床铺以外,连其他住的地方都没有。一气之下,她便去做了引产手术。
引流以后,申萌咬著牙含著眼泪,向医院索要了失去一切生命特徵的被引产出来的胎儿,然后在菩提山莲花寺的附近,亲手挖了个坑把胎儿埋了。
在之后的四、五年时间裡,申萌找了份快餐店服务员的工作,每天的生活就是上班、去酒吧找一夜情、睡在宾馆或者一夜情对象家裡、然后再去上班,这中间吃过的苦更不用说。只是每到每年的2月14日,也就是申萌做了引产手术的那一天,申萌便会去趟莲花寺的那座小坟包前,给自己未出生、甚至还不知道性别的胎儿送上一束满天星。
大致就是在买花的时候,申萌认识的段亦澄和祁雪菲,然后又认识的周正续。后来周正续和申萌结了婚,申萌把这件事托朋友告诉了自己的父母以后,自己的父母才跟自己恢复了关系,直至他们去世。
见夏雪平和艾立威都不说话,我只好开口问道:“说说你是怎麽去到J县H乡,然后又怎麽被拐卖的,可以麽?”
“呵呵,拐卖……”申萌喘著粗气低下了头,在脑海中默默地回想了一阵,许久才说道:“我还挺感谢那开小卖部的一家的,是他们给了我不同的生活啊……呵呵,说起来,你们知道麽?嘿嘿……原来这世界上真有全家人乱交的事情:爸爸可以带著自己的亲儿子,轮姦自己儿子的妈妈;上了年纪的农村老汉在床上也可以很生猛;而且七八岁的小男孩也可以射精的,那裡射出来的味道,跟吃生鱼片一样的,很鲜嫩的……”
夏雪平反感地皱了皱眉。
艾立威脸上一红,抿了抿嘴巴,低著头慌张地问了一句:“她在说谁呢?”
“沉福才全家……”我也觉得有些不大舒服,明明是她被骗奸,被禁锢,被拐卖,到现在,却被她自己说得像是享受了多大的福分一样。
——我估计我们仨这下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去吃生鱼片了。
只听申萌说道:“……至于去H乡,呵呵,我还不是为了躲麽!”她说著,居然就流出了眼泪,她的神态,似乎也变得偏向正常起来:“自从跟那个臭当兵的结了婚以后,我其实一直以为,这个男人可以是我的倚靠。在结婚之后,我把我之前的一切都告诉了他;他起初跟我讲,说他不在乎我的过去;可时间一场,哪知道啊?他开始反感起我的过去,甚至开始多疑!平时在他面前,我连发呆都不行的:我一发呆,他就会问我,'你是在怀念那个把你干大了肚子的野男人呢,还是那个家裡有钱的未婚夫?'——这种问题,你让我怎麽回答!后来,他还会扇我嘴巴!——他可是当过特种兵的啊!他每一次都把我打得不像人样!可是他打我有什麽用呢,荷……呵呵……哈哈哈……他自己的下边中看不中用啊!我跟他结婚七年多,呵呵,他每次都是还没插进去就秒射了,而且他的精子成活率为零……哈哈哈!精子成活率为零的男人!所以我跟他结婚以后一直就没有孩子——感谢老天啊!…他那个破病是天生的,H乡的事情……呵呵,谁知道他是他哪个爷爷辈的祖宗,在闹他妈洞房的时候给他日出来的……呵呵……”
申萌的话粗俗不堪,让我著实有些听不下去;夏雪平在面无表情地听著,也忍不住皱起眉头;而艾立威则是两眼冒火地死盯著申萌,尤其是申萌提到H乡的事情的时候,艾立威更是紧握著手中的那根水性笔,看他双手的样子,都差不多要给那根笔撅折了。
“……终于有天,他不打我了,我还以为他是吃错了药了;他待我也开始温柔了起来,为了这事情,我专门去莲华寺拜了佛;可就在返回的路上,我才发现——我孩子的那个小坟包被人给平了……裡面的孩子也不知道去哪了……我就知道是他干的!可是我又能怎样呢……这本来就是我造的孽,我没有地方可以讲道理啊!而且在他面前,我也只有挨打的份儿……我曾经都想过自杀,好在这时候,那死家伙因为自己分身乏术,逼著我去回他老家帮他看著他死去的那个妈留下的几块地……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那家开小卖部的……你知道当初,人家那老头告诉我,要送我去一个能让我一辈子都无比快活的地方,我还不领情……现在想想,这种生活其实挺好的!”
一旁的夏雪平和艾立威都听不下去了,我也真有点问不下去了,因为这女人的经历著实太惨了。
——当初面对周正续的时候,我还以为这个家伙是一个为爱痴狂的男人;今天一问才知道,原来那家伙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感动自己而已,实际上,也不过是个只会滥用暴力的无能渣男而已。
这世间让人看不清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就在我们仨都不知道该把这场问询如何继续下去的时候,沈量才走进了审讯室。他斜眼瞟了一眼申萌,接著便对夏雪平问道:“姓夏的,伤好了?”
“好没好自己用眼睛看。”夏雪平正烦著,于是也没好气地对沈量才说道。
“哼,能怼我了?告诉你,在我转正当上局长之前,你可别死太早!”
“你放心,託你的福,我能再多活一个世纪。”
沈量才“哼”了一声,又问道:“问出什麽鬼东西了麽?”
“半根羽毛都没问出来。”夏雪平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髮。
“算了吧……你从她嘴里肯定问不出什麽来;现在审讯她的目的,就是要让她转做污点证人,到时候在法庭上,才能治那会所老板们的罪。”
“我听说‘喜无岸’的经理不是自杀了麽?”夏雪平问道。
“远哥这是要火烧连营!——你知道麽?除了'喜无岸',根据二组的调查,申萌至少被经手过七八家不健康娱乐场所;只要有她的证词和指认,那些会所,就全都会被一网打尽。”
夏雪平摊了摊手,对沈量才说道:“我对付犯人还可以,对付这麽个证人和受害者,我是真的一点办法没有。你要是有办法,就交给你了。”
沈量才得意地笑了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接著,他抄过了我身边的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然后打了个电话,说道:“带她进来吧。”
进到审讯室裡的女人,是之前那个赤身裸体被徐远和夏雪平审讯的王瑜婕。一连十几天没见,她的精神状态比以前要好了不少,头髮是修剪过的,还多少化了些淡妆,气色也比我刚见到她的时候也要恢复了许多。
看到了申萌,王瑜婕便再也忍不住,直接扑在了申萌身上,一遍一遍地叫著申萌的名字,嚎啕痛哭了一通。
申萌也机械地抱著王瑜婕,流著眼泪,只是半天她都没有说一句话。
再后来,申萌同意了出庭作证,并且给我们交代了她被拐卖去的所有会所的装修、工作人员样貌、以及自己偶尔可以记得住的地址和名字。在之后的半个月内,市局一共打掉了十三个地下色情会所。
可申萌没有等到半个月以后,在那次审讯之后的第七天,申萌就因为全身脏器的功能衰竭,停止了呼吸。
王瑜婕后来出院了,在沈量才的帮助下,王瑜婕找到了一家幼儿园,去了那裡做了幼师。
至此,周正续的故事,算是了结了。
留下了一个谜一样的申萌的形象,也留下谜一样的一句“桴故不鸣,一诺千金”。
事后我经常问自己,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申萌:是资料上写的曾经出轨、跟别的男人保持著地下恋情的懵懂少女;是周正续嘴裡那个他疼爱无比、又疼爱他无比的老婆;是王瑜婕口中那个敢带著自己反抗会所保镖龟奴、敢一口咬掉调教自己的无赖的生殖器官的刚强女人;是后来我和廖韬在“喜无岸”会所遇到的那个就算是变性人都可以上自己的那个性奴人妻;还是在最后,喜乐无常、瘦到干瘪、抱著重逢的王瑜婕流眼泪的行尸走肉?
我不明白问题的答案——当然,或许事实上这些都是申萌——但我清楚一件事:我既然问的出这些问题,就说明我还不懂女人,我甚至还不懂人性。
从审讯室裡出来以后,夏雪平接了个电话:“喂……嗯……我已经出院了……我听秋岩说了……你最近怎麽样?……哦是吗?呵呵,那恭喜你……嗯……嗯对……嗯——我看看吧,你等下……可以的……好。好。那就说定了……嗯,好,BYE.”
“谁啊?”
“你爸爸。”夏雪平呼了口气,对我说道:“这个週六中午11点钟,在龙门渔港,他想请我和你吃饭。你就直接跟我一起去吧。”
“吃饭……他閒得没事请咱们吃什麽饭啊?”
“他和你那个陈阿姨,今天去领了结婚证了。他查过了,週六是个大吉日。”夏雪平看著我说道。
我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好的吧,我知道了。”
“走吧。你开车,送我回家。”
说完,夏雪平把车钥匙放到了我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