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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宫中话西洋

第二十八章、宫中话西洋

  看着幸灾乐祸的少年和随后跟出的中年内侍,对着二位故人丁寿苦笑不得,“当日不识龙颜,还请皇上恕罪。”

  “不罪不罪,不知者不为罪么。”小皇上围着丁寿转圈,见丁寿纱帽被猴子拨弄的歪歪扭扭,帽翅都被拔了一个下来,开怀大笑,半点要让猴子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丁寿有心将猴子弄下来,又怕冲撞了圣驾,只得愁眉苦脸道:“皇上开恩,让孙大圣收了神通吧。”

  少年正德一伸手,猴子灵活的蹦到了他的小臂,随后顺着手臂爬到了肩上,将猴子递给身后侍立的内侍,上下打量了番丁寿,“你就是丁寿?翁泰北参你怎么回事?你从江南回来?江南什么样?好玩么?”

  面对着连珠炮般的问题,丁寿一时懵了,不知从何答起,求助的看向刘瑾,老太监嘿嘿一笑,“皇上何时认识这小子,奴婢竟不知道。”

  正德随意一指身后面无表情的中年太监,“数月前和张永在茶楼听书时遇到……”话未说完警觉起来,左右看了看,见没有旁人在附近才松了口气,叮嘱道:“千万别让母后和朝中大臣们知道。”

  刘瑾会心笑道:“奴婢省得,皇上放心。”

  被岔过话头的正德又反应过来,拉着丁寿就往奉天殿里走,“你过来好好说说,京城外面到底什么样。”

  张永快步跟上,“皇上,耍了一早上您还没用膳呢,好歹吃一点。”

  小皇帝不耐烦的挥挥手,“哪有那功夫,哎老刘,你去准备点点心送来,边吃边说。”

  皇城内专门设有甜食房,出了西华门便是,刘瑾知道小皇帝吃零嘴的口味,亲自过去操持,除了甜食房所制作的丝窝、虎眼糖、裁松饼一股脑的往奉天殿送,还专门着人跑到外面买了街头小吃趁着热乎风风火火的往宫里赶,宫人们瞧着刘公公大袖飘飘步履如飞的样子不知有何要事,却不知老太监左袖藏着一根灌肠,右袍里掖着两个火烧。

  来到殿外只瞧见低眉垂目耸立在门前的张永,见了刘瑾一向不多言笑的张永咧嘴苦笑,“刘公公从哪儿找来这么一个主儿,咱家在宫里这么些年,今儿个算开眼了。”

  刘瑾闻言第一反应这小子又闯祸了,这个不省心的东西,撩起袍子就往殿深处奔,等看到眼前景象他也呆住了。

  小皇上和丁寿并肩坐在御阶上,方才送过来的点心盘子围着两人杂七杂八的堆放着,丁寿左手拿个吃了一半的裁松饼,吐沫横飞的讲着什么,正德专注的一个劲儿点头,刘瑾算知道张永为何站在殿外了,要是被朝臣看见两人比肩而坐,一个目无君上的罪名妥妥的扣在这小子头上。

  丁寿刚咬了一口松饼似乎觉得不对劲,抬眼看刘瑾脸上阴晴不定的看着自己,再看看自己如今模样才反应过来,一下子蹦了起来,也是起的太猛丁某人一下噎住了,伸着脑袋猛捋脖子,正德忙不迭的把自己手中的茶碗给递了过去,咕噜咕噜灌了半碗茶,才算顺过气来,低头偷眼瞧着刘瑾不说话,心中也纳闷自打穿越后平日里也晓得上下尊卑,怎么身边没了刘瑾气势威压,被这个没有皇帝样的熊孩子勾搭几句就忘乎所以,全然忘了身在大明金銮殿,好似后世跟一个初中小屁孩吹牛B。

  刘瑾瞪了这小子一眼,拿出小吃笑着递给正德,“皇上快趁热吃,别跟这不知礼数的小子计较。”

  正德见了街头小吃果然开心,一把接过,边吃边道:“老刘你来的正好,丁寿说的竟是稀奇事,他说我大明东南有一大岛,上面有一种大老鼠,长约八尺,母鼠将幼崽放在腹部的口袋里喂养,还说这世上有种大鸟,身高近丈,疾若奔马,却不会飞,生的蛋足有三四斤重,也不知是真是假……”

  扫了一眼蔫头耷脑的丁寿,刘瑾笑道:“保不齐还是真的,三宝太监当年下西洋曾经带回的方物中就有大鸟蛋之说。”

  小皇帝登时来了兴趣,“宫中曾有过这东西,我怎么没见过?”明朝皇帝私下很随意,与人对话常用你我称呼。

  刘瑾苦笑:“莫说是鸟蛋,当年郑公公千辛万苦七下西洋的典籍文案都已不在了。”

  “怎么就不在了,那可是几十年的心血所寄。”丁寿突然插话,拜朱允炆所教,对当年扬威异域的三宝太监敬佩由衷。

  看正德认同的跟着点头,刘瑾才继续道:“成化年间西厂汪直曾向宪庙进言,欲效太宗故事再开西洋,宪宗皇帝命兵部取昔日西洋旧案,时任兵部车驾郎中的刘大夏抗旨不遵,其言”三宝下西洋,废钱粮数十万,军民死且万计,纵得奇宝而回,于国家何益!此特一时敝政,旧案虽有,亦当毁之以拔其根“,从此再不见西洋有关旧档。”

  正德默然,“刘爱卿所说也有道理,国库空虚,若只为了些鸟蛋等无用之物虚耗钱粮是有不妥,不过,不过……烧了终究可惜。”言语中颇有遗憾。

  “皇上,臣对刘尚书之言不敢苟同。”丁寿血气上涌,来自后世的他对于近代中国落后于西方被人欺上门来的境遇颇为愤懑,对造成这种结果的闭关锁国政策更是痛恨,虽说明不像清关起门来自高自大,对于外来文化尚存包容兼收之心,可毕竟是错过了地理大发现的黄金时代,而郑和率领世界上最大的舰队驶向深海时比西方早了近百年,原以为是明朝皇帝固步自封错失良机,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么个玩意儿。

  “哦,你倒说说看。”正德没有发火,饶有兴趣的看向丁寿,这小子很有趣,他能感受得到这人的与众不同,这么多年除了已晏驾的弘治皇帝还没人随意的与他比肩而坐,小皇帝甚至有种感觉,他这幅唯唯诺诺的表情倒像是装出来的。

  “皇上以为而今国库比之永乐年间如何?”

  “自是不如。”正德心里也郁闷,登基有几个月了,户部尚书韩文整日里的哭穷,请天子以内帑贴补国用,可天子家也没余粮啊。

  “永乐时开国未久,又经靖难,太宗皇帝仍能七下西洋,五征大漠,南并交趾,敕建武当山,大修报恩寺,营造紫禁城,无一不需金山银海,却无日用之蹙,而今大明成平日久,生民蕃息,却无可用之财,何也!只因大海中商机无限,财货无尽,郑公公昔日不仅扬我大明之威,更为大明带来府库充盈,国用之资……”

  正德坐在御阶上,体味着丁寿之言,原以为今日寻了个消烦解闷的玩伴,不想一番话竟有如此见地,他自幼喜武,向往太祖太宗笑傲疆场的雄姿,驰骋大漠,扬帆七海,这才是男儿之愿,原以为国库空虚,一切都是梦幻泡影,今天心中所想却被重新打开了一扇大门。

  “朕要效法太宗,成就一番丰功伟业。”小皇帝站了起来,眼神中充满了热切。“你们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刘瑾与丁寿对视一眼,齐齐躬身道:“愿随陛下共创不世之基。”

  君臣三人豪情万丈之时,殿外张永声音响起,“皇上,三位阁老殿外求见。”

  准备宏图大展的小皇帝立马蔫了下来,慌慌张张抹嘴,道:“怎么办,怎么办,这些东西赶快收起来,别被他们看见。”

  丁寿纳闷一些点心零食而已,怎么这位皇帝好像看黄片要被家长撞见的小学生一样紧张。

  刘瑾劝道:“来不及收拾了,皇上还是在殿外见几位阁老吧。”

  正德连连点头,“对对对,外面见。”当先走了出去,二人随后跟上。

  三位老大人很标准的行完礼,首辅刘健立刻拿出一份奏本,“皇上登基以来,行止颇有不妥之处,老臣等今日犯颜进谏。”

  合着是来给皇帝指错的,丁寿瞧小皇帝虽一脸无奈却没有丝毫惊诧,这事看来不是第一次了。

  刘瑾要接过奏折转呈,刘老大人却闪了过去,咳咳清清嗓子,当着皇上面自顾念了起来,要说老大人的古文造诣不是盖的,一份奏章骈四俪六,锦心绣口,以丁寿的学问底子只听了个大概,其中列举了正德五大罪状:一、皇上不带随从出宫,这的确不妥,千金之子戒垂堂,毕竟干系太大;二、乱吃零食,怪不得刚才跟做贼了似的躲人,估计以前被逮到过;三、喜爱游猎,从动物保护主义出发,丁寿也认可有理,就算打不到动物,踩了些花花草草的也不好么;四、去北海划船,好吧这也算,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自然也不能飘在湖面之上;五、在宫内乱转,几个老家伙是吃饱了撑的跑这来给人添堵的么,皇上不能出宫还不能在家里转悠,合着小皇帝就应该干清宫奉天门两点一线过日子么,这皇帝当得连后世白领都不如……

  小皇帝强耐着性子听完奏折,脸带笑意道:“几位爱卿之言朕记下了,朕也有一事与几位相商,朕想重开西洋之事……”

  话未说完,几位老大人已经炸了,“皇上万万不可,三宝下西洋乃前时弊政,岂可再犯。”

  “陛下登基诏书发出,举国欢呼,盼望太平。现已数月,未闻精简闲散,节省糜费,诏书所载,仅是一纸空文,以至阴阳失调,晴雨失常。如今皇上又要再行弊政,何以抚慰万民。”

  “先皇驾崩时执老臣手曰陛下聪慧,但年纪尚幼,好安逸游乐,要吾等辅佐陛下成为贤主,今上欲行乱政,臣有何颜见先皇,老臣请乞骸骨。”

  正德就知道只要有事不顺了这几位的意,到最后肯定就是辞官要挟,当即温言宽慰,自承有错,三位大人借机让正德答应恢复经筵日讲,才满意而去。

  想办的事没办成,还搭上自己以后得每天听课,正德的心气可知,不顾形象一屁股坐在大殿门槛上,呼呼的喘粗气。

  “皇上操之过急了,此事要徐徐图之才好。”丁寿劝道。

  “为什么,明明是于国有利的事,为什么在他们口中就成了桀纣暴政一般。”

  “其实朝中文官未必不能看出其中好处,只是他们不想让这好处落在宫内而已。”刘瑾缓缓说道。

  看正德与丁寿皆迷茫看着自己,刘瑾轻声道:“下西洋需乘巨舰带重兵,宫中内侍无家室所累,无子孙基业可图,为恰当领兵之选,可文官们却无法接受身体残缺之人建立高于他们的功业。”

  似乎怕二人不信,刘瑾又举例道:“昔日安南内乱,汪直曾欲借机收复,寻兵部旧时平定安南图文,又被刘大夏说服当时兵部尚书余子俊以不可祸乱西南为由阻止。”

  正德站起身来,寒着脸道:“身为兵部尚书,不思开边卫国,处处掣肘军机,实不当人子。”转身进了大殿。

  一直默不作声的张永开口道:“刘公公慎言,朝中大人们也有好意,总要在皇上面前留些情面。”

  刘瑾眼睛一翻,“咱家又未曾在内书房读过书,与这些大头巾没什么师生之情,有何情面可讲。”

  张永脸色一变,不再多言跟着进了奉天殿,殿前平台只留下刘瑾与丁寿二人。

  丁寿凑上来,“督公,刚刚皇上说的是谁,是成化年间的余子俊还是现今的兵部尚书刘大夏?”

  刘瑾没有理他,只是抬头看天,翘着嘴角淡淡道:“今日说的已然够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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