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客厅里墙上的时钟正指向十二点,估计忙完也差不多凌晨一点了。从厨房忙完出来,馨儿还在呼呼大睡,头发松松凌乱地快掉到地上来了,完美的半球形的乳房优美地朝向天花板,白T恤上印迹斑斑,都皱缩到上面来了,露出了光洁的小蛮腰,中间一点浅浅的凹下去,脚上还挂着一只拖鞋,没有半点斯文像。
看着她娇憨的睡相,我的呼吸变得凌乱起来,全身的血液开始加快流动,慢慢向她伸出颤抖着的手,一点点地靠近那完美的半球……
就在快要到达那迷人的山丘的时候,她突然翻了一个身向沙发里侧躺着,我像突然被火焰燎着了一样,闪电般地把手缩回来,人也清醒了好多,只剩下心房的扑扑通通地乱跳,心里羞愧万分,跑到洗手间里打开水龙头,使劲地搓洗这肮脏的魔掌。我这是怎么了,我在对我的租客下手,我在对一个纯真的女孩下手,我在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下手……
我不能这样干,我不能冒这个险,我不能趁她酒醉的时候做出这么龌蹉的事情来,馨儿就像我死水一般寂静的黑暗里的一线生命之光,我要苦苦压抑这欲念之火,我要靠她来拯救我的罪恶,来拯救我的灵魂。也许我刚才果真那样做了,也许她再也不会理我了,而且很有可能马上收拾东西搬出去,就像再也不想回到那令她伤心的村庄那样,再也不会回来。我抬起头来看着镜子里脸,这是我的脸吗?它被欲望的火焰烧烤得变了形,变得狰狞可怖,又在羞愧的情感的洗礼下呈现出一种奇怪萎靡的神采。我盯着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看了很久,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厌弃这张脸,我想把脸上的那层皮撕下来,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样。
我从洗手间里取下拖把,低着头开始拖起地来,拖到沙发跟前的时候,我甚至不敢用那卑琐的目光看她一眼。我把地拖完她还没有醒,这可如何是好,我原打算睡这沙发上的,我没有她的允许突兀地睡到她的床上她会怎么想?要是馨儿不在的话就好了,我直接和纤纤睡一块,她应该也不会反对,说不定早上醒来的时候还能有一场云雨之欢。想来想去还是只有睡她的床上比较合适些。
我把她那只掉在茶几下的红色拖鞋找来,再把她脚上的那只脱下一起放在沙发面前,把她耷拉着的腿放上沙发上去,然后去她的房间里拿了条毯子和她的枕头,我把毯子给她盖上,正抬着她的头把枕头塞在她脑袋下的时候,瘫软如泥的她忽然翻转身子抓住我胸前的衣服,嘟嘟囔囔地嚷着什么。我听得不大清,把耳朵凑近她说:「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我要洗澡啊!洗澡!」她叫嚷着,还闭着眼睁不开,那声音就像一个垂死的人发出的疼痛的叫喊。
「你都醉成这个样子,明天再洗吧?」我伏在她耳边说。
「我没醉,没醉……我清醒得很,我什么都知道。」她把手一挥,重重打在我的脖颈上。
「好啦,你没醉,你清醒,你什么都知道。」我附和着她,脖颈被她打得隐隐作痛。
「我还能喝,我还要喝!」她叫嚷着真开惺惺松松的醉眼,挣扎着直起身来,摩挲着那只打着我脖颈的手背,我觉得不怎么痛,她却把手弄痛了。
「酒都被你喝完了,还要喝什么?你看……」我一边说一边把空空的酒瓶拿过来,倒给她看。
「去买!」她摇着头耍起性子来。
「现在都快一点了,下面小卖部早就关门了。」我看她真的是神志不清了,对她撒了个谎。
「你这个骗子!骗子!」她拍打着我的胸膛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下面是通宵营业的?你以为我醉了?」
「反正我不去!」我有点恼火起来。
「你不去?我自己去。」她说着就要摇摇晃晃的挣扎着眼看就要滚下沙发来。「好啦!我去,喝死你!」我大声地说,赶忙按住了她。
「你给我乖乖地躺着!」我说完起身下楼去了,后面传来她得意的咯咯的笑声。这该死的通宵营业小卖部!该死的酒!楼脚这家小卖部的确是通宵营业,专门为那些嫖客提供烟酒和零食,现在正是生意兴隆的时刻,门前的人行道上的树下、凳子上,甚至小卖部里都是着装妖冶的小姐在招揽客人,有的伏在栅栏边向停下来的车辆里的人说话,有的拦住神色空洞茫然的路人在划价……满头花发胡子拉碴胖乎乎矮墩墩的老板挎着肩包,正在店里和一个人高马大的胖女人调情。
「老板,来一包万宝路和四瓶啤酒,雪花。」我吵着老板说。
「帅哥,耍不耍?」柜台后面抬起一张浓妆艳抹而较小美丽的脸庞,裂开红艳艳的嘴唇朝着我说,老板并没有回头,他谈兴正浓。
我没有说话,把钱放在柜台上,慌张地看着她。她低头把烟拿出来递给我,抛了个媚眼转身打开冰柜拿出四瓶啤酒走出来。
「我们有新到的货,广州货,湖南货,学生妹……」她不把啤酒递给我,眨着眼睛一五一十地说,长长的假睫毛可笑地上下抖动。
我脸上一阵阵发烫,胃里的食物不安分地涌动着想从喉咙口涌出来,我抓起柜台上的烟急急地塞进裤兜里,夺过她手上的啤酒转身逃走。
「你妈卖麻批,傻逼儿一个,还不张老子?」后面传来她粗鲁的咒骂声,重庆人把「理人」叫「张人」。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遇见这样的状况了。
我打开门的时候馨儿已经坐在沙发上,懒懒地乜斜着眼,看起来比刚才清醒了好多。
「你见鬼了?!」她看着我气喘吁吁的样子,张开眼说。
我一言不发,把酒放在茶几上,她看了一眼说:「怎么是啤酒?不是白酒嘛。」
「你又没说白酒,而且下面只有啤酒买了!」我说着掏出烟来撕掉封口,弹出一只烟来放在嘴上。
「你是怕我喝醉了吧,拿啤酒来糊弄我?」她一边说一边又把那手讨厌地一挥,「告诉你……我不会醉,我自有分寸,这点酒还醉不倒我!」
「行行,你是英雄,你是女丈夫!」我点上烟,到厨房里拿来两只白瓷碗,打开一瓶啤酒把酒倒在碗里,琥玻色的液体在碗里泛起白色的泡沫,又「嘁嘁喳喳」地散开来。「玉碗盛来琥珀光」说的就是这意思吧,酒的颜色看着像女人那样醉人,怪不佛家要设立「酒戒」。
「你看你的脸都红成什么样子了,还要喝,再喝就醉了!」我对她进行最后一次游说,希望她在最后这一刻打消这个念头。
「哼,你不能喝就别喝。」她生气地说,她突然站起来稳稳地走过来,这让我很吃惊,完全不像一个酒醉的人的步伐。
「好,你想喝,我陪你喝!」我端起碗一饮而尽,酒一入喉咙就像冰冰凉凉的蛇往胸膛里直窜。我又把就满上,我多喝了,她就少喝了。
她端起碗来说:「干!」我只好端起碗碰了一下,我知道「干」的意思就是要一口气喝完,不然显得对对方不敬,真不知道这是他娘的谁定下的破规矩。我刚刚「干」了一晚,喉咙里鼓鼓地直冒上汽水来,我只好停一停看着她先喝:她微仰着头,雪白的脖颈长长地伸展着,金黄色的液体越过红唇白齿缓缓淌入她的嘴巴,漫过她乖巧的舌头,到喉咙里面去了,发出咕咕的低鸣。
她放下碗,她一边打着嗝,一边用大胆而热烈的眼神直楞楞地看着我说:「喝呀!」我一仰脖子又「干」了一碗,她咯咯地笑起来:「谁说你喝不了酒,中午你不是喝过?我看你挺能喝的呀!」那还不是她说我不能喝酒的,我清楚自己的酒量,最多也就四瓶。
「我就是要喝,酒的味道就是好。」她正要去倒酒,我连忙按住他的手,她拨开我的手,继续倒酒。
「你让开,我不会醉——」她说,把这个「醉」字拖得长长的。我想她说得对,这世上酒不醉人人心自醉,连李白也说「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只有寂寞的人才会醉。她喝酒自然有她的道理,但是她却不知道,最应该喝酒的其实是我,我一直让自己清醒着隐忍,一直也逃不脱痛苦的折磨。窗外灯火阑珊,夜已深沉,只有疲惫的来往的车辆在低低地地呜鸣。屋里我和馨儿开始互相敬酒,开始互相为对方倒酒,相互语无伦次地说着话……
「今天好开心,好开心!」她说,「怎么就没酒了呢。」我才发现酒已经喝完了,她趴在桌面上呜呜的哭起来,我一点也不奇怪,我知道她一定会哭,我早料到会这样,我没有安慰她,有些痛苦是无法用言语安慰的。我一边把空瓶子里面的沾在内壁上的酒,一点一滴地收集起来,在碗里形成浅浅的一碗递给她说:「别哭啦,这儿不是还有酒吗?」她抬起头来,眼睛里泪花点点,还在止不住地抽泣。她拿起碗来,仰起头来正要喝下去,碗却从手中滑落,「哐啷」一声响,碗掉在地板上,白色的碎片摔得到处都是,酒水溅到了我的腿上。
我喝了酒也有点晕晕乎乎的,浑身开始觉得有点冷,手指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这是我的老毛病,今天已经算好的,和平时相比起来,喝了那么多。馨儿的身子开始摇晃,软绵绵的抓着我颤抖的手指说:「碗碎了?」
「碎了,」我说。
「我是不是很讨厌?」她问我。
「碗碎了再买一个。」我说,我觉得碗碎了真的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件,用不着愧疚。
「可是它碎了!」她钻起牛角尖来,歪着头说。
「没有不会碎的东西。」我给她这样解释。
「金子就不会碎。」她说。
「会的,一定会的,若干若干万年以后,金子也会碎为微尘。」我肯定地说,这婆娑世界的东西,没有一样是真的,何况我们的身体和虚无缥缈的梦想。
「那我和你呢?」她傻呵呵地说。
「我们会死,去地狱去天堂,再变成人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又出现在世上了。」我想说的事轮回。
「那你还会记得我吗?」她越来越要问出个根来。
「我不知道,喝了孟婆的那碗神汤之后,大家都要忘记过去,但是我一定记得你做的糖醋排骨。」我说,她破涕为笑,这挂着泪珠的笑,有一种奇怪的释然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