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这里还好啦,照顾魏公子一点也不累,比从前在马房里呆着强多了,说起来,小善哥,还要谢谢你呢。“
泡脚的小内侍一看那小善很是颓丧的模样,连忙改变了话题。
“谢什麽,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因为一场水而没了亲人,帮你是应该的。“
“那我也要把这恩情记在心上呢,小善哥,你不用等我了,快睡吧,明天陛下上朝还要早起。“
“那好,我先睡了。“
那小善应了一声,翻过身背对着床外,没一会儿就发出了规律的呼吸声,显然是睡着了。
那小内侍又呆了一会儿,用块棉布擦了脚把水倒了後走到桌边把灯吹灭,这才在西边的床边躺倒,也睡了过去。
周围变得一片寂静,只余有室内规律的两道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屋顶上有什麽东西动了动,接着,那黑衣人的身体像条在水中游泳的鱼一样从屋顶上一滑而下,接着一闪就不知所踪了。
……
清晨,阳光明媚的照在承乾殿华光溢彩的屋瓦上,折射出七彩的颜色,眩目绚丽。
魏七醒来时,商奕非早就天不亮就去上了朝。他吃了早膳就发现,他无事好做。
在暖春阁的时候,他应该会看着下人收拾,顺便跑到街上去游游晃晃,其实说起来,他真没什麽事儿。
自在的看着内侍们忙碌的做着手里的事情,魏七莫名的想,他是不是一直被魏君宵像个米虫一样的养大的。
不用跑腿,不用干活,不用工作,想要什麽只要到店里说一声挂在暖春阁的帐上,昱安城里哪家店里不是拿了就走?
奇怪,这样的日子似乎很像他最讨厌和看不起的纨!子弟一个样子?
“张全,还有没有什麽地方,安静还能做些事情的?“
魏七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也许,离开了魏君宵,真的,他什麽也不是,一无所有,无一技之长,这样的他,又有什麽立场来让魏君宵重视他正视他?
“安静?魏公子是不是有点闷?要不去御书房旁边的小书房去呢?御书房是不可以进的,但是边上的小书房倒是也很安静,平时也是没人去的,公子可以在那里看看书。“
张全以为魏七是想安静的看看书写写字,可惜他不知道的,是魏七最讨厌的就是书笔了。
去书房?
魏七瞠目结舌的看着张全。这内侍还真是爱说笑。他魏七最讨厌的就是舞文弄墨了。那时候要不是魏君宵厉声喝制着让他去学,他恐怕真的就是大字不识一箩筐了。
现在虽然说不上目不识丁,不过他倒真是懒得弄那些个斯文东西。
“除了书房呢?有没有好玩儿点的地方?“
魏七无奈的说的明白了一些。
“这样啊,是奴才误会了,奴才还以为魏公子是想学些东西,那公子就去……“
“等等!“魏七的脑子在听到张全说学些东西时,突然灵光一闪。
去看看也好,万一有什麽他感兴趣的呢?嗯。还是去看看吧。
魏七的反覆无常没让张全有一点点的介怀,他早就习惯了主子的特性。想到就做是主子们的一贯风格了。
说做就做一向是魏七的良好习惯。
让张全去柜子里拿件新的衣服,魏七换上了。
换衣服时,魏七的眼睛扫了扫衣柜。
华丽的紫红木衣柜,里面满满的各种颜色的崭新的衣服,都是商奕非勒令制衣院帮他赶制出来的。
不再把眼神投注到衣柜上,魏七转身让张全带路,身边又有两个小太监两个侍卫随行,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商王宫西侧的小书房。
在商王宫的东侧,就是商王陛下商奕非上朝的朝阳殿,而朝阳殿的偏殿是商王陛下特别的召见臣子的地方。在商王宫的丁侧,是御书房的所在。
那里本是商奕非批阅奏折的地方,不过因为商奕非没有用,再加上各位皇子还太小,不需要上课,那里就一直是空着的。
虽然空着,内侍们却不敢让这重要的地方荒废起来。天天的打扫收拾,都是有必要的。而在御书房外只有两个宫侍一直守着的。
张全虽然职位低下,但是两名守门的宫侍倒也不看在眼内。宫中本就是踩低逢高的地方,宫侍们看到是传说中的魏公子到了,哪里还敢阻拦的?於是魏七顺顺当当的走进小书房时,心情惬意的哼着小曲。
张全及其他的内侍被他留在了门外,魏七推开书房门走了进去,又随手把门关了起来。
空气中传来的,是浓烈的砚墨与纸张的味道。
书房的窗子是半开的,窗外的阳光照进了这里,在空旷的地方可以看到金灿灿的亮点在闪着,那是飘着的暗尘。
这里很幽静。
魏七有些惊讶的抬起头看过去。
从刚刚进门之前,他以为,小书房既然被称作小书房,那麽这里应该是个空间不大,并且也就散着几本书的地方。哪里知道,这里比他想像中的,大的可不止几倍这麽简单。
整整一个屋子,全部是一个个的用紫红木做出的架子,上面摆放着各种颜色的书。足足几十排的模样,有序的摆放在房里,每个架子的颜色都不尽相同,只是,这麽多,他哪里知道他想看的书在哪里?当然,那也要他想到他想看什麽书才行。
其实,倒是张全没说清楚。
御书房虽然被称为书房,里面的书却没几本。
那里一直是历代的商王陛下处理国事的地方,後来会成为皇子们听老师讲课的地方。真正的藏书,一般都是放在御书房旁边的小书房的。
魏七现在看到的是第一层罢了,楼上还有两层也摆满了架子和书,不过没有一楼这麽多罢了。
魏七呆呆的看着这些书,心里倒也是满怀着欣喜的。
他虽然不喜欢这些东西,可是看着这麽多书整齐的排着,倒也有种说不出的喜悦与感动。魏七向前走想仔细看看这些书架上都有什麽书,就听到了门外传来了一阵噪动。
魏七听到声音停住了脚步,转身走到小书房的窗前向外面看。
……
原锦书原本淡雅出尘的表情因为面前挡着他的宫侍,而正变成一片冰冷铁清,心中的不耐正在逐渐的加剧。
他一直是在宫里的小书房里看书,感兴趣或是觉得有用的,他会直接拿回相府里看。
这是因为有些孤本只有商王王宫中的书房才有,他基本上都会过来拿了回去看的。因为自幼就伴在了商奕非的身边,在这边看书也是商奕非默许的。事实上,就连戎寒有时也会在这书房中取了兵法书去研究。
而现在,眼前的宫侍说什麽?请他堂堂左相站在门口等那位魏公子挑选完了再进去?呵,难不成他一天不出来,他就要在门口站一天?
原锦书温和的五官一点点的慢慢僵硬了起来。
“这小书房里地方够大,再进来个十个人也没什麽事情,请原丞相进来吧。“
欣赏够了原锦书铁青快成灰色的脸,魏七站在窗边说。感觉到了原锦书扫过来的微带着一丝冰冷惊异却一点也不领情的眼神,魏七却只是扬了扬眉。
他说这话有哪里不对麽?怎麽那原锦书一副见到鬼的表情?哼,以为他会故意把他晾在门口麽?真是抱歉,他魏七书读的少,可是他也不是太笨。
无谓的偏执而到处树敌,对他有什麽好处?这原锦书一看就是朝中甚有影响力的人物,他魏七还真是暂时招惹不起。
不过魏七却不知道,在朝中,早把他传成了媚惑君主的妖孽祸水,个性暴戾阴鸷,偏激任性……等等等等,总之,形容他的词不少,可惜没一个是夸他的。
在原锦书看来,无风不起浪,魏七之所以被传成这样,也一定是他不知收敛的关系。上一次的相遇,让原锦书更是觉得自己猜的没错,只是却没想到,上次被他气得半死而恨不得用眼神杀他的魏七,却会从口里说出谦让的话?
难道,他是想谄媚一下,好让自己在商王面前说他好话得些好处?原锦书冷冷一笑。真可惜,他原锦书还真不是轻易改变的人。
魏七是什麽人?虽然原锦书号称朝中双杰之一,年纪轻轻就坐到了左相的位置,却也因为他过於年轻就得到了太多而让他多少有些自狂了起来。
与魏七的了於人情事故不同,与戎寒的驰骋沙场不一样,原锦书多少有些读书人的傻气与天真的骄傲。
魏七一眼就看出了原锦书的想法,不由得不屑的在心里嗤笑一声,真拿自己当回事儿了呢。不过魏七脸上却不显,只是点点头转身走到刚刚的第一个书架旁,开始认真的看起上面的书名来。
原锦书走进了小书房,看到魏七站在第一个书架前观望,嘴角就露出了一丝嘲讽。、
“那里是商国的地理杂记,你想看那个?“
魏七转头看了原锦书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不气,这人吧,就是一只狗,咬人的狗通常是不叫的,他叫正是证明了,他咬不了人的。
魏七走到了第二个书架上继续观看,原锦书把手里的书直接走到了和魏七隔一个书架的地方摆好,随手拿出了紧挨着的一本黑色封面的书。
“那个架子是商国的历史传记,基本上,只要是商国启蒙过的孩子,都读过,怎麽,你没读过?“
原锦书的声音很冷,不过这样的温度恰好点燃了魏七的火焰。
魏七把原本想伸向书本的手收了回来,眼睛紧紧盯着架子上的书半晌,方才迈着僵硬的步子走到了原锦书的身侧,看向架子上的书。
“你到我这里来干什麽??“
原锦书像躲瘟疫一样的向後退了两步,眼中是赤裸裸的嫌弃。
“啪嗒。“(大家一定想问这是什麽声音,我来告诉大家,这是魏七小盆友的理智之弦彻底的崩断声)
魏七从心底里愤怒了起来,那样的眼神,让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些不堪的回忆。
那时候,他还是个乞丐。
老乞丐病了,他一直是老乞丐在照顾的,看到老乞丐在路旁哼哼叽叽的话都说不出来,年纪还小的他惊慌的跑出来求人帮忙。
可是没人帮他。
因为老乞丐明明已经是个叫花子,却偏死守着什麽读书人的志气,不附在那些势力强大的乞丐手下,所以几乎所有的乞丐都在排斥着他们两个。而向路过的人求救,根本就没有人肯理会他。
他一直跪在地上求人救救老乞丐,哪怕施舍给他一点点吃的也好,也许老乞丐吃下就好了。有个小小的,大约七八岁,比他大上不少的小孩子好奇的走过来,把手上已经咬得只剩下两口的芝麻饼给他。
他欣喜的想接过来时,一只大手一把就扫掉了他的手,顺便把那只剩下两口的芝麻饼也扫落在地上。
那个小孩子身边站了个一身华贵的妇人,眼中嫌弃厌恶的眼神让他从心底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最後那小孩子被那妇人带走了,那妇人边走边告诉那孩子,不要理会他这种人。
他这种人?
小小的他那时不明白那是种什麽感觉,然而,现在,魏七却终於知道了那是一种什麽感觉。
受伤、难堪、自卑、不服气。
那是各种感觉混合在一起而形成的矛盾的痛苦。
原锦书,那时候的我,是个小乞丐,平凡如地上的虫子,所以被人看不起。而现在呢,你又是因为什麽看不起我?
因为你是人上人,我只是个男宠麽??
魏七的手背的青筋都暴胀而起,紧紧的把手掌握成拳,魏七控制不住那微颤的力度。
“为什麽站这里?当然是想见识一下,堂堂左相大人,在看什麽好书!“
随着魏七的最後一个字吐出,原锦书还来不及回答,腹部就承受了重重的一击。
伴随着那让他眼前发黑的剧痛的,是魏七那双焚烧着浓浓恨意与冰冷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