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叶南飞满城市的逛,发现比以前来的时候要热闹繁华许多,和农村大集的感觉差不多,很多人开始琢磨干点啥,虽然政府不允许,但是生活你得过吧,老婆孩子等着吃饭呢,咱又不偷不抢的,可那时候啊,做点买卖那真和做贼差不多,不管是政府不让,还是自己的心理和周围人的眼光,自己首先就自卑,老不好意思了,在人前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做小买卖呢。万一碰到熟人,那可娋得慌,跟做啥丢人事了似的。
权力不能私有,财产不能公有,否则必然成长成怪物。建国后不断的一个接一个的运动,最后这场浩劫,直接导致国民经济崩溃,这样很多胆子大一点的不得自己想办法了。叶南飞不属于胆子大那一伙的,他是被逼的,虽然看见各种做小生意的,开始冒头,叶南飞也恍惚有个想法,是不是也可以干点啥,不过眼前还真顾不上。
因为啥?因为吃住问题还没解决,住暂时住在水泥管子的涵洞里,舒不舒服先不说,眼瞧着一天比一天凉啊,所以说人都想有个家,最起码可以遮风挡雨,在外面打拼的在辛苦,回到窝里可以躺下来享受那哪怕片刻的安宁。可叶南飞这连窝恐怕都算不上,甚至不如老鼠和蚂蚁的居住环境。
这地界,人说多不多,说少吧,还随时都能碰到人,你出现个生面孔,马上就引起别人注意。白天不能出来,不能打鸟捞鱼,那吃啥?只能晚上出去偷,去百货副食区偷饼干,麻花,面包之类的,但是顿顿吃那玩应,毕竟没啥食欲,后来又瞄准了粮店,偷粮食。
没有真正挨过饿,你就不会体验到食物的价值,没有挨过冻,你就不会知道有个温暖的小窝是多么的珍贵。
特别是这已深秋,农民已经开始收庄稼,突然有一天降温,雨夹雪,可把叶南飞冻惨了,水泥涵管里生了个火堆也不管事。最后把衣服都套上,在围上军毯,把涵管的一头用帆布堵上,这才算熬过去。等天晴了,他把两根涵管中间用杨树枝档上,有点像搭鄂伦春人的帐篷,只不过没围城圆锥形,但意思一样,上面留有通烟的口,然后把涵管的一头堵死。
用塑胶布堵死还不行,外面在堆上苞米杆子,反正大地里多得是,扛回几捆没人在意,另一头也用苞米秸秆堵上,只不过可以搬开,来回进出,而两根涵管中间,木杆子搭成的部分,可以一天火不断,这样总算有了一个可以遮风挡雨,还算不冷的小窝了,但是不能够细想,细想一下,和耗子有啥区别?白天钻涵洞里躲着,晚上出去偷吃的。
不管咋说,总算可以生活下去了,白天有时不爱溜达,就在涵洞里看书消磨时间,晚上也不是每天都出去,是缺了才去弄。这天,他溜达到江南公园,花了五分钱买了门票进去了,他没有归属感,这里的一切都感觉陌生,人是陌生冷漠的,建筑是冰冷的,这里不属于自己,同样这里也不需要自己。
看见很多游人,有情侣,有的是一家人带着孩子,这让叶南飞很羡慕,怎么自己就过不上这种普通的生活么?这么多房子,难道就没有自己的一间?难道自己就没有能力赚钱,只能偷?想到这里,他脑袋里出现了前段时间的想法,看见很多人摆小摊,是不是自己也可以,这玩应不需要户口吧,而且想到在林子里不就是几个人做啥买卖,卖鱼。他越想心里越亮堂,不就是打渔卖鱼么。这活咱熟啊。
叶南飞有这些想法不奇怪,这整天跟耗子似的,除了偷就提心吊胆的藏起来,别说实现价值,什么理想之类的了,那么作为人的最基本的尊严呢?就算别人不在乎,自己难道不在乎么?而且实际缺钱的压力也要面对了。
有时候你还想出来溜达溜达吧,也想进馆子吃顿饭吧,就那几十块钱,是越花越少。这话说回来,叶南飞虽然偷,但他不是偷钱包的小偷,那技术他还是不会的,翻墙跃脊这活他熟,上人身上偷那活他可没练过,再说就算他会,也未必愿意干,那不是他追求的生活,之所以盗窃,那是为了生存。
想到这里,叶南飞马上拿出地图来研究,既然要卖鱼,就得打渔,打渔就得找地方啊,按他以往的经验,两河交汇的地方,往往鱼特别多,手指沿着地图往上找,在船营区的郊区部位,有一条小河,叫饮马河,感觉这里应该不错,在郊区比较隐蔽,距离船营区比较近,可以直接去牛马行卖鱼。这事看来可办。
地点定下来,剩下就是工具,钓具他是有,但靠钓鱼卖怕是不现实。现在需要的是渔网,还有运输工具,不然距离牛马行20多里路,扛着鱼去?那能有啥运输工具呢?没别的,只有自行车。这可都是大投入,大件,自行车没有二百来元不用惦记,渔网,三合的也不便宜。但是没有钱,咋办?
还得靠偷,不然这生意没法进行了。渔网好说,进商店就顺出来了,可这自行车还是得费点脑筋,偷商店的试了一下,特么太大,不好往出运,再说也容易被发现,最后决定还是偷外面的,当时的天朝,可以说是自行车王国,特别城市居民代步完全靠这玩应,但存放绝对不像今天这么随意,那可是占固定资产很大一部分,丢了损失太大,所以都很金贵。
大体的存放位置,有仓房的放仓房里,有小院的锁院子里,住社区的有车棚子,没车棚子的锁楼道里。自行车是很多,难度在于开锁机会太少,最后他想出个办法,弄根带子斜跨肩膀上,带子下端挂个勾,发现有方便动手的车,直接把勾挂在后架子上,这样后车轮就不用占地了,然后直接推走即可。
叶南飞都被自己的创意惊喜到了,么太有才了。这个方法还需要一个道具,那就是大衣,大衣不但可以隐藏那根带子,也可以遮盖一下后车架子和轮子。就这样他偷到了一辆八成新的二八红旗牌自行车。接着是搬家。他在饮马河边的树林里找到一块地方,搭建了一个鄂伦春似的窝棚,这种窝棚的优点就在于里面可以生火堆。
终于可以干起来了,第一次下水下网,还是让他吃了不少苦头,因为没有船和木筏,只能蹚水下网,这可是深秋啊,都下过雨夹雪了,那水的有多凉啊,好容易忍着把网下了,等起网的时候,下了好几次决心才下去,别说水凉,就是河里的淤泥,杂草等乱遭的不知什么东西,在脚底下,不是扎脚就是硌脚的也很要命,因为河的交汇处一般水流都很平缓,河底都是淤泥。
罪没少遭,收货还可以,一网上来,青鳞子,白鲢不少,偶尔还有点草根。当晚,一顿鱼宴犒劳了一下自己,一个炖鱼,一个鱼汤,还煎了不少,算是储备粮。第二天起早去了牛马行。别说,还真好卖,他事先考察过别的摊位的价位了,他的略便宜一些,没多久就被一抢而空,这主要是因为,他是自己打的鱼,成本就是自己的力气,而人家是上的鱼。这算生意开门红么?也许吧,不过视乎太顺利了一点,上天好像专门跟他作对,因为他又摊上新的事了。
第一次生意做的很顺利,说的是卖的很顺利,不过开始还是满纠结的,毕竟第一次,不管干啥第一次都会害羞了,紧张,难为情,好像所有人都看你笑话似的,虽然那时摆小摊肯定被歧视的,不过别夸张,其实更多的是对你的无视,城市里比乡村就是这样好,你咋样,很少有人会关心,那管你古怪一点,别太夸张,别人也只是看一下,不会引起什么轰动,当然这里说的是公共场所,你不能跑人社区里,古古怪怪的,那样的话肯定一帮大妈要收拾你的。
不但各种难为情,称也不会称了,后来要的人越来越多,更让他手忙脚乱,忙活起来以后就缓解了那种难为情。卖得好,让叶南飞信心倍增,终于找到了一条生存之路,回来之后,为了克服冰凉的河水,特意去弄了一条水叉,就是一种靴子,做成背带裤子的款式,可以穿着下水,一直可以到水深到胸的位置。
就这样,第一天打渔第二天卖,偶尔累了就休息一天,叶南飞可不是那种挣钱不要命的人,他的特点是容易满足,不会因为什么挣钱或者工作之类的弄得生活品质太差,当然他现在也没法再差了,但他还是想保留一点休闲,看书的时间。
本打算生活就这么过着,你也不太可能有什么长远打算,你想打算挣钱买个房么?对不起,那时候都是单位分房,换句话说,就是你得有单位或者某级政府管着你,才有可能解决你的住房问题,这不是钱的事,就他这身份,租房都租不到。那自己能不能够盖一个?不用想,除非你还是去森山老林估计没人管你,在这郊区,绝对的非法建筑。那多赚钱,开个水产商店吧,对不起,不允许私人做生意呢,你摆摊都违法。
所以说你想有点理想都不可能,别说理想了,目标都没有,只能苟且的活着,多卖鱼,多打鱼,在多卖。这不刚说摆摊违法么,这些天卖鱼可是没少担惊受怕,因为不断的有干部们来抓,牛马行是乌拉市的老商业区,可以说自从有乌拉市,就有这条街,一直是经济中心。解放前,这里都是各种私人买卖,街道两旁商店林立,各种生意都有。
建国后,这里的买卖就都充公了,成了国营企业,现在叶南飞他们这种小商小贩的也都想借这块商业宝地,说白了,就这人多啊,你做生意不就得有人气么,你跑胡同里卖去,可得有人买啊。叶南飞把做生意和钓鱼好有一比,钓鱼你就必须得选好地点。不能选急水流,得选水流平缓的转窝的地方,也不能整个水面都平缓,那样鱼就太分散了。
最好是距离急水流不远的转窝平缓地带,是最佳钓鱼地。急水流的地方鱼光顾着赶路了,有空看你的鱼饵么。要都是平缓水面,多得是吃的玩的,你这鱼饵怕是也很难被关注。所以做买卖也差不多。是啊,都知道这地方买卖好做,就都跑这凑热闹,弄得市面乱糟糟的一点不规范,看着闹心,所以领导们必须得管,必须得治理。
手段无外乎是撵走,抓,抢东西,叶南飞见过一次狠的,有一干部,猛的从胡同里溜出来,手里拎着瓶子,边走便往路边小摊上撒,估计是汽油,后面跟着一人用火机点火。
那家被烧的,有的老娘们坐地上就哭啊。时间长了,大伙就跟他们打游击,摆摊的东西绝对不能多,不管你是铺地上,还是有摊床的,必须有风吹草动,能立马拎起来,或者抱着就跑。叶南飞也是跟着打游击,只要听见有人喊,李大虎来了(抓捕商贩的队长),大伙就一呼啦的四散而逃。这个其实不算啥,反正大伙都这样,你也别逞英雄想跟人家对着干,你也干不过,都说怕流氓,但人家是有执照的流氓,你说可怕不。
可恶的是,这天他打渔回来,距离很远就看见窝棚附近有人,而且是几个人,叶南飞本能的藏起来偷瞧着,一个大妈,还有三个男的,瞧那几个男的应该是公家人,不然没那么理直气壮的。竟然把他的窝棚拆了,几个人又在哪晃了一阵,不说些啥,然后就走了。好在他之前就怕白天有人来,就把主要的东西,那背包藏在了树上,窝棚里只有点锅碗瓢盆之类的。可自行车也在,怕是又充公了。
等他们走远,叶南飞回去一看,一片狼藉,这让叶南飞很崩溃,内心生出一股子恨来,我这招你们还是惹你们了?怎么连个窝棚都不让住?你们都有像样的房子住。看官们别不信,别说那时候,就是现在,你随便盖个棚子试试,看看那有没有人收拾你,天朝自建国以后,他就不允许你乱走,乱住,乱建,以至于外国人来了都很奇怪,怎么你们中国就没有穷人么?
有没有不知道,只不过真没有外国那种棚户区,主要原因是他不让你建。至于你有没有地方住,那不归他们管,据说有个城市连桥下都不让住,为了防止住人特意堆了许多圆锥体的水泥柱,怕供热管道住人就把盖子用水泥抹死,至于你咋办?那谁管啊,原来你住哪了?叶南飞找了一下,窝棚拆了,其他东西还好没破坏,自行车也在,瞧着这帮人的意思,应该只是撵他走。
那大妈,不用说,肯定是附近的治安积极分子,那几个男的不是派出所,就是街道的干部。从这以后他算坐下病了,一见着大妈就反感,也难怪他反感,视乎这女的上了岁数,对别人的事比自己个的事都有热情,整天跟打了鸡血似的,看着这个,监视那个。
没办法,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在牛逼的人也不敢和当局对着干啊,再说叶南飞也不是牛逼的人,这些年他都是在躲避着。这事本来就够他窝火沮丧的了,第二天卖鱼又碰到窝火事了。咋回事呢?原来他又在上游找了块地方,距离周边居住区都够远的了,属于河流泛洪区,也就是年年洪水都经过的地方,所以树木荒草杂生,这算惹不着谁了吧。
第二天照样起早去了市场。把塑胶布铺地上,把鱼往上一摆,大个的一根根摆好,小的青鳞子和白票子堆一小堆。这会还挺早,很多岁数大的人早就起来了,这两年已经习惯早起来这黑市买东西,不但价格实惠,东西也全,服务态度也好,不像国营的副食店,不但东西品种少,品质差,还都绷着张臭脸,好像都欠他们钱似的。这段时间也是他们小摊比较消停的时段,等八九点钟以后,就要随时注意有没有纠察的了。
一早上卖的还行,差不多出去一半了,看这样子一上午都能处理了。这也缓解了他郁闷的心情,不过他正摆弄几条鱼的时候,感觉有俩人站在他摊前了,叶南飞以为买鱼的顾客,因为虽然八点多了,但那些政府公务员不可能这么早来的。于是头也不抬的说:「大鱼2毛一斤,青鳞子白票子一毛。」不过发现不大对劲,这俩人咋没反应呢?要是不想买的,问完就走了,想买的一定搭腔的。
抬头一看,第一感觉,肯定不是顾客,咋说呢?一看就不是好人,一个家伙长得挺壮,剃着平头,一脸横肉,给人的面相就是那种特恶,特横的人,一脸横肉,而且正用很凶的眼神看着他,另一个正好和他相反,比他小一圈,长得尖嘴猴腮的,一脸得瑟的看着叶南飞。虽然长得不招人待见,但看穿着,都是一水的军装绿,条件应该不错。叶南飞明白了,这是碰着地痞了。
地痞流氓自古都有,发达国家有黑色会,乱世就成了土匪,绿林好汉,在不同的社会,有不同形式的存在,名称也不同,其实质是一样的。和平年代就靠好勇斗狠,耍横玩命,掌控政府掌控不到的地方,乱世他们的黄金时间就来了,小了可以称霸一方,大了可以逐鹿天下,在天朝本来建国后,不是被剿灭了就是招安了,一时天下清平,硬是消灭了世界上从来没有消失过的黄赌毒。
但不管你手段多么凌厉,多么有效,反人性的东西必然长久不了,黄赌毒虽然不是好东西,不过人性就有黑暗面,所以世界上就必然有黑暗的东西,你是消除不了的,当政策略回归正常以后,这些东西就慢慢抬头了。叶南飞在县城那时候,这种性子的人都忙着武斗,那比黑社会火拼还猛,相当于战争了,很多地方武器都用上了,据说广西都出现吃人现象,就是两个不同派别之间武斗,抓住俘虏就给杀了,心肝肺挖出来炒了吃。相当恐怖。
他回到市里,那运动的年代已过去,那么人群中的这些暴力型,犯罪型的人,又没地施展了,于是就以地痞流氓的形式出现了,这应该是比较原始的,可以叫古典流氓时期。这个时期的流氓有个特点,那就是不以金钱利益为目的,而混的是面子,拔份,讲究的是谁说话办事好使,有力度。那么这俩明显是地痞流氓的人,找叶南飞干嘛呢?
目的很简单,第一叶南飞是生面孔,而来了以后,没和他们打招呼,他们感觉没面子。第二,这市场上也有认识的或者是哥们,也做鱼生意,让叶南飞的摊子影响了。第三,古典流氓时期,人既然不已金钱利益为目的,他们就会有别的发泄口,比如欺负个人,看着被欺负的人如何痛苦挣扎,如何摇尾乞怜,如何恐惧害怕,这都是一种享受,会给施暴人带来快感和成就感,这种心理是人性里很原始的一面。
比如小孩经常会以虐待小动物为乐,说大了,其实也是一种权力的体现,因为这时就可以掌控你,想让你痛苦,想让你舒坦,都可以。这三点碰到一起,他们找上叶南飞就不稀奇了。不显示一下自己的存在,你们还能把我们流氓当回事么?
这叶南飞一抬头,那瘦猴子:「哎,小子,谁让你在这卖的?还特么瞎卖?问过俺们了么?」叶南飞经过昨天的事,本来就有点窝火,今天这明显又被人欺负,心里不免火起:「你们是干部?还是这地你家的?」这两下说话可都夹抢带炮的,火药味很浓。瘦猴子:「哎我草,挺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