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皇上!」眼看着梵倾即将跳下悬崖,却见一道黑影犹如鬼魅般闪过眼前,一记手刀将梵倾劈晕。那男子俊逸不凡,站得笔直,侍卫认得,这人是天下闻名的战羽战将军。
战羽的薄唇紧紧抿起,脸色甚爲难看地看着悬崖之下,又是该死的幻境。栖绯应该没事,可此情此景,他又如何放得下心。最让他恼怒的是,自己明明跟在这一行人身後,还是中了招,被那浓雾与他们分隔,弄丢了栖绯。
战羽识得幻阵,他和总留在自己国都的轩辕皓梵倾不同,这几年跋山涉水,说是战遍天下也不爲过,走遍全州各地的结果,便是对天下奇人异事都有耳闻。自从进山觉察不对後,他就做好了时刻带栖绯下山的准备。
可惜自己判断失误,这里虽是栖绯的机缘,却也是处处陷阱环境艰险,他一不小心便着了道,等他把麻烦解决,大雾已起,幻境应运而生,他用尽办法破除浓雾,却还是慢了几分,弄丢了栖绯。
狠狠将拳头砸在固定吊桥的巨木之上,那巨木从中心开始犹若蛛网般裂开,片刻之间,化作粉尘。
梵倾的侍卫瞠目结舌,他们成爲皇族侍卫自问武功高强,也被此景镇住,更让他们惊讶的是,就在巨木化作碾粉那一刻,眼前的景色变了,断裂的吊桥不见踪影,悬崖化作平地,此地甚爲眼熟,以前必然来过 .如果只是幻境,那皇後人呢,爲什麽不见了?
「照顾好你们皇上。」战羽将梵倾丢到卫一身上:「留在这,无论看到什麽,我回来之前都不要离开。刚才那是幻境可也能要了你们的命 .」
「那皇後……」卫一心头发沈,被战羽一瞪,连忙改口:「郡主她……」
见战羽又瞪,只能问别的:「皇上他……」
战羽双目犹若深潭:「他死不了。」信誓旦旦说照顾好栖绯,结果变成这样,也该让梵倾尝尝那受尽煎熬的滋味了。
【来了……】【终於来了……】【等了好久……】【好久……】【快过来这里,快来……】栖绯觉得头很痛,很吵,就好像一直有人在脑海里不停地大声说话一样。
「别吵。」她默默在心里喊道,那声音就好像被吓到一样,忽然停住了。然後,那恼人的呼唤声不见了,只是隐约传来委屈的呜呜声。
过了不知道多久,那呜咽声也停下了,栖绯也终於没了那种被束缚的感觉。她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看到的是棕灰色的顶棚,或者说是洞壁 .这里像一个洞室,有些狭小,只有身下的一张石床,可并不黑暗。因爲在洞室顶的正中,有一颗夜明珠,也正是这颗珠子,将这洞室照亮。
「有人麽?」栖绯唤了几声,无人应答。她有些不确定自己身在何处,她明明记得,前一刻同梵倾决裂,然後自己走上了一座吊桥,那座吊桥忽然从中断裂,她掉了下去。失去知觉前,她隐约听见了梵倾的吼声。
「梵倾。」栖绯叹了口气。
之前自己那般决绝,可现在回想起来,她反倒有些不知自己做得对不对了。
刚刚发生的事情,她在从前虽不是全然知晓,可也有所察觉。前世那场十六岁的动乱她记忆犹新,正是因爲梵倾她才得以活下去成了月都最後一任女皇。
而今世自己死而复生之後,梵倾待她那般小心翼翼,那般温柔体贴,她不相信都是假的。
她想,也许最开始的时候,梵倾是在演戏,可有时候,戏是假,情是真,演戏演得久了,也就入了戏,再分不清自己是演戏的人,还是戏中的人。
梵倾,梵倾,想到失去知觉前的那绝望的吼声,她对梵倾呢,真的可以像自己说的那般决绝麽。
等等吧,她也需要冷静。
身体不再僵硬之後,栖绯将之前的事情抛到脑後观察起四周,四壁光滑,没有任何缝隙,看起来没有机关。直觉在告诉她,她还在钰山,这里很熟悉。
在她的记忆中,自己从未来过这里,可自从来到山上就觉的莫名的亲切,就好像很久自己曾经来过,停留过很久一样。
摸上身下并不冰冷的石床,栖绯决定恢复一下体力再走出石室,查看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战羽站在钰山山顶,月都一行之後,他们几人已非凡人,要想让那几个人立刻到齐的方法很简单。
他深吸一口气,提起内劲,一息之後,震破天地般的啸声响彻天地 .距离此地最近的轩辕刹和刚到的宇文长风先是微愣,旋即脸色一黑,飞般地像钰山奔去。
数千里之外,几人几乎同时听到了那啸声。
「是战羽?」被数人蒙骗在楚城像没头苍蝇一样找寻栖绯的楚风被吓了一跳:「那冷脸面瘫紧张,真难得。」他的脚步陡然一顿,如同被人卡住脖子般僵硬地自言自语:「能让战羽紧张的人……栖绯出事了?!」
转眼,原地已不见人影。
「这个笨蛋还不算太傻。」原本坐在茶楼上看楚风笑话的楚衍脸上早没了笑意,反倒多了几分难得的阴沈:「梵倾,你就是这麽照顾栖绯的?」
片刻之後,茶楼掌柜来给东家见礼,敲门无人应,小心打开包厢门,却见房间无人,桌上只余一只茶壶和满桌的碾粉。
梵啸正在宫中替梵倾批改奏折,忽闻长啸,他手中的御笔一抖,落在地上,他呆愣了片刻,回过神来,又拿起一支笔,下诏。只是他的手依旧微微发抖,仅是寥寥几笔,就停了下来。
「来人!」心腹侍从急忙上前。
「将诏书交予丞相,本王即刻出宫,余下事宜,你盯着,我会交代暗卫辅助与你。」
「是,小人定不负王爷之命!」那人跪下接旨,起身之时,身前却已无人。
东都皇宫。
「来人!」轩辕皓脸色铁青,宣召道:「本皇有恙,即日由右丞监国。」诏令刚下,人已不见。
无名镇,月冉温柔地看着钰山的方向:「栖绯,你已经找到那里了麽。」
他抚上左手上的黑戒,这是栖绯掉落的长发所炼,繁复的密咒保留了些微的生气,可以让他无论何时无论多远都能知道栖绯是否安好。
「栖绯,无论这一次你做出什麽选择,我都不会离开你了。」
(二)
离开洞室的栖绯,在深不见底的洞穴中慢慢地走着,这里并不寒冷,也不憋闷,甚至不黑暗,因爲每隔丈许远便会有一颗夜明珠将周围照亮。
她刚刚停留的洞室像是整个洞穴的尽头,走出洞石後,她只能没有选择地向前走。越向前,那种亲切的感觉越强烈,好像有什麽在等待着自己,不停地无声地呼唤。
刚刚入夜,九个出色的男子已在栖绯失踪的地点会和。
梵倾已经醒来,只是脸色晦暗,眼中更是无神。梵啸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兄长,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梵倾。
「梵倾,发生了什麽?栖绯呢?」几人各占一处,轩辕皓第一个开口问道。
梵倾强打起精神,把从上山开始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那些对话也被他尽数复述,包括栖绯的态度,以及後来的决绝,全部细细道来,未曾隐瞒。
接着,战羽又把自己所见,大略讲过。
两人说罢之後,衆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就连月冉的神情都显得比往日显得阴沈了些许。宇文长风更是直接动了手。梵倾面无表情地接下宇文长风一拳,抹下嘴角的血迹,看向月冉。
「月冉,你知道栖绯在哪,带我去。」
淡淡地看了梵倾一眼,月冉转身向山的深处走去,衆人连忙跟上。
栖绯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只是隐隐觉得,呼唤的东西越来越近了 .转过一个弯,面前豁然开朗,那是一间开阔的石室,比栖绯之前待过的地方大上数倍。
而栖绯却没有在意其他,她被石室正中的一样东西抓住了心神,再也移不开目光。
那是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珠子,不是很明亮,却很美,七彩,绚烂,如梦似幻。栖绯缓缓走上前,将那颗珠子捧在手中。那些幸福的,痛苦的回忆,再一次印刻在她的心上。
这颗珠子是月哥哥送给她的。当时她才十二岁,月哥哥已经成了祭殿的祭司之一,那一天,她又一次因爲不能离开宸宫和父皇大吵了一架 .和以往一样,她跑到月哥哥那里,抱着他对他哭诉。只有这时候,月哥哥的脸上才会露出些许表情,他会无奈又疼惜地轻抚她的头,也会任凭她将鼻涕眼泪抹在他的衣物上。
而那时候的自己也总会抱怨道:「月哥哥都不肯安慰我!栖绯都哭得这麽伤心了,月哥哥竟然一句话都不肯说。」
而他总是一脸歉然地说:「栖绯,别哭了。」
「这算什麽安慰!」
「栖绯,别哭了,再哭眼睛就会肿了。」
「啊!月哥哥你也嫌弃栖绯了麽!」
那时候的自己,故意无理取闹地让月哥哥想方设法逗自己开心。每每这个时候,之前和父皇的争吵都会抛在脑後。最後被无措地月哥哥逗笑。
即便最後,他总会一脸无奈地苦笑,可她总是更喜欢这时候的他,让自己觉得彼此是那麽的接近,好像注定永远不会分离。
这颗珠子是月哥哥自己所做,原本是爲了巩固封印,却因爲耍赖的自己,瞒着师父,将珠子送了她做礼物。
师父知道後大摇其头,仰天长叹,说月哥哥是有了师妹扔了师父,罔他多年悉心教导云云,数落了月哥哥和不肯贡献出珠子的自己整整一天。直到他口感舌燥,肚子咕咕叫才作罢。而珠子到底落在了自己手上 .珠子若是对封印而言作用甚大,而自己能力有限,十二岁的自己也只有在全力之下看到些想看到的人在做什麽。
那时候的她总是用这颗珠子来看月哥哥在哪,师父是不是又偷喝了酒,宫里的小太监又把私房钱放在了哪个老鼠洞,也会在和父皇吵架後偷看父皇去哪个寝宫……虽然每次都在父皇的一瞪之下破功,可给父皇制造点儿小麻烦还是会让她窃喜好久。
「月尘珠」是她爲它取的名字,有她同月哥哥的姓氏,也有尘世总总,一珠可观天下的意思。而它做爲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却并非那难能可贵的神奇能力,而是因爲,这是月哥哥送给她的独一无二的宝贝。
随着她逐渐长大,身上的血脉之力越来越弱,即便到了十五岁的对着月尘珠也什麽都看不到的时候,它也依旧是她最重要的宝物。
她一直贴身带着它,经历了那场十六岁的月都大乱,父皇、战恒的死,月哥哥的性格大变。
後来,她带着它同月哥哥成亲,却过着行屍走肉的日子,做自己不合格的傀儡。它一直被她贴身放在怀里,直到月都将覆灭的前一年。
那一年,她最後一次使用月尘珠,然後她将自己最珍贵的宝物留在了这里,一忘千年。
(三)
栖绯在里面?楚风皱着眉看着被重兵把守的山洞入口,爲什麽他觉察不到栖绯的气息。不过他相信月冉,就算不想承认,他也是最了解栖绯的那个人。
梵倾没说话,甚至没有疑问,他只是挥退手下,第一个走了进去。
山洞很深,漆黑一片,走上短短的一小段路,就开始让人觉得气闷 .「月冉,栖绯真的没事麽?」宇文长风第一个沈不住气,也不怪他如此,山洞阴森潮湿散发着一股腐臭的霉味,空气随着深入越发稀薄,若是栖绯真的在山洞深处,岂不是很危险?
月冉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向前。
栖绯将月尘珠抱在胸前,感受那熟悉的温热,思绪却回到了从前。
那一年,爲了寻找月都的解祸之法,她带着皇族遗留下来的异术符咒,离开了月都。她用短短的两个月,去过天宇,去过朗鸣和楚城,她用最短的时间查遍古籍,走遍了每一个可能改变命运的地方,却一直没有线索。
後来,她到朗鸣的钰山,这里的气息让她倍感亲切,让干涸的血脉之力再度蓬勃,暗淡许久的月尘珠也有了光彩。她将最後的希望放在月尘珠上,用透支生命力的方式将它再次开啓。也是那一天,她失去了生命中最後的温暖。
怀中的珠子闪了闪,时间仿佛回到了那一天,面前显现清晰的映像。
那是一座华贵非常的大殿,轩辕皓坐在大殿正中,下首是他的手下。
「月皇来过东都?」轩辕皓阴沈着脸问道。
「回少主,月皇确曾来过,前日她在东都观天殿待了一日,带走了些古籍,就不见了,探子回报说,昨日在楚城见过疑似月皇之人。」
「前日?那你前日爲何不报?」
「少主,月冉掌权,月皇在月都的地位大不同以往,您与宇文小姐的婚约已定,属下不敢多言。」
轩辕皓的脸色愈发难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度开口:「你做得不错,以後但凡月皇行踪,不涉政事不必来报,下去吧。」
画面一转,变成一处院落,这里鸟语花香,仿佛人间仙境。可惜园中景色无人欣赏,气氛反倒有几分剑拔弩张。
「楚风,月皇人呢?」年长的男子质问道。
「不在月都,说是寻找月都的解祸之法。」楚风依旧一身红衣,在这园中,俨然是最美的风景。
「不在月都?这时候怎能不在月都!你平时跟随月皇左右,怎能让她此时离都?」
「叔父,我……」
「楚风,你知道现在是何时?月皇势弱,贵族专权,若是此时不让月皇将权力收拢,将来必然被黜,那时,我楚氏费劲心力将你送於月皇身边,又有何意义?
你可忘记你父母的死?忘记我们楚氏一族曾经的辉煌?「
似是觉得自己的语气过於强硬,口气缓了缓晓之以理:「楚风,我们一族将你送到月皇身边,就是爲了让我楚氏重回一等世家之列!叔父活不久了,一族的命运尽在你手,你要抓住月皇的心,更要掌握她的行踪,我们楚氏要抓住一切机会。楚风,答应我,若是月皇势败,就将月氏消息尽数交易给轩辕和梵氏,取得最大的利益,若是最後月皇势强,你就爲楚氏要一块封地,即便我们此时不如轩辕,宇文和梵氏,可总有一天,我们必定跻身天下一流氏族之列!勿要让男女私情蒙了你的心,月皇不过是个女人,事成之後,你愿意娶哪个女子爲妻,叔父和全族都无异议。」
楚风的神情有些晦暗,可还是点了点头:「是,叔父,我明白了。」
画面又一转化做兵营,两名身穿铠甲的武将正一前一後走进营帐。
「战将军。」两人还未站定,後面的那位武将就忍不住道:「月皇还没有回宫,您此时不去早朝,那帮文臣无人约束,岂不是会朝廷大乱?」
「朝廷大乱?」战羽转过身,身上的气势冷冽疏离:「朝廷大乱与我何干?」
「将军,怎能无关?月皇还在月都之时,陈大人,张大人爲首的内阁就已对月皇不满,如今月皇离都,生死不知,他们定然会大做文章,商讨废旧皇,再立新君之事。您此时不去早朝,他们必定无人压制,若是真的另立新皇,朝堂大乱,月都必乱呀!」
「刘将军,你可知我武将职责所在?」
「保家卫国,万死不辞,辅佐圣上,以安天下。」
「此时离都的月皇,又有何值得辅佐之处?」
「战将军,月皇离都,未必没有什麽内情,虽说月皇势弱,这几年也算是殚精竭虑,如若换上新君,恐怕还不如如今的月皇。您……」
「谁做皇帝,与我何干?我倒甯愿有个新皇即位,也好过如今那高高在上的傀儡。」
画面又是一转,化作月都的大殿,满朝的官员激烈地争执着什麽,月冉坐在皇位下首,他完美无缺的容貌,天下无双的绝然风姿,身在朝堂,却仿佛超脱世俗之外。
「月皇爲何还不来早朝?」
「月皇根本不在月都。」
「谁知道月皇身在何处?」
「月皇如此不将朝政放在眼中,至我等於何处,至月都於何处?」
「月皇无道!」
「我等应当谏言。」
一番貌似义正言辞的声讨之後,文臣们终於在彼此心知肚明的利益交换中达成了某种协议。
「月大人。」一派之首的张大人躬身上前:「您可知月皇身在何处?」
「不知。」月冉冷冷答道。
「月大人,您贵爲月都祭首,天下祭者之首,定知这天下民心所向,月皇,哎……」长叹一声:「月皇即位以後,轩辕氏,梵氏,宇文氏皆有不服,月都时有民乱,怕是月皇并非天命之主。」
见月冉一言不发,另一臣子上前:「张大人,月大人,赎本官直言,如今的月皇不过是个弱女子,即位不过几年,便屡次违背先人遗训,本就不孝不仁,如今竟说要迁都,更是置祖先何地,置月都臣民何地!月皇早已失道失德,臣恳请各位大人明鉴!
另一人立刻赞道:「蒋大人所言甚是,臣亦以爲,应另选良主!」
「臣亦有此意,月皇有意迁都。可如今,轩辕氏占据天宇之地,梵氏在朗鸣称王称霸,西方的不毛之地更被宇文氏族把持。此时迁都,迁往何处?
月都经营数千年,难道就她一个黄毛丫头,就要让臣民们流离失所,让我们这些老臣们老无所依麽?
再说,此时迁都,不迁都便要迁平民百姓,那月都又如何经营,难道把几千万的臣民给轩辕氏,梵氏,宇文氏麽?到时候我们月都势若,不就任人拿捏了!这不是正让梵氏,轩辕氏,宇文氏如愿以偿麽?「
「月皇当黜。」
月冉垂着眼睫,既没有反对也没有支持。
栖绯还记得他在自己离去前的话:「若是你踏出月都,回来之後就留在须臾殿吧。」
须臾殿是谋朝篡位的乱臣,被废的皇储待的地方,她也许会成爲唯一一位,也是最後一位被贬斥到那里的女皇。
见月冉没有驳斥,下方的臣子振奋起来,谁人不知月皇与祭司大人不和,夫妻七年,只有月皇对祭司大人一往情深,而祭司大人对月皇与陌生人无异,甚至还不如相识久些的下人和宫女。
「月瞳,年18尚未婚配,可立爲皇。只有皇夫才能留在祭殿。月大人您可愿仍爲皇夫?祭首之位关系重大,想来月大人也不会反对再娶了一名有身份的女子。」
「月瞳?」另一派的人出言反对:「月瞳不过一普通郡主,有何德何能称皇,臣推举月嬴公主,公主仁德,堪当大任。」
朝堂上的争执就像一场闹剧,在他们眼中,月皇之位就像一场交易,爲了自己的利益,讨价还价。
月冉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面的臣子,对他们的争执不置一词,他像是一名旁观者,看着眼前蹩脚难看的戏。
等到那些人的争执渐渐停下,他冷声开口,低沈悦耳的声音中隐含着重重的寒意:「月皇无道,但天命不可违,月皇承天命所归爲天下之皇,然天命亦有尽时,一年之後,既是月皇退位之时。」
对了,那时候的她看到这便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实在无法忍受在月冉口中说出决绝的言语,更控制不住颤抖的双手,宝珠掉落在地,彻底地灰暗下去。她甚至没有精力去想,爲什麽她想要寻找解祸之法,月尘珠却让她看到的却是这些让她绝望的景象。
她只是知道,自己费劲全力,想要换月族一线生机,天下一份安定,却因爲总总利益,总总算计,还未成行就丢失了自己坚守数年的战场,身边空无一人。
她失望了,月都已经注定的命运和长久以来的焦灼,不但没有让她看到希望的可能,反而夺走了仅剩的坚持,终於感觉到了什麽是绝望。
站在钰山的山顶上,她看了日出,看了日落,见到了那对幸福的爱人,用自己最後的能力让他们幸福。後来,她将月尘珠留在了钰山,转世之後也将这份记忆遗失,一忘千年。
她回到月都那一年,是血腥的一年,她斩杀了无数反对自己的人後终於惨胜。以驱逐的名义将部分平民赶出月都,後来,一夜之间月都尽毁,她爲了见月哥哥最後一面死在了昶山。
前世,她与他们因爲生活在不同的环境、不同的立场,最终形同陌路,可如今即便她已经忘记了这些记忆,那些芥蒂却埋藏在她心底,让她无法真正接受他们的感情。
甚至战羽和月哥哥,即便他们早已无比亲密,她却总是茫然和彷徨,害怕忽然有一天,她付出了一切,而他们会离她而去,只留下一个背影。
一滴又一滴的泪落下,滴在了月尘珠上,它闪了闪,好像安慰一样,然後慢慢的一抹淡淡的白雾以它爲中心,弥散开来,将栖绯包裹进去,像是一只巨大的茧。
(四)
巨大的洞室之中漆黑一片,唯有拿着月明珠的梵倾处,显出几丝光亮。
「这里哪?栖绯呢?」梵啸迫不及待地问月冉,他没想到那条隧道尽头竟然是这样大的一间石室,更没想到栖绯根本不在此地。
「栖绯就在这里。」月冉抚过一处虚空:「她在这里的另一处空间。」
「什麽意思?」长风问道。
轩辕刹想起从前和栖绯一起经历过的过去,若有所悟:「难道现在我们只能等?」
月冉点了点头:「等栖绯回来。」他看向依旧带着茫然和痛苦的梵倾:「在这里,栖绯会看到过去发生的很多事情,我们隐瞒的欺骗的掩盖的真相,或许也有她一直没能看到的你们的真心。」
衆人明白了他的意思,或许是接受,或许是彻底的远离。就连楚风也能从月冉比往日急促的话语中感觉到几分焦灼,也许月冉是怕栖绯抗拒吧,因爲就连他也无法改变栖绯衰弱下去的身体。唯有接受这里的所有人,才能改变这一切。
这一刻开始,仿佛连空气都在凝滞。
「等多久都无所谓。」楚风干脆坐到地上,一脸无赖样:「反正就算栖绯不要我了,我也要把她追回来,等怕什麽,等几个时辰,几天,几个月,哪怕多少年我都不怕。」
「笨蛋。」楚衍啪地一下拍在他头上,坐在他身边:「几天几个月几年?你想饿死栖绯麽?」
气氛缓和下来,其余几人也慢慢释然,是呀,他们几年等过,一辈子等过,又怕什麽,就算栖绯会愤怒失望,可他们的真心从未改变,就算此时不能原谅,只要有时间,只要栖绯还好好的活着,他们总有一天会把栖绯追回。
在雾气形成的巨茧之中,栖绯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母体之中,那温暖包容的幸福感觉,让她将月尘珠抱得更紧,它像她生命中最後的浮木,让她没有在悲伤和愤怒中迷失。
不知何时,周围的景致变了,破败的城墙上,一老者一青年背对着栖绯立在不远处。
这情景栖绯经历过几次,而地点,似乎是遥光的城墙……那两人的衣物服饰,她应该是再度穿越了时间和空间的洪流,看到了千年之前的景象。
「主上,时间到了,我们该走了。」那老者对青年开口劝道。
那瘦削青年回过身,栖绯看到他的脸孔时几乎惊呼出声,竟是楚风,可他此时的形貌几乎让栖绯认不出,他的颧骨深深凹陷,宽大的红衣就像架在骨架上,空空荡荡,那单薄的身形仿佛风都可以吹倒一般,而他此时的神情,更是充满了绝望。
「成叔,你说,她会回来找我麽?」楚风声音沙哑干涩得仿佛许久不曾开口。
「主上……」被叫成叔的中年男子面带不忍,他艰难的答道:「会来的,您认识了她七年,您知道那位大人她一向一言九鼎,一定会来找您的。」只要那一位她还在,还活着。
可即便是他都已听说,月皇已经陨落,永远留在了昶山,连屍身都没能留下。
看着自己从小看到大的青年,看到他脆弱的模样,他的眼有些湿了,扭过头,擦去眼角的泪。又一次催促道。
「主上,时间到了,我们该走了,再不走,轩辕氏的人就要来了。若是您出了事,那一位即便找来,也会生气的。」
楚风许久才回过神,应道:「对,我不能惹她生气。可是,可是我不想离开,我怕走了之後,她找不到我,回到月冉身边,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你知道她有多固执,若是惹她生气了,再不肯原谅我怎麽办,我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她。」
他喃喃道:「我不想,也不敢。是我对不起她,我应该告诉她的,哪怕忤逆父亲也应该告诉她的,我真的不是爲了利用她才陪在她身边的,我不是因爲她是月皇,因爲她的身份地位才爱上她的……
我是真的想要保护她,想要和她在一起。哪怕她身边有别的男人也没关系,哪怕她只把我当男宠,当奴仆都没关系,我是真的爱她,是真的。成叔,你说她会原谅我麽?「
老者连连点头:「月皇一向宽容,只要,只要少主把一切都告诉月皇,她一定会原谅您的。」
楚风笑了,病态苍白的脸上终於有了一丝红晕,他忽然高兴起来:「咳咳,好,成叔,我们回封地,回昶山,我要在那建一座城,比天下任何一处的都繁华的城,像月都一样美丽的城,到时候栖绯就会开心了,就会回来见我了。」
中年男子松了口气,楚氏如今得到的昶山不过是一座荒山,说是不毛之地也不爲过,楚氏如今更是人才凋零,内忧外建一座城谈何容易,也许要十年,也许需要百年,也需要楚氏世代努力下去。才能建成少主心中的楚城。
或许不久之後,等少主忙碌起来之後,月皇的影子就会淡去。到时候再仔细劝说,或许,或许少主也会娶妻生子。即便他也不大相信会有那一天。
景色变了,转眼之间,原来只有一块牌子的村庄变成了一座城池,楚城,他的主人也从俊美的青年长成壮年,已是第十个年头。
还是城墙上,只是从遥光变成了楚城。
「成叔,楚城已经建成了,天下已经没有人不知道有楚城,爲什麽栖绯还不来找我呢?」
「主上。」成叔咬了咬牙,已经过了十年,甚至他也没有想到楚城会在这麽快的时间里建成,也没想到月皇在楚风心中依旧如故,他不敢说月皇已崩,却也不能看着自己视若己出的少主这样执迷不误:「少主,月皇怕是已经忘记你们之间的约定,既然她已失约,不如,不如少主就不要再等了,楚城有如此多的佳人,您……」
「成叔!」楚风脸色骤然铁青。
「……主上,是老奴逾越了。」
景色变换,又是一日,还是城墙,还是两人。
楚风依旧远远地眺望着什麽,十年前他在眺望那永远不可能再见的月都,等待那还未归来的爱人,如今,他还在等,可是爲什麽那人依旧未归,她是找不到归家的路了麽?还是……还是不愿再见他一面。
「成叔,昨日是我不对,您不要怪我。」他叹息道:「您看着我长大,与我亲近更胜叔父。」
「老奴又怎会怪少主。」他是真的不怪,他懂他的苦又如何去怪呀。
「成叔。」楚风转过身,似是做了决定:「我要离开了。」
成叔被惊得一跳:「主上,您?」
他微微一笑:「也许她真的忘了我们的约定也说不定,既然如此她不来找我,那就让我去找她吧,我一定会找到她的,一定会的。」看着惊愕不忍的老者,他安慰地拉住他的衣袖,这个动作,他已经二十几年不曾做过。
「成叔,就选五弟之子做少城主吧。我会让他替我爲您尽孝……」
老者泪流满面。
转眼之间景色再变,熟悉又陌生的庭院,犹若仙境,如梦似幻。
「栖绯。」楚风站在院落正中,身旁是几坛酒,他喃喃道:「这园子你喜欢麽?我花了三年才建好这和月都那一样的宅子。」
下一瞬,火折落地,一股火焰冲天而起,将整个院落包裹起来。
他悠然地喝酒,仿佛并非身在火场,而是等待着和人相遇。
栖绯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难道这也是前世发生的事?那个梦是真的,楚风前一世的死竟是……
「栖绯,我说对你一见锺情是真的。」因爲酒,火势飞快蔓延,仙境化作炼狱。楚风反倒微笑起来,他盘膝坐在地上,喝着劣酒,自言自语:「我最不喜叫你女皇,每次看你板着脸张开一身的刺,我就想把你抱在怀里,狠狠扑倒。可惜我一直没有勇气。」他露出一脸遗憾的表情:「一直想告诉你,我利用了你,可是我不敢说,怕你一气之下再不理我,不再信任我,不再对我说那些心事。我想留在你身边,就算你爱的是月冉也没关系。」
他释然地笑着,又喝了一口酒。
「我一直在你身上得到有利楚氏的东西,一边愧疚着,一边满足着你对我的好,这让我觉得满足。叔父一直对我说,我背负这楚氏一族的未来,其实我一直知道,族人只想利用我,想要榨干我的价值,想要地位,想要权利,而这些我都不想要。」
他对着虚空笑着:「我小时候就有一个愿望,好好活着,赚下一笔一辈子也花不完的家业,找个我喜欢也喜欢我的人成亲,生子,把孩子养大,不要像我一样早早没了双亲。栖绯,看到你那一天,我就知道,自己完了,我能赚下一辈子也花不完的家业,可是我娶不了不爱我的女皇,更没办法和她有个孩子。」
在火场中,楚风擡头看那逐渐被染成橙色的天空:「栖绯,你要不是女皇多好,我一定把你掳走放在家中,每天和你在一起,对你很好很好。你这麽喜欢我的长相,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会爱上我,和我成亲,爲我生一个孩子,我们把孩子养大,看着彼此慢慢变老……」
他忽然站起身,在原地走了起来,他似乎觉得周围的火势太慢了,让他难以忍受的迟缓速度燃烧,他拿起身边的一个酒坛,在自己距离火势最近的地方砸下,火呼地一下暴涨,向他靠近。
「楚风,不要!」栖绯忘记了这只是过去的幻影,她冲上前,想要将他带出火势凶猛的火场,伸手去拉,却从楚风的手掌中穿过,什麽都没能碰触到。
栖绯愣了愣,放下了手,她站在微笑地面对死亡的楚风面前痛哭出声。她从未想过,在自己死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如果早知道,如果很早就知道,她一定,一定对他更好,更好一点。
「楚风,楚风!」栖绯蹲下身将自己抱成一团,她不敢看他死亡的样子,他那麽喜欢在自己面前展现他的漂亮,却选择了这样决绝的死亡。
「栖绯,是你麽?」楚风好像忽然察觉了什麽,他踉跄地向前走了两步,眼底却爆发出异样的光彩,他仿佛能看到一样,伸出手在栖绯蹲坐的地方摸了摸,露出了一脸幸福的笑:「栖绯,你来接我了麽?一定是你来接我了,太好了,你没有食言,没有食言……」
他无视已向他蔓延的火势,在栖绯面前站定。
「栖绯,你放心……」火已经在他身上蔓延,滋滋作响,楚风却对着虚空中的栖绯露出一个狡猾的微笑:「下一辈子,下一辈子,我一定在见到你第一面的时候得到你,再也不让你跑掉。绝不!还有……
栖绯,我爱你。「
月皇栖绯离世的第十三年冬,楚城第一任城主楚风自焚而亡。
栖绯在白雾之中痛苦失声,而场景的变换并没有停滞。
一时间,眼前又变成了一处寝宫。
躺在床上,面若金纸的竟是梵倾,此时,他听到属下禀报,猛然坐起身咳出一口鲜血。
「咳,月都出事了?那月皇呢?栖绯呢?她人呢?」
「主上,勿要动气,七年前您爲了月皇身染重疾,如今切不可激动……」
「我问栖绯,她人呢!」
「回主上……
月皇,月皇在昶山已崩……「
梵倾仿佛被抽掉了全部力气,吐出一口黑血,倒了下去。
梵氏金色的皇帆立起,又很快变爲白色的冥旗。仅仅一个月圆月缺,梵氏第一位皇帝登位,离世。
而栖绯一直立在他的床前,听着他一直呼唤自己的名字。
场景再变,是东都的皇宫,此时的栖绯已经沈静下来,她忽然明白,前世的自己,今世的自己看到的并非全部……可就在看到轩辕皓那一刻,她再一次落泪。
她看他拒绝联姻,看他对月都之人善待,看他巩固朝政拒绝所有的女人,最後选择了一位轩辕氏的继承人。
看着他禅位,在冰冷的宫殿里兀自等待,从中年到垂垂老矣,他原本乌黑的长发变爲纯白,原本光洁俊逸的面容也被岁月刻上了深深的印记,他已经老了。
他撵走了所有宫女太监,寝宫里只有他一人,一直只有他一人,他总是在在门前等着什麽人,可这一天,他是躺在床上的,他预感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仿佛知道自己就要解脱。
「月冉……你终於来了……」他对着面前的影子无力地说道。
「我已经等了你五十年……你说过,这是惩罚……现在我做到了……你带我去见栖绯吧……哪怕她不爱我也好……来世我想要……我想要比任何人都要早遇到她……比任何人都早……」
栖绯的嗓子已经哭哑,她看到战羽因爲她四处征战而死,看着月冉等待千年,每个六十年的希望失望,看了每一个人,前世的,今生的,那些不爲她所知的过去,此刻的她终於明白,这些人对她的真心……
当白雾裹着她在月冉等人面前出现,那一刻,她真的无法形容自己心中的感情,她痛哭地扑进距离她最近的梵倾怀里,对着每一个拉着她手足无措的男人微笑着哭泣。
一年後,昶山楚城,栖绯和诸位夫君的家里,栖绯在房间里睡觉,当然,有一人陪睡。
无所事事的几个聚在花厅,聊着聊着便聊起了让他们惊喜的那一天。
「那天栖绯到底看到了什麽呀?」楚风好奇得很,但每每问栖绯此事,她都不答,可看他的眼神又会温柔几分,这更让他抓心挠肝地想要知晓到底是怎麽回事。
「也许是你的什麽糗事吧。」楚衍乱没有形象地靠在座椅上,闲闲地答着。
楚风瞪了他一眼,可随即想到什麽,他又笑了:「算了,不知道也无所谓。」想到前日栖绯对自己做的事情,脸上再度露出让人想要揍一顿的傻笑:「栖绯要是总愿意那般对我,当傻子我都愿意。」
你已经够傻了……衆男鄙视之……
可紧接着,他们又都默契地想到了什麽,露出了一般无二的傻笑。
这个样的日子真好。
对吧!
(正文完,请看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