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子敢尔,欺人太甚……”
那早已经忘却是自己先用言语攻击对方的兀元德气的脸色一阵发青,眼见着便要亲自动手收拾那一脸得瑟之意北玄泰,却被身旁的虞苍松一把拦住,劝阻道:“老兀,景王面前莫要失态。”
北玄泰见二人偃旗息鼓,却不罢休,依旧出言相激道:“古语有言,君子来而不往非礼也,人敬我一尺,我便敬他一丈,我北玄泰虽不是个君子,但论及耍弄嘴皮子的功夫,只怕你二人的祖上十八代加在一起都不是本少主的对手。”
虞苍松相较那身旁气的一阵胡须乱颤的兀元德明显心思更为活络,却也不受激,只是阴测测的看了北玄泰一眼,旋即起身出列对着那殿首庆三皇子祈英拱手下拜道:“景王殿下,我等败军之将却当不起这等利令智昏,贪生怕死的污名,还请景王殿下应允我等致仕归乡!”
却是巧妙的将着这个棘手山芋转向甩给庆三皇子祈英,由他替着自己一方接下北玄泰这一通犀利无比的言辞乱罪。
“哼,你北玄泰不是自诩言辞犀利么,老夫二人如今麾下的军马却要远远的多过你北玄氏一族,这下倒要看看景王殿下在你与我们之间究竟会做出如何选择!”
虞苍松这手以退为进的请罪进言虽是颇为庸俗赤裸,但在现今神王宫缺兵少马的当下却是颇为实用,景王祈英便算是心中有火,却也不得不在这其中横权着利弊。
“二位老将军为国事操劳半生却何谈言罪,且请站起说话。”
那坐在殿首一直黑沉着脸的景王祈英挥手示意二人速速起身,莫要在他面前继续拿架,转而却又对那几乎在瞬间换成是一副谄媚脸的北玄泰道:“泰卿,你此次替代北玄公卿参加此次议战大会,应当知晓而今国事之艰,切不可在此时让外人徒生笑话,去,请二位老将军回归正座。”
祈英这番话语话里话外却有着另外两层意思,这一则是强调北玄泰此次是代替族父率军出征,责任重大,需得替他扛好了‘北玄氏’这面昔日威名震天下的三鼎姓旧代大旗。
而这话语里另外一层面的意思却是在暗示着北玄泰说,你我才是那真正的自己人,且请看好目前的局势,暂时先收住心中的不满,不要让他太为难堪。
那圆滑似鬼的北玄泰自幼便依附在庆三皇子祈英的羽翼之下,便似他肚中的一条肥虫,却又如何会听不出他话语中的一番暗指?
几乎没有任何考虑,北玄泰当即便换上看一副讨好面容,一边说着自己先前多有失言还请二位莫要怪罪,多多海涵之类的道歉言语,一边动手上前搀扶那二位脸上犹自带着不屑与鄙夷之色的大庆朝前镇疆大帅。
这北玄泰关健时刻竟也真个能放下架子,丝毫没有因先前的旧怨不快而影响此刻诚恳道歉的神态,瞧着他那副谦卑致致,恭驯到了极点的顺服样子,不知道的见了还当是一个做错了事的晚辈在给长辈真诚的弯腰行礼。
“论及这份宠辱不惊的藏养功夫,这大庆朝万万人口之中只怕无人能够出这北玄氏一脉的少主左右!”
坐在议战大厅神殿方阵营次席之中,一直在静静观望着神王宫一方激烈内斗的赵启与妙谛子二人相视一望,均是从对方的眼眸之中看出了那抹浓浓深色。
赵启却在内心之中暗自下定决心,今后若在战场之上与此人有所交集,纵算不能有所合谋,却也决计不能交恶了对方,这等轻而易举便能够向对手卑躬屈膝,不把个人荣辱当一回事的狠人,方才是那世间比之一切毒物更为致命的可怖存在。
“哼,口腹蜜饯的东西,老夫却无需你这狡诈小人来搀扶。”
在兀元德那虎吼般的隆隆发聩话语声中,神王宫方三人各自归回到了自家坐席中,这场议会之始便突如其来上演的闹剧暂时告一段落。
只是还未等在场的众人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片刻,旋即又有一个声音极是不谐的再次突兀响起。
“敢问景王殿下,此次神殿与神王宫连同备军出征,神王宫一方的精锐破魔军镇呢,怎么来的却尽是些杂牌乱军?”
敢在景王祈英面前放出如此难听言语的却是那坐在赵启上席一脸倨傲之色的大素峰首座先威道君。
此人一向以神念老殿主后辈自居,又统御大素峰这等专司于用来圈豢大庆朝废王贵戚的狱峰十数余年,在位期间山门之内所拘一众大庆朝皇室旁支血脉无算,便是正统亲王亦有为数不少,是故如今对那庆三皇子祈英而言却无多少敬畏。
只见他的目光在大殿右侧缔属于神王宫阵容的坐席中转过一圈,随即起身一拂袖袍,拱了拱手道:“景王殿下,请恕在下直言,我等奉老殿主之令此来是想在战场之上得建功勋,证得一身艺业大道的,而却不是来此枉送性命的,若以这等残次阵容在战场之上与敌军交锋,却让我等与送死又有何异?”
先威道君这一番言辞犀利的话语有如一把钢刀重重的插进了神王宫一方阵容的心脏。
景王祈英还未及发话,便瞧着那先前好不容易歇下气去的前三川肃州镇守烈炎军主兀元德涨红着脸,腾地一下再度跳将出来,愤而拍桌怒道:“嘿!杂牌乱军?阁下却端的好大的口气,若有能耐,咱们现下便各自归去召集部曲,然后便在这神王宫内选一处地方好生较量一番,看看咱们二方到底谁才是那杂牌乱军!”
“老兀,方才在景王殿下面前不是说了吗,克制克制,却犯不着为了这等目无点丁,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伤动肝火。”
虞苍松与兀元德二人向来是荣辱一体,同进同退,一见有人敢于出声嘲讽己方威严,自是不会就此咽气作罢,却眯起一对眼来,阴沉个语调道:“老夫奉劝某人在说话之前最好先照照镜子,自己是个什么德行还未曾可知,却要在这乱嚼舌根。”
他的为人与那一身暴虐之气的兀元德全然不同,却是个十足十的阴损之徒,早年在坐镇三川之地时便因行事过于阴狠毒辣,与那性喜残暴,动辄便纵兵糜烂乡野的兀元德二人一同落下个‘阴隼阳犬,’的憎恨恶名。
先威道君如何听不出虞苍松话语中暗藏的那份浓浓嘲讽之意,把眼一瞪,赤红的面颊上露出几分凶恶神情,若非此刻有那比他实力更为强劲的天苦峰柱首大寂真人坐在身侧,几乎当场便要发作。
“怎么却不说话了,莫非是被老夫说中了心思?”
虞苍松自顾捏须一笑,却也不看那满脸愠怒之色的先威道君一眼,哼了一声,打蛇随棍上说道:“一个看顾狱牢的臭牛鼻子,却敢言说我等是杂牌乱军?若要此说,那老夫此次前来,却为何没看见你神殿凌云镇九峰中的上柱最强二峰来了这其中的哪一个?”
他这句话明面上虽是只针对先威道君一人,却是暗中嘲讽着神殿自‘闻道’、‘先天’二峰之下尽皆废材,几乎将着此来神殿一方阵容中的所有人尽数都嘲弄了个遍。
顿时便听得满殿哗然声一片,原本那静静坐在大殿左侧首位默然不发一语的大寂真人也是不觉微微的皱了皱眉。
赵启虽对神殿并无多大归属之感,但闻声也觉刺耳,抬头看了一眼那端坐在殿首一脸黑沉之色的庆三皇子祈英,心中不觉叹息道:“经过多方推动,好容易才有的一个议战大会,还未正式拿上台面,相互之间便开始攻讦发难,由此可见这大庆朝中的混乱不堪,瞧这情形,即便是场中争端暂且停歇下来,只怕今日也是绝难讨论出个结果了!”
………………
果然便如同赵启心中所猜想的那一般,此时先威道君终于也是隐忍不住那口积郁在胸间的恶气,一甩袖袍,悍然走入大殿之中发声邀战道:“苍松老儿,少呈口舌之利,你不是自诩为前三川东夷州觞水军主帅么,可敢下场与我一战?”
眼见着场面中的情形俨然已经上升到了一个武斗的层次,那前番暗中吃瘪的北玄氏一脉少主北玄泰却又如何肯错过这个充当搅屎棍的大好机会,却是一使眼色,暗中支会着他潜藏在殿内的一名暗子再添一把猛火。
霎时间便听一个声音趁着混乱在大殿之中高声喊道:“放心吧道君,您修为高深,虞苍松那老乌龟可胆小的紧,这老乌龟与兀元德那老匹夫二人曾在三川号称阳阴双煞,习练的是那阴阳同体的两极洞玄神功,你若只邀战他一人而却不邀请他的姘头,这老乌龟是绝然不敢下场应战的!”
话声一落,顿时引得大殿之内一片哄笑之声传来,更有好事者大声喧哗道:“想不到镇守前三川的二位主将竟然都是个阴阳人。”
兀元德气的豹眼一登,环目怒视四周喝道:“是谁在背后恶语中伤,敢否站出来,看老夫不生撕了你。”
虞苍松却把一对阴鸷眸子盯向那一旁一脸兴灾乐祸神情的北玄泰。
北玄泰赶忙一摊双手道:“您老别看我,在场的各位也都看到了,那句话可不是从我嘴里蹦出来的。”
“哼,莫得意,咱们的帐以后再算。”
虞苍松撂下一句狠话,便将目光重新投向先威道君那对满是讥讽之色的眸子。
“抱歉抱歉,先前却是本君太过草率,没有弄清你二人之间的这层浅薄关系。”
先威道君面上带着一丝近乎于嘲讽的恶趣笑容,淡淡说道:“怎样?本君便大度一点,让你二人一同上场如何?可敢与本君一战?”
先威道君的这番话语瞬间便点燃了那性情暴虐似火的兀元德,便见他握爪成拳,悍然运劲震碎了一对重达十数余斤的玄墨色手甲,两只钵大的拳头之上燃起一阵阵似火焰般燃烧的赤红色真气,高大的身躯与先威道君那亦是蓄满气势的魁梧身形遥相对应,二人之间眼见便有一番恶斗迫在眉睫。
坐在殿首的庆三皇子祈英眼见局势即将到了那无法收拾的局面,终是一声长叹,发声让着身后一名抱剑侍者制止了这场看似几无休止的对攻闹剧…………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大殿之内几方虽然已经暂时停下争斗,但相互之间的矛盾犹自存在,甚至比之先前更为激烈。各方就着派出军力一事上却是迟迟无法合谋达成共识,每每景王祈英试图平息争端,拿取折中意见,却总有不谐之音再起反对。
不是那先威道君直言战力不够还请神王宫一方再行派驻军力,便是那兀元德与虞苍松二人借口神殿一方弄虚作假,谎报实力而拒不发兵;在这期间又有北玄泰在暗中浑水摸鱼,搅弄风波,弄得原本就不和谐的殿堂之中硝烟弥漫,混淆之声一片,便连着在这期间少有发表意见的赵启也是屡屡遭遇他人攻讦。
就这样,在大殿内诸人各怀心思的明争暗斗中,时间一点一滴飞逝而去,景王祈英与殿内诸人连着从烈阳高照的正午时分一直谈到日落西山也是无法统一意见,拿出一个详细章程。
见事至此,满心疲倦的景王祈英方才无奈的发声宣布此次议战大会延期择日再议。
散场之时,赵启特意留在鹤方殿廊间过道,等候那最后离场的庆三皇子祈英。
他本欲就此出征一事与其好好研讨一番,顺带着再说一说自己的意见,却不料那庆三皇子好似心事颇重,根本无心谈论,只是拍了拍赵启肩膀勉力慰劳几句,让赵启莫受影响,好生操练麾下弟子,静待下次议会召开,而后便带着一脸凝重忧色匆匆离去。
望着景王祈英那渐渐消失在回廊深处的单薄背影,赵启心下亦是释然,似这等仓促之间拼凑而成的各方杂乱势力,若是指望能够在短时间内凝聚成一股强大的战斗力,莫说是赵启,想必便连他自身也是不信。
不过赵启却也能够理解祈英的无奈,以大庆朝如今的危局乱势,他如不能登顶九五之位,拿到那独一无二的话中权柄,他眼下唯一所能够依仗的便也只有这些明里暗里都算不得嫡系精锐的仆从军力。
接下来的时日里在神王宫议战大会之上,几方各自之间相互口诛笔伐,攻伐不断,三日一吵,五日一闹也以成为常态,不是以兀元德虞苍松二将为首的前三川镇卫军一脉势力先为发难,便是那先威道君一伙的神殿方势力奋起反击,再者有北玄泰这个搅屎棍从中作梗,双方时不时的还要上演一场全武行,有些时候便连三皇子这等身份显赫,尊贵无比的宫中顺位接班人也是屡劝不止,实在无法之下只得宣布议会再度延期。
时间便在这几方各自吵闹不休的明争暗斗中悄然流逝。
在这些时日里赵启也未闲着,而是在寒玉宫中与祈白雪双修通玄,有额外的空闲时间还会赶回大苍峰中操练弟子,一直井然有序的按照心中理念打造那支独属于自己的精锐部队。
期间,赵启又以峰主之名在神照峰与大苍峰之间统筹势力,召开过几次军演大合练,却是一下发现许多现存的重要问题,诸如诸行烈的马匪实力虽为彪悍,但大多只是靠着一腔蛮勇一股脑的向前硬冲,行阵之间太过散乱,毫无章法,严重拉低了马阵冲锋的那股巨大威力;而鹤青阳的弟子大阵,行进战阵之法虽是掌控的如火纯青,颇为精熟,但门中弟子大多实力参杂,良莠不齐,无法发挥出一个战略大阵原本应有的力量。
天幸此次神王宫议战大会多有拖延,让赵启有足够多的时间在这其中做出补救,否则在战场之上这些问题一下尽数显露出来却是致命的损伤。
倒是伏月门主断月峰一脉的力量让赵启大为吃惊,在这些时日的合练中非但没有显露出短板破绽,反倒让赵启看到其中巨大潜力,在未来的战场之上完全可以作为一只奇袭精锐力量孤军深入。
除此之外,赵启又将着手中所能完全掌控的嫡系力量全都整合了一遍,除去沈天官神兆宫一脉的势力,包括前大苍峰内的一应归化弟子,赵启麾下此时所掌控的玄功六至七重之上的通境强者已有八位之多。
眨眼之间便已是温寒交替的入夏时节。
两个月的时间,神殿与神王宫双方就议战出征一事依旧未达成一致统一意见。
期间也召开过两次议战大会,虽在庆三皇子祈英的强势约束下,几方多有克制,但最后的结果仍是不欢而散。
对于这样的结果赵启丝毫不以为意外,两个全然不同的对立阵营合作,相互内部之间又有诸多矛盾,若是能在短时间内合谋一致,商谈出个结果那才叫奇怪了。
赵启的目光看着殿首庆三皇子祈英身旁那座一直以来空空如也的并列大位,心中暗中思忖道:“镇国大将军胤弧天枭么?不知道你在其中又发挥着什么重要作用?”
出神间,却听身旁有一个声音嘿笑说道:“赵尊者,你也看出这其中的道道猫腻了么?”
赵启闻声侧目看去,却见北玄泰那套着一副紧绷铠甲,极为不谐的发福身躯不知何时已然凑至自己身侧,心下一阵讶异,却拱了拱手道:“北玄少阀主,不知有何见教。”
他与北玄泰二人虽处不同阵营,但在这些时日里的接触中却也未曾交恶,是故双方在碰到各自之时都会略一点头,拱手以应礼数。
“赵尊者说话恁的见外了不是,你我之间却无需向外人一般那么多的礼数,毕竟千百年前咱们也算是一家,抛开神殿这层关系,论及亲疏,咱们哥俩才应该更亲近才是。”
北玄泰眨了眨眼一反常态的对着赵启大献殷勤道。
赵启却知其言中所指乃是在说千百年前戒律氏一族与北玄氏一族共分天下的三鼎盛世皇朝。
只是不知为何此时那北玄泰会对其蓦然提及。
赵启念及自己此时乃是完全虚名顶冒的大佛传人身份,又兼之对戒律氏一族的详细情形知之甚少,却唯恐在那素是深藏心机的北玄泰面前露出些许破绽,是故内心里秉承着一个言多必失的真理,只是略加点了点头,对北玄泰口中所言极为谨慎的保持了一个既不否认也不认可的秉中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