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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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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比较于温婉如春的南国风情,北方的人情事故则显得厚实粗犷了许多,它没有细腻如画一般的小桥流水,便更不复那青石板旁聆听岁月流转的乌篷船所潋灩出层层波光的画卷了。但这丝毫无法掩盖他那与生俱来的纵情狂放,杯酒间豪言壮语,意气风发,心中充斥天地。性情于天高云淡中伸缩自如,无拘无束,於烈日严冬下又不屈不挠,把那返璞归真融入在这片故土,像那青龙河与伊水河始终孕育着两岸家乡,朴实无华,吆喝一声,土,俗,但就是这个麽情,就是这麽个味儿!

  女人如水也如泥,如水时温柔恬淡,似是与世无争,那笑容充满自信,沐浴春风,生活都充满了洒脱。而如泥时,便似换了个人,同样的软却极为黏人,性子也如它的形状,呼风唤雨说变就变。

  临盆在即,苦不堪言,导致离夏的心情时好时坏,好时便似水,眉眼如画;坏时便似那泥,黏来黏去,可没少对着从国外赶回家的魏宗建使性子发脾气,这滋味与怀诚诚时的状态截然不同,也让她在思考中意识到自己逝去的青春,原来人不可能永远年轻,带给自己幸福的同时,必然也会要你付出相同的代价。

  过完了旧历年,随着离夏预产期的临近,一切都开始变得紧张而忙碌起来。魏宗建给医院那边打过了招呼,尽管都是熟人,可在某些方面也不能吝啬了,所以在提前要了个单房之後,特意把钱打了过去,把来龙去脉一说并嘱托医院里的朋友上下打点一二,饭局肯定是免不了的,和朋友拉拉家常叙叙旧,省得到时自己妻子住院时床位紧张,不好叫人家医院破了规矩给你个人开绿灯。

  回到家里,又是一通忙乎,婴儿整理箱,奶瓶、奶粉、尿布、食用盐、漱口杯子、瓶装饮用水、毛巾被褥等等一应俱全的东西,也不管使得上使不上都给预备出来,又把陪床的被子也给准备出来,直到离夏预产期的前一日办理了入住手续。

  守着大树好乘凉,果然是有人好办事。离夏住院的头天晚上,病房就来了一屋子人,各种体贴关怀慰问,说说笑笑好不热闹,离夏不矫情,并没有因为医院的特殊照顾而选择当晚回家去住,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都等了那麽长的时间,再熬这几天也就可以轻松了,所以离夏朝着众人信誓旦旦地说,想要提前适应一下居住环境,省得明天来时再奔波了。

  这话不假,老离也颇为赞同闺女的提议,他本来想留下陪夜,而外孙明天还要接送,问了问闺女,离夏轻描淡写地告知他不碍事,却又偷偷看了父亲两眼。

  「过了明天就不用遭罪了!」老离把手搭在闺女的小手上拍了拍,宽慰着自己的孩子也算是宽慰自己。这情形让他不免想到了很多事,想到了当年老伴儿生孩子的情形,想到闺女生外孙的情形,嘴上说着,心里其实早就悬起来了。

  单间的屋内空间狭小,满屋子人挤得都快没有落脚的地儿了,朝着众人摆了摆手离夏示意众人都回家休息,小勇夫妇以及焕章夫妇一众人也在劝说下,给让回了家。老离和诚诚是最後走的,闺女姑爷怕自己休息不好,老离也知道这前儿不是推让的时候,叮嘱了一番,看着诚诚亲了离夏一口,笑着带他离开了这里。

  一夜无话,转天老离把诚诚送到学校就赶去了医院,八点之前,小勇一家和焕章两口子也都先後赶过来了,守在病房里。

  八点以後,病房里只留下了四个人守家,分别是小勇秀环夫妇,焕章两口子。魏宗建带着穿了一身儿病号服的离夏开始做最後的产前检查工序,老离忍不住紧随其後跟了过去,他看着闺女给护士一管管儿抽出来的血,急忙扭头躲避不忍再看,如刀割一般的心里疼得没发儿,真想替闺女挨那几紮,却知道这是产前所要走的流程,自己有劲儿也没处使介。

  医院里老离的脑子里又慌又乱,他麻木地守在闺女的身边,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他完全能够感受到自己身体的颤抖,那是由心生发出来的,根本控制不住,而握住闺女的手,自己的手心早就冒出汗了。

  对於老离来说,虽然他只是个旁观者,其实那份罪一点不比离夏受的少,精神也绷得倍儿紧。

  看着闺女量完血压之後,在医护的带领下,又是心电图又是B超,这楼上楼下来回折腾了一溜够,不知多麻烦了,老离早就把预备好的纸巾塞给闺女,他眼瞅着一旁座位上空缺了下的位子,一个健步甩了出去站住了脚,嘴上连说:「建建,扶夏夏快过来歇会儿吧!」

  体检忙乎了一个多小时,总算消停下来,实际上手术时间是在十点半,还有一个多小时富裕呢,老离建议让闺女躺在病床上先休息一下,给她打气减压。屋子里一片喧闹,众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也都一起给离夏解心宽:这年头,医院里医疗器械日益完备,医疗水准也是不断提高,如今生育已不再像过去时那样动辄就难产死人了,基本上生个孩子就跟吃饭喝水那麽简单,绝对是个小手术了,不管是剖腹产还是直接生育,可以说医院在这一方面基本上没有出现过什麽差池。

  随後谈及到现今开放宣导的二胎政策,唏嘘之下老离认为,一个家庭里还是两个孩子比较好一些,他觉得一个孩子终归是孤独一些,没有个照应陪衬。再者,既然打算要二孩了,其实都是奔着差样儿的方向考虑的,头胎是个男孩,二胎必定想要个女孩,反之亦然。当然了,无论生男生女都是爸妈手心里的宝。

  又聊了一会儿,看情况差不多老离悄悄闪身走到门外,跟魏宗建念叨了一句,「这前儿暂时也没什麽事儿了,我先回去罩一眼,这不诚诚十点多也该放学了吗,接回家我再过来。」也没跟众人打招呼,怕惊扰了他们,临走时老离特意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假寐的闺女,暗暗鼓劲,内心不断祷告起来,爸就走一会儿,回去把诚诚接回家马上就回来。

  楼道里,小勇、焕章以及魏宗建闲聊着,话题围绕着二胎说了起来,每隔半个小时他们就能看到护士通告房间里的待产孕妇,随後便看到一个个产妇从里面走出来上了病床,一组四个孕妇先後朝着手术室方向而去。这其实还不算是最紧张的时刻,因为魏宗建知道,女人被推进手术室的那段时间对於外面等待的人来说,才是最煎熬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老离往医院赶的时候有些心急如焚,因为儿子已经给自己打来了两个电话,还没等听到什麽音儿就给挂机了,反打回去也都是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弄得他一颗心扑腾腾的乱跳,随後姑爷的电话也打过来,老离得知闺女在闹情绪,真恨不得立时飞到她的近前。

  带着外孙紧赶慢赶走回病房时,老离正看到两个护士站在门外摇头晃脑,他不明所以,快步走上前去,还没走进病房就听其中一名护士说了句,「怎麽又闹腾起来了,生个孩子还…」随後声音又戛然而止。

  老离刚走进房里,就见一众人正在劝导着闺女,却听到她说:「我爸爸不在我身边,我生孩子心里没底…」

  这声音传到老离耳朵里时,他的脚一下子就顿住了,恍惚间,老离的眼前花了,就好像回到几十年前,闺女小时候的日子。

  「我爸还没回来,我不吃饭……」

  「我爸还没看到我得的小红花呢……」

  「我爸说了,要陪着我一整天的……」

  「我爸最疼我了……」

  那发自肺腑的呼唤一遍遍敲击着老离的心坎,对他来说那滋味真的是太难受了,使劲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老离仍旧忍不住湿了眼角。分开众人,老离快步上前凑到闺女身边,伸出手来替她擦泪,轻轻唤道:「不哭,爸这不来了吗,就在你身边陪着你呢!」一把抱住了闺女的身子,还像好多年前那样,把她搂在了怀里,不断安抚,这才换来了闺女脸上的笑容。

  这一幕的出现,令众人心头均浮起了淡淡感伤,他们没有埋怨离夏的执拗,更没有理会护士的催促,感动间看着老离安抚着离夏,虽不是生离死别,却道出了他们之间的父女情义,那是上一刻还信誓旦旦有说有笑,下一刻又泪眼婆娑心生恐慌,死活非要再看一眼爸爸心里才算踏实,生怕这短暂的分离便做那天人永隔再也见不着亲人,那复杂难言的心情是何等的离愁悲惋。

  「闺女,走吧,这一路上爸都陪着你。」擦拭着离夏的眼角,老离哄着她,一时间给离夏注入了活力,精神头也打了起来,伸出手来紧紧抓住了父亲的手。

  老离搀扶着她站了起来,在这喧闹的医院当中,在一群静悄悄的人群里,这间病房却成了唯一净土,映照着一老一少两个男女的身影,直到他们走出房间,步入凡尘。

  「我爸不在我身边,我生不出来……」

  「闺女别怕,爸来啦,来陪你了……一直都在守护着你」

  这些话语仿佛还响在每个人的耳边,感动着他们的同时,又叫他们心生羡慕替离夏感到高兴,能有这麽个好爸爸,这辈子还求什麽呢!

  手术前的需知是由魏宗建来签署的,这个协定老离没法越俎代庖替姑爷完成,站在手术室外,虽然老离和外面等待中的一众陌生家属陪护打过招呼,脸上洋溢着笑容,其实心里比谁都急,偏还要时刻保持镇定。每次当手术室的大门打开之後,老离便藉故着躲闪凑上前去,对着里面不断张望,联想到闺女正躺在手术台上,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只剩下最後一个念头了:「你妈的,这时间过得怎麽这麽漫长啊……」

  连续等待中,见姑爷在自己眼前度来踱去,老离心里倍儿烦,却不得不笑着劝勉魏宗建不用那样,安心等待就好了,而他却微微皱了下眉头,把脸盯向那扇禁闭的大门,仿佛要透过那里看到里面的情况,看到闺女是否安好,随後他整个人又变得沉默不语起来……

  半个小时的时间老离都跑去楼梯口的被人处抽了三根烟了,仍旧没法稳定自己的情绪,没法控制自己心口狂跳的节奏,直到喇叭连续喊出声来,「离夏的家属准备好,十时三十二分出生,女孩,体重3500克」时,让老离眼前顿时有种拨云见日般的感觉,瞪大双眼猛盯起那扇掌控死生的大门,度日如年一般,再次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一出一进,老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再次走回病房的,他只恍惚记得几个零星片段…当时病床推出来时,老离第一个冲在了头里,望着躺在床上,披盖着一色蓝色床被的闺女,老离把牙咬的紧紧的,用颤抖的手无声地给闺女约了约颈肩的被子,随後又把闺女的脑袋遮了遮,避风…

  「疼吗?跟爸说…」

  「不疼,没事了,孩子看到了吗?你怎麽哭啦。」离夏的声音微弱,脸上却笑得很平静,想是要伸出手来,却给老离拦住了。

  「别动弹,好好躺着。」

  早就看到闺女脸上的苍白,老离的心就始终没有停止抽动,他知道,闺女看似坚强,实际上心里一定是在强忍着,就算有麻药麻痹肢体,可那颗心却没有麻痹。事实也确实如此,後来听闺女学齿,说做手术时肚子以下给挡住了,什麽也看不见,但却能感觉到自己的肚子给划了一道口子,从里面不断往外掏东西…

  当晚老离陪在了离夏的身边,始终也没有离开闺女半步,就那样一眼不眨地盯着她,给她头上擦汗,陪她一起叙述曾经过往的那些美好经历。每擦一遍,都会问一声,还疼吗?要不要爸现在就去给你把护士叫来?

  那个一尺多长的刀口被纱布覆盖着,老离看不到却心里有数,还有闺女身下血淋淋的样子,被一根长长的导尿管插进体内,这一切对老离来说,简直太残忍太恐怖了,他不忍看,却又不得不一次次地撩起来,给她擦拭血污,检查闺女身下的情况,虽然大夫已经明确告知不用担心,并且伤口缝合处也给盐袋镇压,却仍旧不踏实不放心。

  「爸,我没事,你不用替我担心,现在几点了?你去休息一下吧,不用盯着我…孩子怎麽样了?」离夏摇了摇头,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尽管如此,她还是想让自己表现得更坚强一些,不让父亲再挂怀自己了,挣扎着,扭过头来想去看那婴儿床里的孩子。

  老离同样摇了摇脑袋,用手按住了离夏的手腕,担心埋在闺女手腕上的输液针头歪了,影响到她,又怕一静一动牵扯到闺女腹部伤口,忙说:「爸陪着你,你就静静地养着,什麽也不要说,什麽也不须做,哪里不舒服就告诉爸,剩下的就都不用管。二宝已经喂了奶粉,听话得很。」

  这话从老离的嘴里说出来时,虽说老离一再克制自己的情绪,但已经有些哽咽,让他不得不扭转过头,避开闺女的视线。

  「爸,你怎麽又哭啦,我这不没事吗…」产前产後犹如脱胎换骨变了个人儿,让离夏没再耍着性子,再次恢复到原来那个温婉嫺静的人。

  「爸这是在替你高兴啊!」擦拭着眼角的泪花,老离把心情收敛住,默不作声地从台桌的柜子上拿出了棉签,就着水把棉签蘸湿,靠近离夏的身子给她擦拭唇角,一遍一遍,极有耐心。又随手拿来了丝巾,从闺女的鬓角开始,绕着她的额头轻轻擦抹汗液,一句话也不多说,生怕自己泄了气,再次哭出声来。

  当午夜来临时,年轻的小护士从外面走进来给离夏进行换液,她看了一眼显示器上的心率脉压以及跳动的频率显示,又撩开被子检查离夏的下体情况,不禁给那清洗乾净的身体弄得一愣。也难怪人家之前死活不肯走出去做手术呢,有这样的亲人陪在身边,换我是她可能比她还要事儿多呢,这回人家心里多踏实,什麽事都不用操持了。

  各种羡慕在一番慨叹过後,小护士又询问起离夏术後有没有什麽不适,看没什麽大碍,忙拿出体温计,谁知老离马上把结果告诉给了她,又令这小护士心理为之一振。临出门时她想起了什麽,回头看了一眼,心里嘀咕,若说这老人家想得周全做得稳妥也就罢了,可爸爸给闺女清理下身做得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呢,转而又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人家丈夫都没二言,你个闲人操啥淡心呢,你倒想让你爸爸伺候你呢,做梦介吧…

  「你上育红班前,爸不知多担心呢,就怕你挨了欺负,好几次都偷偷跑来看上一眼,这心里才踏实,才好过。」遥想着当年的点滴岁月,老离一边擦拭着闺女额角上的汗液,一边不停地叙说着过去,来给闺女分神,因为他知道,术後头一宿是最难熬的,尽管打了麻药,也有止疼泵的缓解,那也没法达到一丝疼痛没有的效果。

  老离深知这开刀是最伤元气最亏身子的,他早就合计好了,等闺女能下食吃饭,他要给闺女做最好的饭菜,来帮她恢复身体,并且还会跑到南河李家庄的老大夫家去求几副药剂,给闺女的刀口祛除疤痕,要她从里到外恢复如初,把气和体补得足足的。

  「後来吧,爸还以为你是孩子呢,结果一不留神你小学都毕业了,爸这心里又开始犯嘀咕啦。那上中学的道上多不乾净,每每听到谁给抢了,谁又给人打了,我这心啊就没一刻安生过,生怕波及到你,你妈说我都快成神经病了,其实我心里都知道,那两次她还不是骑车去接你了,她呀,别看总吓唬我,就是个嘴硬心软的脾气。」老离一口气说了下来,像是自言自语,却把脑子里记下的东西全抖露出来了,说给闺女听,替她分神。

  「爸,以前那前儿你跟我妈也是自由恋爱的吗?」离夏忍不住问了一句。

  之前肚子就像给刀旋了似的,还确实就是给手术刀搞的,丝丝拉拉的每隔十多分钟就疼上一次,牵扯到肚子里的肠子,又给搅合得不敢大声喘气,不过呢,给老离这麽一说,离夏的注意力倒也分散了,自然而然让那疼痛也消减了三分。

  「你什麽也别问,给爸养着……爸给你的嘴再沾沾水吧!」老离没有回答闺女的话,他跟闺女挨得很近,仔细地打量着离夏的脸,见她嘴唇透着失血後的惨白,忙拿出棉签沾水给她擦拭,随後又轻轻撩开闺女的被子,用热毛巾给她身下去去污,直至再次返回坐到离夏的旁边。

  「爸,都半夜啦,你得休息啦……」动了动手腕,离夏抓住了父亲的手。

  「爸跟你说什麽来着,叫你别说话,不知道话多伤气吗?把眼给爸合上,别等着落下迎风流泪的毛病。」老离把手搭在离夏的脸上,强行把她的眼蒙上了,却没法制止闺女的言语,「爸,你别捂着我的眼啊,我不看还不行吗!这脑袋瓜子也没个枕头垫着,我别扭着呢!」

  「你再言语爸可拿东西给你嘴封上啦!听爸的话,别闹,大夫不都说了吗,不能躺枕头,脖子要是落毛病,补都补不回来。」捛着离夏的脑门老离来回抚弄着,嘴上说得狠巴巴,不过是在给闺女讲述产後的注意事项,尽管离夏已经四十岁了,在老离的眼里啊始终还是个孩子。

  「爸,你给我擦擦後背吧,黏糊糊的又麻又痒。」离夏的这话说出来後,老离没再言语,他早就在闺女产前看了所有相关内容,别看给闺女清洗下身,可始终没动那後背的地界儿,怕的就是折腾,让闺女受罪。也深知闺女生完孩子不得劲儿,过了那六个小时的麻醉时间之後,那止疼泵也不过就是个摆设了。

  「爸这就给你打水擦身子。」老离起身从床底下拿出脸盆和毛巾,走出房门时,便寻思起来:肯定是不能把床摇起来让闺女撅着肚子,也肯定不能把她的身子翻过来,不如我就用手担着她的脖子,一边一面儿给她擦擦,省得塌湿着身子别扭又要开口跟我言语。

  老离想好了对策,热水也接了半洗脸盆,他又兑了些凉水试了温度,把手巾扔在了盆里,这才快步走回病房。

  老离没有上来就弄,虽说之前他已经想好了办法,却又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既然闺女的後身儿塌湿了,那麽垫在她身下的护垫是不是也该换一换了?老离轻轻撩开被褥犄角看了看,除了一大片血印子,护垫边角还有不少泛黄的汗渍,本身这护垫就热,又没法动弹身子,难怪闺女觉得难受呢!

  「你稍等会儿,爸这就给你擦身子……」宽慰着离夏,老离从床底下拿出一整片儿护垫放在手能够到的地界儿,把热毛巾拧乾净,左手一托离夏的脖颈子,轻轻唤道:「你擎着劲儿,跟着爸的手走。」说完,用手轻轻托起闺女的右半拉身子,毛巾可就探到了离夏的脊背上,老离顾不得看上面因挤压浸泡而皱着的皮肤,给她擦完,急忙把护垫抻开,推走了那条旧的,散着片儿把新护垫铺到了闺女的身下,这才扶托着离夏的脊背让她平躺到床上,轻轻抽出自己担在闺女脖颈下的左手。

  老离的动作一气呵成,又麻利又快,紧接着他又把毛巾过了遍热水,转身跑到闺女的另一侧,同样的方式给她把另一边的身子擦拭乾净,边擦边念叨:「就好就好啦,爸这就给你把护垫抻过来。」从离夏的脊背中央拽住护垫的一角,先把用过的扯出来,然後把新的一点点舒展开,直到这大护垫铺平整了,又跳上床来,劈腿站在离夏的身上,低头够着护垫两头露出来的边角,擎着劲儿搂住离夏的腰,慢悠悠地卷着,直到整张护垫替换完毕,老离的脸上和头上早就给汗水打透了。

  「爸,你歇会儿吧,我生孩子让你跟着受罪……」离夏脸上带着笑,轻轻唤了一声,她心有余力不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忙乎,那份小心翼翼里带着父爱,带着执着,她都没想到父亲会料想得那麽周全。

  「怎麽又说话啦~」把那用过的护垫团成个球,扔到外面的垃圾桶里,见闺女又在言语,老离把脸一板,呵斥了一声,却换来闺女舒展的笑容,笑容里又说出了一句:「有爸在我身边陪着,闺女心里倍儿踏实。」

  这感动无数人的话语极具穿透力,瞬间融化了老离,让那佯装生气的脸再也没法板着,叫一声「丫头」,凑到近前,话语里透着心疼,脸上带着宠溺:「我的闺女我不疼谁来疼啊~」

  「一齐萝卜一齐菜,谁家的孩子谁不耐~」离夏想起了小时候听到的农家俗语,嘴上说着,眼睛便合上了,再说话时声音便压低了:「爸呀,闺女闭着眼跟你说话你总该同意了吧~」抿嘴一笑,妩媚妖娆。

  离夏那俏模样落在老离的眼睛里,随即又在他脑海中一遍遍捋捋起来,分离重叠重叠分离,把那四十年的光景断断续续连接起来,像一张大网,收在一处,最终又随着他的目光落在了眼前。

  「丫头~」

  这一声呼唤回应过去,老离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舒展间,只剩下了眼瞅心耐。

  「哎~」

  离夏睁开了一只眼睛偷偷看了一下,见父亲正盯着自己,离夏也跟着笑了起来,她笑得很开心,答应了一声,又赶忙闭上。

  当时的夜空挂满了星星,竞相辉映之下,别看相隔了亿万里,却都在那一刻听到了离夏的这一声简短的呼唤,後来他们揣摩了好久,总算得出个结论,原来这女子在跟父亲诉说着情怀,正如四十年前的某个秋日,一声啼哭惊醒了睡熟中的他们,谁家的闺女这麽不安分,再一看,人家爸爸的脸上都笑开了花,把那女婴抱在怀里,嘴里一个劲儿地念叨着:「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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